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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天劫难逃罪孽深 苦海无边无岸归

    这一天,钟肃清的眼皮不知道为何,跳得很厉害,他再也睡不着了,披衣下床,踱步至中庭,看着大门微启,阳关乍现一隙,门外是充满希望的金黄。

    讨伐秋风庄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是对于重四弟,自己那时候是不是不应该手软,按朝廷的法度直接把他处决?钟肃清询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自己有自己的法度,叛逆有时候情有可原。但朝廷的法度总是让他顺从。

    现在报应可能要来了。不遵守世界的游戏规则就会被世界踢出局。

    很快,有人快步至中庭:“关主!”

    “什么事?”

    “朝廷……出……”

    “先把气喘匀。”

    “是……”侍卫深吸一口气,“上次来找您借粮食的关被朝廷的军队全歼了。”

    “知道了。”

    “关主,我很关心你啊,下一个可能就是你啊!”

    “知道。”

    “关主,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你快死了!”

    “嗯……”钟关主有些不耐烦了,他怒斥道:“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但当天下午,凭栏关就炸了锅了,朝廷的领兵官来了!钟肃清是不喜欢阿谀奉承的,直来直去,而且他自恃“丞相”,天下皆为手下,所以无论遇到多大的官,都不需动用丝毫敬意。所以只是打了声招呼:“你好。”

    朝廷的领兵官却不怎么买他的帐,刚进来就大喊大叫:“钟肃清!朝廷有旨在此。”

    钟关主自是大大的不爽,但他这个人将情感藏得很深,所以仍然摆出一副平和的样子,接过了旨意。他先在地上铺上竹席,将圣旨铺在上面,跪地向圣旨拜了三拜,方才用黑曜石的小刀轻轻擦开,双手取出信纸启阅。

    但刚看几个字,他心头剧颤!

    上面是这么写的:

    钟肃清先生,前些时日曾受旨处理反叛,朝廷亦承诺重赏,但其违抗朝廷旨意拒不严惩叛逆,现决定撤去其丞相一职,保留代理关主一职,以观后效。

    “怎么会……”钟关主双手僵直,双目圆睁,六神无主,痛断肝肠。顷刻间是天旋地转,不知东西南北。

    这个世界不需要自己了。

    来将扬起了手中的刀,“现在,钟肃清,我将替朝廷斩杀反叛!”刀锋闪烁着阳光夺目的金黄,折射出最为深沉的恶意。

    钟肃清的手下个个呆若木鸡,这变故来到太快了,一个刚才还高高在上的人顷刻间跌落尘埃,万劫不复;一个刚才还在扬言要去剥夺别人生命的人此刻自身难保。

    钟肃清垂下了头。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和反叛同罪,该杀。任何理由现在都是多余的。来将手持大刀,正欲劈下,忽然感觉耳边风声飒然。刚要回头看,手臂已然中箭!

    “哪个龟儿子!”来将不禁骂骂咧咧,向后踉踉跄跄倒退出好几步钟,终于是不稳,坐倒在地。射箭的是钟肃清手下的一名侍卫。现在的他早被来将的手下兵卒合力按倒在大理石地板上,。“混账!狗奴才!”那位侍卫破口大骂,直到牙齿在剧烈的碰撞中被磕掉了一颗,方才住口。

    钟肃清连忙道:“在下对手下疏于管理,请杀在下一个二罪归一!”来将认为钟肃清还在庇护手下,心头火上浇油,几乎咬碎了口中牙。

    “叛逆,看我不宰了你!”

    但虽然这么说,他已经因为中箭废去右手武功全失,而且剧痛彻骨。此刻的弱不禁风的他,就连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也能轻松取了他的性命。

    几个兵卒早已赶上,此刻一拥而上,架起了颤颤巍巍的来将。

    钟肃清一看事情闹大了,刚要上前再次赔礼道歉,忽然惨叫划破云端!

    “啊……”

    这个可怜的侍卫,连苟延残喘的温存都不被允许。谁叫他妄图独自逆流而上呢。虽然是说人们只会嘲笑比自己强的人,但谁说一定是嘲笑呢?枪打出头鸟的哲理此刻被镌刻。

    “住手!”钟肃清向地狱发出了挽留。

    兵卒四散褪去,仅留下一具无头死尸——向前僵直的扑着双手,就连临死的前一刻都没有松开弓。远远看去,就像萧瑟中一片孤独的残叶。

    “你们太胡闹……”

    钟肃清下意识刚要出言责骂,可突然想起来自己早已不是丞相了。

    “废物,闭嘴!”兵卒反唇相讥,这一声与钟肃清的心产生了共鸣,刺穿了灵魂。

    恍惚间,一个人影再次回到了钟肃清的脑海。

    “哈哈哈!”那个肆意奚落自己的人影放声嘲笑,淫笑着抚摸着钟肃清的脸颊。“你以为别人嘲笑你只是因为嫉妒你?不,是因为你自不量力,妄自菲薄,这可不是勇气啊,我的小废物……。可以顺流而下得到的成功,你知道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快,反省你自己……”

    心理最后一道由自我麻痹构成的防线消散于无形。

    这个世界早已不需要自己了。

    我只是一个……

    一个连手下都保护不了的人。

    一个连挚友都无法坚守的人。

    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

    钟肃清心如刀绞,闭上了双眼哭泣。不顾自己的手下和朝廷的兵卒战成一团,不分敌我,尽是鲜血四三崩落。钟肃清再也不想诉说那些可有可无的恶意,看任何会使他误入歧途的事物了,归根结底,他什么也不做。

    就连一把染血短刀飞驰着擦过他的面颊飞过,也未惊起这心如死灰的丞相的一丝波澜。

    就让我,长眠不醒吧。

    丧主的长矛跌落在脚面。

    不去想,什么也不做……

    惨叫声撕扯着耳膜。

    不去听,不去反馈,就不会受伤。

    “丞相,救命!”一位手下被重伤,从牙缝里挤出了求救的话语。

    什么也不做……

    什么……

    钟肃清在刺眼的近乎残酷的阳光下放声大哭,就好像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糖果摔碎的的孩子。

    原来归根结底,自己只是一个还在读童话的傻瓜。

    很快,战斗有了高下,朝廷的兵卒渐渐占了上风,但也损伤巨大,只好慌忙撤走。

    “丞相!”并无嗔怪之意的话语钻入脑海,钟肃清却只听出了讽刺。

    他转身,迈大步逃入自己的卧室。

    那些兵卒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点燃了凭栏关外的枯草枯木,烧出了一个不小不大的空洞圆圈。远远看去就像突兀的伤疤一样,格外的耻辱和刺眼。

    钟肃清陷入了混乱,扭曲的现实使得一切信条分崩离析。他呆坐在自己房间的床沿上,看着被自己奉为神明的冰涸的肖像,很想把这幅画摘下来,终于是不能。现在自己只是关主啦,没有权利再去过问朝廷的是是非非了,也没有必要去恨它了。

    不过自己现在所作的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的自由意志吗?还是朝廷的意志?亦或者说,自己的意志本就是朝廷意志的一部分?

    想不通。

    钟肃清看着墙上耀眼的电鞭,自己还是自己,没有改变,但这副躯壳内的灵魂,早已物是人非。

    自己小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听先生讲课,下课就复习,也和同学们一起追逐打闹,不过后来来了一伙强盗,烧了他所居住的村子,还杀人,一时间人心惶惶。是朝廷的天兵天将及时赶来,扑灭了大火。

    所以,之后的钟肃清便死心塌地的追随朝廷的步伐,一步一步成为了朝廷的左膀右臂,一开始“神位”烂大街的时候,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反对,朝廷做的事情总有道理。不过后来的暴乱打了他的脸。所以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去反驳。朝廷要下达税法,他激烈反对,后来朝廷信任他,让他自己去指定税法。

    不过钟肃清也有他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比如察言观色。得罪了很多土豪劣绅,但他是丞相,没人可以说三道四,但税法确实漏洞百出,皇上当时还发了一通火。直到后来一气之下,招募了宋青加入朝廷,并且和自己平起平坐。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空虚感,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人挖走了似的。

    到后来英灵殿的变故,朝廷要让神永生,钟肃清虽然自己也是神,但他自知生老病死不可逆转,之身违抗朝廷的命令拒不对持反对意见的本应掌管生死的英灵殿下手。后来宋青再次争宠,领旨率领皇家军队驱逐英灵殿。钟肃清一听大为震惊,连忙派兵去救援,不过他的兵力按照法度(怕丞相造反),被分散在全国各地,那时他手上仅仅只有五十人。不过有剩于无,在英灵殿满门忠烈之下,还是保了殿主一个人的性命。

    想起以往,自己真的像一个小丑啊,指手画脚自认为英勇无畏,尽善尽美。到最后被人耻笑,指指点点,蔑视。如果自己顺流而下,确实是应该轻松多了。

    自己或许就没有自由意志吧。

    原本炙热的内心,现在突然熄灭了。只有钟肃清一个人知道,它只是换了一个更为稳定的方式燃烧。

    这时候,自己的贴身侍卫走了进来,看着这位拔毛的凤凰,不由得悲从心来。

    钟肃清头也没抬:“告诉外面,凭栏关编制解散,大家各回各家。”

    “丞相!可是……”

    “没有可是,顺流而上,本就荒唐。我又有多大的力量!”

    “丞相,这些时光是会过去的,你只要假以时日……”

    “错的是我,违背了信条,该死。”钟肃清抬起了头,“我自己一个人足矣。”

    侍卫知道钟肃清是要自己一个人去单挑秋风庄,完成朝廷的心愿。

    “丞相,万万不可……生死有定数,虽然你是神,但生不如死的滋味比死更难受!”

    钟肃清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大少爷啊,你怎么会明白呢?”他抬起了头,瞳孔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还是说,我的殿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