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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秋风又十里

    对于大殷王朝这个新立王朝来说,最不想再遭遇的就是战争动乱,当然,最不怕的也就是战争。毕竟有不少扶龙之臣还嫌自己头上的官帽子不够大呢,没多少人不希望自己的在朝廷上的位置再往前挪一挪。毕竟权势是会让人上瘾的,至于财富,不过是权力的附带品。

    当然也有人的地位,已经高无可高。

    很少人知道,当今天子之位其实本应属于淮南楚家,只是楚天阔拒绝罢了。不过商淮对于楚天阔的藩王册封也是史无前例的。如今从京城商丘那边传来消息,据说楚天阔被即将成为大殷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藩王,为镇南王,替君镇淮南。

    天下初定,朝廷将派一些有才干且忠心的人,去每一个大州担任州官,整治管理个大州。每三年需要由各州刺史监察州官为官一方的功绩,再上报中央,由中央进行审核。但在淮南三大州,低至芝麻县令官,高到管理一州的州官,一切人员由镇南王定夺分配。除了刺史仍然由朝廷选定,一州上下,都是楚家的人。

    说楚家是二皇家也无错。

    怀阳城郊外,一座酒店,生意一般,店主人和老板娘躺在竹藤椅上,摇摇晃晃,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无非是讲些哪家汉子偷腥被抓,夫妻俩大闹一场,或者是哪里猪肉又涨价等等生活烟火琐事,一个个普通人就在这样的平淡中度过一生,虽无聊,但安稳,对于小家小户来说,可比什么都强。

    店主人放眼看去,不远处有一群人下了马,向店家走来,衣着古怪,举止肃穆。店家俩忙起身,摇手招呼。对方为首之人面白无须,身材瘦削,眼眶深陷,愈发衬的他一双眼睛明亮的如同黑夜里的鹰隼,带着两个人在左右。跟在身后三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一只手臂习惯性的弯曲,握住腰间的刀柄,步伐沉稳,龙行虎步。

    看到店家的招呼,为首的中年男子点点头示意,带着其余人走进酒铺,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点了几份花生米和熟牛肉,再要了点茶水。

    “杨公公,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个把月没吃过酒了。咱家现在着实嘴馋,能否买几杯酒水喝喝?”身旁一个脸色苍白的太监带着希冀问道。

    那个被叫做杨公公的人斜眼看着这个太监,一双眼眸幽深如寒潭,仿佛有蛟龙跃水而出。杨公公面无表情,却让他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此次行程万分重要,稍有差池,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大祸临头。我们便装行了这么多天,就是防止北燕余孽有机可趁。一切都等到册封完后再说,在此之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杨公公眼神低垂,语气冷漠。那太监连连称是,不敢反驳。

    一行人吃过饭菜,正准备出发奔向怀阳城内,耳畔突然传来马蹄声,转头看去,一袭青衫闯入眼帘,朝气蓬勃。

    众人心里一紧,只听这不速之客开口问道:“你们可是京城来的?”语气有些嚣张。身材强健的三位侍从脸色不悦,正要上前,只见杨公公抬起手阻止。

    “这位可是楚家二公子?”杨公公抱拳问道,声音尖细。根据情报,楚家二公子好青衫,喜骑行,放荡不羁。

    来人正是楚歌,见到这伙人如此眼力,这么快就认出自己,楚小爷颇为自得,想来自己的名声在他乡也是如雷贯耳啊。楚歌脸色和缓几分,略带着笑意点头道:“正是本少。随我进城吧。”

    一行人骑上马,跟在楚歌身后,同时也打量着淮南地方风貌。相较于淮北,这里显然更为富庶,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各处驿站热闹非凡,货物来来往往,财源滚滚来。正是凭借淮南强大的经济支持和畅通的粮草运输,商军和楚军才能在短短五年间打破北燕,且没有后顾之忧。

    楚辞慢下骑行,来到杨公公身旁,好奇问道:“你们这些人来这真是给我爹册封藩王的?那为什么才这么点人来,按理说不应该派个一万军马护送,搞得轰轰烈烈、举洲皆知吗?像这样多没牌面。带着几个傻不拉几的东西,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后面几人脸色铁青,要不是楚歌即将贵为二世子,早就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了。天晓得英雄一世的楚天阔,怎么会生出个这种货色。作为禁军中战力数一数二的存在,从尸山血海中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有作为军人的那一份骄傲。

    杨公公笑容依旧,“都是些粗人,还望二公子海涵。”

    楚歌斜瞥后面几人,嘴角泛起冷笑。杨公公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没说什么。

    楚歌正要向杨公公吹嘘自己丰功伟绩,远方遥遥出现一个渺小如芥子的人影,白布衣,白布鞋。远远看去,天地一沙鸥。

    虽然相距不近,楚歌和杨公公一行人的灵魂深处竟然微微战栗,像是面对一尊无上的王。可令人奇怪的是,那人就像散步似的走来,闲庭信步,走马观花。

    可在杨公公眼里,大道涟漪阵阵扩散,一个漠然的巨大身影在自己心湖间以不可阻挡之势走来。每一步落地,心像幻灭,神魂震荡,心湖里爆开漫天水花。杨公公试图抵抗,只一瞬间,体内灵气失控如野马,各大气府大门洞开,人身小天地顿遭重创,七窍流血,神色可怖。

    楚歌也不好受,青筋暴起,浑身颤抖,无形的威压如同灭世大锤,不断敲打在躯体之上。座下马匹发出悲切嘶鸣,喘不过气来。至于其余两个太监更是不堪,身体发软,直挺挺从马上坠落,心胆俱裂。

    那个身影在众人眼里不断闪现,距离在他面前就更不存在一般。再一眨眼,一袭白衣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人白鬓微霜,面容俊雅,看着四十岁的年纪,可一双眼眸里却透着无尽沧桑,山川星辰、池鱼鸟兽都一一在他眼里逝过,他好像想留住什么,可又什么都留不住。

    楚歌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人,这么漠然,可又这么悲伤,一种不加掩饰的悲伤。

    杨公公看着眼前人,牙关咬紧,艰难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

    “辜白鸿!”

    那人微微点点头,算是回应。听到这三个字时,那三名武将面容惨白,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不是缺乏勇气,而是来人过于无敌,且是死敌。灭国亡家之仇,山河破碎之恨,如何不是死敌。

    辜白鸿,北地练气士第一人,应天书院支柱。天下最浩然,唯有辜白鸿。

    相传辜白鸿年轻时就读于应天书院,北燕贵妇小姐都以能见其一面为荣,上流社会争相追捧。仰慕者都快踏破书院门槛,而他的每一首诗篇著作,上市即空,甚至有了上都纸贵的说法。

    商楚两军在攻破北燕上都之后,选择善待百姓书生和朝廷官员,而不是选择以杀立威,不仅是因为需要尽快稳固江山和收复人心,也是因为辜白鸿的存在。据说,新帝商淮还是一位辜白鸿的仰慕者。

    楚歌万钧覆体,只感觉自身在辜白鸿面前,弱小如蝼蚁。

    辜白鸿打量了他们几眼,对楚歌说道:“楚天阔的儿子?”

    楚歌艰难抬起头,心下知道今日是无法善了了,这一刻,这个被外界视作淮南头号的纨绔公子,眼里爆发出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强烈意志,直视这个让一行人都无力反抗的男人,如野兽般发出低吼。

    “老子就是楚天阔他儿子,怎么,没本事欺负大的,就来欺负小的?”

    杨公公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心里倒是对楚歌有些刮目相看,死敌临前,竟然这么刚。辜白鸿听到这话,倒没有动怒,只是缓缓道:“我亲侄子,投军作战,死于楚军长枪之下。我胞弟,宁死不屈,悬梁自尽。家中母亲,见国破家亡,气急而亡。国战之时,我闭关修行。出关之日,新朝替故朝。我辜白鸿枉为人子,枉为人臣。虽知大燕陛下对敌残暴,可其在位之时,毕竟百姓安康。我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此来,向楚天阔,为已亡之亲,为已亡之国,讨个说法。”

    话音刚落,楚歌已经不见辜白鸿身形。心中一紧,来不及休整,楚歌高高扬起马鞭,策马冲向怀阳城内。杨公公深吸一口气,擦掉脸上血迹,对身后一群人命令道:“抓紧跟上。”

    古迹斑驳的城墙之上,一个白衣身影突然出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轻踩石砖,目光很快锁定了楚府。他没有急着去找楚天阔,而是坐在城墙上,想起了以前弟弟曾向他许下心愿,他说他要骑马游遍壮美山川,要去那东海之畔,也要去看看西方的雪山。想起了母亲在他年少时的夜晚默默为他熄灯,为他盖被。想起了侄子那张仍有些稚气的脸庞。

    可他最忘不掉的还是那年中秋,天上明月高悬,秋风轻拂,母亲拉着他们弟兄俩的手,说要平平安安。这很普通,可他却又记了这么多年。

    而今秋风又十里,可你们在哪里。

    辜白鸿轻轻呢喃,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