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门
卢员外的确是个好人，他知道王海在顾虑些什么，也清楚此事的错处根本不在王海。只是为了让这个年轻人安心，他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感受到了那只大手传来的温暖，王海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来不管时代如何变迁，身边的人如何变化，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句话总是不变的真理啊...
不想再打扰人家阖家团圆的美好场景（虽然这个场面看上去似乎一点儿都不美好），王海一个人去了卢员外帮忙安排的房间，脱下外衣随手往旁边一丢便倒头躺在并不怎么舒适的土炕上。
虽然人是躺下了，可王海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双手放在脑后，一动不动地盯着略显破败的屋顶。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内心正在如何翻江倒海。
长这么大，今天或许是王海自出生以来活得最憋屈，最难受的一天。别看他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和和气气，落落大方的好好先生模样，实际上可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平时有多睚眦必报。
这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小心眼，恰恰相反，王海在身边人的印象中总是一个豪爽大方，好相与的人。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他忠厚老实的性格，他身边从来就不缺朋友，从小到大基本上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时间长到连他自己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原本的人设了。
如今，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王海这是结结实实地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此时的王海表面平静，实则是在拼劲全力压制内心那无法言喻的疯狂躁动。作为一个本质纤细敏感的玻璃心男孩，王海其实非常在意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上学时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比别人多得多；当兵时总觉得自己的训练量比战友们大得多；就连工作以后都会时常觉得身边的人没有自己努力。只是他的这种自我意识过剩并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来，自然也不会让身边的人看出端倪。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不平衡感，早就不把这种感觉当回事儿了。
可这一次不同了，由于他的强出头导致身边的人遭受到非人的折磨，王海内心的丑恶终于被唤醒。就在刚才，王海的脑中居然闪过了想要杀人的强烈欲望。这种莫名的兴奋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本心，也让他开始恐惧如今这个疯狂且嗜血的自己。
可正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原本想一个人静一静，平复一下情绪的王海在强烈的复仇欲望怂恿下居然莫名其妙地开始计划起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当一个人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骤然爆发的时候，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刺激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接下来的足足一个多小时里，卢家这并不算大的院子里都始终处于嘈杂且忙碌的环境中，唯有王海躺着的那处小房间无人打搅。一是他基本上一露面就离开了现场，卢家人几乎都没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自己家里；二是与他相熟的黄家人全都精疲力竭了，折腾了一个晚上，父子俩更是遭受了一顿毒打，如今老两口已经沉沉睡去，只有黄二还倔强的不肯闭眼，口口声声发狠说等他伤好后一定要杀了张家父子俩。至于为什么在他的复仇名单上没有张家女人的名字，事后王海才知道感情这黄二也是有些做人底线的，男人之间的仇恨把女人也给牵扯进来，这对黄二来说是一件非常没有档次的事情，他这个“正人君子”自然是不屑于去做的。
到头来，唯一一个主动过来看王海的还是黄莹的丈夫卢云升。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一看就身手极佳，性子却有几分凉薄的年轻人。从黄二的口中他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对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也多了几分兴趣。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下黄家满门，卢云升相信他绝不是个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不近人情的人。
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卢云升却并没有等到屋内人的回应。在门口呆了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朝屋内看去，却发现并非屋内之人已经睡熟，而是王海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双眼死死地盯着屋顶，对周边发生的一切都完全没有反应。
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卢云升伸出手在王海的眼前比划了两下，下一秒就被其钢叉般的五指死死钳住了手腕，一股剧痛传来，疼得他险些发出一声尖叫。幸而卢云升的反应也不慢，忙不迭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这才没有惊动外头的人。
思路被打搅，原本一直发着呆的王海也终于回了神，转过头就瞧见了卢云升那已经疼得变成了酱紫色的脸。
“哎呦！卢公子，您这...不是，您什么时候进来的啊？我这...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条件反射，把您给捏疼了吧？实在对不住啊！”
王海自然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忙不迭地帮着卢云升揉着受伤的手腕一边拼命地道歉。
好在卢云升和他老子一样，都是通情达理的厚道人，并没有因此而怪罪王海，反而反过来安慰他：“恩公言重了，是我唐突了，冒犯了恩公，这，就算是个小小的教训吧，恩公不必介怀。”
从始至终，卢云升的表现都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谦谦君子形象，王海能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谦逊和关怀都是由心而生的，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们完全不一样。再一想到他在面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时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对家人的保护欲，王海很难不对这么一个人平添几分好感。
“哎...”王海叹了一声，此时的他有些迷茫，黄家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他原本是满心的愧疚，甚至已经打算单枪匹马前去复仇，然后便离开这里，还黄家人一个清净。可如今他见到了卢云升，也看到了卢家如今的境遇。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有无数的共同点，而此时最能引起王海共鸣的就是他们俩都是导致一个好端端的家庭陷入危机的罪魁祸首。
当他看到卢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场面时，他那被愤怒和恶念占据的内心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温暖。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终究是真实产生的情感，王海何其细腻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感情变化呢？
看着眼前这个痛改前非，一心救赎的年轻人，王海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有些荒诞。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在象征正义与和平的人民军队里磨练过的新时代年轻人，遇上了问题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用最直接暴力的手段去解决，这样的自己让王海深感惭愧。
可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的卢云升却很是不解，顺口问道：“恩公为何叹息啊？”
王海露出一丝苦笑：“哦，没什么，就是看着卢公子如今的样子，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我？”卢云升指了指自己，满眼都是好奇。
“卢公子，您的事情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当初卢家落魄的时候，您是...”王海的脑子很乱，下意识地就说了这么一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为时已晚，他清晰地看到了卢云升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呃...不是，卢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瞧我这嘴，哎呀，真是...”
王海这边忙不迭地道歉，卢云升却已经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适才恩公说自己嘴笨，不愿对我解释，如今看来怎么也是如此话痨之人啊？”
卢云升轻笑，并没有怪罪王海的意思。
“其实，当初事发之后，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寻死，就想着给自己一个了断，也算是给家人一个交代了。当然，这些恩公您应该也都知道了。虽然几次寻死未果，但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万念俱灰，整日就窝在小小的房间里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那叫一个颓废。”
说到这里，卢云升难免露出一抹苦笑。
“可是后来...怎么说呢，也许是莹儿对我说的那些话吧，实打实地触动了我的内心。当初她一直在不断地跟我说，要我重新振作起来，靠自己的努力去搏一份功名，日后光宗耀祖，也算能补上喔此番犯下的过错了。”
“但当时的我不为所动，依旧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不管别人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但莹儿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我，即使是在我父亲都已经不止一次对我表现出失望的情况下，她也愿意相伴在我左右，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渐渐的，我的心门也开始慢慢打开，也开始愿意跟着莹儿出门去转转，也能和家里的大伙儿都说上几句话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心里头还是害怕，害怕的厉害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打上一次铸成大错过后，我内心就一直十分恐惧，可以这么说，当时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上进心，恨不能此生就这么做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直到...”
说到这里，卢云升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感受到了那只大手传来的温暖，王海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来不管时代如何变迁，身边的人如何变化，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句话总是不变的真理啊...
不想再打扰人家阖家团圆的美好场景（虽然这个场面看上去似乎一点儿都不美好），王海一个人去了卢员外帮忙安排的房间，脱下外衣随手往旁边一丢便倒头躺在并不怎么舒适的土炕上。
虽然人是躺下了，可王海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双手放在脑后，一动不动地盯着略显破败的屋顶。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内心正在如何翻江倒海。
长这么大，今天或许是王海自出生以来活得最憋屈，最难受的一天。别看他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和和气气，落落大方的好好先生模样，实际上可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平时有多睚眦必报。
这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小心眼，恰恰相反，王海在身边人的印象中总是一个豪爽大方，好相与的人。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他忠厚老实的性格，他身边从来就不缺朋友，从小到大基本上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时间长到连他自己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原本的人设了。
如今，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王海这是结结实实地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此时的王海表面平静，实则是在拼劲全力压制内心那无法言喻的疯狂躁动。作为一个本质纤细敏感的玻璃心男孩，王海其实非常在意自己所承受的一切。上学时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比别人多得多；当兵时总觉得自己的训练量比战友们大得多；就连工作以后都会时常觉得身边的人没有自己努力。只是他的这种自我意识过剩并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来，自然也不会让身边的人看出端倪。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不平衡感，早就不把这种感觉当回事儿了。
可这一次不同了，由于他的强出头导致身边的人遭受到非人的折磨，王海内心的丑恶终于被唤醒。就在刚才，王海的脑中居然闪过了想要杀人的强烈欲望。这种莫名的兴奋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本心，也让他开始恐惧如今这个疯狂且嗜血的自己。
可正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原本想一个人静一静，平复一下情绪的王海在强烈的复仇欲望怂恿下居然莫名其妙地开始计划起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当一个人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骤然爆发的时候，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刺激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接下来的足足一个多小时里，卢家这并不算大的院子里都始终处于嘈杂且忙碌的环境中，唯有王海躺着的那处小房间无人打搅。一是他基本上一露面就离开了现场，卢家人几乎都没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自己家里；二是与他相熟的黄家人全都精疲力竭了，折腾了一个晚上，父子俩更是遭受了一顿毒打，如今老两口已经沉沉睡去，只有黄二还倔强的不肯闭眼，口口声声发狠说等他伤好后一定要杀了张家父子俩。至于为什么在他的复仇名单上没有张家女人的名字，事后王海才知道感情这黄二也是有些做人底线的，男人之间的仇恨把女人也给牵扯进来，这对黄二来说是一件非常没有档次的事情，他这个“正人君子”自然是不屑于去做的。
到头来，唯一一个主动过来看王海的还是黄莹的丈夫卢云升。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一看就身手极佳，性子却有几分凉薄的年轻人。从黄二的口中他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对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也多了几分兴趣。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下黄家满门，卢云升相信他绝不是个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不近人情的人。
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卢云升却并没有等到屋内人的回应。在门口呆了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朝屋内看去，却发现并非屋内之人已经睡熟，而是王海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双眼死死地盯着屋顶，对周边发生的一切都完全没有反应。
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卢云升伸出手在王海的眼前比划了两下，下一秒就被其钢叉般的五指死死钳住了手腕，一股剧痛传来，疼得他险些发出一声尖叫。幸而卢云升的反应也不慢，忙不迭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这才没有惊动外头的人。
思路被打搅，原本一直发着呆的王海也终于回了神，转过头就瞧见了卢云升那已经疼得变成了酱紫色的脸。
“哎呦！卢公子，您这...不是，您什么时候进来的啊？我这...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条件反射，把您给捏疼了吧？实在对不住啊！”
王海自然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忙不迭地帮着卢云升揉着受伤的手腕一边拼命地道歉。
好在卢云升和他老子一样，都是通情达理的厚道人，并没有因此而怪罪王海，反而反过来安慰他：“恩公言重了，是我唐突了，冒犯了恩公，这，就算是个小小的教训吧，恩公不必介怀。”
从始至终，卢云升的表现都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谦谦君子形象，王海能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谦逊和关怀都是由心而生的，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们完全不一样。再一想到他在面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时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对家人的保护欲，王海很难不对这么一个人平添几分好感。
“哎...”王海叹了一声，此时的他有些迷茫，黄家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他原本是满心的愧疚，甚至已经打算单枪匹马前去复仇，然后便离开这里，还黄家人一个清净。可如今他见到了卢云升，也看到了卢家如今的境遇。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有无数的共同点，而此时最能引起王海共鸣的就是他们俩都是导致一个好端端的家庭陷入危机的罪魁祸首。
当他看到卢家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场面时，他那被愤怒和恶念占据的内心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温暖。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终究是真实产生的情感，王海何其细腻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感情变化呢？
看着眼前这个痛改前非，一心救赎的年轻人，王海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有些荒诞。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在象征正义与和平的人民军队里磨练过的新时代年轻人，遇上了问题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用最直接暴力的手段去解决，这样的自己让王海深感惭愧。
可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的卢云升却很是不解，顺口问道：“恩公为何叹息啊？”
王海露出一丝苦笑：“哦，没什么，就是看着卢公子如今的样子，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我？”卢云升指了指自己，满眼都是好奇。
“卢公子，您的事情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当初卢家落魄的时候，您是...”王海的脑子很乱，下意识地就说了这么一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为时已晚，他清晰地看到了卢云升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呃...不是，卢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瞧我这嘴，哎呀，真是...”
王海这边忙不迭地道歉，卢云升却已经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适才恩公说自己嘴笨，不愿对我解释，如今看来怎么也是如此话痨之人啊？”
卢云升轻笑，并没有怪罪王海的意思。
“其实，当初事发之后，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寻死，就想着给自己一个了断，也算是给家人一个交代了。当然，这些恩公您应该也都知道了。虽然几次寻死未果，但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万念俱灰，整日就窝在小小的房间里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那叫一个颓废。”
说到这里，卢云升难免露出一抹苦笑。
“可是后来...怎么说呢，也许是莹儿对我说的那些话吧，实打实地触动了我的内心。当初她一直在不断地跟我说，要我重新振作起来，靠自己的努力去搏一份功名，日后光宗耀祖，也算能补上喔此番犯下的过错了。”
“但当时的我不为所动，依旧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不管别人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但莹儿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我，即使是在我父亲都已经不止一次对我表现出失望的情况下，她也愿意相伴在我左右，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渐渐的，我的心门也开始慢慢打开，也开始愿意跟着莹儿出门去转转，也能和家里的大伙儿都说上几句话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心里头还是害怕，害怕的厉害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打上一次铸成大错过后，我内心就一直十分恐惧，可以这么说，当时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上进心，恨不能此生就这么做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直到...”
说到这里，卢云升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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