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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上奇事

    廊坊段的京杭大运河有着与余杭段截然不同的风貌,相较余杭段的货船拥闹,廊坊段反倒更像古代的江南,轻舟倜傥,画舫锦簇。

    唐茵通过客栈老板介绍,用还算实惠的价格,跟一个与大部分画舫船工都相熟的船工包了一条小船。

    根据现有的分析,他们只能知道,要找的人是在画舫上,但这里画舫很多,时间又有限,他们不能赌运气,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个小船,等夜色起了,一条条画舫找过去,然后,借着船工的私人交情,登舫补票。

    “叔,您做这行儿多久了啊?有什么故事乐子么?”

    被丢进游泳馆验证会游泳的橡皮糖丁乙乙,如愿以偿的跟着唐茵上了小船,在安静的吃了一会儿雪红果之后,突然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儿,跟船工攀谈了起来,惹得听惯了他说话口音的唐茵微微一滞。

    “可有些年头儿啦!”

    “这河,以前堵的厉害,没什么人来耍,就我和一个老哥在这里撑船,后来,那老哥喝醉了酒,落水淹死了,就只剩我自己个儿了。”

    船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藏青色麻料裤褂,外边罩一件橙色充气救生衣,皮肤黝黑却并不似大部分他这个年纪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般油腻,笑的时候喜欢眯眼,右手有道长疤,从虎口开始,一直延伸进袖口。

    听丁乙乙是BJ口音,船工之前还冷淡的态度,竟突然烟消云散了,连看向两人的眼神儿,都蓦地多了几分暖意。

    “要问故事乐子,那都是这河清淤了之后,许多些旅行社找人编造出来糊弄外人的,我坑蒙拐骗旁人是生活所迫,但您是咱自己个人儿,我能干那缺德事儿么!”

    说到这里,船工稍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唐茵,颇有些疑惑的把目光转回了丁乙乙身上,给他使了个问询的眼神儿。

    “我妈说,她是我媳妇儿,早多年前,跟我家是街坊,两家感情好,说是要定个娃娃亲,后来时髦去南方开厂子,她家就搬去南方做生意了,我妈一胎生了我姐,就也没再把这事儿往心里搁。”

    “后来,不是放开二胎了嘛,我爸老早就想要个儿子,这不,就……是吧,科技进步了嘛!”

    此时的丁乙乙,仿佛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般的,突然成了个社交牛逼症患者,满嘴没有一句实话,却说的让人看不出半个字儿的假来,唐茵看他暗里递眼神过来,虽心里疑惑,可也知道这个时候,是该配合他,而不是拆穿他。

    见唐茵一脸纠结的低头,船工自然是把她这反应当成了对丁乙乙所言的默认表现,先是一愣,继而,便爽朗的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不忘给丁乙乙比了个大拇指以示佩服,惹得唐茵心里又是一顿堵闷,连回去客栈要怎么收拾丁乙乙,都一股脑儿想出了十八种花样来。

    “叔,您好歹是个旗人,为什么要做这体力活儿呢?祖上是没给留家业么?”

    丁乙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满语跟船工问了一句,语气里尽是迷茫和疑惑,就仿佛,这船工从事的营生,是件让他极无法接受的事情一般。

    比起唐茵的讶异,船工的反应说是震惊也不为过。

    他呆滞了一会儿,许久,才缓缓的低下头去,用颇有些生涩的满语,跟丁乙乙回复道,“祖上糊涂,被鸦片败光了产业,剩下的一点儿零碎物件,也在十几年前,被我这败家子拿去当了学人炒股,赔了个血本无归……敢问小友,是出身哪旗?”

    “我姓包。”

    丁乙乙没直接回答船工的问题,而是莫名其妙的说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姓氏出来,并且换回了汉语。

    丁乙乙说的这个姓氏,仿佛给船工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先是滞愣了数十秒,紧接着,才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紧张的放下船桨,抚了两下袖子,跟电视剧里演的一般,朝着丁乙乙行了个应该是清宫剧里才会有的隆重拜礼。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小的给爷请安。”

    这一刻,在船工的眼里,丁乙乙宛然不再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而是一个他能见上一面,都三生有幸的存在。

    丁乙乙没出言阻止,也没躲闪,他安静的坐在小船的木横隔上,仿佛早已习惯面对这样的礼遇。

    “近些日子,这周围的画舫,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热闹么?”

    在受过了船工的拜礼之后,丁乙乙仿佛又变了个人,连说话,都多出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就像这船工是古时候大宅院里的下人,与他刚才热情的称呼“叔”的那位全非一人。

    “回爷的话,热闹是没听说,但新奇事儿,却是有一桩。”

    与之前的客套不同,这次,船工在回答之前,先小心翼翼的往四下里瞧了一圈,确认周遭没人,才小心翼翼的往丁乙乙和唐茵的面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跟二人说道,“约莫半个月前,河上突然来了个漂亮姑娘,跟王老四说,想在那船上唱曲儿,不要工资,客人给的小费,跟船上对半分帐,但船上需要给她管住宿,而且,她要单独房间,她的房间不允许旁人进入。”

    说到这里,船工稍稍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见丁乙乙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才又继续往下说道,“从那姑娘上了船,王老四那条船就跟得了诸天神佛保佑似的,天天人满为患,王老四那狗东西前两天还喝醉了酒跟人炫耀,说那姑娘,就是他家的财神娘娘,别说只要个单独的屋子住,就算她是想要个贡台,一天三炷香,他都觉得不离谱儿。”

    “这有什么新奇的?这不就是那姑娘长的好看,曲儿又唱的好听,才给东家招揽了客人来么?”

    丁乙乙挑了下眉,像是对船工所说的“新奇”有些不置可否。

    若换作成年人,做丁乙乙这般表现,自然是没什么,但……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屁孩,身材又不是早熟的人高马大类型,说这话出来,就着实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自然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那姑娘只吃她自己随身带来的冬枣,任王老四好吃好喝的献殷勤,也不动一下儿筷子,后来,王老四觉得,许是厨子做的菜不合她口味,就特意请了个西安菜做的拿手的陕西厨子,结果,她还是一下儿筷子也不动。”

    船工压低着声音把自己知道的“新奇”事儿说完,便自觉的退回了船桨的旁边,继续跟丁乙乙说道,“这事儿,王老四不让我们往外说,应该是怕有猎奇的人会盯上他的摇钱树……人嘛,要是一直过穷苦日子,遭罪惯了,也不觉得有啥,可一旦是尝着了好日子的甜头儿,就没几个能受得了再过回窝囊时候去啦!”

    “依你说的,这姑娘的确有些意思。”

    “索性也没更有趣儿的去处,就带我们去那个王老四的画舫上,听个曲儿吧。”

    丁乙乙稍稍想了一下,半个字儿也未跟唐茵商量的决定了他们的行程,唐茵虽然气结,却也没有办法,毕竟,比起她自己动脑子找那个考核目标,丁乙乙明显更加靠谱。

    ……

    小船在河道上穿行了约莫有十分钟,就在一艘颇具古风的画舫边停了下来。

    舫上已经满了大半,只还有三五张桌子零零星星的藏在角落位置,唐茵看了下表,晌午刚过,距离船工说的演出开始还有四个小时,这生意,的确是好的有些离谱了。

    舫主王老四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秃得只剩了耳朵上边的两小撮儿,说话的时候喜欢把他那双本来就没多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见有船工送客人上舫,王老四忙不迭地跑到舫边接绳子,殷勤的让唐茵有些不自在。

    “这就是包了您船一整天的那两位吧,乌苏老哥?”

    “哎呦,小哥您慢点儿,都道是英雄出少年,瞧您这小小年纪,力气可真不比壮年人差!姑娘不急,哎,咱不急哈,踩着这台阶儿,哎,就上来了!”

    在这种不是旅游旺季的时节,会在江上包船的客人是极少的,所以,一旦有人包船,便会成为整个江上人人羡慕的存在。

    王老四早早听说了,有人包了乌苏的船,却没想到这个一向自视颇高、又没人敢招惹的老船工,竟会如此给面子的把这波财大气粗的客人引来了他的画舫上。

    “给爷找个安静,又能好好看表演的地儿,茶水点心都记到我的帐上。”

    对这个王老四,乌苏还算客气,但言语里难掩的野性,却是让王老四本能的后退了半步。

    乌苏已经很久没这么硬气过了。

    确切的说,是自从多年前被人骗入股市投资失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不得不跑来这江上给人撑船开始,就再也没怎么硬气起来过。

    人在屋檐下,当低头时且低头的道理,通常不需要旁人教诲,毕竟,撞到头破血流还学不乖的人,都是饿得少了,疼得少了,挨揍挨的少了,假以时日,总会自愿或被迫的将这道理牢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