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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蔺端的婚事

    赵内侍回来的不是时候,他端着牛乳进门的时候蔺辰芸刚好出去。他六岁入宫,伺候各位主子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人精,他甫一瞧见长公主裙角的墨迹就猜到这二位主子聊得并不愉快。但他也没有旁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进屋,等着皇帝发火。

    皇帝却在沉默。他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还要用吗?”

    “赏你了。”皇帝说完这句就没再开口,赵海很意外蔺辰峥没发脾气,只端着盘子静静出了殿门。蔺辰峥正在看那幅被墨点污了的画,墨迹刚好晕在未着笔的五官上,他看了良久,最终还是将画卷好放进了抽屉。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天气越发冷,长公主的状况也越发差了。沈医端着熬好的药进了长公主的房间,他将药碗搁在了桌上,才要出门又停下了脚步。他站定在那盆君子兰面前,看了又看才说出一句:“公主这花养得不大好。”

    蔺辰芸倒不在意,只抬头瞧了沈医一眼又开始做手上的针线活,“屋里全是病气,它又哪好得了。”

    沈医却对这花感兴趣得紧,蹲下身开始查看花泥。他刚摸到土就变了脸色,他又捏起一小撮土,细细闻了才回头看向蔺辰芸。“怪不得公主的病总是没起色。”沈医话音里都带了些颤,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劝说:“纵然我有万般能耐,公主连药都不肯用,我如何能治好您呢?”

    “沈医。”蔺辰芸只是叫了他的名字,然后说:“咱们认识二十几年了吧。”

    沈医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应下:“是。”

    蔺辰芸叹了口气,轻声说:“太多年了,我太痛苦了。”她说得平淡,沈医却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嘴唇动了许久,最终只吐出来一句:“晨公主。”

    闻言蔺辰芸笑了,她重复了一遍沈医的话,然后又说:“晨公主,这个称呼倒是有很多年没听过了。”沈医不说话,蔺辰芸却接着说了下去,“其实你我之间的事,说来也是俗套。”

    “是。”沈医这会儿倒是接了话,“我十二岁对您一见钟情,隔了四年再见,祁年都会满地跑了。从我第一次见您,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四年了。”说到这儿他也笑了,他轻轻蹭去了下巴上的泪珠,然后又说:“二十四年,确实不短了。”

    “别告诉她了。”蔺辰芸说得平,但沈医知道,他的晨公主是在求他了。他只能说:“您放心,我尊重病人的选择。”

    得到这个答案的蔺辰芸终于轻松了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她看着沈医,有些无奈地说:“这些年总是不知道如何谢你,和你认识越久,便越觉得亏欠……”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医打断了:“公主不必挂怀,是我心甘情愿。”

    “我找到了阿酒的娘亲。”

    “什么?”沈医被这句话弄得彻底愣住了,他像没听清楚似的,又问了一遍:“您找到了阿酒的娘亲?”

    蔺辰芸点头:“这人和你也熟。”

    沈医突然跪下行了个大礼:“谢公主大恩。”

    “是唐一惊。”

    这个答案沈医从未想过,但他听到之后也没再多问,只是带着这个答案告别了蔺辰芸。他出了院门才叹了口气,他不想信。

    蔺辰芸说得没错,唐一惊是他的熟人,顶熟顶熟的人。唐一惊,绝命毒师,他的同门小师妹。他自小被师父收养,而唐一惊是师父的女儿,他们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阿酒若是师妹的女儿,那是大好事,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师妹到底遇见了什么难事,竟然要抛弃自己的女儿。

    他想让祁斯遇帮忙查查,但他才到西院门口就停住了脚步——蔺端在里面。他转身准备离开,陈桥还问:“沈神医怎得不进去了?”

    “本就没什么要事,只是想来看看她。”沈医留下这么一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祁斯遇这边也是不顺,蔺端忸怩了一阵子才真正说明来意:“我好像要成婚了。”祁斯遇手里的杯子登时裂开了,蔺端下意识急着去看祁斯遇的手伤到没有,祁斯遇却收回了手,说了一句:“这杯子太脆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蔺端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全然不像平日的神采飞扬。祁斯遇也没心情同他废话,站起身说:“叶将军今天回来,我还得去将军府送礼,端表哥请自便吧。”

    “阿遇!”蔺端叫了她一声,再也说不出旁的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斯遇和陈桥出了门。

    “他要成亲了。”直到要上马车的时候祁斯遇才和陈桥说出这么句话,陈桥扯着缰绳,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你这是要开始可怜我了?”

    陈桥立刻摇头说:“是我今天不想驾车,要劳公子下来走走,成吗?”

    祁斯遇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嘴上依旧不肯让步,只说:“算了,依你一次。”

    陈桥乐得给她台阶下,赶紧说:“小的多谢公子。”

    他们在街上逛了很久,祁斯遇不想买东西,陈桥就带着她从那些坊市间穿行散步。两人都不知累似的,硬是从晌午走到了黄昏,末了祁斯遇才想起来自己出门时的由头,就近在商行捡了些名贵珍品,包好了准备带去叶将军府。

    大概也是缘分,她去拜访时叶将军也才回来不久,正准备一家人共用晚膳。祁斯遇是超一品郡王,又是叶远的朋友,她来为叶将军接风,自然是要被留下一起吃顿饭的。但祁斯遇明白一家人久别重逢的心情,留下礼物便和陈桥离开了。

    “这个年,怕是不那么好过啊。”祁斯遇不像陈桥那么爱发愁,还盛了碗汤给他。“尝尝,这个好鲜。”

    陈桥喝了一口,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息将军这个月也没回信,而且他好像已经要启程回京了。”

    “什么?”祁斯遇大惊,“舅舅没下诏,老师回来干嘛?边关守将无诏回京,这可是谋逆。”祁斯遇将“谋逆”二字压低了音量,这个罪名太重,弄得她连继续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我会继续打探,尽快给公子一个准确答案。”

    祁斯遇握住了陈桥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快要新年了,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公子放心,万事还有我和陈厌呢。”

    祁斯遇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和他说:“我累了,咱们回家吧。”

    陈桥很快又探得了息昭的消息,确认他已经带了一队人马往中都来了。祁斯遇心里愁,又不敢同母亲说,只能盼着祁哲今日可以早些回来,帮她一起想想办法。只是还不等祁哲回来蔺珏就上了门,她的好表哥帮她确认了息昭的消息不说,还带来了她最想知道却又不敢问的那个答案。

    “听说老三要娶颜家三姑娘了,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日子,就等着新年过完呢。”

    祁斯遇不认识太多权贵家,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这位颜三小姐是谁,只能问:“哪个颜家?”

    “是颜凌的嫡妹。”蔺珏又很有耐心地多说了一句:“同你共事过的颜少卿,你应当还记得吧。”

    祁斯遇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些,还开了句玩笑:“珏表哥是拿我当痴傻小儿啊,我在太常寺也就是去年的事儿,颜少卿我怎么会不记得了。”

    蔺珏也跟着她笑,只是笑完又严肃起来了,“阿遇,快要新年了。”

    “珏表哥。”祁斯遇很郑重地说:“这年怎么过、过不过得好都不取决于我。我现在也只顾得上一件事,我娘的身体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

    “我明白。”蔺珏顺手拍了拍祁斯遇的小臂,“现在只能希望师父能快点找到那个解法,让姑姑少受些罪。”

    祁斯遇眼里已经有了泪光了,但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和蔺珏侃侃而谈:“你和沈医倒是不大亲近,他住在这儿小一个月了,你就来了两回。”

    提起这件事蔺珏也是无奈,“师父说我们是露水缘分,这见一面就少一面。所以我们总是在固定的时候见面,他教我学,他考我背,这么多年向来如此,我们都习惯了。”

    祁斯遇被这个答案弄得哭笑不得,只能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挺奇怪的。”

    “或许吧。”蔺珏说得含糊,“男人总是很奇怪的。”

    “听说叶将军想把叶小将军也带到西北去。”

    “是。征西大将军想让度郁侯留下,让叶小将军随他一同去西北。”

    祁斯遇一早就听叶远说过他们家的事。度郁侯是叶家的世袭爵位,征西大将军早在很多年前就让爵位于他的长子,可惜战火无情,没过几年大度郁侯就在战场上牺牲了,如今承袭爵位的是他的次子,叶远的二哥。

    所有人都知道叶远是叶家留在中都的质子,先前会让他去平乱,完全是无奈之举。祁斯遇对此很是不解:“叶家从不涉党争,舅舅还是不放心吗?”

    “只要是虎,放不放山林都会是患。”

    蔺珏说得轻飘飘的,祁斯遇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闷棍,蔺珏实在是太像舅舅了。她希望让适合的人做合适的事,但她不希望再有一个舅舅那样过分多疑的新帝王。她想了想,问起了自己更关心的结果:“舅舅同意了吗?”

    “没有。”蔺珏摇头:“父皇说叶小将军先前平乱有功,明年要给他一个好差事做。”

    祁斯遇为叶远叹了口气,“叶小将军被埋没多年,连我都快忘了他还是武状元了。”

    蔺珏对此倒是不那么在意,安慰她说:“如今这个官员制度,得不到启用的人太多了。叶小将军毕竟是征西大将军的儿子,天然就有更多机会。过几年征西大将军告老,他也能去西北子承父业,不至于埋没。”

    “希望吧。”

    “老三挺辛苦的。”蔺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祁斯遇不解,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才问:“怎么突然又提起他了?”

    蔺珏笑着说:“我知道他在忙明镜台的事儿,也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他想要老三和我争。”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不想和老三争,可我必须要赢。”蔺珏说得铿锵有力,将自己的态度完全摆了出来,可祁斯遇只是喝了口茶,她说:“我相信都国公府对你的承诺始终如一。”

    “阿遇。”蔺珏看着她,轻声问:“都国公府对我的承诺始终如一,那你呢?你真的想选我吗?”

    祁斯遇却笑了,她反问蔺珏:“珏表哥宁可来问我,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血亲兄弟的真心吗?”

    “我……”蔺珏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出来,“我明白了。”

    不过祁斯遇还是同他多解释了一句:“我没和你说明镜台的事儿是因为我知道你知道。”

    “我心中明了。”蔺珏终于起身决定离开了,“阿遇,我们会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我相信珏表哥。”祁斯遇笑着送蔺珏出了门,甫一进屋就吐了一大口血。饶是陈厌也被她这突然吐血的行径吓了一跳,扶着她就开始喊陈桥来。祁斯遇拉着他的袖子摇头,说话时还带了两声咳嗽,“我没事,这口血吐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陈厌明白了她的意思,扶她坐下才说:“主子是伤心过度。”

    “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我会接受不了。”祁斯遇惨笑:“端表哥成亲,也是好事。”

    “是。”陈厌点头附和,不过祁斯遇不知道,陈厌是真的打心底觉得这是件好事。

    祁斯遇又叹了口气,“娘的身子日渐不好,老师又要无诏归中都,我现在是真的顾不上这些。”

    “息将军的事,我和陈桥会去办好。”

    “怎么办好啊?拦下他吗?”祁斯遇笑得虚弱,“我们都知道了,舅舅怎么会不知道。阿厌,这件事只能我去做了。”

    “主子要进宫?”

    祁斯遇点头:“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