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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蔺辰芸离世

    皇帝显然不意外祁斯遇会来,但他看到面色苍白、虚弱得不行的祁斯遇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他扶住了要行大礼的祁斯遇,对她说:“坐下再说。”

    祁斯遇还是执意行了大礼才肯坐,她没兜圈子,直接说:“臣今日来是为了老师的事。”

    “你也知道了。”皇帝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说:“回来也好,朕和息昭倒是许久未见了。”

    “斯遇不明白。”祁斯遇说话时又咳了好几声,“守将无诏归京毕竟是重罪。”

    蔺辰峥哈哈大笑:“所有人都知道无诏归京罪同谋逆,息昭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啊,是赌中了朕不会处置他。”

    祁斯遇还是说:“斯遇不明白,请陛下明示。”

    “他不是无诏归京。”皇帝丢了份文书给祁斯遇,又说:“是我让他回来的。”

    那是份密旨,上面写着让息昭年前必须回到中都,没有任何由头,只是右下角盖了长公主小印。

    “我娘?”祁斯遇更意外了,她细细将那印章看了一次又一次,才肯确认它的确是长公主的私印。“是我娘想让老师回来?”

    “前些日子你爹代你母亲求了个恩典,说是你母亲自知命不久矣,想让你老师送她一程。”皇帝也叹了口气:“所以朕同意了。”

    祁斯遇想了一会儿也明白了缘由,“所以陛下发密旨,是想顺便看一下谁会忍不住先弹劾老师。”

    “聪明。”皇帝指了指面前那一小摞折子,说:“这朝中看不惯息昭的人可不少啊。”

    “是白尚书令吗?”祁斯遇问得直接,皇帝却没给她明确的答案,反而问她:“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祁斯遇答得很诚实:“沈医日日看顾着,但还是不大好,恐怕要到药石无医的地步了。”

    皇帝叹了口气:“沈医还是没能治好她。”

    “娘亲说这是天命,怪不了旁人。”祁斯遇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已经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皇帝还是在安慰自己了。

    “她还是怪我。”皇帝难得在祁斯遇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怨了这么多年,还是要结束了。”

    “舅舅。”祁斯遇不再像先前一样叫皇帝陛下了,而是把自己从一个臣子的位置挪到了一个外甥的位置。她眼里带着泪,但还是笑着告诉皇帝:“我娘自己也觉得这或许是好事,我们这些做家人的,应该替她开心。”

    皇帝不愿多谈,只是摇头,隔了片刻他又说:“朕年纪也大了,打算明年把太子之位定下来。”

    祁斯遇摸不准皇帝这话是在试探什么,只能说:“是。”

    皇帝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多解释了一句:“朕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上个月递的折子朕看到了,天下未平,练精兵是应当的。朕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去看顾什么官场变化,尽管做你想做的便是。朕打算让你去和叶远练兵,你们都算是将军世家出身,应当很合得来。”

    对于皇帝这些话,祁斯遇惊喜之余便是激动,她连忙跪下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没过几日息昭就进了城,他先是进了宫,然后就来了都国公府。长公主已经不大好了,但看见息昭来还是打起了一些精神。

    “息将军这一路辛苦了。”

    “总得回来的。”息昭看着长公主叹气,感慨道:“才几年不见,公主的状况就这般差了。”

    故人相见,蔺辰芸还能说几句玩笑话:“将军不是说了吗,终会有这一日。”

    “公主还是那么爱揶揄人。”息昭轻笑,然后说:“只可惜夙愿未成,没能让公主亲眼看见。”

    蔺辰芸摇头:“二十几年都等了,何必再急这一时。”

    “公主放心。”息昭郑重抱拳:“哪怕穷尽此生,息昭也会信守承诺,达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我相信息将军,只是我今日还想多要一句承诺。”

    “您说。”

    “别再把阿遇牵扯进来。”蔺辰芸说话时眼中含着泪,“作为一个母亲,我真的亏欠她太多了。”

    “我明白。”息昭重重点头,“我会保护好她的。”

    “有息将军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息昭看着病榻之上的长公主,又想到了多年前在闹市被行刑处决的嵘太子,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让皇帝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有沈医这个妙手在,这个年还是平安过去了。但沈医也早早就知会了祁斯遇和祁哲,告诉他们还是要事先做好准备。

    祁斯遇还没起床就听到了陈桥的拍门声:“祁年!祁年!姑姑不好了!”她顾不上太多,披着外袍就跟着陈桥跑了出去。血腥味儿、草药味儿四处弥漫,祁斯遇听见沈医在屋里喊:“再煎一碗!快点!”

    饶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还是不敢伸手去推门。要不是陈桥扶着她,她真觉得自己要昏倒在这儿了。还是陈桥替她做了决断,一把推开了门,陈桥劝她:“进去吧,姑姑可能还有话要告诉你。”

    祁斯遇跪在床前就感受到了一股腥甜味儿,她不敢开口,只能听着长公主说话。“阿遇,不要哭。”蔺辰芸帮她蹭去了脸上的泪,又说:“好好活着。娘不恨你,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她生生咽下了那口血,哭喊着:“娘——”祁斯遇说不出别的,她不停流着泪,蔺辰芸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攥着的手滑落,祁斯遇终于忍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她两眼一黑,几乎要昏过去,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行,家里这么乱,还有更多事需要她做。

    奉命来都国公府探病的内侍回了宫,祁斯遇胡乱抹了抹下巴就起了身,都国公祁哲一直站在一旁,无声落着泪。“爹。”祁斯遇叫完这一声就说不出旁的了,祁哲拍了拍她的肩,说:“进宫去。”

    “什么?”祁斯遇很是不解,“现在不该料理娘亲的后事吗?”

    “家里还有我。你娘让我告诉你,她出事之后你要赶快进宫,请求卸职回安南。”

    祁斯遇心中不解,但听到是蔺辰芸的意思也没有多问,骑马出了门。

    宫里也不安生。

    复命的太监才一进门蔺辰峥就开始催了:“磨蹭什么?说话。”见向来沉得住气的蔺辰峥都失态了,内侍赶紧重重叩首,眼一闭心一横说出了那句话:“长公主薨了。”

    茶盏磕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清脆,也让人没来由的害怕。

    “赵海!让沈医滚过来见朕!”蔺辰峥几乎是喊出了那些话,吓得殿内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祁斯遇才到门口就听见了这句话,登时她心里有了些不大好的猜想。但很快她又听到了另一句话,她这才明白长公主让她进宫的用意。

    “还有息昭,他既然喜欢在中都老宅,那就让他别出来了。”

    祁斯遇还是进了门,她一进去就直直跪下了。“斯遇前来告罪。”

    蔺辰峥本就头疼,可来的是祁斯遇,他也舍不得赶她出去,只能问:“你又何罪之有啊?”

    “臣告罪请辞。”祁斯遇说得轻飘飘的,皇帝却几乎坐不住了,他说得很无力:“你母亲才……你又要去哪儿?”

    “臣为母丁忧,请归故乡。”

    闻言皇帝反问她:“你可知自己祖籍是哪里人?”

    祁斯遇答得很快:“安南。”

    “是中都。”蔺辰峥只说了两个字,落下来却险些砸死了人。祁斯遇很是不解:“为什么?我娘的封地是安南,我爹也是安南的守将,依着惯例,我便是土生土长的安南人。”

    “为什么。”蔺辰峥闭着眼睛,似乎也在追忆什么。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化成了单单一句:“因为你是你娘的孩子,是大缙唯一的小郡王。”

    “臣不敢当。”

    蔺辰峥微微低了身子去看她,祁斯遇的眼睛还是红着,病弱的模样越发像她的母亲。

    “斯遇,其实你所拥有的东西,并不全是舅舅给的。”皇帝扶起了他的臣子,又说:“你一出生,你外祖父就定下了给你的封赏。你若是姓蔺,恐怕他能当场封个皇太孙出来。”

    祁斯遇很是清醒。“但让我持续这份荣耀的是舅舅。”

    皇帝也叹了口气,“一定要走吗?”

    “臣害怕。”祁斯遇没说她害怕什么,皇帝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嗓子不知怎得也哑了:“那你有没有为你爹、为舅舅考虑过?你不是还说要做一个能臣吗?”

    祁斯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回家,想回安南去,过一些春秋不关、风月不沾的日子。什么皇权富贵什么苍生万姓,我都不想管了。”

    蔺辰峥突然觉得眼前的祁斯遇有些陌生。太像也太讽刺了,竟让他有了一种过了这么多年蔺辰嵘还阴魂不散的错觉。其实祁斯遇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多。八岁到十五岁的七年,加上零零散散这两年也不过八九年。蔺辰峥突然有一点后悔,后悔在很多年前顺了祁斯遇的意把她送回安南。

    跪在那儿的祁斯遇突然打了个寒颤,他微微皱眉,对赵海说:“去给小郡王拿个披风来。”赵海很快拿来了披风,祁斯遇却没接,只是感叹了一句:“舅舅这儿总是这么冷。”

    蔺辰峥很耐心地说:“中都不比安南,冬日总是冷的。”

    祁斯遇昂着头看向他说:“是高处才冷吧。”

    蔺辰峥难得没去计较那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还笑着问:“你今日究竟是来请罪的还是来问罪的?”

    祁斯遇没答。他们相对无言许久,蔺辰峥终于起身扶起了祁斯遇,他叹了口气,又说:“留下来吧。”

    这已经差不多是他称帝以来说过的最软的话了。可祁斯遇只是抬头看着他,用朦胧的泪眼看着他。他又说:“就当陪陪舅舅。等他日朕去了,你想去哪儿都好,你的表哥们不会为难你的。朕想圆你一个心愿,就这几年,权当为自己的志向活一活。”

    皇帝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不识抬举的人也无法拒绝了。祁斯遇又跪下了,只是这次跪得轻了些,“臣遵旨。但还请陛下收回臣身上的职位,容臣做个闲散人。”

    “也罢。”皇帝也退了一步,“就继续做你的小郡王吧。”

    祁斯遇出宫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沈医入宫,沈医指了指她,祁斯遇明白他的意思,快马加鞭回了家。

    陈桥正在门口等她。她一瞧见陈桥就问:“阿酒呢?”

    “陈厌看着呢。”陈桥带着祁斯遇往客房走,便走边说:“沈医早就猜到了,你才出门他就对我叮嘱了很多东西。他所有的药方、治疗笔记都留在了药匣里,说是给你留着,让可靠的医师参考。治病救人这件事,他希望你别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楚王身上,可以去找他的师妹唐一惊或是和他师出同门的药谷人。”

    走到门口时陈桥没急着带祁斯遇进去,他靠在门板上看着沈予酒,开口说:“沈医他最后拜托你,帮他照顾好阿酒。”

    祁斯遇眼眶又红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进去抱起了沈予酒,她摸着沈予酒的头说:“爹爹出门了,暂时就让祁年哥哥和陈桥陈厌哥哥照顾你好不好?”

    沈予酒很懂事地点了点头:“好。爹爹说了,让我都听祁年哥哥的。”

    祁斯遇无声落了滴泪。折腾了一早上,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和都国公府亲近的人最先来了,祁斯遇不想去应对这些事,一直躲在客房给沈予酒讲故事。

    蔺辰峥的怒火并没有被祁斯遇先前那一遭请辞冲淡,他看着沈医的时候还是相当愤怒。“小芸她……”蔺辰峥只说了三个字便收了声,跪在他身旁的沈医却不像他这样,很干脆地说:“长公主她走得很安详,离开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解脱。”

    “闭嘴!”又一个茶盏在沈医身侧炸开了花,滚烫的茶水还溅到他身上些许。“陛下,今日便是神仙来,也救不了公主了。”沈医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好像一切生死于他都不重要了。“况且公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陛下您比我更清楚不是吗?蔺辰芸这朵花,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凋谢了。还是陛下您亲手毁了她呢。”沈医似是故意要气蔺辰峥一般,抻着调子说出了最后那句话。

    蔺辰峥看着跪在地上的沈医,耳边响起的却是蔺辰芸从前说的话。“可是蔺辰峥,我呢?我又该去怪谁毁了我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