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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同病相怜

    蔺辰峥脸上挂着牵强扭曲的笑,“朕毁了她?你知道什么?朕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她!”

    “那你问过她想不想要吗?”沈医这话已是大不敬了,但他迈进这个门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

    “沈医。”蔺辰峥很快恢复了他的帝王气度,“既然你不打算活着,那朕便遂了你的愿。”说着他摆摆手,“赵海,差人送沈神医一程。”

    沈医很是“恭敬”地磕了个头:“能和公主一日走,是草民的荣幸。草民谢主隆恩。”

    只是赵海刚将沈医带出去蔺辰峥就吐了口血,刚听到消息时他就有些堵,沈医这一通气更是直接将这口血逼了出来。

    可惜蔺辰峥实在不了解沈医,也没猜到这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大夫究竟有多狠心。

    白刀子变成红刀子拿出来的时候赵海才听到了沈医那句比诅咒还可怕的遗言:“告诉蔺辰峥,祁斯遇已经发病了。”

    听到这些的赵海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赶往濯尘殿去通报。

    “陛下,沈医留了句遗言给您。”赵海跑得很急,说话时还有些喘。皇帝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海,问道:“什么话让你都急成这样?”

    赵海硬着头皮复述了那句话:“他说小郡王已经发病了。”

    皇帝愣住了,他隔了好半天才开口:“怎么可能呢……阿遇还不到二十二岁……”

    祁斯遇哄睡了沈予酒才出来,陈桥被她那双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但还是装没事人一样说:“小厨房备好膳了,公子也少用些吧。”

    祁斯遇摇头:“我不饿。我爹呢?他在哪儿?”

    “国公在大厅,楚王燕王他们也都在那儿。”

    “知道了。”祁斯遇说完就开始往院门走,陈桥不放心她,赶紧说:“要不我陪您去吧。”祁斯遇还是摇头,“你留在这儿陪阿酒吧。”她出门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这几天你和阿厌辛苦些,一定要确保有一个人守在阿酒身边。旁的不要紧的事就先放放,或是交给下人去做,千万记得,阿酒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是。”

    大厅已经被布置成了长公主的灵堂,夜虽然深了,但里面还是站着不少来悼念的人。祁斯遇看着屋里乌泱泱的人,站在门口怎么也不敢进去。她出了宫就一直在陪沈予酒,连孝服都未曾换,看着倒是比屋里那些来悼念的人更像是个外人。蔺珏最先注意到了门口的她,叫了一句“阿遇”。

    蔺珏这一声倒是让旁人也都注意到了,都国公最先起了身去门口迎她。祁哲拍了拍祁斯遇的肩,然后轻声说:“进来给你娘上柱香吧。”

    祁斯遇轻轻点了点头,红着眼眶随他走到了香案旁。才一跪下她就泣不成声了,手也抖得厉害,香都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娘。”她叫完这一声就没再开口,只是一直默默跪在那儿。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却依旧直直地跪在那儿,祁哲看着她这副模样很事心疼,劝她说:“阿遇,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有我陪着她呢,她不会孤单的。”

    祁斯遇没有起身,她抬头看向祁哲,然后问:“爹,沈医回来了吗?”

    祁哲摇头说:“没有。”

    “我想再和娘亲说几句话,说完我就回去休息。”祁斯遇话里满是乞求意味,祁哲也不忍驳了她的愿,只能默默退了出去。

    “娘您应该不知道,其实我最大的心愿不是做一个位高权重的能臣。我更想要一个温暖、和睦的家。有您、有爹、有姐姐、有阿厌和陈桥,还有阿嫃,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每天都一起吃饭。春天去郊外踏青赏樱,夏天去游湖泛舟看荷花,秋天去果园摘果子,到了冬天,我们就待在家里,围着火炉谈天说地。”

    说到这儿祁斯遇都抽噎了,“我一直觉得这是世上最简单的心愿,老天爷就算再不眷顾我也该让我实现了。没想到,这么一桩简单的事也成了奢望。不单我的心愿落空了,阿酒的家也被毁了。娘,我决定了,我要亲自把阿酒带大,我要让她远离所谓的仇恨,做一个真正快乐的小孩儿。”

    她又恭恭敬敬地叩了三次头,这才站了起来,转身前她往香炉里续了三炷香,“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的。”

    祁斯遇拉开门就看见了海棠树下站着的祁哲,她看着鬓边添了白发的父亲,又觉得很想哭。才过完新年,中都的天还冷着,院子里这棵海棠树也没有一点生机,光秃秃的,衬得树上的秋千更是突兀。

    “回去好好睡一觉。”祁哲还是在强打精神安慰她,“放心,天大的事还有爹爹顶着呢。”

    祁斯遇也很难过,但还是忍不住去操心旁的事。“明天我想去一趟老师那儿,舅舅今天发脾气说要永远软禁他,我不放心。”

    “不会的。”祁哲说得很笃定,“陛下是气话,大缙还需要息昭呢。”在祁斯遇开口之前祁哲又说:“不过你去见见他也好,免得他一个人胡思乱想,过分担心。”

    祁斯遇还是放心不下沈予酒,干脆没回自己的房间,就在沈予酒隔壁的客房睡了几个时辰。沈予酒是真的很乖,睡醒就自己穿上衣服出了房间,祁斯遇正在她门外的院子里坐着,听见开门声就放下了手里的笔记,连忙起身问她:“饿了没?”

    沈予酒点点头:“有点饿了。”

    祁斯遇将沈医的笔记揣进口袋,拉起沈予酒的手往西院的小饭厅走。客人都去了正院,最靠里的西院倒是无人打扰,安静得很。小厨房准备了很多样早饭,大多都是祁斯遇爱吃的,但她只跟着沈予酒喝了几口粥就搁下了碗,身边的侍女有些担忧,还劝她说:“小郡王尝尝这肉饼吧,是用高汤和的馅儿,不油腻的。”

    “我吃好了。”祁斯遇扯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和她说:“你去前院把陈厌叫来吧。”

    沈予酒也没吃太多,陈厌进门的时候祁斯遇已经在用帕子给她擦嘴了。祁斯遇抬头看了一眼陈厌,又摸了摸沈予酒的头才起身,“祁年哥哥要出趟门,回来给你带糖糕好吗?”

    “我不想吃糖糕。”沈予酒说话声音不大,却成功让祁斯遇停住了脚步,祁斯遇回过头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沈予酒扯着祁斯遇的衣角说:“我想吃不甜的茶糕。”

    “原来你不爱吃甜的啊。”祁斯遇这才恍然大悟,感叹道:“我还以为小孩子都爱吃甜的呢。”

    “我只吃一点点糖。”沈予酒说完又补了一句:“爹爹只让我吃一点点糖,昨天已经吃过了。”

    祁斯遇面色复杂,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好,那我买茶糕回来。”临出院门她又听见了沈予酒的声音:“祁年哥哥,早早回来。”她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只觉得生活真的多了一点盼头。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没她就不行,她也在矛盾中不停否定自己的价值,险些迷失。可现在她看到了一点新的光亮:至少还有沈予酒是真切需要她的,就算是为了沈予酒,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才到巷子口祁斯遇就看到了息府门前巡逻的卫兵,她懒得同他们交涉,也不想为难这些恪尽职守的兵士,自己找了面墙就摸了进去。她先前没来过息家老宅,在院子里绕了好一阵儿才找到息昭的书房。

    祁斯遇还在门口纠结,息昭的声音却先传了出来:“来都来了,不进屋吗?”祁斯遇没出声,推门走了进去。息昭正坐在那儿读书,似乎全然不在意外面那群人一般。

    息昭不爱兜圈子,瞧见她就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我这院子一夜之间就变了天,长公主是不是不好了?”

    祁斯遇含着泪点头:“娘亲没了。”

    “她、”息昭也有些哽咽,又叹了口气才将话问出口:“她、她走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娘亲说她不恨我。”祁斯遇说完这句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息昭的眼眶也红了,隔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她也走了,有些话,我想我是该告诉你了。”

    “关于我娘的吗?”

    “对。”息昭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回忆:“我是嵘太子的伴读,公主和嵘太子很亲近,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晨公主小时候就和你一样,奇思妙想,古灵精怪,永远语出惊人,似乎和所有人都不同。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也不是一门心思钻营的深宫人,她是个勇敢、坚强的女子,真诚的心像金子般发着光。她值得所有美好的诗词,一切上佳的词句,不单是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祁斯遇突然想到了很早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她立刻向息昭求证:“舅舅说娘亲是天底下顶好的女子,温婉良善,是公认的大缙第一美人,真的吗?”

    息昭印证了这句话,轻声说:“她确实很美,恐怕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美好的女子了。”只是本应充满爱慕之情的话被息昭说得很平静,发乎情却也止乎情。祁斯遇笑中带泪,又问了一句:“娘亲这么美好,不会大缙每个少年郎都倾慕她吧?”

    “你倒是会想。”息昭说着抬头瞧了她一眼,还是说:“不敢说每个,不过十个里总有九个是仰慕过晨公主的。”

    祁斯遇注意到了息昭的用词,不是倾慕而是仰慕,干净纯洁的仰慕。这让祁斯遇更加好奇母亲的少年光景了。

    “那我娘怎么会嫁给我爹啊?”

    “你爹不好吗?”祁斯遇这话让息昭有些摸不到头脑,“你爹当年是先帝最器重的贵族子弟,年纪轻轻就封了二品爵位,相貌英俊武功也高强……”

    不等息昭说完祁斯遇就开口打断了他:“为什么是二品爵?国公不是一品爵吗?”

    “确实,他现在的确是一品公爵,但他娶你母亲时还没席爵呢。”

    祁斯遇眉头微皱:“依着大缙律法,二品爵所需的功勋至少要在边疆驻扎十年,除非……”

    “除非他做了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息昭接过了话,然后问她:“你以为大缙和梁国先前那十几年的和平是怎么来的?”

    祁斯遇心里很是震撼,她知道父亲是位武艺高强的将军,却没想到父亲也是一位外交人才。“我……我爹?”

    “太康十六年,刚刚二十出头的都国公世子祁哲出使梁国,同梁国皇帝谈下了极为不错的条件,签订了维持梁缙整整十年和平的条约。”

    “怪不得安南的人会那般崇敬我爹,可是我爹从未和我说过这些啊。”

    “都是陈年往事,有什么好提的呢。”息昭说得很是潇洒,像是真的抛下了那些过往一般。只是祁斯遇知道他没有。

    在祁斯遇开口之前息昭又说:“但我不是同嵘太子最亲近、最要好的朋友。我十九岁就去了青州,自此很少回京,甚至嵘太子出事时我都不在。”

    祁斯遇闻言惨笑:“怪不得您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很愧疚,我回来得太晚了。”息昭话锋一转,又说:“这些年,我最骄傲的就是教了你这个好徒弟。你的天赋实在太好了,有时候我都要遗憾你不是个全心全意的剑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是啊,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都有自己的担子要扛。长公主这些年不容易,也全是为这些事所累了。她本来不该这样的,她应该有更灿烂的人生。”息昭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递给祁斯遇,然后告诉她:“这是内宫女官制度改革的最初起草本,晨公主十九岁时做的。”

    祁斯遇对宫中女官制度并不熟悉,但她看着书册上那些条例很是吃惊,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还有这样的才干。

    息昭又补了一句:“如今的女官制度就是依着她这本册子改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可惜了,她这些能力最后还是都用在那些阴谋诡谲的弯弯绕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