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清萍间 » 第八十三章 难处

第八十三章 难处

    祁斯遇还是忍不住要自省,“斯遇实在不孝,这些年一直都没能陪在您和娘膝下。离别总是多过相聚,是我太任性了。”

    “但我和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自在快乐。”祁哲摸了摸她的头,又说:“我们阿遇都快二十四岁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啊。”

    提起年岁祁斯遇突然想到了另一茬,她问祁哲:“陛下的身体还好吗?”

    祁哲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训斥了她一句:“阿遇,莫要妄言。”

    言罢他又摇了摇头。

    “是。”祁斯遇心下了然,当即点了点头。

    “你的身子可还好吗?”

    “很好,唐姑娘日日都会为我把脉,若有什么端倪,她肯定能立刻发现的。”

    “未雨绸缪也好,你出门在外,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

    “我回过一次安南。”席间祁斯遇突然提起了这一茬,“息武大婚的时候,他意气风发的,蓁蓁也很漂亮,很开心,我也替他们开心。只是看见他们难免会想到老师,这两年,老师有往家里来信吗?”

    “很少,只是年节偶尔会报平安。”提起息昭,祁哲也是一阵无奈,“你也知道,他有时候就是石头一块,拗起来谁也没办法。叶家的事儿,他始终都是怄着几分气的。”

    “是我算错了。”祁斯遇摇头说:“我以为陛下不会让老师一直留在西北,没想到他对老师这么放心,或者说,没想到他这么狠心。”

    “西北,也确实是缺了一个合适的人去。”

    祁斯遇从祁哲话中听出了什么,但她不敢确定,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意思是?”

    “我始终觉得,让叶家人去才是最好的。”

    “可那于叶小将军来说也太残忍了些,那毕竟是他的伤心地。”

    祁哲喝了口酒,接着说:“可他不走,你想做的事,就永远也做不成。”

    祁斯遇说得笃定,“您都知道。”

    “你是我儿子,你觉得你的想法能瞒住我吗?”祁哲笑着看向她,又接着说,“为父不仅知道,而且还支持你这样做。你能想着为他人讨公道,这是顶好的事,如果连你都没了这份心,那我才真的要担心你了。”

    “但这件事的确是越来越复杂了。”祁斯遇说着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此事是白尚书令所为,后来珏表哥又无意中发现了刺史府管家和沈家的联系,查了很久,可以确定沈中书令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老大知情,虽然他说自己并未参与,但我总觉得他也算不上清白。事情到了这步,确实也是难办了。”

    “再难的事,它也得有个说法。”祁哲说得铿锵有力,“叶远是你朋友,但他更是沈家那小子的朋友,要想他不受伤,不可能。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将这日子拖延一二。”

    祁斯遇推己及人,话说得颇为难过:“少年朋友,要是真走到那一步也可惜。”

    “很多事本就不该把你们这些小辈卷进来。”祁哲看着祁斯遇,也轻叹了一口气,“可很多事走到今天这步,也不是任何人能预料得了的。杨子书和李亦仁也好,沈赢和他叶远也罢,都只能说是命不好。毕竟他们既不是头一对儿反目成仇的少年朋友,也不会是最后一对儿。”

    “无解的东西,确实也只能怪时运怪命运了。”

    祁哲和祁斯遇碰杯,他喝完酒又说:“今年过年,爹想带你回安南去。”

    祁斯遇很是意外,“可以吗?”

    祁哲苦笑,“他困我困了那么久,总不能连这点心愿都不满足我吧。”他眼里还隐隐带了点泪光,他又举杯满饮,撂下杯子的时候他才轻声说:“阿遇,我想你娘了。”

    “我也想她。”祁斯遇原是想劝她爹,可她这话才一说出口,自己就掉了滴眼泪,她只能轻声叹气,“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坚强。”

    “你已经很好了。”祁哲摇头劝她,“只是我们倾注给你的东西太多了。”

    祁哲说完就开始喝闷酒,他不看祁斯遇,也不再和祁斯遇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祁斯遇也陪着他喝,只是喝的少些。她原是不想说话的,但她又突然想到了一件自己未曾问过的事,于是她又开了口:“可是爹和舅舅……”

    她措辞再三,还是问得委婉,“爹和舅舅之间的情谊……”

    “君是君,臣是臣,这便是我与陛下的情谊。”祁哲说话时紧盯着酒杯,脸上也隐约带了几分醉意,但他提及皇帝,总是足够克制的。“四十载无怨无恨、无隔阂嫌隙,亦无深情厚谊,这才是我和他。”

    祁哲说到最后面上也露了些苦涩,“可我们又何尝不是李亦仁杨子书、不是沈赢叶远呢。四十年前我们相识,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兄弟。三十五年前我们展望今日,他说他会是一个明君,我说那我便是能臣,便是他的鹰犬。二十五年前我们双双释怀,约好要到他的封地有一番作为,要爱民,要有担当,要荡尽眼前不平。可日子一天天过着,我们反倒都成了彼此心里那片不平。”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祁哲也问自己,他想了半天,还是收住了话。“为了好多事,好多和我们无关的事,还有好多和我们相关的事。”

    祁哲也开始摇头,“太久了,又太多事了,爹也记不清了。”

    祁斯遇总觉得如果她今日非要问,那她爹也是会说的,可她看着祁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看着祁哲发红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那些残忍的话了。

    她只在心里和自己默默说了一句罢了。

    吃过饭送父亲回房,归途中路过演武场,依稀听得有人说话。祁斯遇总是好奇,又凑近去听,是二陈在比试。

    陈桥和陈厌比试的时候说多也多,说少又少,祁斯遇有点醉意,吹着风靠在一边看他们比试,也当是醒酒了。

    “在我心里,祁年才是第一位。”陈厌的剑抵着陈桥的刀刃,话被他说得一字一顿的,“我心里先有祁年,然后才能有我自己,有别人。因为我是她的剑。”

    祁斯遇没有刻意隐蔽,身上又沾染着不少酒气,二陈想不发现她都难。她只是阖眼靠在那儿,但不看也知道陈厌这些话不是说给陈桥的。

    至少不只是说给陈桥的。

    可陈桥却接了一句:“祁年也是剑,她自己才是自己最趁手的那把剑。我要做她的剑鞘,我要给她一个足够安心的容身容心之处。”

    陈桥直抒胸臆,说的话近乎是在表白心迹。可祁斯遇也确实是有些醉了,带着困惑看了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祁斯遇还是靠在那儿,似乎是在专心等那个已知的结果。

    破风声终于停了,祁斯遇睁开眼睛朝陈桥招手,说:“陈桥,送我回去。”

    她没叫陈厌,可陈厌还是先走过来扶了她一把。演武场有自己的规矩,或者说是翠粉姑姑有自己的规矩,她欢迎任何人随时来演武场比试,不过要求输家要在比试过后打扫一遍演武场。

    演武场当然不脏,但规矩就是规矩。陈桥的刀又有一半是师承翠粉姑姑的,他也当翠粉姑姑是他师父,自然是绝对守她的规矩。

    陈厌单手扶着祁斯遇,他看着祁斯遇发红的眼角脸颊,轻声说:“还是不该喝这么多。”

    “阿厌你别做我娘了。”祁斯遇话说得很懒,乍听像在撒娇似的。

    “嗯。”陈厌分明应了一声,但说教话还是没停,“我昨日有问唐姑娘,她说你还是应该多注意些。”

    祁斯遇实在是不爱听,但她也知道陈厌是好意,就朝着他连连点头,嘴上还说着:“嗯嗯,知道了。”

    陈厌无奈,知道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更好听的了,干脆就闭了嘴安心等陈桥收拾完。祁斯遇却又不安生了,她偏偏要问陈厌,“那你还生我气吗?”

    “我没生过你的气,从来没有。”

    “我以为你生气了。”祁斯遇小声说。

    “我不会生你的气的。”陈厌不厌其烦,甚至又说了一次。

    “我答应你,中都的事我会尽快办完的。”

    陈厌又不说话了。

    祁斯遇回中都也算半桩盛事,毕竟这中都还是有些人希望她回来的。陆陆续续收了不少拜帖,大多都是些不认识甚至没听过的人,祁斯遇让陈桥都帮着一一回了,只是私下同顶亲近的人见了见。

    她又单独见了沈赢。

    沈赢好像就在等这一刻似的,丝毫都不意外祁斯遇会单独请他到都国公府来。“我一直都在盼着您回来。”

    祁斯遇也没和绕弯子,直接问:“我今日要和你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对吧。”

    “我知道。”沈赢说,“大概是去年末,我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我才一直都恳切盼望您能回来。这件事我始终不敢说,不敢同阿远说,也不敢同我的家人说,更不敢写信说给您,怕被旁人看去,再生了事端。”

    “很难过吧。”

    沈赢大概是没想到祁斯遇会突然关切他,愣了一下才苦笑说,“如何能不难过。打小我就觉得我和阿远是亲如一家的兄弟,谁能想到亲兄弟的父兄还会刀兵相向呢。”

    “这件事得有个说法。小沈大人,不管你怎么想,对我来说,这件事都得有个说法。”

    “我明白您的意思。”沈赢说得别扭,“但此事毕竟涉及我父亲,我恐怕无法继续为您效力了。”

    “我想到了的。”祁斯遇说,“况且这件事我原本就没想再扯上谁,你不出头倒是最好的。”

    “这两年我过得纠结,一半时间在盼着您回来,另一半又在盼着您别回来。我自认懂您一些,我知道,中都于您来说并不算好地方。这里的每寸土地上都生了刺,每根刺都朝着天长,高高的,是牢笼。您是自由自在的人,回到这里,并不是个好选择。

    想来您这次回来和吴王也有关。”沈赢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我说句僭越的吧,楚王和燕王太兄友弟恭了,陛下不喜欢,只有吴王殿下回来,这朝堂才能再变一变。”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有我这几位表哥斗得狠了,权柄才能牢牢掌握在陛下手中。”

    沈赢点头,又说,“您和吴王殿下一样,都是变数。”

    “我暂时不会回到朝堂。”祁斯遇说,“所以明镜台还是要拜托你。”

    “好。只是我还是想多问一句,阿远家里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让叶小将军先离开。”

    “让阿远走?”沈赢才问完自己心下也了然了,他惨笑说:“也是,能少伤他一分,便少伤他一分吧。”

    “我也正是此意。”

    “也难为您处处为我们考量了。”

    祁斯遇摇头说:“我是真的拿你们当朋友的,我也不想再看悲剧重演。”

    沈赢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并没有去戳祁斯遇的痛处同她谈那些伤心往事,他只是又道了一次歉:“我先前的确是太依赖我爹了,总是找他的门生帮忙,不然也不至于在管家身上出那么大的纰漏,是我疏忽了。”

    “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前也没想过。”祁斯遇突然话锋一转,“我这次回来,名义上还是为皇后娘娘祝寿,这些说不准的事,还是留到祝寿结束之后再说吧。”

    蔺端在府上设宴,请了祁斯遇和蔺珏去。祁斯遇闲来无事,很早就去了燕王府,她对这儿熟门熟路,进了府就直往蔺端的书房去。

    路上碰见了一位熟面孔,祁斯遇见过的人太多,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说不出她是谁。那女子倒是先同她打了招呼,“妾见过小郡王。”

    她这一开口祁斯遇心中倒是有几分数了,祁斯遇虽然没想起她的名字,但还是跟着客套了一句,“许久未见姑娘了,你是被请来唱曲的吗?”

    柳昔微笑着摇头:“妾已是燕王府的人了。”

    祁斯遇乍听这话还没回过神了,快走到书房她才意识到:这女子也是蔺端的嫔妃。

    书房里摆设基本没变,只是添了些摆件。暖塌上还搁着本翻开扣过去的书,祁斯遇觉得那牛皮纸封煞是眼熟,翻过来才发现还真是她抄的。

    是《燕北风云》的下册。

    她又把书搁了回去,然后去看蔺端桌案上的书画。蔺端这点很像皇帝,画人只画衣着轮廓,却不肯添五官。祁斯遇瞧了会儿画,突然意识到这画中人是自己,她忍不住皱眉,如果不画五官是因为不能画。那皇帝呢?皇帝舅舅夜以继日画的又是谁呢?

    蔺端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过来的,急匆匆推了门进来。祁斯遇听见开门声就抬起了头,蔺端看见是她,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带着点笑意说:“让你久等了,我刚从宫里出来。”

    祁斯遇倒是比他自在些,还笑着表示理解:“听说是你和王妃在帮着筹备皇后娘娘的寿宴。”

    “嗯。”蔺端点头,又说,“带你到花园走走吧,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很好看。”

    出门前祁斯遇却又多问了一句:“怎么又开始看《燕北风云》了?睹物思人呢?”

    蔺端说得别扭,“……是蕊湘在看。”

    祁斯遇突然就没了话。

    “那年我误把上册落在了颜家庄子里,被她看到了,后来就总是问我下册的内容。”蔺端苦笑,“我给她讲过一些,但也没法日日同她讲书,又不好去东宫借书,只能把这个借给她看了。”

    “你也没必要和我解释。”祁斯遇说,“送你的东西,你怎么处置是你的事。”

    蔺端当然听出了祁斯遇话中的不悦,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才合适。祁斯遇还是和他去了花园赏花,紫藤花架下坐着的是蔺昊。

    祁斯遇不知道蔺昊也要来,看见他的时候还很意外。她在蔺昊身边的石凳坐下,还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早知道你来,我就……”

    她的话音抻得很长,还不等她说完,蔺昊就主动接了下去,“若是早知道我来,表弟便就不来了吗?”

    “那我也得来。”祁斯遇笑着说,“不过是前些日子也找人帮大表哥做了身衣裳,早知道你来,我就带来了,也免了日后再去单独送一趟。”

    “不麻烦表弟,我去取便是了。”

    他俩说话总像是较着什么劲的,蔺端知道他俩打不起来,故而也就不管了。毕竟拌嘴总比真搞到你死我活好得多。

    祁斯遇不说话了,蔺昊也觉得没劲,又问蔺端,“老二什么时候来?”

    “应当也快了吧,二哥说他肯定会在开饭之前到的。”

    祁斯遇主动接了一句:“珏表哥确实是好运气,听说二表嫂又有了身孕了。”说完她又将话锋转向蔺昊,“大表哥也成亲三年余了,怎么半点消息也没有?”

    “早听闻你爱当红娘,想不到竟是真的,这会儿还操心到我头上了。”蔺昊说得有点无奈,也有点不悦,“你连亲都不成,还好意思问别人呢?”

    祁斯遇也不介意他这么说,“可我大缙也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了我必须要成亲才能关心大表哥吧?”

    “少关心我。”蔺昊说,“我命不够硬,真怕被你关心死了。”

    “你若是留在吴州,我必定不会关心你。”祁斯遇突然说了句真心话,搞得蔺氏两兄弟齐刷刷看向了她,蔺昊却笑了出来,和她说:“祁斯遇,那你可千万别辜负了我的期待。”

    “斯遇不敢让大表哥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