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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鹿死谁手

    “来人可是山阳机伯兄?”

    经历了一番拷打的伊籍,刚踏入一处昏暗的牢房,耳边便传来了一声虚弱的话语。

    借着狱卒手提的灯火,伊籍扭头看去,便见牢房的角落处趴着一个身影。

    昏黄的火光下,里衣破碎,看其模样,应是鞭打所致。

    其内,乌黑色的血迹堆积,条条状状,纵横交错,貌似蚯蚓,又似长虫。

    那肥硕的脊背之上,竟好似无一块好肉。

    让人一看,便不禁心生怜悯。

    此刻,他正昂着头,努力地伸长着自己粗短的脖子,直勾勾地注视着伊籍,满含希望。

    一张圆形大脸上,难见双目,浓密的眉毛,塌陷的鼻梁,外突的嘴唇上胡须杂乱生长。

    也许是多日未曾打理,上面残羹剩菜暗藏,隐隐泛起油光。

    蚊虫飞舞,鼠蚁乱窜,全然不避人前。

    “嘉禾,可是嘉禾?”伊籍嘴唇颤动,忍不住向前踉跄了一步,眼含泪花,“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嘉禾,名田,姓李,字嘉禾,伊籍之同乡也。

    因战乱,避难荆州,后不知何故入了军中,属张允。

    当初伊籍出城,便赖其相助。

    “机伯兄到此,可是来救吾出狱?”

    闻言,伊籍苦笑连连,看了看脚上的镣铐,又瞅了瞅手上的枷锁,终是无言。

    “李屯长就不要做此番妄想了,伊书佐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又有何等能耐济汝脱困?”

    这时,一旁的狱卒接过了话头,脸上尽是讥讽。

    “在这襄阳地界,除非军师点头,否则又有何人能够安然走出此间?”

    说完也不理会二人的反应,闭了锁头,转身就走。

    牢房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黑暗,难以视物。

    屋外,一缕凉风,透过小窗,挤入,带来了簌簌声响。

    安静!

    此正可谓,两种思绪,一处烦愁!

    过了一会儿,李田撑着稍显无力的身躯,缓缓坐了起来。

    看着黑暗,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机伯兄,可见到了大公子?”

    伊籍点了点头,随后应是意识到他并不能看到,又开口补充道:“嗯,见到了。”

    呼吸渐深,李田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中似带有几分急切。

    “那……不知大公子如今到了何处?”

    此时的伊籍,满心都是愧疚,并没有注意到李田的异常。

    或许,即便注意到了,他也并不认为,此番状态有何不对之处?

    于是,他开口答道:“大公子在岘山东麓,岘首山地界。”

    “当真?”李田身躯一板,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几度。

    此时此刻,他的激动之情已经无法言表。

    他真没想到会有此番之收获,如此,则功劳到手,升官发财就在今朝。

    想到这,他不禁哈哈大笑。

    伊籍虽感诧异,但转念一想,也只是摇头苦笑。

    说实话,对此,他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

    天边刚一泛起鱼肚白,便见襄阳城门缓缓打开。

    一队兵士排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而出,骑马的,执锐的,不一而足。

    为首之人,乃陈生,襄阳人士,曾与江夏张虎据乱襄阳。

    后有刘表入主荆州,招为将领,因蔡瑁等故,留为守备,巡视襄阳。

    踏着官道,卷起尘土,他们径直去了岘山,中途没做任何停留。

    明眼人自能看出,他们有着清晰的目标。

    到了岘山脚下,循着山路,他们散开队形,以伍为单位,相隔几许,保持着警惕。

    走不多时,便有哨兵来报,“禀曲候,前方发现匪军营寨。”

    陈生闻言大喜,忙下令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切勿走了贼寇。”

    于是,全军急行,秣马厉兵。

    而此时,营寨之处,人声嘈嘈。

    旁侧,流水荡漾,三两士卒正汲水造饭。

    刘磐伸着懒腰,出了营帐。

    担心大公子安危的他,昨夜并没有睡好。

    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抬头远望。

    只见,白云慵懒,幻化着模样,随意飘荡。

    间隙之处,有微光洒落,照耀在花草树木之上,映出七彩的光芒。

    抬步轻踏,那晶莹的露珠附着,渐渐湿润了鞋子。

    这时,一股凉风侵面,带着草木的清香,驱散了他一身的疲惫。

    枝头之上,一番低吟浅唱,叫醒了沉睡的朝阳,也唤起了世间勃勃的生机。

    炊烟袅袅,蜿蜒而起,代表着远处人家。

    蹙鼻轻嗅,就仿佛能够闻到饭香,勾勒出人间模样。

    这般秀丽的风景,宛如一幅画卷,平铺在眼前,他却无心欣赏。

    看着襄阳城的方向,他思绪万千,不知未来怎样?

    ……

    息了声音,闭了马嘴,众步卒四散开来,将此处寂静的营寨团团围住。

    探头细瞅,只见营帐之间空无一人,就连马匹也没了踪迹,唯有不远之处有淡淡烟雾飘荡。

    估计是仓促之下,刘琦等人未能将灶火完全熄灭。

    见此情形,陈生挥了挥手,身后自有一队人马走出。

    不多时,便听到前方传来了一声呼喊:“曲候,这里没人。”

    皱着眉头,陈生自藏身处走出。

    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营寨,他勃然大怒,眼见功劳到手,岂容它这般溜走?

    “给本曲候追,他们定然没有跑远。”

    然而,话音刚落,还不等众兵士反应,便见四周有箭矢横空,似摄魂夺魄一般,攒射而来。

    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军阵大乱。

    乘此间隙,喊杀声四起,刘磐一马当先,挺枪直刺,就好似串冰糖葫芦,诸多兵士尽数赴了黄泉。

    在此危机之下,陈生仍旧不忘整理队形,以图再战。

    却也不过枉然,久疏战阵的兵丁们又怎能经此恶战。

    见此,陈生大怒,拨马便要力战刘磐。

    只见一道枪影闪过,刘磐勒住了马匹,挑起陈生的头颅,喝道:“陈生已死,尔等还不速降?”

    很快,兵器落地之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收拢降卒,掩埋尸体,又是一番忙碌。

    此时的他,愈发担忧起了大公子的安危。

    原来,早在陈生大军到达山脚之时,刘磐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却说,他本独自伤神,心忧荆州未来,忽听一声哨报。

    “禀将军,山下发现兵马,约有五百之数。”

    “可有旗号?”刘磐收敛心神,沉声问道。

    “襄阳守备,‘陈’字旗号。”

    “陈……生!”刘磐微眯着眼睛,喃喃自语,似带着几分仇恨,又有一丝暗喜。

    “今,此番得见,吾必报连年之仇。”

    “传令,整军备战!”

    “诺!”

    ……

    襄阳城内,蔡氏宅邸。

    自从陈生领军走后,蔡瑁的心中便有一股不安在不停地涌动。

    “军师何必心忧,想那刘琦不过数十轻骑,就算有刘磐在侧,也是插翅难逃。”

    瞥了一眼张允,蔡瑁停住脚步,略微沉思少许,吩咐道:“再令张虎带本曲兵马在后,以为后援。”

    虽有些不解军师之谨慎,但既然已得吩咐,张允便只有照办而已。

    于是,城门之处,又是一曲兵马急赴岘山而去。

    再看,此时的凌霄阁后院之地,刚刚躺下的刘琦,又被喊醒了。

    披上一件薄衫,轻开房门,刘琦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

    话语间,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没了睡意。

    踱步来回,念头飞转,他快步到了案前。

    铺开竹简,研上磨水,他手提毛笔,挥蹴写就。

    望着来人远去的背影,他目光幽幽,无人知其所念所想。

    “蔡瑁已然入瓮,且看各自手段!”

    ……

    岘山营寨,刚刚结束战斗的刘磐,又接到了来报。

    看着手中的竹简,他心中大定,再无一丝犹虑。

    于是,等到张虎来到岘山之中,便看到了此番之场景。

    刘磐身骑高头骏马,顶盔披甲,手中长枪斜指,凛凛然不可侵犯。

    身后,有骑兵列阵,锐士张弓,腰间刀,手中枪,正熠熠生辉,放着寒光。

    至于先前俘虏则是被赶至一旁,俱以绳索缚住双手,令其进退失据,难成威胁。

    两军阵前,还有陈生的头颅高悬,震慑着来犯之敌。

    这时,刘磐打马上前,高声喝道:“张虎,汝欲谋反乎?”

    见此情形,张虎大惊失色,连忙滚落马下,伏地请罪。

    “刘将军误会矣!小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尔,岂敢生此念头?”

    他属实是不曾想象,所谓剿匪一事,竟会有这般隐情。

    此时的他就好似那砧板上的鱼肉,炉火中的焦炭,任人宰割,全无反抗之力。

    “哦,奉命行事?那不知奉的是谁的令,行的又是哪般事?”

    张虎讪讪一笑,不敢言语。

    “如今,不知汝又欲做何选择?”

    低头,不语。

    张虎心知,这个回答关系着他以及众位弟兄们的身家性命,是以不敢轻下主张。

    但是,要他反抗,却也是未曾想过。

    一来,陈生所部尽没,其本人更是被削了脑袋,身首两分,而刘磐军势依旧,锐气正当,绝不是他所能抵挡;二来,即便获胜,不论所付之代价几何,都是他不能承受的。

    毕竟,在如今之乱世,手下的士卒才是他立身之本,进阶之希望。

    想当初,他与陈生二人呼为兄弟,拥众万余,一同啸虎襄阳,那是何等之风光!

    然而,随着刘表的到任,一切尽皆化为了乌有,二人从此却也有了官身。

    哪曾想,那陈生因着出身襄阳,凭借着军师蔡瑁的信任,竟全然不顾兄弟情谊,屡屡侵占他手下之兵众,致使他众叛亲离,再难有可用之人。

    虽也曾有过反馈,但大都石沉大海,不见下文。

    是以,他对蔡瑁等人亦是颇多怨言,心中愤懑堆积,无可排解。

    抬头看了一眼刘磐,“敢问刘将军,缘何身在此处?”

    “汝在质疑本将?”刘磐沉着面容,冷声道。

    “不敢!”张虎将头颅埋的更低了。

    看到他如此作态,刘磐嘴角处显有一丝笑意,随之便隐没了。

    “现在,告诉本将汝之选择。”他的声音更冷了。

    而张虎的心也在此刻倏然沉底,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了。

    作为一个小人物,即使双方并无人在意,但既然事已临头,便不会再有他拒绝的理由,哪怕他不愿,却又能如何,并不会有人去在意他的意愿,询问他的诉求。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稍微大点的蝼蚁罢了!

    但现在,他想再拼一把,一如当初。

    正所谓,蝼蚁也可撼天,小人物亦能左右大局的发展,爱拼才会赢!

    重新挺直了胸膛,眼中的谄媚不再。

    “愿为将军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