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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聚餐

    跨入2020年,他们首先迎来的是学期末的各种检查。最近,于暄养成了尽快把自己这份做好,再适时发给时为洋的习惯。这既能让时为洋有更多材料参考,也能方便他就着材料与她讨论,随时发问,打通工作往来的通道,这能给她动力,但她希望不会给时为洋压力。而且,她也看到了成效:互问互答多了以后,本该问江展的问题时为洋也会问于暄,对凡事想简单化的他来说,问谁不重要,只要能得到答案。

    最近一项工作中,时为洋对材料用印有疑问。他问于暄盖什么章,于暄根据提交材料的部门性质做出了判断。她认为这是个小问题,没有再过多纠结。没想到,第二天,时为洋又发消息给于暄说,另外一个学院的同事说盖另一种章。这是于暄第一次发现时为洋在工作上也会纠结一些细节,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大将风范,但她能理解——他只是不想因盖错章而返工。于暄对他说,盖哪个都可以,他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盖,或直接问上交材料的部门。

    快要放假的前几天,时为洋终于完成了所需材料,他告诉于暄,材料交上去了。于暄好奇地问他最后盖了哪个章,时为洋回答的是另一种章。于暄有点失落,在工作决定上,她在时为洋那里的发言权也有点弱,不如其他学院的同事。不是她争强好胜要比过谁,而是通过这件事,她又再次掂量了一下自己在时为洋那里的分量,这一次是她作为一个工作战友的分量。她想,既然他更相信其他学院的同事,又何必问她?也许他想多方打听,比较一下哪种方案采用得多就用哪个?可以是可以,但怎么给人一种任何人的回答在他那里都没起作用的感觉呢?好像谁的话他都听了、信了,又好像谁的话他都没听没信。而且,于暄的第一感觉告诉她,时为洋更听信谁的答案,是根据他在学校所观察到的此人的活跃程度、知名程度还有背后的院系实力来决定的,人活跃、高调、出名,学院名声大,他可能就更倾向于他的答案,而像于暄这种低调的、还没有积累一定基础的小菜鸟,他可能觉得并不保险。

    可讽刺的是,上交材料的部门反馈给时为洋的答案是于暄所说的那种章。不过也不用返工重盖,因为上交部门认为这个关系不大。于暄想哈哈大笑,她给了时为洋正确答案,时为洋却抄了个参考答案。可即使现在答案已公布,时为洋也不会对于暄说“早知道听你的”之类的话,因为他要保护面子,也要淡化他的行为,因此他又对于暄说:“随便吧!”看起来,他的纠结在一瞬间变为随便,但随便不过是对曾经的纠结和现在悔不当初心情的掩饰。他在乎了才要随便,他不在乎反而不需要随便,随便是自我调节,是对各种小纠结的强制抛弃,他当初如果真有随便的心态,他就不会问了于暄又再问其他人,有时过于小心谨慎,这就是时为洋,有点自卑,有点自大,还有点怯弱,对自己处理不当的事不会马上承认问题所在,而是先给自己找个解脱的理由,让自己别难过,倒是很会保护自己。

    交完材料,一个学期又将落幕。时为洋给江展发消息约本学期末的最后一次聚餐。时为洋破天荒第一次主动约她和江展期末聚餐,这真让人想不到。所以,于暄一直觉得,2019年秋季学期是一个特别的学期:家中的变故让时为洋变得柔软,对各种感情开始留意,让一个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时为洋出现在他们面前,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时为洋想还人情,但不管是什么因素促成的,这种效应影响下的时为洋延续时间不长,“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后,他又会回到他习惯的壳里坚硬起来。

    时为洋是先发消息约了江展,江展答应后,傍晚时为洋再发消息告诉于暄的,他说:“明天中午和江展聚餐。”又附带一句:“感谢你们的帮助。”生怕于暄往歪处想,赶紧把距离的横幅拉开,写上“我只是还人情”的标语,这个时为洋可真是不让她多想一步。可这个“就此止步”算什么呢,于暄可以忽略,因为,她本以为她还要面对更大的“就此止步”——她怕时为洋只叫江展不叫她。

    接到消息的于暄在自家黑暗的楼梯间收起眼泪,破涕而笑。在时为洋还没来得及跟于暄说的这四五个小时里,于暄深刻感觉到她对他们的关系信心太弱。其实她有预感,只要耐心等待,时为洋会叫上她一起聚餐的,一定会的——这是一个正常于暄的正常心理,但在时为洋的问题上,她不敢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一想。所以,她哭的不是事实,而是最坏的可能性。现在好了,她暂时“转危为安”。

    当晚,于暄已经做好了三人快乐聚餐的心理准备,可是,她突然想起,那天下午江展在知道时为洋已约聚餐的情况下,还鼓励也想约聚餐的于暄勇敢去约时为洋,如果约不到时为洋他就帮约,这种做法让于暄怀疑江展对她与时为洋关系的好意。同时,江展明知晚上是聚餐的好时间,可以有更多余裕敞开心扉去聊,人的状态也没有中午要赶下午班那么匆忙,可他还是以晚上要去办买房事宜为由选择了中午。于暄想,江展一定要当晚去办吗?换一天晚上不行吗?他明知于暄想和时为洋多待一会儿,却依然不肯为她做一点让步。不知者不为过,可江展是最懂得于暄心思的人。江展的做法让于暄觉得,她告诉或不告诉江展她的心思,都没有区别。

    现在的于暄再想起这些事,她已经不会再生气了,甚至为自己当时对江展的苛责而觉得好笑。她没有理由要求江展为她和时为洋的关系做任何事,现在的她已无法理解她当时的气愤,她唯一能理解的,是当时她希望一切人与事都有助于她和时为洋的关系发展的恳切心情。

    于暄把她的感受直接告诉了江展,江展有点不明就里,明白后也做了一些解释,但他知道,木已成舟,事实摆在面前,说什么都没什么用。到了当天中午,当时为洋到江展办公室约他们出发时,于暄心中的气愤还没有消散,于是她坚持不去。时为洋以为她在工作上遇到了不愉快,就一直叫她去,就是和江展走出学校后,他还打电话来叫她,可她哭着说不想去,时为洋也就没再勉强。于暄既因江展的做法而难过,也因错过一次和时为洋吃饭的机会而难过。

    于暄一气之下让江展在吃饭时把他的做法以及他知道于暄喜欢时为洋的事告诉时为洋,她想让时为洋知道这一切。江展一开始说,那他全说了哦,可吃完饭后,他又跟于暄发消息说,他还是没勇气说出这一切,但他从旁验证了于暄对时为洋也会觉得晚上聚餐更好的判断。他告诉于暄,当他刚在餐馆坐定,他就问时为洋:“洋哥,是不是晚上聚餐会更好?”时为洋说:“是的。”但江展选择了中午,时为洋只会尊重。江展的验证似乎间接承认了他的做法确实没有那么诚意满满,但于暄还是气到要和江展绝交,江展也气到要把于暄给他的结婚礼金还给她,于暄更生气了:“不用给我,难道我们之间只有钱?”

    于暄和江展的问题一时解决不了,但时为洋这边不能晾着不管。所以,于暄发消息给时为洋道歉:“原谅我的任性,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时为洋说:“好。”直到这一刻,于暄的期末聚餐才真正开始。

    那天傍晚,时为洋和于暄去了万达广场。去的路上,天下起了雨。他们在车上聊朋友、工作和人际关系。时为洋有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他说:“你不要总是强求一段关系,很多关系是水到渠成的。”这话说出了于暄的心声,但也戳痛了她的心。她也喜欢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状态,她才多次去找时为洋沟通,因为在她看来,自从她表明心意后,时为洋把自然相处的“水”封住了,渠还能流出来吗?他们都在追求相同的关系模式,这让她高兴,但时为洋总是从反面去判断于暄,这让她难过。时为洋的话让于暄觉得,他一直误认为她不懂“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境界,他想点醒她。然而,于暄却觉得,不是她不懂,而是他没有做到“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程度——他的逃避沟通、他的“不谈不谈”,都把她逼成了他所看到的相反的样子,可他自己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后来,于暄陆续发现,时为洋对她反方向的认识越来越严重,难怪当时为洋说出他的理想关系时,于暄觉得,那就是她也在追求的理想关系,可两个人怎么就无法感觉到这种一致呢?那就是因为两人的做法都让对方觉得正好相反。

    当然,时为洋也问到她和江展的具体矛盾。他说,后来他看出了于暄不是因为工作问题不去,而是因为江展,既然他问到了,于暄就把她心中过不去的地方告诉时为洋,时为洋笑着让她别在意,他说:“对方做任何事也许都有他的考虑。”时为洋的通融大度让于暄感动,但也让她进一步体会到他的“天下博爱”、“爱憎不分明”。他的这种方式也许在普遍关系中能让大家感到舒服,但在亲密关系中,可能会让在乎他的人心寒。因为他不会区别对待,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对每个人的做法都表示理解,对他好或对他坏、与他谈得来或谈不来,都没有明显差别,而且还总在不了解一个人前就因住对面或坐旁边而把他们当朋友,那经事见人的意义在哪里?相处之后经筛选而形成的亲疏远近在哪里?难怪相处这种东西在他这里不起作用,因为他即使看到了相处中的点滴,也没有思想认识上的改观,当然也不会重新认识一个人,只会停留在最初的印象上,积成陈年旧人、旧物,就此尘封,等待落灰。

    时为洋的观点虽然有两面性,但于暄当然会听,她马上原谅了江展,并把功劳记在时为洋身上。她后来对江展说,要感谢时为洋,是时为洋让她原谅了他。江展表示,这一次多亏了时为洋。

    下车后,时为洋打开雨伞和她一起撑,只这一个小举动,也能让于暄在心里偷偷地甜蜜一下。

    在那晚的聚餐中,时为洋终于告诉了于暄他看上叶繁的事——于暄以前的种种感觉都得到了证实,她的醋意变得有理有据,原来她没多想,都是事实。听完这件事,于暄对时为洋说,她现在没心思和他聊天了,因为她有点难过。时为洋说:“吃醋是吗?没必要,我和叶繁没什么,连出都没出来过。”听起来像是撇清关系,但于暄却听出了他没和叶繁出来过的遗憾之情。不过,这一次,时为洋能正面迎接于暄的醋意,让于暄觉得他进了一步:“至少他允许我表现醋意了,也证明他允许我光明正大地喜欢他了,我不用再在难过时藏着掖着,也不用在想念时独自扛过去,我有喜欢他并表现出来的权利了!”于暄想。

    一直以来,于暄都希望能自由地喜欢时为洋——在想念时说出来,在难过时哭出来,在开心时笑出来,不用在他面前装作不喜欢他的样子,比时为洋不喜欢她更让她难过的是不能自由地喜欢他。后来,于暄才知道,时为洋一直都允许她自由地喜欢他,只是对这份自由,他们的理解有点错位。于暄想错的是后半部:她可以自己悄悄喜欢他,却不能让他知道,因为那只会给他增加负担,一来他消化不了,二来他回应不了。

    于暄马上举一反三。如果叶繁被她猜中,那么好几个人估计都被她猜中,她想到蓝佳,还有换工作去其他单位的方新,当时她还不知道金晓明。她坏坏地问:“还有吗?”他摇摇头:“没有。”

    于暄没见过时为洋与方新的互动,方新是左芳告诉于暄的。她说,时为洋曾让她帮忙问方新有没有男朋友,结果是方新已有男友,后来方新和男友走入了婚姻殿堂。金晓明则是叶繁告诉于暄的。时为洋约过叶繁出去玩,后来金晓明进入F院后,时为洋也约她出去玩。左芳曾让于暄放弃,她说,时为洋喜欢金晓明那样的人,言下之意是,那就不可能喜欢于暄这样的人,但又特意补充说:“但不是说他就喜欢金晓明。”于暄知道,左芳只是拿金晓明举个例子,让她直观感受时为洋会喜欢的女生的性格,但不想直指具体的金晓明。可对于金晓明,于暄从未把她列在吃醋名单中,对方新也是,因为她们都是时为洋不怎么了解就有意追求之人,时为洋在还没有了解一个人之前就先定下“喜欢”或“不喜欢”的基调。这种“喜欢”在于暄看来就像无本之木,轻描淡写,触不到让她难过的核心。而且,当于暄知道时为洋约金晓明出去玩、评论她的朋友圈动态、赞扬她腿的皮肤很白后,于暄更不会吃醋,因为于暄能得出和左芳同样的判断:原来时为洋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于暄一辈子都无法成为这种类型。哪种类型?不好描述,总之是和于暄完全不同的风格。他如果因为喜欢这种类型而不会喜欢于暄,于暄心里反而平衡了一些,因为类型迥异,无法相提并论。而时为洋并不知道,他看上的金晓明曾与同办公室的其他女同事悄悄议论时为洋对她的邀约,她们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一样回应着来自时为洋的示好。

    后来,当伤心到极致的于暄在电话里向时为洋一一举出这些姑娘的名字时,时为洋有点震惊:“对我的情况你倒是摸得很清。”他还好奇于暄是怎么知道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这些人,时为洋的说法是:“都是想去了解。”这回答更是刺痛了于暄:她连让时为洋想去初步了解的程度都没有达到。

    于暄喜欢他的自由是短暂的,也许就是表现了这么一点醋意,聚餐后的返回途中,时为洋又竖起了防备心理,他又不坐于暄的副驾驶,独自坐在后排,同时也拒绝了于暄买给他带回家的樱桃。

    回去后,一种徒劳感和无力感突然涌上于暄心头。她本以为叶繁在时为洋那里已经过去了,可两年多了,时为洋对叶繁的了解和看法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也没有任何新认识。不管于暄如何从旁还原一个真实的叶繁给他,他都只会朝着他自己认为的方向去理解。

    于暄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只有让时为洋和叶繁相处一段时间,叶繁才能从时为洋那里真正“过去”。她要把以后所有和时为洋接触的机会都变成时为洋和叶繁相处的机会。如果相处能让他反思到底什么人真正适合他,那也算功劳一件,如果相处反而把他拱手让人,于暄也认了。

    第二天,于暄给时为洋发消息说,明天她和叶繁一起去看休产假的左芳,邀请他一起去。时为洋说:“明天有事,不去了。”于暄知道他这是随便说的借口,她故意问:“什么事?相亲?”时为洋只回复个哈哈笑的表情,明摆着不想回答,也明摆着很可能没事。随后他又补充到:“我不喜欢叶繁了。”于暄继续发:“我想把所有机会都变成你和叶繁相处的机会。”时为洋回复:“你真善良!”看到这句,于暄突然高兴起来。怎么听起来是讽刺又有点愠怒呢?于暄多么希望,当她真要帮他追其他女生时,他会生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