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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办公室

    那个学期,江展借调去B部后,和A楼伙伴吃饭的机会少了。他曾帮于暄问过时为洋是否还会和于暄吃饭,时为洋说会去。也许是为了践行他的诺言,时为洋还真叫于暄跟着他和饶子由去他办公室吃过几次饭。因疫情影响,食堂不提供堂食,他们每次都结伴去食堂打饭,然后提着盒饭去时为洋办公室吃。

    刚开始于暄为时为洋能叫上她而欣慰,至少可以帮她度过江展借调、只剩她一人的过渡期,可后来于暄发现,这种吃饭真的就只是吃饭,时为洋完成的是纯形式意义上的吃饭,绝不会比吃饭哪怕多一点点。

    于暄还记得当时她在他办公室吃饭的待遇,那感觉很像给犯人的一次奖赏。于暄每次都坐在他办公桌边缘吃饭,时为洋只专心低头吃饭,基本不和于暄聊什么,吃完后,他要么对着电脑开始工作,要么把于暄一个人留在桌边,他移步门口的沙发休息。于暄如果要缓解气氛,只能自己掏空脑袋想话题,有时还要转过身才能对着沙发上的他讲几句,他还不一定捧她的场。连不太熟的饶子由都能和于暄聊音乐,时为洋却总是默不作声,不是他们谈不来,而是他不谈。

    关于她的待遇,于暄还记得这么一件事。有一天,于暄和时为洋一起在办公室吃渔粉,滚烫的渔粉吃起来费时。时为洋吃得快一些,于暄慢一些。于暄还在吃着粉,准妈妈常彩想要时为洋帮她把笔记本电脑提到车上去,就叫上时为洋跟她一起走。当时于暄很想说,她不在这里吃了,带回办公室接着吃,不耽误他们运电脑,可她想看看时为洋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他会不会顾及她的感受,于是她暂时没走。当然,她也如愿看到了他的反应——他答应常彩和她一起走,但说了一句:“总不能把她赶走,等她吃完吧!”于暄觉得留下来的自己就像乞丐。她象征性地再吃了两口,算是成就了时为洋等她吃完的非凡体贴,就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比乞丐落魄”——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的于暄,和时为洋吃饭像乞讨的于暄,把这个场景说给江展听。江展说,于暄为了时为洋又苦又难还要受这种待遇,时为洋可以为了不得罪任何一个同事而不惜伤害于暄,这样的于暄真是太可怜了!于暄哈哈大笑,当她不心疼自己时,还有个明眼人能体会她的遭遇。

    再一次吃饭便引发了于暄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夜间长谈。那天,于暄和时为洋、饶子由在食堂打饭,时为洋接了个领导电话后就不太高兴,他把于暄帮他提着的盒饭接过去就开始上楼。于暄猜到可能是工作问题,她想让他说出来排解一下,她也可以一起想办法。所以,她边上楼边问他什么情况,他说:“你不用知道。”于暄知道了:他不想谈这个。到了办公室,于暄转移话题,问他让他高兴的提拔事宜,他又烦躁地说:“哎呀,不要问了,哪有那么多可问的。”说完后,他可能也觉得自己态度有点过,又开始沉默。

    于暄低头默默吃饭,眼泪一粒一粒掉进碗里。吃到一半,她不想再忍耐下去,在不和他打招呼的情况下离开了办公室。离开后,她给时为洋发了一条消息:“我以后再也不会去你办公室吃饭了,这样吃饭有什么意义。”他们都知道,吃饭不过是交流的桥梁,如果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吃饭,于暄不一定非要坐在他旁边才能把饭咽下去。时为洋回复:“工作问题,看不出来就算了。”看到这条消息,于暄觉得不合情理:他不把于暄当任何一种亲密关系中的人,却要求于暄处处看出他的心思?况且,于暄不是没看出,她只是在想法子让他释放出来,他不也没看出她的用心吗?后来,他们在停车场大吵时,时为洋吼着跟她说,领导把他说了一顿,他在楼梯上不想让饶子由听见,很明显,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那他当着饶子由的面烦躁地对待她,他有没有想过她的面子?而且,于暄记得,她当时没有声张,她是跟在他后面问的,饶子由早就走到前面去了,他要她在公众场合顾及他面子,她能不懂?他不过是为情绪所控不想说罢了。他呀,他要说别人的事情时,饶子由在场他也不一定会放低声音,他要顾及自己面子时,于暄再怎么凑到他身边悄悄说也不行,这是随性还是任性呢?其实,于暄都知道,真正让他烦心的事,他反而不想说,因为他没那么容易看开。他表面上看起来淡然、豁达,其实他心事也挺重,越说他自己越烦,所以只能用强行忘记的方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但这一回于暄不心疼他,一个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人,还会因领导几句批评如此矫情?有问题就处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难道他还怕提拔的当口领导批评他几句还让他提拔失败?如果真是这样,对功名利禄如此介意的时为洋她还是第一次认识呢!

    那天以后,他们就又互不搭理。于暄给时为洋发消息,他一条都不回,心灰意冷的于暄以为这就是终结。于是,在最后几条消息中,她对时为洋说:“我看不清远方,你看不清颜色;你帮我看远方,我帮你看色彩。虽然不可能,但我也会想,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孩子的名字就叫“汀”,是你的名字“洋”中的三点水和我的姓氏“于”去掉上半部分的组合。”时为洋只字未回。

    过了几天,学校召集他们开会。时为洋和其他同事聊天说笑,笑得整个操场都能听见,却不搭理她。“看来,不管和我关系怎样都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想到这里,于暄就很气愤。她在这儿生闷气,他在那儿笑开了花?将近三年的相处,不管好与坏,对他都没任何影响?就是养个宠物闹个别扭也会难过呢!

    就在听到时为洋的笑声满操场窜的中午,于暄决定去时为洋办公室敲门叫他出来谈。敲了一次门,时为洋打开门看见是她就说“不谈不谈”,然后把门关上。气愤的于暄继续敲。饶子由在里面说:“谁啊?”时为洋怕影响他午休,不得不跟于暄出来。

    时为洋出来后在F院走廊就开始大吼大叫;“不要来找我!我不想跟你接触!”于暄提醒他小点声,他说他不怕,就让别人听见他们吵架,让大家知道他们闹掰了更好。

    他大发雷霆地走到停车场继续对于暄吼:“我不喜欢你,于暄!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和你有任何接触!”于暄哭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不想和你处成这样。我想和你正常相处,正常相处!”于暄也大声说:“我不想被你刻意对待,你不要这样对我!”时为洋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甚至讨厌你,你的方式是我最不喜欢的!”于暄说:“你的方式我难道喜欢?如果不是你刻意逃避,我会做出那些?都是被你逼的!”时为洋说:“我承认,是我的原因占了大部分,我逃避嘛!”听到这句,于暄的气消了一大半。

    接下来,于暄开始好言相劝,希望他和她好好沟通,可他拒绝再和她有任何接触。他说,他不想和她做朋友,他要有他自己的生活,他要找个人,过自己的日子。于暄说,你去找啊,但我们至少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见面就吵架,搞得像仇人。时为洋说,不是要做仇人,是从此不要有任何交集。

    他们一个坚持不接触,一个坚持不同意不接触,就这样僵持不下。谈到中午一点半左右,时为洋说他要去开班会,丢下一句“不要再来找我”就走了。彻底把于暄从他的世界里删除,时为洋想要这样。如果不喜欢时为洋,于暄当然可以接受,但事实不是如果。没有时为洋的日子她还没试想过,她想都不敢想。哪怕和时为洋的关系搞得支离破碎,她也要她的生活中有时为洋的影子,不能就这样消失。她知道,见面对她的意义远比对他要大,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难道她几次三番找他谈就是想要绝交?

    当天下午下班后,于暄在路上正好看到时为洋和同事走在她前面,她赶紧跑过去追上他们,向同事借时为洋用几分钟,想和他当面谈,没想到这一借就是一夜。

    同事一走,时为洋就对于暄说:“看你发了那么多消息,要接触也可以喽!”于暄想,她的真诚还是对他起作用的。中午时为洋走后,于暄把她想说的都通过消息发给他看。这些年,她其实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希望时为洋正常对待她,别再疏远她。她坚信,只要他正常,他们的相处一定是愉快的。通过沟通,她和江展都成为了好朋友,她对江展的真实了解恐怕都超过了对时为洋的真实了解,她相信,他们也可以,而且他们还可以更好。至于男女朋友,她讨论的早就不在这个范畴了,她只要正常。她给时为洋提供了几个回去的时间节点:一是回到2017年刚认识时,二是回到2019年冬天他们一起外出时,三是回到寒假他约她去彤山时。于暄觉得,这些时间段象征着他们的关系可以达到的程度。如果因为她曾经表明心意以及后面发生的事件导致他们损失了真诚的、良好的关系的可能性,她会觉得非常难过,她会后悔自己的坦白,她会觉得是她毁了这一切。为了减轻她的悔恨感,她希望时为洋不计往事,给她更多可能性。

    当然,她也想过,如果真和时为洋成为了像江展那样可以沟通的朋友,她会不会得寸进尺,会不会贪心?也许时为洋是担心这个而拒绝和她做朋友,但她还是觉得,时为洋的担心是没必要的,因为掌控权在他手上。他止步于朋友,哪怕关系再好,那也就只是朋友了,她还能怎么办?用他的话说,继续闹?她没有再闹的理由,只有当他连朋友、连正常相处都做不到,她才有理由闹。

    可于暄的这些想法还没当面说出来,时为洋又接着说:“你要接触也可以,有三点做不做得到?做得到就接触。”于暄沉默着等他提出条件。“一少和我发消息,二少约我,三少找我!做不做得到?!”时为洋严厉地说。于暄说:“那还是朋友吗?那还有什么意义?”朋友间不应该是自然相处吗?想联系就联系,忙就不联系,还规定少约少说少找?那不就是形式上的有接触而已吗?时为洋说:“你看,你又做不到!”于暄不回应。

    于暄和时为洋从校园小路走到草地,从草地走出校园,他们在校门外、在学校对面的科技园、在有人和没人的每一处吵。

    蹲在科技园,时为洋说:“我这人不要求吃,不要求穿,我就喜欢一个东西:自由!”他觉得于暄限制了他的自由。于暄说,她找他谈话、出去玩又不是逼他,她只是有想法就提出来,他不去还不是没辙吗?而且,如果不是他多次拒绝沟通,她会不断努力找他吗?但凡只要有一次,时为洋愿意坐下来好好和她谈一次,她都不会再找他谈了,只要一次,但一次都没有。他不是气着吼着到处走着,就是什么也不说。而且,自由不是无情,和朋友维系关系是有情有义的基本体现,没有任何牵挂和牵绊的感情叫感情?

    后来,于暄想起时为洋小时候一听到父亲咳嗽声就马上把电视关了的例子。也许,父亲对他过于严格的约束造成了他对自由的歪曲理解,他可能会把世上许多感情维系的自然表现看成是对他自由的损害,导致他过分追求轻松简单,模糊了自由与冷漠的界限,不知让多少深情付诸东流……

    时为洋还说于暄:“你看人不准。”于暄觉得有点没头没脑,这是哪儿跟哪儿?她对人与事的洞察力无数事实已经验证。时为洋说:“你看人不准,不懂察言观色,别人不想说的话题你就不要说下去。”于暄懂了他的所指。他是说,他每次不想和她谈那些感情的事,她就不要谈。这句话让于暄与时为洋的争论又回到了原点:他自己都承认他自己逃避沟通,却又要求对方纵容他不沟通。他不想谈,于暄就不谈,于暄也可以做到,但那她就只有不断被他的做法伤到堵得慌吗?当然,堵也是她自己的事,这也就算了,可她还不能把感受说出来,还不能和他商量调整调整?所有的事就只有他做出来的份儿,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人和人之间和管道是一样的,疏通一次,一通百通,再也不用再通,可就是这一次,时为洋也不想疏通,他一直堵着,却觉得拿着工具前来疏通的于暄不懂看他眼色。于暄的做法在时为洋那里总有另一番你想也想不到的清奇解读,难怪时为洋口中的于暄让她觉得那不是她,那只是他单方面所认为的另一个人,那样的人她也讨厌。

    时为洋还把自己对感情的态度强加到于暄身上,他可以迅速放弃他看上的人,他觉得于暄对他的感情的分量也就那么几斤吧,他说:“你找点别的事做,一星期就忘了。”于暄三年的深情他认为一个星期就可以忘掉。那是他,他的感情可能就那么几斤,于暄可不是。于暄又不是成天闲着无事可干之人,她的忙碌他可曾想过?但她再忙再累,都会想一想他,对他的感情岂是用事情麻痹自己就可以真的忘掉的?他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于暄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傍晚,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几条路上走。于暄把三年以来的感受吼出来,他边走边听,却不互动,不表达他听后的意见,只是被动地听。于暄知道,他不过是给她一个发泄的机会,她只是说出来了而已,听不到任何他的反馈,对他的决定也没有任何影响。

    晚上,于暄永远记得,他坐在马路边的土堆上,她面对他坐在左前方,他说,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她说,家人和朋友不冲突,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流着泪重复说:“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说了很多很多遍。“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想失去你……”借着昏暗的路灯,于暄看到在某一个瞬间,也许只有小小的一个瞬间,时为洋的眼眶红了,但他应该是想到了他的家人,但于暄心里还是得到了那么一点点安慰,哪怕不是因为她。说到最后,于暄哭累了,也喊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可还在重复着:“我不想失去你……”

    什么人她就这么放不下呢?什么道理她不懂呢?她都明白。只是,她敌不过爱。没人让她如此爱过,在无声无息间她爱他超过她自己。于暄始终感谢时为洋,让她这样爱过一个人。

    他们的争吵没有结论。两个人都累了,在时为洋把于暄送回学校的路上,江展打电话来约饭,于暄告诉江展她和时为洋在路上吵架,现在吵完了,一起去吃饭。时为洋说,他不去吃饭,要去于暄自己去。他说:“你为什么要答应江展吃饭?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不适合让别人看见。”于暄想,你还知道你在气头上啊,知道自己气很大,为什么不调整一下呢?

    也许走着走着,时为洋的气消了一些。他自己像是为自己解释似的说:“我在生理期。”于暄听错了,问:“你还在生我气?”时为洋又气又笑:“我不是生你气,我说我在生理期。”于暄明白了,他是说他处在情绪生理期,所以这几天脾气比较大。大男子主义的时为洋还会承认自己情绪不好?于暄的气也消了,她笑着说:“要不要给你买卫生巾?”时为洋也笑了。

    到了校门口,于暄还不想吃饭。于是她又打算跟着时为洋回家的路走一段。经过校门口对面的台阶时,下起了小雨。透过路灯的光圈,于暄能看到雨丝落下的样子。于暄突然说:“你信不信,我可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你重新开始做好朋友!”时为洋走累了,他停下来坐在台阶上,把鞋袜脱了休息。看到他的行为,于暄又吃惊又想笑。坐在台阶上,时为洋说:“你要是有这个魄力也行!”又说:“做朋友就不要伤害我。”伤害他?他又在给出清奇的判断了。他认为于暄努力和他修复关系的行为是在伤害他。他不知道,他是于暄最不想伤害的人,她伤害的是她自己。于暄不接他的话,继续跟他走。

    在路上,时为洋只顾快走,一句话也不说。当他们走到接近穗村的入口时,于暄突然又觉得,挽回这样的时为洋很累,没什么意思,看着在前面快步暴走的时为洋,她突然也有一种想要绝交的冲动。想到真要绝交,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轻松。她跑上前,拉着时为洋的手握了握说:“就这样,不要做朋友,永别了!”然后转身离去。穗村门口卖零食的摊贩都在看他们。时为洋什么也没说,走进了穗村。

    回到学校,于暄和江展碰面聊了聊。时为洋的做法江展能料到,于暄的感受他也能体会。看着这一切的江展不能改变什么,但于暄将始终记得江展从B部忙完给她带去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