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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翌日,端午佳节。

    阎闾良善,家家都悬艾叶菖蒲,尽浸于欢闹之中,北吃白粽,南食鸭蛋,大同小异。

    独那仁寿坊镇国江府尤其怪异,谨慎、杂役两院一如世俗规矩礼仪,外悬艾叶菖蒲;中院大大不同,所悬乃是艾叶纹路的五色绦锦,经那雕窗朱栏一衬,金光烨烨,可见尊贵。

    一时,抄手游廊,莺莺燕燕。

    三等奴婢合计四十余人,各穿素白绫衣,外罩大红、桃粉、鹅黄等喜庆比甲纱衣,簪金钗玉,敷粉施朱,拐篮提盒,鱼游雁行,抵至谨慎院,按照苑、居、楼的顺序一一拜访。

    御马苑。

    马夫萧三身穿粗布短褐,蹲卧于葡萄架下,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握着一根树枝,在那泥地上横、平、竖、直。

    妙儿绿裙素裤,外罩栀子花轻纱衣,瞧见萧三也不见外,径自移至葡萄架中,示意丫鬟取拿礼物。

    “三儿!今日过节,家里给你发点东西。”

    萧三扔掉树枝,长身而立,把书搁在石桌上,作揖道:

    “谢谢姑娘!”

    “客气啥!少爷知你今年十六,特意交代,问你是否愿意取妻?只要你点头,阖府丫鬟,尽可说和,不必忌讳!”

    杨妙儿一面言语关切,一面示意奴婢捧着竹篮、朱盒,不由她等分拣,亲自动手,专挑品相极好、分量最足的给他。

    萧三挠头害羞:

    “这……”

    他先天元气不足,患上未老先衰的病症,幸得内功滋养,修至先天大圆满,因那寿元回馈,勉强保住三十五岁的面容,相较于孟津渡口的老态,好上数倍。

    妙儿左手牵着右袖,从那篮里挑出两个高邮鸭蛋、两块宁阳枣糕、两个龟兹香瓜、两块尚阳堡萨其马、两份青海牦牛肉干、两粒海外龙涎、两粒骑田岭玉荔、两份松江梨膏、两颗金陵五香蛋、两份江浙玲珑糖塔……

    诸物成双成对,寓意不言而喻。

    萧三终究年轻,面皮薄嫩,害羞道:

    “我年纪还小……”

    众位女婢见他一个“壮汉”说自己还小,心中纵然明白,却也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衫裙影动。

    或噗嗤一笑;

    或抿嘴强忍;

    或掩住樱口;

    ……

    萧三面色涨红,作揖告饶:

    “各位姊姊……”

    有一丽婢福儿见他这等模样,忍不住打趣:

    “呸!谁是你的姊姊,你这三十好几还没人要的赖汉!我们姊妹个个二九芳龄,哪里当得了你的姊姊?”

    又有一俏婢瓶儿素来大胆,亦是附和:

    “可不是?这没人要的赖汉就该是去配糟老婆子!”

    萧三挠头憨笑:“……”

    众多娇美女婢瞧萧三的中年模样,回忆他只有十六童龄,笑的前仰后翻,合不拢嘴。

    “噗嗤!”

    “哈哈!”

    ……

    银铃般笑声、混着玉翘叮铃,奏出仙籁声乐,溢满小苑,回荡不绝,愈衬喜庆气氛。

    “各位姊姊,我实是……”

    萧三面色大囧,说至一半,又是不住作揖哀求,眼神告饶。

    妙儿赔笑一二,忽道:

    “福儿、瓶儿既不愿意当他姊姊,给他当婆姨如何?”

    此言一出,福儿、瓶儿两女笑容僵硬,见杨妙儿面容严肃,眼眸飞转,嗣又看了看萧三,沉吟不语。

    邻近诸女忽被惊住,笑声夏然而止,屏气凝神,目光徘徊在四人身上,面色不一。

    御马苑忽的静悄悄,针落可闻。

    花语十二婢亦被惊住,细细打量萧三,愈发对杀神马夫感兴趣,尤以竹儿邓语香眉头皱蹙的厉害,乍听杨妙儿给萧三安排婚事,脸色顿变,心惊:

    “这……如果让他娶妻,我再出手勾搭,岂不是成为小三?这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再者说,江府的内视之术,玄妙至极,现代化手段至多卖弄一些皮肉,根本勾不住此人之心……”

    福儿、瓶儿皆是孤女,陕西全省蝗灾,她等被迫流徙京师,卖身求活,方至京师,父母皆被饿死,两人被迫流往安民棚。

    孤女瘦弱,安民棚内岂有好下场?

    原是被安民棚中的黑老大,强行掳走,卖到肉铺充作白肉,岂料碰到江府招奴,屠夫见她两略有美人骨相,带着去应征,这才幸存。

    两女入府后,锦衣玉食、滋补药品,养的花容月貌、纤秾合度,如非两人性情活泼,不好研墨,入府四年,起止三等奴婢?

    两女父母尸骨无存,家散人亡,又见少爷夫人脾性极佳,只要遵守规矩,从不苛刻衣食住行,心中眷恋,不愿出府嫁人,只当江府是家。

    今日同来派礼,乍见萧三这般模样,仗着往日刁性,出口调侃,也无坏意,只图节日欢闹,岂料两人被点鸳鸯谱,一时相顾无言。

    两女在杨妙儿手下常办差事,妙儿知两人心中所想,因笑:

    “萧三日后自有大用!”

    福儿、瓶儿知萧三被少爷带出二年,日夜驾车,必是个极为稳重的,再听不会让萧三出府,疑虑顿消,面色羞红,齐齐一礼,口中应诺:

    “妙姐姐,既是少爷吩咐,我等愿从。”

    两女因常服养肌秘药之故,十九年龄却有十六容颜,于萧三的未老先衰,反其道而行之,三人一配,外貌看起来自是老夫少妻,别有一番滋味,然则,又因女大三抱金砖之谶,男少女老,巧合至极,至于那八字不合之言,恐怕亦被两女言语打趣散去。

    萧三亦陪鹤轩南下岭南,东游苏杭,见过少爷何等油嘴滑舌,偏生学他不会,今日就算被强行配妻,惊喜交加,不知如何答应。

    “妙姐姐,我……”

    萧三早出娘胎,元气不足,后天又无白米补养,以致未老先衰,寿元流失教常人快上十倍,虽得鹤轩以灵丹妙药拯救,却也补回一半元气,寿命比常人短了一半,怎敢有琴瑟和谐、天伦之乐?

    他那心肠极善,明白自己会早死,倘若成婚,生儿育女,必会拖累他人,突被妙儿包办婚姻,怎会不生期盼?偏生担心祸害两位极美的姐姐,心又爱又不敢爱,踌躇不决。

    妙儿素知他的秉性,顺水推舟,鼎力促成此事:

    “不必再说,福儿、瓶儿天性好动,口舌伶俐,配你这榆木疙瘩,恰是阴阳相合,正值佳节,今夜完婚便是,那一干礼仪皆可从简,婚后,福儿瓶儿就居住在你这御马苑,为你看家守门。”

    “妙姐姐,会不会太匆促,三儿他年纪还小……”

    福儿把头一抬,满眼疑虑,略有不解。

    “行不行房,全看你们夫妻毅力,怎可假借他人意志?”妙儿白了两女一眼,转道:“福儿、瓶儿差事卸下,准备婚事,其余人等,随我转往柴荆楼,继续派发节礼。”

    “是!”

    在奴婢眼中。

    萧三颇受重用,人却自尊自爱,多有贤人风范,尽管有诸多奴婢送礼攀援,却是谢客闭苑,日日习武,一日三餐也无特殊,从不赴宴饮酒。

    此等清流,纵不容于世俗,偏生鹤轩额外恩赏,薪资倍发,尤甚于阖院奴婢。

    天下没有完全之事,江府衣食住行尽管极佳,却因饱暖思淫欲,只得派了假期,给众男仆出门寻欢作乐。

    府内女婢多是心思灵敏之辈,又居在前后院落,怎会不知?两相比较,萧三愈发本分守礼、忠心可嘉。

    多角度看来,他除不懂男女间的艳情小调外,可谓绝佳贵婿,府中有嫁人意愿的奴婢早已瞄上,多愿卖好接近,偏生萧三心少貌老,不爱与女眷厮混,非御马不会出门,令诸多奴婢隔墙相思。

    今日,忽见福儿、瓶儿两女拔得头筹,看着三人相互作揖,郎情妾意,悠叹不绝。

    妙儿见那十位女儿驻足长望,急唤:

    “快些,派完礼物,该给你们自己摆酒席了!”

    那十位俏丽女儿幽幽一叹,各提彩篮朱盒,回眸一看,幽怨离去,鱼贯而出。

    俟众女离去,小苑安静。

    萧三面色着急,口说:

    “两位姊姊,我不……”

    瓶儿见他那模样,心中好玩,抢白道:

    “不什么?我姊妹比作娥皇女英,同伺候于你,难道你不喜欢?”

    “不……我不是那个……”

    “不是最好!”

    福儿抿唇瞪眼,佯装气愤:

    “我姊妹资质虽差,金门却奇,如用内视之术合欢,双倍至乐,加以素女十法,更能借助双方真阴、真阳,补益双方功力修为,你可是白得天大便宜!”

    瓶儿见她怪样,知是顽皮,亦是装作薄怒,出口教训:

    “双殊陪伴,艳福岂浅?他日若敢三心二意,背着我姊妹拈花惹草,即便你是少爷信任之人,我姊妹亦要将你断根去势,教你入宫,当那断子绝孙的大太监!”

    萧三吃两女一顿抢白,纵有神话修为,亦被日后生活吓得一个激灵,忙急作揖:

    “两位姊姊,我绝对不敢三心二意、拈花惹草!”

    “这还差不多!”

    福儿、瓶儿相视一笑。

    福儿知他拳脚皆佳,内功浑厚,乃是府内有数高手,否则也不会兼着外两院的防护事迹,又见他肯读书写字,满眼欣喜,取来书籍,见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主动坐在一旁,紧挨着他,教他认形识字。

    瓶儿见他用荆条在地上写字,嗔说:

    “若想读书写字,只需向妙儿姐申报一句,府中岂会少了你的笔墨纸砚?你那月俸每年足有三百两,怎得不肯买点笔墨?”

    福儿闻言一顿,眸子一转,脸色一冷,诘问:

    “你不会拿去吃喝嫖赌了吧?”

    萧三脸红如桃,摆手道:

    “没有!没有,两位姊姊,我没有!”

    瓶儿同福儿眼神一对,转而追问:

    “那你定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快说!在哪里!”

    福儿话语跟上。

    两女步步紧逼,眼神吓人。

    萧三方寸大乱,急急撂话:

    “没有,钱给安民棚了!”

    两女目光审视,异口同声:

    “嗯?”

    萧三心喜两位姊姊,怎好欺瞒?偏生少爷叮嘱,不可外泄仙家秘事,思及衡山湖泉坳硕舟岩枫仙庙所见所闻,截出一段无碍的话语:

    “我在府中吃穿不愁,三百两白银拿在手中,实在浪费,前年我跟着少爷出去游历,少爷说捐钱可分功德,我就按少爷说的把钱捐给安民棚了,虽然不多,也能买些柴米。”

    两女亦为死前得救之人,自信神佛,乍听萧三暗地行善积德,惭愧至极,用那温和欣喜的眼神看向萧三,愈觉满意。

    福儿坐定石墩,遥忆往昔困苦时日,妙目噙泪,琼鼻泛酸,纵说厌恶安民棚中厮混的青皮,却也可怜无家可归之人,伸出纤手,握住萧三那不知所措的手,免笑:

    “既是善举仁行,改日捐金捐物,亦可将我等月俸同捐而出,好叫你知晓我姊妹二人也非忘根之人!”

    瓶儿方觉他内秀于心、外化于行,绝非口舌浪子,满口嘉许:“既有善心善行,我姊妹托身于你,绝非孽债,反是良缘!”

    “瓶姊姊太过赞誉,三儿所行,实不及少爷万一,衡阳……”

    萧三见两女亦以功德修行,叙说少爷衡阳一事。

    盏茶后,福儿恍然大悟:“瓶妹!我终于明白少爷夫人不吃特产,反要耗费银钱采办各地特产的原因了!”

    瓶儿不以为然,自顾自的解说:“能有什么不明?无非是权贵缙绅的颜面呗!如若买的较往年少了,容易暴露出家族衰落的事实,教外人看轻,打肿脸充胖子的勋贵!京师多着呢!”

    “非也!经三儿点拨,我方明悟,少爷仁善之心。”

    瓶儿理所应当,抢白:

    “少爷本就仁善,绝非外间传闻的杀人不眨眼!”

    福儿把那千字文放下,笑说:

    “你我姊妹同掌府中采办事宜,每月初三分货一事,屡屡经办,那采买回来的各地特产,其中一成,坏在路上,无法食用,自然而然的丢弃;四成品相奇差,转扔给城外安民棚;三成品相稍佳,分给府中男奴女婢;两成品相极佳,收藏府库,或待客,或自用。

    然而,江府少有来客,月末结余以后,又分赏于府中男女奴婢,如以每房每人所获之量合计之,月末结余几等于月初所分的份量,可见少爷、夫人从不食用此等特产。”

    瓶儿亦是学过治家理账的科目,闻言皱眉,心算一番,目瞪如荔,捂着樱口,惊骇道:

    “每月分货、派物,都由我姊妹经手,前后至多差个三十来斤,刨除缩水干瘪之影响,可谓丝毫未动,以往未曾留心,竟未发现,今日一想,才知少爷夫人纹丝未动。”

    福儿颔首点头,细细讲说:

    “最令人瞠目称奇的是,上至少爷莹夫人、下至贴身丫鬟,三年以来,从不苛责采办之事,任由好坏参半,可见有心为之,可见那每月20万两的采办银,实是故意花费。”

    “照三儿所说的事迹来看,少爷花钱原为了散布钱财,无非巧借名目而已,如论本心,竟是济世救人的心思。”

    瓶儿唏嘘一声,看向内院,目光满是敬佩之色,似能看见无量神光笼罩。

    福儿垂首盘算:

    “这等鱼目混珠的面皮手段,妙姐姐起初也有教过,奈何资质不行,未有所悟,细细算来,每年白花240万两银钱,那千座农庄,座座可分1200两,每庄万人,亦可分得120文。”

    瓶儿司掌账册,笑说:

    “姊姊谬矣!少爷又非大肆撒钱,自有妙策妙计,每次收缴特产时,皆从庄中掐头去尾,独那中间一档死活不收。

    收最好的旨在鼓励农户尽善自家特产,不可肆意糊弄;

    那最差的也有择取,鳏寡孤独者优先!”

    福儿追问:

    “那中间一档的又该如何?”

    瓶儿笑说:

    “少爷杀神之名,名传四海,又是镇国武力,自从张之极五位出师入军后,武艺最低以一敌千。

    勋贵个个闻风而动,夤缘攀附,希望子侄可得杀神指导。

    偏生少爷气勋贵联合为他请封一事,对他等何等礼节依旧不理不睬。

    勋贵急不可耐,四方打听少爷爱好,终于得知少爷喜好九州特产,跟风去买,又因江府掐头去尾,他等不敢得罪,只好屈居中间一等,也算给那些庄子解决了去路。”

    “怪不得我听说武馆子弟日日吃鲁枣,顿顿吃螃蟹呢!”

    “可不是?勋贵岂会爱好那等山野吃食,无非以为少爷有这等嗜好呢,日日于武馆内卖乖讨巧呢!偏生少爷绝无嗜好,实骗勋贵玩耍呢!”

    萧三回忆先前:

    “两位姊姊所论不差,少爷曾说,这做善事须得讲究方法,绝不可直来直去,披着利益之皮,才可容于世道,否则便被人攻讦。

    一个不慎,身殒名灭是小,败坏民心才是大错。

    我前几月,买粮买米,也只敢买寻米店中的次等陈米,回来先自用一锅,倘若无碍,再按每袋一斤五灵脂的比例掺和上,然后再扔安民棚,一来免得他人抢夺,二来黑白分明,也好择拣。”

    瓶儿忽道:

    “难怪妙姐姐总令我等将那最次的一等沾上黑乎乎的锅灰,再散给穷人,原是这个本事?”

    福儿支颐沉思:

    “我先觉得捐财捐物就好,没承想这里有大学问呢!”

    萧三叮咛:

    “两位姊姊说的不错,少爷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等绝密的真传积功法门,千万不可外泄于勋贵,一旦让他等知晓少爷有心利用,岂非自破大法,遗留无穷?”

    瓶儿见他忠心为主,笑说:

    “我姊妹受少爷这般大恩,怎会泄露?你只管放心!”

    福儿今日才知少爷对萧三何等器重,愈觉未来光明,不必风刀霜剑、日晒雨淋,因而笑说:

    “日后,我姊妹教你读书写字,即是你的夫人也是你的老师,万事不可私瞒我等,你可明白?”

    三教中人,唯情关一节最是难断。

    萧三本就是期盼欢乐的老少年,奈何精元消耗其快,心中畏惧死亡,面上却是一副看淡生死,实则强装老成。

    突被两个天真活泼、青春貌美的姊姊左右扶持,冰冷的心顿被暖化,捺不住两女的撺掇,顺坡就驴,任由福儿握着他的粗手,在那黄土地上横勾撇捺。

    十六正值青春懵懂的年龄,乍被娇娃那双纤细柔嫩的玉手握住,闪电入心,浑身气血立如沸水也似翻涌,直冲六阳魁首。

    萧三脖颈煞的红彤彤,好似彩霞,转眼上腾,蹿至面庞,铺染颧骨,衬着那张枯黄的刚毅面容,愈显赤子纯真。

    瓶儿握住赤黑戒尺,死盯萧三,见他鼻息急促,心驰神飞,料他少碰女儿,心中赞誉,偏生瞧见他那相亲近又害怕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抿嘴挤眉,抓来左手,对准掌心,狠狠抽了一板子。

    “啪!”

    “姊姊,我错了!”

    萧三吃上一记戒尺,又见瓶儿怒瞪他,情知窘态被看了个精光,因而鹌鹑夹头,任由双腿夹住红色脸庞。

    “怎么啦?”

    福儿见未来丈夫资质虽差,却有一副好心肠,自是卖力教导,哪里知道她的学生丈夫被自家明艳绝伦的姿色迷得神魂颠倒。

    瓶儿大难不死,后福不薄,于那江府教养四年,养出一派天真,平日瞧见外门男仆那等敢馋不敢动的模样,愈发鄙视,今见小相公这般胆怯模样,小性发动,抿嘴板脸,模仿萧三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珠子。

    “哼!姊姊,你那好丈夫是个缩头乌龟,喜欢就大胆的去嗅嘛!瞧他不敢碰你的模样,真是气死我啦!”

    “好姊姊,我该死……我不该乱瞟的!”

    女儿心千奇百怪,萧三哪懂?

    福儿闻后,妩媚一笑,见萧三面含羞涩,伸手轻轻抚萧三脊背,安慰道:“三儿!妹妹有个小性,日后你要爱她,只可大胆去说去做,千万不可偷鸡摸狗,不然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三闻声便说:

    “哦!瓶姊姊实是可爱,三儿极爱的!极爱的!”

    瓶儿见福儿拆台,跺脚不满,再见萧三瞪着打眼,死死盯着自己,心花怒放,嘴角上翘,眉梢带喜,偏生女儿矜持,怒哼一声,握住戒尺,转身大喜,嗣又强免笑容,于那石墩上端坐。

    只见她明眸皓齿,腰肢如柳,琼鼻星眸,淡眉弯弯,浅笑嫣然,愈显矜持气度,加以青衣罗衫罩体,纱衣空灵,衬以垂髫分梢髻,看的萧三满心欢喜,不自觉说:

    “姊姊好美,真像画里走出来的!”

    瓶儿见他果真直勾勾盯着自己,愈发喜欢,偏生他是妻妾,须有导教丈夫之责,加上他才16年华,怎好以艳语去动他情欲?只得摆足严母姿态:

    “呸!轻薄之徒!还不跟福姊姊用功写字?”

    福儿见瓶儿那般做作,笑的花枝乱颤,伏倚萧三右肩,笑骂:

    “妹妹做严母,姐姐做慈父,共同辅导这位老少君吧!”

    “好好!”

    萧三感受佳人柔软腰肢,拍手鼓掌,喜得眉飞色舞,满口答应。

    “姊姊,你就惯着他!我看他就是仗着少爷护住他,到了今年才肯学习写字!今天洞房前,若是学不会三十个字,就让他睡炕头,不准上床!”

    “三儿,听到没?”福儿挤眉弄眼。

    “福姊姊,三儿听到啦,我这就学!”

    “这还像个样子嘛!”

    瓶儿很满意萧三的勤奋。

    ……

    中午,端午家宴。

    阖院摆满酒席,无论男女,各皆歇息,上桌欢乐。

    未时初刻,日头稍偏。

    杨妙儿派了花语楼的十二位丫鬟,提着二十四个朱盒,抬着两床崭新的红被,捧着新衣到御马苑,帮忙布置新房。

    又有三位老婆子领着她等布置新房、摆放红烛、贴喜纸、挂红灯,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时辰的紧张布置,从葡萄凉亭到青葛廊道,从茅厕到卧室,红灯高悬,满眼喜庆红幔。

    福儿、瓶儿两女平日净是调侃老少年萧三,今日凤冠霞帔、傅粉施朱,纵有小性,亦被梳头奴婢调侃的满面通红,羞涩至极。

    ……

    新房内,红烛高燃,寂静无声。

    “咚咚!”

    “咚咚!”

    “咚咚咚!”

    三人共处一室,虽隔衣衫,心跳却是彼此相应。

    老少年萧三,面对两位遮盖红头巾的姊姊,一时不敢相信,竟是不敢去掀,握着秤杆,呆立无言。

    等将半日,瓶儿小性又生:

    “三儿,你手心不疼了是不?我姊妹可都饿了半日!”

    那福儿也是恶趣味来了,附和:

    “妹妹,三儿才十六,羞着呢!”

    “姊姊,我这就掀盖头!”

    瓶儿从那盖头下窥见秤杆,轻轻一握,将它抓住,戏谑道:

    “不准掀!饿死我姊妹,让你赤条条的一个人过!”

    福儿见瓶儿玩性大起,干犯忌讳,斥说: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我看妹妹今日是疯了头,多好的日子,怎可这般言语?还不放开?”

    瓶儿自知口舌犯错,松开双手:

    “便宜你了,今日算我说错话了,明日在找你算账!”

    萧三老实忠厚,尽管被瓶儿训斥,依旧爱她,作揖告解:

    “瓶姊姊,日后生死同穴,岂有生离死别?”

    瓶儿见他一句话两个“死”字,急道:

    “呸!你个臭东西,什么死不死的!”

    岂料,自己两次提死字,急的直摇头:

    “啊!呸呸……”

    萧三急道:

    “瓶姊姊……”

    福儿见两人一夜五死,斥道:

    “快些住口,今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姊姊,都是他带妹妹的!”

    “福姊姊,都我的错!”

    福儿见两人蠢笨模样,忍俊不禁:

    “你们两人快些定心,不可再闹!三儿!盖头按礼要掀,合卺酒也不可能误了时辰。”

    瓶儿小性又起:

    “还不快行礼完事,我姊妹饿着呢!”

    “是!三儿这就做。”

    盖头掀去,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映入眼帘,萧三一下呆住。

    瓶儿见他目不转睛,呆看自己,心中欢喜,口上却嗔:

    “呸,臭呆子,还不去拿酒!”

    “诶!”

    合卺美酒,两两对吃,共吃三次。

    福、瓶两女互相卸去凤冠霞帔,离了喜床,前往月桌,细拣两筷菜肴,勉强填肚饱肠。

    那合卺酒,讲究非凡,岂是等闲之物?

    新婚之夜,讲究微醉、快醉。

    故而,合卺酒多选用酒劲大、易上头、绵柔醇酒,尤以十八年的女儿红为宜。

    两女吃上两杯烈酒,纵说是小宗师,又不用内功化它,岂能抵住?不消片刻,酒劲上来,春光盈面,驼红妩媚,愈发勾人。

    瓶儿不如萧三功力浑厚,酒酣心醉,看见他在殷勤奉菜,心喜:

    “臭呆子!若非我姊妹不愿离开这世外桃源,你岂能有这么好的美事?”

    萧三微醺,意志稍强,听他教训,揖手:

    “三儿能讨两位姊姊陪伴,三生有幸!”

    瓶儿见他还算老实,接着酒疯,细说:

    “想我姊妹,姿色超绝,性情不差,绝非妒妇,你可是得了大便宜!”

    萧三修至神话境界,亦参悟“大巧不工”的武道真意,自能感到两女言语由衷。

    “姊姊……”

    “哼!不怕告诉你这呆子,自少爷从屠夫手中救下我姊妹,我二人便指天发誓,衔草结环,为奴为婢,伺候一生,偏生少爷姬妾成群,不需我等。

    若按规矩,我姊妹各项考核极优,应升一等,偏生一等奴婢办差一年后,皆要离开江府,外放他省,我等不愿,故意拖拉,这才沦落三等丫鬟,你可不许小瞧我姊妹!”

    瓶儿说罢,醉眼朦胧,瞪着萧三。

    萧三道:

    “是,姊姊真个信守承诺之人,三儿不敢怠慢!”

    福儿回忆昔年几遭人食的场景,心中不禁一个激灵:

    “尽说这些做甚?日后都是一家人,三儿为少爷驾车,服侍少爷,我姊妹既无德行伺候少爷,就尽生平所学伺候好他,把他这榆木脑袋点化,让他学会一点本领,将伺候的少爷舒服些,也算尽我姊妹俩的一份心意。”

    瓶儿忽的从桌上爬起:

    “姊姊所说不错,若非巧你有这点好处,岂能看上你这个老少年!”

    “妹妹,既已拜堂,合该扶衬于他,况且,他替你我姊妹报恩,也是你我恩主才是!”

    福儿虽说秉性顽皮,却非恶性之辈,世家礼仪教养出来的女儿,温文尔雅,人性通达,岂是青草、朱玉之流?

    瓶儿忽的泪水入眼,声音哽咽:

    “姊姊说的极是!他若能代替我我姊妹报恩,我便为他当牛做马也成!”

    萧三同两女皆为苦命之人,触景生泪:

    “两位姊姊切莫如此,想我也是一孤苦之人,若非少爷搭救,早已心衰而死,怎敢不以身想报,偏生少爷武功登峰造极,人间无敌,实在无有机会报恩,只得为少爷驾车套马。

    两位姊姊你想,每年三百两年俸,吃喝不愁,又传内功武艺,却只干这么一点活计,我这心里……实在忐忑不安。

    两位姊姊所说恩德,三儿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哎!”

    “哎!”

    两女对视唏嘘。

    花语楼的竹儿邓语香见萧三被配婚,想到心中计划,不肯罢休,趁如厕,偷来御马苑,探听萧三夫妻的秘事,预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岂料听到这等衷肠?

    如是一般人等,尽管不被这等良善之心感化,亦是敬而远之,无料她那心思不正,暗中鄙夷:

    “老魔尽用权数伎俩,笼络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古代权贵最喜培养贫苦无依的孤儿,培养他等对自己的忠心,等到关键时刻,让他等去替罪送死,古今现在,岂能少了?

    老魔城府,如此之深,暗地培养门客,心中必有异志,他现在是伯爷,却无实权,难……不成他想当皇帝?

    果然,他就是想当皇帝!

    什么为朱常洛造神,捧他上台!

    无非从异人那里听说他是个短命皇帝,想趁着主弱臣强,获得红丸皇帝的信任!

    嗣后先做权臣,用大明的资源培养党羽,再以武力掌握军队,乘乱夺取天下!

    这番心思真是歹毒至极!”

    念至此,转忖: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诱惑萧三为本小姐裙下臣的计划虽然搁浅,却也窥伺出老魔那坐江山的野心!”

    乍听屋内许久没有动静,意以为三人行房已毕,遂蹑手蹑脚的转往花语楼。

    其实,萧、福、瓶三人说到最后,情意心志相通,三心汇为一心,抱头痛哭一阵,加上酒酣,哪里关注外间动静,否则怎会令竹儿邓语香听个透彻?

    钟意居内,三人沉默好久。

    瓶儿率先说道:

    “三弟!你可允诺姐姐一事吗?”

    萧三神色认真:

    “瓶姊姊请说!”

    瓶儿面露决绝:

    “我也曾听过三国评书,多闻忠义之举,现今时局,异人人多势众,又修内功,极其厉害,成长瞬速,危害地方,简直可恶,

    少爷替大明百姓对抗天外异人,积惹仇恨,岂止万千?

    休看现在官爵频加,实则危机四伏,他日必有灾难。

    纵说,少爷神功无敌、武力无双,也只怕双拳难敌四手!

    府中女婢虽有实力,奈何不可陪伴少爷出府,那些男仆多是些打杂之人,不如你忠心可靠。

    出门在外,只有你去帮衬少爷。

    我有江府秘法,一经行房,至多两月,便可受孕!

    只要你能在少爷遇到危险时,舍身挡刀,我可拼舍这一身内功,为你诞下一男半女,他日尽管你死,待这儿女长大成人,我便自杀从你,为你尽节!”

    说至最后,双目一瞪:

    “你可愿许我吗?”

    萧三略慎片刻:“我……”

    瓶儿气的浑身哆嗦:

    “你竟然迟疑?”

    福儿亦是面色大变,冷嗤:

    “你莫非对少爷存有异心?”

    萧三惦记仙家之事不可告知两女,只得说道:

    “两位姊姊误会,我萧三指天发誓,我对少爷实无异心,只是少爷武林至尊,红尘无敌,百位神话也难伤他分毫,无须我为他挡刀。”

    后面半句“我还需要少爷照料”,被他噎在口中。

    瓶儿满目狐疑,二次喝问:

    “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为少爷挡刀?”

    萧三目光坚定:

    “我愿!”

    “好!只要你肯为我姊妹报恩,那秘法我也为你用上,非但如此,一旦怀胎,我会自请出府,寻那深山老林,不管何等困难,都会为你萧家留下血脉,不让你绝嗣。”

    萧三吃两女气节感动,屈膝下跪:

    “姊姊,我实天大荣幸!如能为两姊姊报恩,亦是我萧三的荣幸!”

    福儿忽的眉目一冷:

    “三弟,你虽只有十六,却有三十岁的身体,我二人年龄正好,今夜洞房,我姊妹必会尽心竭力服侍于你,但你如贪恋女色,折断心智,小心我姊妹狠辣手段!”

    “姊姊放心,小弟委实不敢!”

    瓶儿颔首放心,眼神坚定,自脱衣衫,一件件扒下,只余一件丝质内衣,任由小郎君打量,却无害羞之状,落落大大,气质迥然不同。

    嗣后,又同福儿对视一眼,自顾自爬上新床。

    她照着往日所学媚功,摆了个妩媚姿势,尽展婀娜身姿、香肌玉肤、纤足皓腕,红烛一映,娇容愈艳,偏生满腔忠义气节透脸,圣洁萦身,叫人又爱又敬。

    萧三看后,心智为之折服,只觉与瓶儿所生下子嗣,必为立德、立言、立行的忠臣孝子,鱼水之欢纵生,却非淫欲之念,端是玄妙至极。

    福儿先是自脱衣衫,嗣后服侍萧三褪去新衣,暗中偷窥,见他面容刚毅,全无淫笑贪恋,愈发钦许,主动拥推着他那壮硕身躯,行上新床上。

    瓶儿同他对视良久,回忆今日诸多志向,心意相合,伸出白嫩纤臂,搂在健壮身躯,用那内视之术,温柔服侍。

    ……

    “三弟,你还年轻!”

    ……

    福儿眼神纯正,心中安慰,看向不知所措的萧三,耐心指导:

    “三弟!慢一些,不可心急!”

    “姊姊……”

    萧三面色羞红,目光纯正,全无邪念。

    福儿把她那母性光辉对丈夫发挥出来,尽是包容谅解,又见萧三全无经验,料他是位至诚丈夫,满目欢喜,手把手,亲自教导。

    ……

    多次之后,萧三渐渐得心应手。

    瓶儿体力渐无,香汗遍颊,看着沾满鲜血的白布,收敛起来,略缓片刻,笑道:

    “三弟,该福姊姊了!”

    又轮至福儿卸去衣衫肚兜,垫上白布,躺卧一旁。

    “三弟!想我昔年差点被屠夫刨做白米肉,虽得完全,却不敢忘记那日,今日委身于你,指望你全我初入江府的誓言。”

    萧三见福儿凤眸暗淌清泪,心生怜惜:

    “姊姊,三儿定允!”

    说着,以手为他拭去泪珠。

    “夙愿得了,任君施为!”

    瓶儿同她要好,见她这般清泪,愁着未来大难,心中亦生悲戚,勉强撑起,略皮内衣,跪在一旁,服侍萧三同福儿鱼水。

    ……

    春宵苦短?贪的欲?贪的情?贪的生?

    婚房中,新床上。

    三人交合,纵有不雅,可有淫乱之态?秉持忠义之念,行那天地阴阳交合之礼,恐怕比那鱼水之乐,更多上一层精神交合!岂是青草、朱玉之流可以比拟的?

    想那诗经所载,老父子所论的思无邪,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