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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外

    我感觉胸膛闷得透不过气,眼里却酸涩无比,再次抬头,便跟张志恒相视。许久未见,竟这般陌生,没有神情,没有话说,如同初见。他的眼睛也是涩的,泛起血丝,脸色煞白。张志仁说,张志恒从国外赶最早的班机回来,已处垂危状态的父亲看到他的面,握紧他的手,最终放心闭上眼。

    晚辈们按风俗守灵,我们俩一直守到凌晨一点多,志仁和小雅来换班。已是隆冬时节,灵堂中那么冷,灯烛通亮,纸扎的少男少女魑魅魍魉形态诡谲,类似的场景,隐约在梦里出现过,总看不清楚躺那里的人是谁,之后浑身冷汗地惊醒。张志恒蹲着,埋头烧纸,一张接一张,似乎那是他惟一能做的事。他的手发着抖,那一摞厚厚的纸,怎么也分不开,我默默走过去,帮他一叠叠划开,一一递过去。他伸出手接,不吱声,而后接连一张张点燃。烟灰飘散,气味难闻,我强忍住作呕的冲动。

    这种情节我从没想过。依稀记得我们当初的邂逅是那样巧合,似乎冥冥之中有天意一般,那时脑海中浮现出一部经典电影的名字,《假结婚》,竟是这般灵验,我们不期而遇,然后火速结婚,再往后,竟是一片狼藉。酸涩涌上我的喉咙和眼角,我却已哭不出来。张志恒一向挺得相当直的后背和肩膀,此时轻微收缩,他在桌上架起手臂,把前额支于手中,合了眼,看上去心力交瘁,毫无以往的神气,如同弄丢了钥匙的小孩。我心里一疼,伸出手想触摸他一下,而他正好在此时回头,盯着我,神情麻木,了无生机,穿过我的身体,好像我是空气一样。我开了开口,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把已伸出约三分之二的手悄悄收回。

    我们全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内,仅有四个钟头的休息时长,我去洗了个澡,忧心忡忡,进了卧室,看到张志恒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在沙发上睡下,神色疲惫,眼睑有淡淡的黑影,明显已有多日没有睡好。他睡得并不踏实,好像每每被梦境困扰,我记得过去他的睡眠质量向来好到使自己妒忌。

    葬礼的仪式繁冗又庞杂,但到底有终结的时候。婆婆说道:“志恒和小白回去吧,这儿有志仁和小雅,不用管我。小白,好生照料志恒,他最近累坏了。”萧贤惠女士在哭到几近肝肠寸断时,终于恢复往日的镇静。实际上,我在葬礼上也看到了卿姨,她立在距离人群最远的角落里,一身黑色,显得越发的消瘦,和张志恒一样,没有流泪,过了一会儿就走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

    返程的车是张志恒的司机小成开的。张志恒上车就睡熟了,侧着头,姿态并不舒适。车内很安静,我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最高,很快就感到十分憋闷,但强忍着没把车窗打开。我也近乎整晚都没睡,又站了一整天,感觉疲惫困乏,也昏昏然半梦半醒。车回本地时,路过张志恒的公司,他低声说道:“公司还有点事,让小成送你。”他居然是在和我说话,从昨天到今日,整整两天时间,他只对我说了这一句话。我点点头,在他打开车门即将下车时,忽然发声,我攒积了许多的力量,使了很大的勇气才把酝酿已久的话说出口:“我有话和你说,我在家等你。”

    张志恒怔了一下,轻轻点头:“我弄完就回去。”

    车直直地开到我许久没回去的家。张志恒下车后,小成唠唠叨叨地和我说了很多他的现状,原来他这段时间都不在本市,始终在外边,或是陪在父亲身旁。我模模糊糊地听着,感觉全身非常难受。终于挨到家,我自己打开车门下车,小成说道:“肖姐,你脸色不好,我送你上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你去接他吧。”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所有的声音听上去都虚无缥缈,为什么脚步这么轻飘飘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忽然听见小成的惊叫声:“肖姐!肖姐!”我终于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隐隐清楚即将发生什么,原来真是这样,同样的情节,会不断地发生,因自己已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动了杀心,所以,即便想要改主意,也来不及了。他明白他的母亲不要他,就自行离开了。

    我的意识缓缓恢复时,只听见无数嘈杂的声音,和近乎麻痹的痛。

    “孩子没保住。”

    “大人没事,真没事。只是血糖太低,昏过去了。”

    “没摔到,只是晃了一下。这时的孩子很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出差池的。”

    “别难过,你们都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病人的医疗卡有吗?身份证带没有?”

    我始终迷迷糊糊唇焦舌敝,感觉泪水好像都流向心脏。

    “志恒哥,抱歉,我没照顾好嫂子。”

    原来他真的在这里,只不过,我没听见他的声音,一直没有。

    我最终苏醒时,天色已暗下来。我尝试着动了动,忽然就惊动了旁边的人。

    是加护病房,仅有一盏灯微微地亮着。张志恒坐在床沿,脸色比白天看上去更加苍白和憔悴。

    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的脸庞近乎透明,嘴唇也没有血色。

    “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

    他的声音劳累过度,已经嘶哑。

    “你原本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事吗?”张志恒低沉地说道。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目光中没有感情,我忽然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沿着眼角落下。

    “为什么要哭?你感到疼吗?你原本不想要的小孩,以这种方式失去,不好吗?”

    我咬紧了唇,怕自己会哭出声响。早晚他会知道真相,因为我的医疗卡,身份证,以及那张改动了日期的手术预约单据,在我包里,是放一起的。

    “别哭了,这样多好啊,不过是一次意外而已。那个小孩,他不会知道,他原本也没机会来这个世界。”他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说得非常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