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保卫庄稼 » 第二十八章 三个半人是啥意思

第二十八章 三个半人是啥意思

    周小羽返回驴圏,的确没再接着操练,起先刨下的粪土已经起了垄。

    圏棚上面蒙了成捆的麦秸秆和玉米杆,横七竖八的檩椽承受着重量经年累月,已然成了雨雪不侵的金钟罩。这些庄户人家的好助手,除非出圈拉车出工需要迎面风雪,闲暇时倒是有个囫囵安乐窝的。

    有些椽檩微微弯曲,好几处玉米杆对着圏底的下面,光溜溜的,像是舌头舔过一般。

    许是粪茬太高的时候,圈里驴子仰头就能够着,啃食掉了上面残存的玉米叶子。事实上是,玉米秸秆被草绳捆扎之前,上面的玉米叶子已经被剔除下来,作为冬储草料,一样捆扎成型,集中码放在草场里。

    这些目下除了出力务农,尚未被精明的村民开发出其他用途的牲畜们,在现时节的寒冷冬季,日子过得舒坦惬意,自带大氅饭来张口,至于被宰杀了驴皮熬胶、驴貂成肴,这些虽有历史前科,但是与目下这些驴子的生活两不相干,纵是有因公牺牲,或者意外身亡的驴子,剥皮食肉,还得小心着报备,私自做主分而食之,诛族连坐的酷刑是肯定没机会了,但是老辈人跺着指头仰天长叹,嘴巴里幽幽念经的“造孽呢、天杀的、忘本的”咒语一串串,可比活剐还让人羞臊不自在。

    圏得发闷了,就会有饲养经验丰富的老农,想驴所想,定期不定期地招呼着撵赶出去,在空旷的原野上撒个欢,尥尥蹶子,活动活动养尊处优的筋骨,打几个响鼻,嗅嗅风里有没有捎来“他”或者“她”味道。

    运气好了,就会邂逅同样放风的马和骡子这些高大帅气抑或是英姿飒爽的大牲口,那里面有自个的老相识,更有潜在的新相好,嘶鸣着招呼几声,立马就会惹起此起彼伏的驴欢马叫混合大家唱,这个时候再没眼色的饲养人也会装聋作哑,任由了这帮畜生眉来眼去,撅臀扬蹄,关关雎鸠。兴许那仰脖冲天的英姿就入了冤家的眼,着了道,为来年开春发嗲的季节埋下几场好事成双的交颈叠战之伏笔。

    下头驴子壮大一下本宗队伍是本分,要是肚皮争气,给骡马群里添丁增口,那可真的就可以驴行虎步,耀武扬威一下的了。人们讲母以子贵,作为驴子,当以骡为贵。

    因为起粪,圈里的驴子都被集中到更大的敞棚围栏里去了。

    驴子的家,人闲呆着就冷飕飕的。

    圏棚山墙上开着几个斗大的通风口,阳光穿越进来,圏底落下扁圆的呆滞追光,有风穿过,光影跃跃,配合着中度呼啸声。

    周小羽本想出去,沐浴在圏门口的阳光下,但是看到时不时有人影走过,还有紧随其后打着璇儿的风尘,就此作罢。

    继续干活!

    周小羽刨了没几下,就听得粗野豪横的“驾——驾——”的赶车声,隐约传来。

    老二的粗嗓门,周小羽已有领教,一听便知。

    这货不抓紧进圈装粪,又在胡整瞎折腾?

    推车的,怎么还像是套上了牲口,当司机呢?

    因为刚才的推粪比赛,就事论事,周小羽虽说对老二的表现由衷点赞,但是回归日常,还是觉得老二是个胡日鬼。

    前世里是赶生灵,

    目下里是赶牲口,

    都是个牲口拉车,但给周小羽的感觉反差就这么天上地下的呢?

    ——全因了老二毫无遮拦的大嗓门。

    眼看着圏门口一团阴影徐徐铺展,周小羽没看见马头、骡子或是驴子的长脸头,倒是看见一颗盯着鸡窝乱蓬蓬的人头过了墙角,紧接着,还坐在车里的罗小山和倪小兰嬉笑的脸目映入眼帘。

    获胜者高高在上,恣意任性,

    落败者汗流浃背,面色苍白,

    周小羽那股子抱打不平的劲头瞬间咆哮。

    “罗小山,倪小兰,你们两个这是干啥呢?”

    倪小兰被吓了一跳。

    周小羽立在圏棚中央,青松挺拔,头脸恰好映在光束中,灰头土脸的面目变得刮白瘆人,加上没有任何征兆的断喝,倪小兰的小心脏一个惊跳,慌急中,噌得一下,跳下了车子,看着周小羽,不明觉厉,瞠目扼腕。

    冯烧包感觉车身陡然变轻,貌似失控的车子推搡着他向粪土垄急速冲去。坐在车子里的罗小山根本就没理会周小羽的大声吼叫,处乱不惊,看着冯烧包急速前冲,瞅准时机,翻身一跃,后手抓紧了车尾不撒手,双脚落地的瞬间,大沟子一蹲,疾驰的车子稳稳停住,至于冯烧包则感觉后拽力大,很自然地双手松开,脱离了辕条头,张臂扑向了粪土堆,落在地上则呈现给众人一个“大”字。

    嘴巴幽幽呼出一口气:“他乃乃的,累死个先人了!”

    俄顷,又气喘吁吁地哑着嗓喉咙道:“倪小兰,你看看,这是个啥字?”

    罗小山爆笑,倪小兰憋住笑,酡红脸,弯腰顺手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粪块,照着大字根部撂了过去。

    冯烧包就地一滚,避过了已然强弩之末的粪块,嘴巴却是啃在了粪土上!

    若干年前的老梗,周小羽表情不屑,懒得配合什么前仰后合的爆笑连天,只是不为人知的瞪一眼罗小山,又扫一眼倪小兰,默不作声地拿过铁锨,开始铲粪装车。

    噗通一声,满满一锨粪土在车底炸开,还在那里嘻哈的罗小三和倪小兰终于挣脱忘形,回归正行。

    这时,马明光进来了,看着空空如也的架子车,边取铁锨,边叠声说:

    “快点干呀,时辰不早了,队长领着会计转过来了!”

    队长巡视,会计扈从,显然是根据进度划拉今天个人的工分了!

    罗小山蛮不在乎,上了一锨粪,拄着锨把,笑着说:

    “不急,反正今天有冯烧包这个大牲口,三个半人的活,加上顶一个半人的大牲口,我就不信,今天的进度完不成,你说呢,倪小兰,我们还能拖全队的后大腿?”

    “就是,就是,”倪小兰有求必应,说着似乎还冲罗小山虚打了一下,脸色也跟着郑重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周小羽突然觉得,自家老二和对门倪小兰关系不大对劲,街面上两人相互耍笑,到了这里又是一唱一和,阴阳着怪怪的语气一致对外,完全不避马明光的存在。

    行事举止看起来也是条汉子的马明光也是的,始终不见他因为这给罗小山烂脸看,给自家婆娘吊驴脸。

    若是前世里,罗小山这号哈怂八成就被马明光掀翻醋坛子,揪了领脖子,撕逼了,倪小兰肯定也被掌掴了,再文雅一点,罗小山面临着马明光甩过来的破手套也未可知。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话语争锋,无缝衔接,分明就是款曲暗通、明铺暗盖的前兆嘛!

    再不成,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吃得调料少,没啥几样品类,天天自酿的老陈醋,早已不晓得醋还有另外一种鸡犬不宁的吃法。

    闹归闹,大家还是埋头开干,冯烧包起身蹲坐在粪茬顶上,不再插话,也没声气,趁着罗小山不在意的样子,多歇缓一会是一会。言多必失,话多惹祸,冯烧包这会可是被还没有缓过气力的身子拖拽的老实了。

    周小羽闷声不响匀速装粪,见车箱已经起尖,自己这边已没有多少碎粪土,便撇下锨头,拿起镢头开始刨粪。

    看他刨得蛮像那么回事,罗小山冲马明光和倪小兰分别努努嘴,还冲着马明光扬起了大拇指。

    授业有方!

    重生之后的周小羽,没来由的异常敏感,他感觉到了背后上演的剧目。没有台词,再怎么精彩纷呈的肢体语言,终归燎不起光明磊落的火。

    周小羽不予理睬,也不想转身,

    背后的无声电影,犯不上他转身喝彩纳怒!

    车子满了,罗小山喊一声:

    “大牲口,上呀,还没缓够呀?”

    不是你自我屏蔽了,只是还没到启幕堪用的时候。

    冯烧包不敢懈怠,翻身爬起,拍几下手掌,抬起车子,吼喊一声,向圏门推去。马明山跟着要去助推,被罗小山制止了。

    “马哥,你刨粪,这大牲口你使唤不住,我去!”说着,又捡起地上的软树条,嘴巴里“嘟噜——驾——吁——”,只有牲口能听懂的词儿破口而出。

    冯烧包也不回头,扯着嗓门,喝骂道:

    “二罗子,差不多就成了,你还真当我是大牲口呀,再得理不饶人,我撂挑子跑咧!”

    罗小山弓腰推得用力,抬头扬手朝虚空里就是一抽,嘴巴里连珠带炮:

    “你个大牲口,人说话,那轮得上牲口插嘴了,不服气是吧,不服气你赢我呀!”说着居然止步不前,陡然后坠的车子缓缓放慢速度,冯烧包龇牙咧嘴地回头冲着罗小山撂不出一句囫囵话:

    “哎——哎——老二,推——推呀,坡!”冯烧包脚步踉跄,快要吃不住力了!

    罗小山没再顽皮,眼疾手快,弓腰埋头,推将起来。同时压低声嗓道:

    “谁让你嘴上不把门,信口胡扯呢,什么三个半人?”

    冯烧包自知理亏,脚下用力,上了坡。

    周小羽耳尖,捕捉到了罗小山的低语,不觉放下镢头,心想:三个半人是啥意思,难道是三男一女,女的只能充当半个人。

    又想,也不对,这全村的女人多了去了,而且都是经年劳作的庄户人,拉车推车不成,其他活计样样也不见得就逊色了男人,说半个人信口雌黄了吧!

    再一想,周小羽幡然醒悟,半个人肯定是在说自己。

    周小羽转身仰头,循声追问,却只见他们已经拐过墙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