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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公家人牛气着呢

    次日晚饭前,日落西山,夜色隐现,罗家厨房。

    看到撑得圆几咕噜的三个大小不一的军绿色帆布提包,周小羽懊悔不已,始料不及。对这个时代的人情礼仪吃得还是不够通透呀!

    真不应该提前告知老妈进城的打算,临行前突然通知一下,说走就走,轻装上阵,也不至于被这三个精心准备的大提包搞得措手不及、垂头丧气。

    一天半夜的时间,肖丽蓉笼蒸、油炸,在厨房里孤军奋战、热火朝天。作为队部养猪小组组长,猪圈里的中坚力量,此时正是公猪肥膘、母猪孕崽的绝佳时节,她借故请假,埋头厨房,不辞辛劳地大事私活,整了足足两大簸箩各种各样的面食,花卷、白面馒头、沙枣馒头,油饼、麻花,远胜于过年才有的声势。

    期间周小羽想搭把手,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活,都被她严厉拒绝。

    幸亏替母分忧的心思不是那么地道持久,否则,此刻的周小羽就会深刻体会什么叫“自食其果”。

    “小羽呀,妈给你二叔和大哥做了些馍馍,就这些,都带上!”看看簸箩里所剩无几、连簸箩底都盖不住的零星几个馒头,肖丽蓉志得意满地说道:“你二叔爱吃我做的馍馍,前几年过年回家我都给带一些,这两年他忙也不见怎么回村,再说他一个城里人,身子骨单薄,也带不了多少。这回你去,就给多带些!”说着,还傲娇的看一眼眉眼耷拉的罗洪武,炫耀一般,继续说道:“你上学的这几年,没少麻烦人家,你二婶那人……不说了,这些馍都带上,油炸的是中间这个提包,大的提包是馒头和花卷,小提包是沙枣馍,先去见你大哥,给他留点,别多留,留多了他也吃不上几口,一块搞副业的人多,是不是,其他的都给你二叔!”

    周小羽哭笑不得,心里对自己痛恨不已。

    前世里,周小羽喜好旅游,单身狗向来都是一念至此,即可上路,一个双肩包逍遥自在。

    现在,重生以来的初次进城,竟要这般重装加身,亚历山大呀!

    不带是不可能的。哀叹一声,周小羽试着提一提,掂量一下重量,最小的都让他气沉丹田,大的估计得热血沸腾才能扛动。

    原主的身板肯定没问题,关键是周小羽的心气不够强悍。

    看着儿子发愣,肖丽蓉踅摸半天,然后就恍然大悟地扭头对罗洪武说:“老罗,给小羽几块钱坐车,穷家富路,多给上几块!”

    罗洪武点头照办。

    明早天不亮就得出发,公社通往县城的班车只有一趟,早出晚归。徒步十来里,不必到始发站上车,在二队村口就可以搭乘。

    赶早进城,前一天就得准备妥当。

    “小羽,看看还有没有要带的?”肖丽蓉看着面无表情的儿子,关切地问道。

    周小羽满脑子想着怎么才能搞定这三个包袱,一时语塞。突又想起,洗漱用品得带上。

    “妈,我的帆布书包呢,牙刷牙缸得带上!”周小羽语气中难掩气馁。

    其他人等对周小羽异样的情绪,自然地置之不理——进城探亲,三大包礼当,多有排面!

    “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带那做啥?”罗洪武显然考虑到,进城住宿要花钱。

    母亲没有附和,看来也是这么想的。

    周小羽再一次哀叹不已,心想着进城散心,怎么着也得两三天吧,不想自己原来只是个快去快回的搬运工,“一天就一趟车,能赶回来吗?”

    好久没有言语的罗小山,这时候插嘴道:“咋赶不回来?”

    周小羽瞪一眼二哥,赌气地说道:“老二,要去你去!我赶不回来,我还不去了!”

    罗小山立马眉飞色舞,嬉笑道:“妈,老三上学把县城都呆腻了,他不去,我去,我当天能赶得回来!”

    老二的自告奋勇终于有了机会,他兴奋地提起小包,找一根绳子,熟稔打结,把另外两个包的提手连接,蹭的一下就甩跨肩上,原地转了几圈,轻松自如,毫不费力。

    两口子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周小羽极不情愿的颜面,一时想不明白原由。兴许,因为两次高考落榜,村里人向往的县城,现在成了娃的伤心地。

    县城肯定要去,散心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目的,重要的是进城逛逛,捕捉捕捉信息。农村大包干在即,城市里的改革应该已经有所苗头,实地勘察走一遭,眼见为实,才能更好地铺呈宏伟蓝图。

    不能因为这三个大提包,就中断此行。

    看着老二欢天喜地的样子,周小羽弱弱地说道:“妈,让二哥和我一块去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拿着费事,再说,大哥的工地在哪儿,一时半会找不到,该怎么办?”

    肖丽蓉拍一下大腿,恍然道:“看我这脑子,把这茬还忘了。徐老大前几天回来过,去问问徐家人,应该知道!”说着,转头吩咐罗洪武:“他爹,你去问问!”

    见罗洪武出门,肖丽蓉摸索着口袋,掏出五块钱,要塞进周小羽衣兜。

    想到罗小山同行,三个大提包少不得他多担待,周小羽慌忙推搡着母亲探向自己的双手:“妈,我爹刚给了我十几块,这钱你给二哥吧!”

    兄弟俩身上共计不到十五块钱,周小羽恓惶着回想前世,一时真想不到十来块钱能干啥?但是这个时代,出一趟门,十几块钱已经很阔绰了,村里有些人家,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分上这么些钱。看来,老爹偷梁换柱藏私变现,经年日久,积攒颇丰呀!

    罗小山把钱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感激地看一眼老三,拍拍厚实的胸脯,对母亲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和老三一块去,没啥事。吃饭吧,明儿天不亮就得起,吃过了早点睡呢!”

    老二摇身一变,俨若此行的主事人。

    ………

    凌晨六点,罗小山精神抖擞地摇醒了周小羽。

    兄弟俩匆匆刷牙洗脸,整理行装。接过老爹准备的手电筒,开门上路。天光未亮,周遭还是黑咕隆咚的。罗小山因为这意外的进城之旅,喜出望外,背着两个大提包,一路上不停地把玩手电筒。手电筒充足了电,锥形光影指天戳地,惹起犬吠连连,配合着罗小山时不时的嘎嘎笑声。

    昨晚,上炕前,罗小山对周小羽可谓是言听计从,让他洗脚,他立马照办,让他把馊头好好洗几遍,他就把头皮搓得森然发白,让他把脱下的脏衣服归置整齐,他就好似当兵的叠得方方正正,堪做样板。

    做完自己的,还谦恭地给周小羽端水倒水,甚至抻指试水温。做着进进出出出的仆人活,面目则受用的像是个颐指气使的家主:“等一下,水有点凉,再添点热水,好,合适,洗吧!”

    想来,减弱了臭气汹天,周小羽一晚上睡的很是踏实,居然闹钟响起都没有醒来。

    罗小山不一样,闹钟一响,即可应声起床。抑或,干脆就没怎么睡觉,只等着闹钟响起。

    县城就那么让人期待吗?

    周小羽也被感染了,不由自主的对这趟县城之旅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到达指定地点,没过多久,两束粗壮但不怎么炫目的灯光,摇头晃脑地由远及近。通往县城的道路同样是石子路,颠簸的车身捎带着车灯也是抖抖颤颤的。

    罗小山举着手电筒,朝车来的方向环绕几下,提示有人上车。

    车轮碾砸起来的尘土,萦绕着车头,映现在灯光中,翻涌不息,一路相随。

    突突突几下,嘎嘎吱吱声中,庞大的班车在兄弟二人面前停下,惯性抖颤几下,双扇车门哐啷一声打开。

    胸前背后各缀着一个提包的罗小山,走到车门,后退一步,示意兄弟先上,周小羽也不谦让,抬脚瞪上了踏板,估摸着踏板有点高,周小羽遂把小提包跨胳膊弯上,小黄书包背后一甩,双手一左一右,抓住车门,吸气猛一用力,提起后脚,弓腰上车。

    突然就被猛然灌喉的尘土呛得泄了气,手里一松,脚下一空,整个人因为负重失了重心。

    周小羽小腿险些磕在踏板沿棱上。

    身后的罗小山眼疾手快,歪斜着脖子,趁着劲头,耸耸肩膀,不让肩上的提包陡然滑落,孔武有力地双手抵住周小羽腰部,替失足的兄弟稳定身形:“小心点呀!”

    “快点上,磨笔擦痒的,开车了!”车前传来司机颇不赖烦地吼喊。

    复又上车,周小羽一时没听明白,只觉得昏暗的车厢内,一阵叽叽咕咕,似有很多目光向他们二人嗖嗖攒射。

    后面的罗小山,刚一站上踏板,立马一个侧身,随后就听得车门哐啷一声合上,很有经验地预防了后背的提包被遽然合拢的车门夹住。

    车厢里没有开灯,依稀能看清座位轮廓,前面座位似乎都有人,只有最后一排座位好像空无一人,脚下过道看不清楚,周小羽提着包摸索着探步,刚挪了一步,就碰到了东西。

    “二哥,手电打开,过道里放着东西,看不清路!”

    咯噔一下,罗小山打亮了手电,周小羽突然就面对了一张龇牙咧嘴的脸正对着自己无声傻笑。

    周小羽吓了一跳。

    转念一想,都是赶早上车的,那张脸在摇摇晃晃的车行中已然沉睡,回笼觉香甜,突然照面的光束也没能把他刺醒。

    “喂——喂——喂,那两个哈怂,车厢里不能开灯,不知道吗?”只觉得车身猛然一个顿挫,周小羽收不住前倾的身子,慌忙中,一把就按在了那张酣睡的脸上。

    那张脸上的部件倏忽扑闪了几下,靠着靠背的脑袋磨蹭几下,歪头继续沉睡。

    周小羽惊叹不已,腹诽道,万幸不是魔爪抓面,否则,真不知是自怨一不小心呢,还是该讨伐司机猛踩刹车呢?

    周小羽怒不可遏,转头向着车前方吼道:“开个破车,牛逼个啥?”

    “想坐就好好坐着,不好好坐,滚哈去!”司机并不停车,声嗓粗鲁地喝骂道。

    一个尖扎扎的女声,紧随其后:“爱坐不坐,买票!”

    罗小山在后面轻推了周小羽一下,劝阻道:“少说两句,还进不进城了?”

    听老二的口气,这司机还真有过把乘客撵下去的先例。

    心说:“撵一个试试!”

    但还是本着息事宁人,不煞风景的原则,唾面自干,继续摸索着向前挪步。

    总算屁股落座,那个买票的女人倒也没再吱呜,催促他们买票,料想黑灯瞎火的,还得找钱撕票,实属不便。

    前头开车的司机也没再罗里吧嗦,恶语相向。

    “二哥,我们这里的公交司机服务态度都这么差吗?”周小羽把小提包放脚下,帮着老二取下肩上的大提包。

    “啥?公交——司机?”罗小山不明就里。

    周小羽还在愤懑中:“真应该投诉他们!”

    罗小山越发不明白,但是兄弟口气里浸透的愠怒,他是把握到了,压低了声嗓说:“你上学回家也都坐得这趟车,又不是不知道,公家人牛气着呢!”

    “没坐过,不知道!”周小羽随后嘟囔道。

    “……”罗小山大眼马趴地打量着周小羽,不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