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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霸座

    天黑上路,日上三竿仍然没有抵达县城。

    周小羽一觉已经睡醒,揉揉惺忪的眼睛,四下里观望。

    偌大的车厢里已经座无虚席,过道里堆放着乘客的行装,空隙间也站着人。班车速度不快,一如既往地摇摇晃晃。

    二哥头靠右边窗户酣睡香甜,呼声时而啸叫时而低吼,哈喇子掉在嘴角拉成长长丝线,胸口衣衫洇湿一片,漫漶开来,已经风干成边缘碱白的印迹。

    周小羽转头看向窗外,窗户倒是干净没有明显的积垢,但是追绕车身一路不散的尘土,蒙蔽着车窗玻璃外面,缓缓后移的道旁树木隐晦不堪,睁大了眼睛,也无济于事。

    车内温热,右腿外侧明显溽热于内侧的感觉,让他顿然明白,这辆摇三晃四的班车供应暖气。

    突然就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看看窗外的景色,手都隔着老二的脑袋,抻向车窗把手了,旋即又收手作罢。

    还是算了,开着暖气开窗户,在细微抠搜的农村人眼里,八成和放下饭碗就遛弯消食一样,都属于二哈犯傻的无妄陋习。一意孤行,司机或是售票员的斥责,肯定会引起其他乘客共鸣,单挑不怵,众怒就别冒犯了。

    转头,周小羽微仰脑袋靠上硬邦邦的椅背,心想着继续睡觉。

    只有沉睡中的时间,才是名副其实的白驹过隙。

    突然,感觉有人眼盯着自己,抬头一看,隔着两三个包裹,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正在怔怔地看着自己,鼻子以下,眼眉以上裹得严严实实,一时看不出女人面目,碎花外套表明是个女人,但是外套被里面的棉袄撑得圆鼓鼓的,腰腿一般粗圆,无法确定是个姑娘,还是小媳妇,抑或就是大妈大婶。

    周小羽下意识里觉得自己衣冠不整,低头瞅瞅,突又觉得领会错意思了——一个女人盯着衣冠不整的男人,是不是意图太暧昧了?

    一念至此,周小羽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接连好几个激灵,状若羊癫疯爆发前兆。

    但是转念回味那眼神,大姑娘的可能性巨大。

    车身猛然颠簸了一下,女人死死抓着车顶行李架铁杆,身子晃悠的七扭八歪,目光却依然紧紧锁定周小羽这边没有丝毫挪移。

    周小羽决意不再理会,避开女人的目光,回旋着脖颈,舒经活血。

    一不留神,居然又碰撞到了女人目光。

    那女人竟然还在看着自己,刹那间有种被人偷窥的羞臊感。

    周小羽嚯地站起来,左右空间宽松,蜷曲胳膊做了几下扩胸运动,脖子嚣张的左右扭拧,只差没有嘎巴嘎巴的骨节响,否则,阿飞挑事前的虚张声势就明目昭彰了。

    女人嘴角一抽,眉梢一扬,即使围巾裹面,也不难觉察出此刻她已经是鄙夷不屑,怀里面揣母鸡了,呱呱呱,咯咯咯。

    周小羽挑衅未遂,倒是把自己整成气瘪登徒子了。

    颓然跌坐,左手按在了座位上的提包。

    突然恍悟,自己坐着,提包也占着座位。

    最后一排是五人座,右手靠窗是二哥,左手靠窗是一个中年男人,自己和两个提包占据三个座位,非常不像话。

    一路上枕着提包睡觉,清醒之后,也不自知,提包依然占着座位。难怪那个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前世里一向视为不耻的霸座恶习,这会却被自己施展的寡廉鲜耻。

    周小羽慌忙把提包赶下座位,抬头冲着女人讪然一笑,手轻轻拍拍空位,示意:过来坐吧!

    女人眼波无澜,打量一下周小羽,回头去看模糊的窗外。

    并不领情。

    周小羽据此笃定,这是位大姑娘,只是臃肿的身形完全看不出她的凸和翘。

    思量之间,突然感到,行进的班车开始平稳了,但是速度似乎降低了,听着吃劲的引擎轰鸣声,像是在爬坡。

    “快到县城了,赶紧起来!”前面有人喊道。

    过道里站的人挡住了车头前方的大窗户,周小羽左右探看,一线亮色都瞅不见,转头看看身后的后窗户,没人阻挡,但是土道上追尾的尘土早已经把窗户玻璃蒙蔽的像是涂抹了厚厚一层腻子。

    周小羽如法炮制,摇晃几下还在呼呼大睡的老二,不待他将醒未醒,就猛然用力拉开窗户,一股寒风陡然灌入,赶忙又把完全敞开的窗户关小了一些。

    一方窗格里,萧瑟的砾石枯草缓缓后移,眺望远处,褐色丘陵顶着星点雪白,入目便不曾脱离视野,一直在那里绕着车身原地回旋。

    恍惚记得先前,隐现车窗的幢幢暗影应该是公路两旁的粗壮树木,这会却是光秃秃的戈壁滩。引擎的轰鸣声越发吃力了,档位一直在低档之间交叉倒换,但是始终都没有那种匀速畅然的感觉,显然是坡长路远,一直在爬坡状态中。

    好几次都感觉引擎突——突——突的,快要戛然而止了,咔嚓倒换一下档位,车身复有稍显跌撞地稳稳前行。

    如此平顺的路面,应该是柏油马路无疑。

    ……

    县城盘踞在深山之中?

    罗小山醒来了,刚一睁眼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看到窗户开着,罗小山抬手哐得一声,猛然关闭,很是不悦地看一眼周小羽,复又颔首闭眼,继续睡觉。

    “快到县城了,还睡?”周小羽推搡一下。

    罗小山迷迷糊糊地嘟哝道:“早着呢,这段坡路你又不是不知道,起码还得一个小时!”

    周小羽倏忽语塞,一时茫然无措。

    关于这座城,原主的记忆中除了学校和宿舍,再就是食堂,三点一线,对于这校外的世界,记忆库存微薄的可怜,就连二叔的家门在何方,居然都没有明确记载,只知道二叔在化工厂当工人,二婶无业。至于临行前老爹告知的大哥务工地点,县城轻机厂3号仓库,更是无从谈起。

    想想前世,那些从农村考进大城市的劭男劭女,不出一个学期,就对校墙外的花花世界了如指掌,谈论吃喝玩乐,不输城里累世土著。

    不禁心里吐槽道:此番进城,还不如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荣国府里千奇百怪,吓跑了孤陋寡闻的乡下人的想象,顶多是惹得一帮钟鸣鼎食的富家人掩口哂笑,而自己进城之后的茫然无知,丢人现眼是其次,糟糕的是,关于傻子的疑惑必定又要在老二心头沉渣泛起。

    这可如何是好?

    周小羽颓然地垮肩缩首,低头思谋对策。

    瞥一眼已经闭眼貌似微醺的罗小山,不觉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

    终于到站了。

    罗小山彻底清醒了,转瞬就换上了容光焕发的面目,急吼吼地提起包就下车。走到车门处,售票员手一档:“补票!”

    后面的周小羽赶紧递过5块钱,说道:“二哥,你先走,我买票。”刚才前面有人补票,一人五毛,想来五块钱两个人的车票,绰绰有余。

    周小羽接过售票员的手撕车票和几张找零的毛票,似有一块也有五毛的,并不细数,顺手塞进裤兜。

    临下车门,猛听得售票员连声喊道:“回找的零钱当面点清,一旦下车,概不负责!”

    切!一分不找,也才五元钱……显摆自己好像多么清白一样。

    说实话,重生以来,周小羽对这个时代的钱,真没什么概念。

    下了车,四下里望望,罗小山整理提包,那个车里盯看自己的女人已经不知去向。来世里第一个和自己有过眼神交错的异性,周小羽莫名的想一睹芳容,也许是沟壑纵横,斑点密布,遂又宽慰地腹诽道:第一次邂逅不会那么悲催吧!

    “老三,售票员找你的钱,数了没有,别少找了!”罗小山一前一后,已经挎好提包,欢天喜地地打量起了县城。

    车站里人多,空手的没几个,一个个似乎手里都或大或小提着包裹或者提包。

    周小羽很自然地跟在罗小山身后,出了车站大门,清脆的铃铛声扑面而来。

    罗小山欣喜地站住,啧啧地看着宽阔的马路上,三五成群的穿着蓝色工装的男女,骑着新旧不已的自行车,扬长而来,又扬长而去。

    没有前呼后拥的汽车,宽约七八米的马路,此时显得的确宽敞阔气。那些几乎全部统一着装的男男女女,一路摁着车铃铛,一个个趾高气扬,嬉笑连连。

    ……这个时代的工人精神风貌真心不错……周小羽心底泛起微微钦慕。看看日头,现在应该是中午下班时分,自行车流汇成了海洋,难得一见的小汽车倒显得龟缩踟蹰,完全没有风驰电掣的派头。

    原主的眼睛似乎有点小近似,周小羽凝眉追逐着一个紧靠路边疾驰而来的身影,目光盯着她胸口红色的标志,插肩而过的时候,始终没有辨识出那星点红色究竟是字体还是LOGO。

    只觉得一阵浓浓的雪花膏香味,扑鼻而来,又疏忽即逝。

    再看罗小山,眼眉痴迷,鼻孔抽搐,八成是在痴心妄想。

    “二哥,先去找大哥,轻机厂怎么走?”周小羽说道。

    罗小山恍惚中,回神思谋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呀!”少顷,又问道:“你上了四年学,你不知道轻机厂?”

    周小羽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我就知道学校的大门,哪知道什么轻机厂,我在县城是念书来的,又不是上班当工人的,我怎么会知道?”

    话一脱口,周小羽猛然惊愕无比。

    罗小山要是心血来潮,提出去学校看看怎么办?

    幸好,罗小山根本不在乎什么学校,环顾四周,显然是要寻人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