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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誓言

    三人议事,有烟、有糖,还有劣质偏上的茶水,陈述辩解,补充纠正,你来我往,疾言快语,小会氛围相比之前活泛有加,断然没有生涩犹豫的哑然冷场。

    作为小辈,周小羽自降身段,司职会场小二角色。

    见老安茶缸不冒热气,谦恭有礼提壶添水,却也不影响言路通畅,水倒着、话说着,润物无声地引领议题向自己期许的方向稳步推进。

    见李伟功凝神揣摩,指缝间的烟头曼妙青烟,焚烧的火线徐徐向肉皮抵近,也不提醒和打断,小心谨慎接下烟头,放进玻璃烟灰瓶。

    先前阻塞商议难以进行下去的症结,在今天祥和的氛围中,消解的悄无声息。

    周小羽想要的结果,已经水到渠成了。

    接下来,应该是会议小结了。但凡此时,与会人员都免不了要发发感慨的。

    “这么一弄,作为首当其冲的土地分配,在我们四队,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李伟功率先感喟道。

    “可以这么说,但是对于农户,土地还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只是,经三娃这么一点拨,我们的工作着力点,不再围绕着眼前的利益,不再跟着农户的那点小心思,伺机而动了。我们会根据未来的发展,源于四队,但又远高于四队,夯实基本盘。”老安现在基本摈弃中庸之道,旗帜鲜明的力挺周小羽。

    “就是,就是,李叔,安叔,土地只能安心,只要家有几亩薄田,民心足以稳固,但是土地仅仅用来种庄稼,是难以刨金掘银的。而且,你们想想,东家几亩,西家几块,分散开来,各行其是,根本显现不出土地的聚集相应。

    但是,此次包干,土地承包,上面为的是一扫集体公社制多年来的沉疴,此乃大势,我们是无法违逆的,也不能完全无视跃跃欲试的民众意愿。

    土地分配就按照上面的指示,分配各家各户,这一块工作,我们上下相迎,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土地分配后,有些地方,有些农户今后的生活可能还不如大集体,但这是后话,至少我们要保证我们四队不能出现这种脸上无光的糟糕情况。

    刚才我们也说了,现有可以耕种的熟地,已经改良见效的荒地,这些都纳入待分配范围。队部占用的麦场等等全部挂在生产队名下,还有其他的我之前说过的不能分配的资产,都暂时挂在生产队名下。”

    周小羽口干喝水的空挡,李伟功插话了。

    “三娃呀,不瞒你说,你也别嫌弃你叔胆小怕事,我还是有些顾虑。分完了该分的,那些待分配的东西,队里人嚷嚷起来怎么办?还有,留着那些麦场、果园、队部地皮上的圈棚、半大的牲畜,以后又该怎么办?”

    老安没啃声,但是同样的顾虑难以掩饰。

    “叔,这个暂时不计较,等把该分的都分了,等到村民们有闲暇注意这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发现,幸亏当时没分,分了也就是各家多几分地,多几斤肉,集体统一管理带来的效果,一定会让他们倍感幸运的。”

    周小羽没细说,但是言之凿凿的口气,让二人即可顾虑消散。

    周小羽温婉但又不失严正的总结道:“叔,按照我说的来,铁定没错。在今后的工作中,作为私底下的主事人,我衷心希望李队长,安、安谋士,有疑虑我们关起门来说,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有风险我们拧成一股绳,但是,今天确定的分配原则和方案不得行差踏错。

    在此,我也向二位庄严保证,按我说的去做,我一定能让全四队的老少爷们,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不会出现那种本该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还在惦记牲口吃饭了没有喝水了没有,本该甩开膀子大干特干的时候,却发现除了下地干活再没有别的活路,本该心闲无事游山逛水的时候,却心忧着场上的麦子是不是遭了雷阵雨。

    总之,我要让下地干活变成一钟快乐,变成极为享受的一件美事,而不是汗流浃背的春种秋收,指望种地务庄稼娶媳妇糊口度日的苦差事、累赘活。

    当然,达成所愿,还得仰仗二位,仰仗全队两千多口四队人,仰仗这让人欢喜让人忧的万亩田产。”

    说到动情之处,周小羽不由自主的立于当地,恭恭敬敬地向盘腿端坐炕上的李、安二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气氛一时凝重。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呀!”老安慌忙起身,似要下炕拦挡,僵硬着面目,挤出笑容,道:“三娃,小小年纪,不可乱发这般大道誓言呀!”

    周小羽正色道:“大道誓言若有反噬,那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李伟功、安必道对看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身上:

    后生可畏吾衰矣!

    “三娃,我信你!”李伟功郑重表态,

    “三娃,我也信你!”安必道同声附和。

    ……

    “唉吆喂,你们这两老一少,好端端地咋还鞠起躬来了!”

    方才,队长夫人要进屋招呼吃饭,手抓住门帘将掀未掀之际,听得屋内年轻人珠落瓷盘,振振有辞,突然就噤声不语,悄悄隔墙有耳了起来。

    听了半晌,就心生感叹,这自打出院后就未曾见过面的罗家三小子,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以前的以前,仰着脑袋,好像都欠他钱似得,说话不张嘴,完全拿鼻哼,但是这会儿,就他一个人再滔滔不绝,字正腔圆,伶牙俐齿,那两个老怂半天都不曾放一个屁。

    记忆中也就是公社或者大队的领导来村里开会时,才会短暂出现这种话语一边倒的情形。

    本想着继续听下去,虽然不明白他们所谓何事,但是突然又想起已经出锅的面,再不吃,怕是都成染团了。

    一念至此,队长夫人掀帘进屋,就看到了撅着屁股正对着炕上二人弯腰鞠躬。

    “老嫂子,饭好了呀!”安必道急忙抬脚下炕,笑嘻嘻地说道。

    李伟功面目肃然,仅仅咧嘴一笑,周小羽转身,揉搓一下头发,对着素未谋面的队长夫人颔首,甜甜问候一声:“婶子好!”

    到底是队长夫人,多年的耳润目染,不用明言,她就知道方才这屋里的谈话,不该是她一个妇道人家需要知道的。眸光飞快扫视一下屋内众人,嘴巴里哼哼哈哈,算是对客人的问候一一回敬。

    遂又笑呵呵地叠声说道:“好,好,好,快上炕吃饭,上炕吃饭,多大的事,填饱了肚子,再继续说,你们这些爷们呀,说起事情来,就不知道吃饭了。老李,别坐着呀,把桌子收拾一下,我端饭去!”

    说着,就转身出门。

    周小羽连忙跟上,“婶,我和你一起端饭去!”

    女人也不婉拒,郎朗一声:“好,端饭去!”

    ……

    臊子面。

    碎肉块、土豆墩、白菜块、豆腐块切得大小匀称,细长的粉条绵软又不失劲道,手工擀得臊子面,薄宽适中,筷子挑起,跃出臊汤的刹那,一根根润滑的长面,微微弹跳着,嚼劲十足。

    配菜是腌酸菜和腌咸菜。

    周小羽吃得大快朵颐,想起前世的机器面,悠悠感叹一声:匠心之作呀!

    饭间,老安低头吸溜着长面,含混不清撂一句:“老李,江双,咋不见吃饭!”

    李伟功停箸,沉声道:“不管他,那哈怂,整天价抱着个破书,看得都没日没夜了,我就不知道,上学的时候咋没见他这么用功过!”

    家主在自己屋里不避外人的训诫儿子,气氛稍稍有点发闷。

    虎吞狼咽的声音,和咔咔嚓嚓的嚼菜声,陡然聒耳了起来。

    半晌,老安又说道:“老李,我们不是外人,但是也不能这么说江双,冷冻寒天的,队里没啥活计,江双在屋里看书,总比闲没事干,蹲在墙湾子里捣闲话强吧!”

    老李一碗饭毕,半抬着身子,从桌子上的饭盆里捞面,舌头鼓捣着嘴里的饭渣,轻叹一声,说道:“这娃,就这点好,没事不往人堆里凑!”

    捞好面,舀了汤,满沿冒尖的一碗饭,小心端过放在面前,挑起一筷头面,刚要进嘴,似又想起来什么,抬眼,对着埋头吃饭的周小羽笑着说道:“算起来,江双比三娃还大两岁呢,只是……”老李话里有话,但是没有一吐为快。

    话语末梢弱弱缀的叹息,让周小羽微微心动。

    周小羽听闻老安说起李江双,一直没有插嘴。一来是两个长辈叨叨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同辈,闭嘴不置喙,礼数使然,更为关键的是,说起李江双,他懵然不知呀!

    就着喷香可口的长面,通过二人言语,默默收集着关于李江双的信息,周小羽对“新人”李双江多少有了些了解:

    队长公子哥,年长自己两岁,念过书,喜好看书显然是好静不好动。按老李的说法,这哥们嗜好看书,显然是出了学堂才养成的习性,那肯定不是课本,多半是话本了。

    四大名著?

    封神演义?

    琼瑶?

    张恨水?

    还是张爱玲?

    周小羽想不出,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人的书能让一个年轻人废寝忘食,甘惹怨气呢!

    迟疑一下,周小羽说道:“李叔,你们吃着,我去喊江双一块吃饭!”说着,也不管二人,放下筷子,抬屁股下地。

    周小羽没有学他们那样,脱鞋上炕,盘腿而坐。

    年轻人,还是别太早的学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