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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江二毛

    尹艳萍本来是想先去罗小飞身份证上的那个地址看看的,但听说那里早已面目全非了,就连那条被当做街名来历的那条水沟也被掩埋在了地下,如同这条街上生活过的所有人和事。

    走进去才知道,小区里还有楼房在建,乱得很,到处堆放着建筑垃圾。

    一张单座棕色的皮沙发椅伫立在垃圾堆上,那虚位以待的姿势透着对过去主人的怀念,释放出淡淡的伤感。沙发腿上缠绕着塑料带,白色的,像条丝巾,在风中摇曳,发出“哗啦哗啦”悲哀的鸣叫。

    不知怎地,尹艳萍突然觉得那张被遗弃的旧沙发,像一种等候,等候着漂泊的停驻。

    是她自己,抑或是罗小飞,两个在景安的异乡人,会是漂泊的具象?

    一楼的一户人家开了个小卖部,里面传出哗哗的麻将声,门前的枇杷树下聚了几名男女,正谈笑风生。这种经营模式在国内几乎所有的小区都寻常可见,小卖部提供便利,麻将机满足居民赌的需求。而且,这种店会是各类消息的聚集、发酵、扩散的绝佳场所。

    那些人说的是方言,尹艳萍完全不知所云,这种隔阂让她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当她不得不上前去套近乎时。

    “罗小飞?没听过这个人,你确定他住在这里吗?”接话的是一个穿花T恤衫的中年妇女。

    花T恤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摇头。

    “你没那个人的电话吗?”戴鸭舌帽的男人问。

    “废话,打得通电话还问你?”手里盘着核桃的男人轻蔑地瞥了鸭舌帽一眼。

    鸭舌帽不服气,两人竟然争吵起来,争吵的内容迅速转移到别的方面去了。尹艳萍尴尬地杵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姑娘,要不你去附近的派出所问问吧,水坑街的拆迁户并不全都住这里,好些人拿了钱搬到别处去了。”花T恤热心地建议道。

    尹艳萍道了声谢,很真挚的那种,花T恤的这个建议她觉得可以尝试,而且也会是唯一的方法了。

    这时一个梳大背头,腕上戴着块劳力士金表的瘦高个男人从小卖部里面讲着手机走出来。

    男人虽然穿戴讲究,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油亮,但已经不年轻了,脸上皮肤的褶皱出卖了他极力想要掩饰的年纪。

    “江二毛,你认识一个叫罗小飞的,从前住在水沟街的!”花T恤随口一问。

    “水沟街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晓得!”

    男人摆摆手,很不耐烦,旋即又开始讲手机。他先前在小卖部里打麻将,来了个电话,嫌里面太吵才出来的。

    “你不要急嘛,我答应了就绝对不会反悔的,把心放肚子里就是啦……”

    男人讲到这里突然愣住了,扭头瞪着眼问花T恤,“你刚才说谁?”

    “罗小飞,怎么啦?”

    “你问他干嘛?”

    “你有病呀,那么凶干嘛?不是我,是那个姑娘找他!”

    花T恤朝正要走出小区大门的尹艳萍努努嘴。

    男人扭头望向花T恤指示的方向,眼神里流露出惊异,拿手机的手垂落下来,通话还没有结束,手机传出一阵抱怨之声,随后是嘟嘟嘟的忙音。

    这个叫江二毛的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就住在从前水沟街的南门口,一栋临街的三层砖瓦楼里。小楼的天台上种了许多花草,一株嫁接的沙田柚被栽在褐色的大水缸里,水缸的腰部用粗铁丝箍着,打结处插着截竹插销。每到四月,柚子开花,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郁香,那廉价的芬芳沁人心脾,胜过最高级的香水。

    曾经的历阳镇,人的心地也如那花香一样的干净、质朴。人们勤劳、善良、礼貌、谦让,脚踏实地,用自己的汗水创造富裕美好的生活,收获稳固的幸福。

    幸福,在如今看来,或许只是一个虚拟的概念。现实生活中,芸芸众生里,真的很难看见那脸上洋溢着孩童收到玩具,抑或傻子仰望天空时才会有的那种灿烂的笑容。

    从某种角度而言,幸福确有其事,但欲望是她的天敌。“即便当时遂了心愿,事后照样不满意!”这便是人性!

    因为临街,又是路口上,江二毛在自家开了馆子,名字就叫“小楼酒家”。一楼是大厅,二楼雅间,三楼住着一家老小。这是种典型的家庭作坊式的馆子,很普遍,也实惠。江二毛和父亲管后厨,母亲打杂,他老婆则负责前台接待。因为附近有家服装厂,那里的打工仔常来打牙祭,也因为江二毛的厨艺不错,且肯专研,回锅肉、辣子鸡丁还有清蒸鱼,特别地道,生意非常红火。许多食客慕名而来,就为了品尝这几道菜。

    江二毛老婆的身材小巧玲珑,既贤惠又能干,性格开朗,嘴皮子又利索,是把干前台接待的好手。不但能说得顾客开怀大笑,也能化解各种莫名其妙的纠纷。

    一家人齐心协力,小酒馆被经营得风生水起,远近闻名。江二毛夫妻俩因此积攒下不菲身家,不但买房买车,平时的吃穿用度也远非水沟街寻常人家可比。在当时的水沟街,江家算得上是最体面富裕的一户了。

    当物质变得丰足,人的心态就一定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常常很缓慢,连当事人自己都无法察觉。

    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江二毛决定把自己以及家人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彻底地!他先是雇了个保洁阿姨,让母亲休息。母亲有轻度的神经衰弱,晚上常睡不着觉,白天便没精神头,店里忙的时候,她也得负责上菜,乌龙事件经常发生,碰上不讲理的,上错的菜收不到钱。这点小钱江二毛并不计较,但他母亲计较,自责得很,这才真让江二毛头疼。

    一家人,尤其是江二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老太太下了岗。其实老太太之所以眷恋这个岗位,是不想成为一个无用的人,她想尽最大的努力为这个家发挥余热,她想要一种存在感。而老太太同意下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一个令她高兴且无法拒绝的原因就是儿媳妇怀孕了。照料儿媳的饮食起居,为一个健康活泼的孙子——除了赚钱,老俩口最大的心愿便是抱孙子——的到来作好准备工作,她责无旁贷且甘之如饴。在国人传统的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坐拥金山若无儿孙继承也是一场空,它既是憾事,也是耻辱。尤其在广大的农村,因为讥讽嘲笑他人“断了香火”而引发的矛盾、甚至是血案绝不少见。

    江二毛的母亲下岗没多久,便强烈要求儿媳妇卸职休养。

    “头胎,得格外小心。”

    “钱是赚不完的!”

    “店里运转正常,你那个表妹灵光得很,你多带她两天,前台那摊子她准没问题!”

    本来江二毛媳妇是想再干两个月的,但经不住一家人的劝说,只好同意歇下来。她沉浸在准妈妈的幸福和憧憬中,鉴于丈夫一惯的表现,慢慢地便也放松了对小楼酒馆的管理,尤其是对财务上的掌控。后来,家庭经济危机爆发,她悔不当初,想死的心都有。

    女人在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放弃家庭的财政大权,无论自己的老公表现得多么地自律、寡欲和深情!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极具破坏力的野兽,只有金钱的锁链才能束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