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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翊

    刘秀来到风神城已经三日了,回首数月之间风尘仆仆,艰难跋涉,尚还不是多么辛苦,仰头喝了一口老板娘送的不知名清酒,虽然马上精神充沛,但一想到要告别以往闲散生活,从此归期难期,便禁不住伤感起来。

    只是神伤归神伤,却是半点不后悔的,毕竟出来混好歹有个自由身,哪像在城里,天天不是背书,就是试炼,听说大周的修士只需要打坐吐纳,外药充足,即可修行有成,应该比我们十二岁起就开始打生打死舒服多了吧!听老板娘说那的姑娘们每一个都不比司幽幽差,每一座城都极为富庶,锦绣城垣罗绮路,红粉菡萏清素婉,妙极!

    不过能享受这一切的前提是,走出万里风廊,穿百城,过千关,直入洛都,找到那条龙,杀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许回去找司幽幽,也许就在洛都建一番功业,当个城主其实也还不错呵!威风八面!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杀不掉那条龙,即使对方是世上最得天独厚的生灵,因为陈先生说过刘秀可以,那只好,请你等死咯!

    扶芳寺,名字确有些剑走偏锋了,可传闻此名为高僧唯言所题,寺中镇压着一位作恶多端的大妖,名为无声,据说这大妖有一项天赋神通——吃梦,生于北疆,辗转流落,长于人族,可谓是如鱼得水,迅速壮大,巅峰时期,甚至玩弄一城生灵于指掌之间,肆意打杀,可惜好景不长,被发下宏愿——看遍人间疾苦的唯言大师盯上,先是以大神通将整座城连根拔起,落地生根于一方佛土,众生凡起一念,必有根本经文随之而起,使得大妖无声吃梦的同时,不得不吃下同等佛经,最后导致神魂颠倒,难以自持,主动解下一城生灵心弦枷锁,施展秘法破空逃至十万风廊,哪知那其自身浑身上下皆是佛光莹莹,在那唯言大师眼中如灼灼大日一般,寻常岂能逃脱得掉?

    幸这妖怪颇有些壮士断腕的魄力,与徐徐而至的唯言和尚定下一约,愿以庇护风神城中生灵三百年的功德,赎去前罪,换得一副自由身。

    唯言自然应允,一时兴起,又给无声改了个名,叫做扶芳,没头没脑,无奈形势比人强,那无声只好忍气吞声受着了,同时城中营建了一座寺庙,作为镇压扶芳所在。

    传闻大多是捕风捉影,与事实相去甚远,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刘秀也只把这当个故事解闷。

    寓居佛寺,每日寅时便听着讯号照板,绕寺一周,接着报钟大钟,各是三阵一百零八响,说是断除人生一百零八种烦恼,然后洪钟三叩毕,鼓楼鼓声起,弹堂的报钟,斋堂的云板,声声入耳。

    也许人族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钟声吵闹。

    还记得书上有一段“若得为僧,出入于金门之下,行藏于宝殿之中。春听莺啼鸟语,妙乐天机;夏闻蝉噪高林,岂知炎热;秋睹清风明月,星灿光耀;冬观雪领山川,蒲团暖坐。板响云堂赴供,钟鸣上殿讽经,般般如意,种种现成。”

    也不是那样舒服嘛,不能吃肉,不能妄语,可是无定城中那一戒和尚怎么就可以时时欢喜时时愁,冬吃鸡来夏焖狗呢?怪极!

    虽然刘秀来此第一日便见有两沙弥偷偷开荤,可心中也知晓,那等自觉腌臜之举与一戒心安理得和自己一起吃狗肉火锅,兴至深处还小酌一二的举动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具体如何不同,可能因为佛法未至深处,故而难以窥尽其中道理。

    那就先存着,到时候当面小小地不耻下问一下一戒,毕竟君子以直道事人,虚衷御物嘛!

    坐在大雄宝殿顶上看着诸僧忙忙碌碌一个早上,自觉乏味,腾挪转移,立身黄鹤上,骤至云深处,迎面而来,两边排闼相迎,比至青峰最青处,便是吾新居。

    蓦然心中有感,回头望去,只见一紫衣男子静立于青峰崖畔,尘出神逸,天人之姿,面向群山。

    刘秀面上并无惊色,快步向前深深一揖,吟道:“瘦马黄沙葫芦酒,木刀斗笠按平丘。扶芳寺里春风疾,白手布袍谒神机!古师叔,侄儿拜见!”

    “免了,此次游历,碍于与张元的约定,我也不好明着帮你,到时候入了境中,自求多福吧!”

    说完,古一简伸出两指,腰身微微前倾,做扣门状,刹那之间,天地颠倒,风云四窜,凛凛灵气漩涡中,一青色大门影绰,刘秀只听见一清朗嗓音“刘秀小子,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言讫,刘秀左手按紧腰间紫葫芦,右手正持木刀,猛虎下山状,两腿相替,高高一跃,从此大呼入门中!

    ……………

    风神境,云氏,云部。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刘秀再次恢复意识,数次运气起身,皆不能行,只好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的少女脸庞和蔚蓝的天空,那女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刘秀不禁脸红起来,虽说平日里荤话常说,龌龊也看,只毕竟还是赤子心胸,受不得这般软玉温香,只好闭眼。

    不多时,刘秀终于能够抬动手指,频繁对着那捣药的女子眨眼睛,女孩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那挥舞的手指,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跳,之后似是觉得跳脱了些,近前俯下身子对着刘秀轻声问道:“公子,您是要坐起来吗?”

    刘秀眨了眨眼睛。

    说着那女子便把刘秀扶起,靠在她身上,一阵幽香袭来,刘秀舒服地眨了眨眼,丹田灵气溢散全身,复又抬眼望去,远方纤毫毕现,草花无极,清露撷光,鸟雀高低翻舞,白兔上下奔跃,农田阡陌,炊烟袅袅。

    误入藕花深处,有几分桃源景象。

    一时心意通透,再细看那女子,莲花襦袄丁香裙,幂篱云青香草芬,幽眸染尽千芳色,玉容本是水重云。

    …………

    风神境,慕容,火部。

    “定魂珠是个好东西,只是功用仍有不足,还是有些头昏脑胀。”齐翊揉了揉后脑袋,又揉了揉眼睛,略显疲惫地自语道。

    一步,两步,三步,齐翊略显干瘪的身躯被定神珠中渐渐溢出的灵气灌满,不过半刻,便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城中,左右无甚心思,寻了一座茶楼,点了杯店里的拿手好茶——玄圃,热气腾腾,让略觉冷清的齐翊不禁有些期待,入口却尽是些草根树皮之类,于是让店家换了一杯又一杯,每杯只抿上一口,

    皆不如意,本来只要一直上茶,大家相安无事,偏偏店家觉得此人挑事,语气冷硬:“小先生,敝店水平有限,还请公子移步他处?”

    “钱管够,你只消上茶便是!管那么许多!”

    “那请公子先结了之前茶账!”

    齐翊看了店家一阵,没有说什么。

    起身出店门后,街上便多了一具无头尸体。

    更可怖的是,那尸体竟摇摇晃晃地向宝相寺中走去,身躯也渐渐变大,沿途大多鸡飞狗跳,妇孺都寻避处,壮士也恨无遮,可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有数个胆大痞子随手抓起路边酒肆的壶酒咕嘟咕嘟喝下几口,跟了上去,引来铺中沽酒妇人的一阵有气无力地嗤骂。

    好在这般乱象并不长久,随着城中护军的渐次到来,秩序慢慢恢复,更有许多醉汉竟也从桌下爬起,一溜烟往宝相寺跑去。

    宝相僧众已是各寻出路,只余下颤颤巍巍的住持与一个搀扶他的小沙弥,立在大雄宝殿正门前,口中经声不断,头上大汗淋漓。

    此时的无头尸体已经胀大到斤一丈高,六尺宽,可偏偏没有爆去。

    四位道长兔起鹘落,便到了门前场中,披羽衣,背法剑,芙蓉冠下天仙貌,臂上拂尘去凡身。

    居末一中年道士来到场中转圈,口中念念有词,掌诀,舞剑,符纸骤燃,高声一叱,蓦地一道电光闪烁,巨尸霹雳,化为飞灰。

    “道长,身姿渺,道法高,鬼怪难近身,奸邪常懈体,一手雷法着实厉害,叹为观止!”

    齐翊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酒壶,一个酒杯,躺在大殿庑殿顶上,两物相碰代击掌,一脸笑意。

    “哼!何方妖邪,凭恃法力在都城作乱,闹市杀人,岂是正道所为?”那出手道士厉声呵斥道。

    “唉,张先生说过,不以言杀人,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的不敬之罪。”齐翊饮尽一杯,面色依旧平和。

    为首白须道士,挥手示意中年道士退后,稍稍向前几步,高大身材微倾,做了个拱手礼,斟酌询问:“小仙长,是否自上界来?”

    “呦,终于来了个明眼人!”

    那老道得了个确切答案,有几分了然神色,再次小心翼翼问道:“上仙此来不知所为何事?”如果没记错的话,根据零零碎碎窥见的天机,此时应该还不到这方天地“大乱之世,开合之妙”,此人来此又有何求?

    “自然是助你等光大道统,永延王嗣!”

    说着,齐翊放下酒杯,从怀中摸出一块紫金色的令牌,抛给那道士。

    本以为这年轻人是自大意气之语,想着随便应付一下,等到下次开门礼送出境,皆大欢喜,可当看到那令牌之时,饶是老道心性坚忍远超同侪,也是面色陡变,不顾风仪,跪地大呼:“殿下亲至,我等怠慢,万死难辞!”

    后面三人亦是惊愕,紧随其后,匍匐地上。

    齐翊杯酒饮尽,一手负后,迎风而立,

    仰头看天,直视大日,良久无言,

    最后洒然一笑道:“内外明澈,不过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