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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话不投机

    “咳咳,非也非也,世子爷误会了,我二人素来安分守己,吃喝玩乐、听曲儿看戏是常有的事,却从不入那嫖赌棚子。“李重八一脸正儿八经,众人却不信他的邪。

    “瞅瞅你这面棍儿样,花月巷子怕是没少去咧!”翩鸿讪笑道。

    “死丫头牙尖嘴利,那花月巷子出入的尽是些家道殷实的士子官贵,出手阔绰,打赏钱动辄随手数两银子,哪儿是我等市井小民消遣得起的?”李重八恨声说道,也不知是恨自己薪俸太少,还是恨那丫头的白眼。

    翩鸿被骂了一头,心中开始积起了怨气。

    “八哥话在理儿咧,自那城南那香湾码头往西走,过了十里桥不到晓市去,再往南行两条胡同便是杀猪巷子,巷中那暗门子里有若许花娘子,倚门直勾勾得瞅人,又每每娇声喊‘采花儿只须十七文‘——”

    话未说完,众人不尽相同又十分异样的目光便向他袭来,王九四只觉天灵盖一激灵,忙又口齿不清地解释。

    “俺、俺不是去,俺,俺就是去,哎呀,俺必须去。”

    见他嘴上已不灵光,还是他张口闭口喊得那位‘八哥’替他出言解围。

    “哼哼,教你平日少说话别噎着了,你不听。”八哥当然得先嘲讽两句,方才与众人说道。

    “九四呀只是住那头,每日上衙必经十里桥,过桥穿行晓市再折入内城,此路最近。至于十里桥往南那些个巷子胡同嘛,这憨子饭后瞎逛自然也熟络了咧。”

    “如此说来,你二人不住一处?”

    “小吏祖上世代为吏,翻不得身,好歹承继了一所城外小院儿栖身,后又幸得朝廷修扩青都,如今那院子囊入外城,小吏与一家老小也算是京城人氏喽;而这憨子却是个外来户。开明元年陛下登基后建都青都,后逐年于皇城四门等处,修建了几千间民房和铺房,召民、商居住,谓之廊房,租价低廉,住的便是他这类外来户。九四呢,便在东南城角,寻了一隅之地栖身。”

    “我说嘛,瞅他那肠肥满脑的圆葫芦样儿,不当是那般花天酒地登徒浪子该有的式子咧!”翩鸿一副有所醒悟的样子,照旧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王九四,全然忘了方才自己眉目中又是如何鄙视他的。

    似啬玉、风铃儿和曳雾此时倒不敢去看他,显是心中有愧,那道道或鄙薄、或轻蔑的目光,压在王九四那糙汉子的心上,使他不由无声垂低了大头。

    张煜当时看向他,脸上却是疑惑的神情,如今也豁然冰释了,遂对丫鬟们嘱说道。

    “李重八先前便说了,花月巷子里多设戏院,他对戏曲之事又颇为乐道,二人洁身自好应是不差,你们就崩猜瞎了。”

    丫鬟们点了点头,眼神相互交接,“明明是世子先起的头”,这个心思便无声地流淌在她们心河之上,不言自明。

    “俺和八哥去那花月巷子只是图个耍子,八哥爱喝茶听曲儿,俺爱看杂耍影戏,旁人打赏优人使得银钱,我俩使得一双拍不烂的巴掌,一夜欢喜,花消不过十文钱咧。”王九四抬眼憨笑道。

    这话头逗得众人大乐,张煜心性烂漫,便打趣他道。

    “你若少去两次花月巷子,便省下二十文钱,再去杀猪巷子寻个花娘子一夜欢喜,尚且盈余三文咧,哈哈哈!”

    众人闻言,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唯独王九四正色盘算着说道。

    “那可是十七文钱咧,只一夜便打了水漂,俺却是舍不得,不若去买烧饼胡同虎大郎家的蜜芝秋扒饼,算来足有八个半。”

    “打水漂?”

    “八个半?”

    “哈哈哈哈哈——”

    这下子,几乎人人眼角泛起泪花儿来,不禁连连以袖袂抹面,笑声不断,欢颜一片。

    片刻后,啬玉忍笑向张煜请退,“时辰不早了,奴婢不敢久留,夫人身边儿无人,没准儿该醒了,奴婢得先回后院儿去侍候着。”又对曳雾说道,“你也随我回去罢,小姐姐虽不似夫人眠浅,你也理当侍立左右,以备使令,莫让她醒来无处唤人。”

    “晓得了,曳雾就去。”她虽不情愿,只是不敢反驳。张煜微微颔首,二人便衣带翩翩地去了。

    啬玉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亦负责为府上女仆调教规矩,把持内事。说来,府上侯爷曾表意不愿通房,也就不会纳啬玉为妾,夫人姜玉秀爱她勤恳贤惠,便为她操办了一门婚事,嫁了户好人家,便是隔壁镇江侯府上的李管事,又恩许她逢年过节皆可离府,与家人共度良辰。总之,论身份地位,这幽燕侯府上,啬玉便是首席大丫鬟,连世子张煜和小姐曼约也都担待她三分。

    其次便是风铃儿,她原本家世就不比常人,颇有素养,又经啬玉一手调教,起初是世子张煜的贴身丫鬟,直至龄齿与张煜相仿的翩鸿来了府,夫人便将她独立了出来,平日里专事奉茶递水、接待宾客一类的脸面活儿,若啬玉归省,便由她接手服侍主母、照看内事。

    再者是翩鸿,这丫鬟来历十分清白,是府上佃户的女儿。农暇时那佃户被人下套摊上了赌债,便借了羊羔息补西墙,借一还二,年初借十两银子,年末要还二十两,一家人只好愈加省吃俭用。

    天光鸡鸣,她母亲便起来做针线活去卖,她父亲抠着日头忙完地里的活计,接着又砍柴挑去城内叫卖,摸黑才归得家来,翩鸿更是小小岁数便担起了家事,洗衣做饭、喂养牲畜哪样不经她那双小手。可叹这一家三口虽整日累得慌,秋来收成也颇丰,却依旧凑不足那天大的二十两,催收的泼皮又三天两头地来紧打慢敲,无奈之下只得将女儿卖与侯府,才补了那东墙。

    张煜既是侯府上唯一的嫡子,翩鸿有幸作了他的贴身丫鬟,实是好事;一则吃穿用度皆在府上,又有月钱,家里自此从容许多,二则荣耀加身,这贴身丫鬟的生活待遇,不仅其他女仆不能相比,而且远胜于一般的小家碧玉。

    而作为小姐曼约的贴身丫鬟,曳雾自然排在翩鸿之后,又在其他女仆之前。其实,便是平常寒素人家的小姐,也不能如她们那样受尊重的了。

    啬玉与曳雾走后,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如是说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人家可从未一次花过十文钱咧,那戏院儿里头有甚么好的,使你二人这般痴迷,甚么茶又值当十文?比得了府上‘龙武仙’?若省下这钱,莫不够你这圆葫芦买他五个秋扒饼,吃得撑上了天?”

    “你这丫头好生刁蛮,不说方才离身而去那大小两个丫鬟,但说眼前风铃儿便比你仪静体闲,你咋不学学她咧?”李重八被多次戗话儿,委实难忍,心里很看不上她那狂样子,便索性当着张煜的面儿再次反击回去,一副你既不怕得罪我,那我自不怕得罪你的样子。

    眼见二人又要干架,翩鸿早已立起两只眼睛准备张口骂人,张煜便用眼神生生制止了她,继而正色说道。

    “话不投机少说为妙,何必互相招惹,不留情面。翩鸿,来者是客,本该以礼相待,若有乡邻上你家里闲坐,张口便撅你两句,你气是不气?”一番话说得翩鸿低了头,张煜教训完本府丫鬟,自然要收拾外人。

    “你李重八亦有不对,好歹是一介文吏,更在户部奉职,今日却与小丫鬟计较一二,莫不是有失身份?何况不看金面看佛面,若府上家风不正,自有家法匡扶,你说是与不是?”

    李重八生怕这位小世子动了怒,自己担待不起,赶忙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嘴上连连讨饶,自罪不已。其实他说那话也不算重,只是场合着实失了当。

    张煜便让二人互赔了不是,才算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