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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决定

    不知为何,得到截然相反的结论后,聂然心中的芥蒂消减了少许。

    而云之却是微微一怔,而后摇头笑道:“你若是总往好处想,这样的性子,在官场上,是活不下去的。”

    聂然想了想,便坦然地望着云之笑:“你虽然猜出,我狠不下心杀他们,但你也该知道,今日之事,我心中芥蒂,非同小可,你假如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那么明后天,沈开他们等着受酷刑做苦役吧。”

    事实上,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今天白日里,刚见到狡童三人时,她说的话并不是吓唬人,而是那一刻,她真的难以遏制地杀意凛冽。

    冷静下来后,从多方面考虑,再加上迟布衣从旁劝说,她明白沈开等人不能杀。

    好在招英和迟布衣处理得及时,让丞相府其他人隐约地误以为沈开等人是办事不力惹怒了聂然,倘若真相传出去,会大大败坏丞相府的威信。

    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那些人。

    她可以善良,但是她不能用自己人的牺牲去善良。

    她可以宽恕,但是她很难对已经流淌的血宽恕。

    在云之来找她之前,她已经将苦役充军终生监禁等各种刑罚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这时候,她也终于开始有一点理解聂清玉,她所以如此心狠手辣,大半也是环境逼出来的。她必须有担当,有手段,她要担负起生死,用敌人的鲜血铸就自己不败的威名,让人不敢轻易触她逆鳞。

    聂清玉曾经历过那样密集的刺杀,但后来敢忤逆谋算她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她用成河的鲜血摆出了一个事实,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所以即便是她继承这具身躯,荒废了一段日子后,朝中也不敢有太大异动。

    可是丞相府中,沈开等人是知道她的,他们知道她性情温和没有杀伤力,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背叛。

    鲜血和生命,让她更快地清醒和认清现实。

    聂然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一点点褪去的天真。

    当年的聂清玉,也是这样吗?

    云之无奈地笑笑,终于开口解释:“你以为,他们因何而败?”

    聂然想了想,道:“因为狡童的背叛,以及第三者的参与?”

    云之道:“并非如此,沈开之败,在于我。”

    沈开手中分明握有足够的力量,却碍于云之的态度,不能与聂然公然作对,放弃使用。

    倘若他全力以赴,区区第三者,根本就劫不走尘芳。

    失败之后,又因为在乎云之,本来可以逃走的何田田,行露,以及沈开,都束手就擒自投罗网。

    但是一个好的决策者,是不能如此束手缚脚的。

    他希望沈开等人能藉由此次,开始从心中割舍他。

    ……

    次日,聂然再回到地牢,便直接向招英下令,参与策划的主犯各五十杖,何田田因为是从犯,减少至二十杖。

    招英下手半点不含糊,几个人下来后,成人小臂粗细的棍子打断了三根,众人身上亦是血肉模糊。

    聂然看着几人的惨状,心中有些不忍,可是一想起停尸房里的棺材,不忍又再度淡去。

    她面无表情地端坐,十指交扣,轻轻放在腿上,声音很轻也很慢:“我知道你们从未将我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一个空有聂相皮囊的空壳子,根本不足畏惧,但即便是空壳子,也是能生杀予夺的空壳子,我不管事,不杀人,并不代表我不能管,不能杀。”

    除了沈开与何田田还算镇定外,四个少年面上,都浮现了或多或少的惶然之色。

    纵然有百般的智计,但这些人毕竟只是没有经过多大风浪的少年,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受到严重的挫折,只一次便几乎致命。

    最不甘心的是狡童。

    他虽说参与了劫囚,可最后他也稍稍立了一点功劳不是么?怎么还与淇奥等人同样待遇?

    聂然仔细看了看六人,先叫了沈开的名字:“小星,招英对我说,除了处理日常事务外,你还将过去卷宗重新整理了一遍,编写索引目录,各门各类,巨细可查,实在辛苦你了。”

    小星不知她忽然说这做什么,但还是忍着身上疼痛,恭顺点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聂然又道:“你长于细节求真,反复推敲考证,若为史官,看史写史,你以为如何?”

    小星怔住。

    聂然又转向行露:“你是潜入用间的一把好手,行于天色未明之前,实在再适合不过,我曾对招英言道,再过两年,便将丞相府的探子交给你掌管。”

    行露眼光一亮,接着又沉了下去。

    聂然接着看向淇奥:“你人品中正纯良,做事留有余地,也有谋断,可为流芳百世的名臣,但有时候容易被道义束缚,沈开想要琥珀丹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东家所乐见的吗?”

    淇奥之后,便是狡童:“至于你……”

    聂然话未说完,狡童便插嘴道:“难道我会比迂小子差不成?”

    聂然冷笑道:“最不成器的便是你,你喜用小聪明,自以为是,却不知我最不想放过的便是你,沈开他们为的是情义,你却只是逐利而已。你若不能成为遗臭万年的权臣,便只是早夭的小人。背弃同伴,是为不忠,背弃之前却还想着观望,是为轻浮摇摆,三心二意。今日你可以为利益背叛前一个主人,他日便可背叛后一个主人,谁敢放心用你?”

    听出聂然话语中的意思,竟然是最不打算放过他,狡童终于忍不住慌张起来,但他此前所作所为,实在无可辩驳,一时间竟不知怎么为自己开脱。

    最后是何田田,聂然道:“你过往的卷宗,我已经令人销毁。你说过你只是一柄刀,我这回饶过你,但我希望你能偶尔决定不出鞘,否则他日你再刺向我时,我不介意把这柄太过锋利的刀给折断了。”

    何田田苦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聂然站起身,往外走去,“该罚的已经罚过了,你们是初犯,我也有疏漏之处,所以你们的小命暂且记下,若今后不再犯,我会给你们应有的前程,但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数罪并罚。”

    站在门口,她停住脚步,回头道:“对了,在我得到狡童密告信前,云之对我说,勿罪沈开,勿罪狡童,你们该明白,他用心良苦。”

    沈开等人不知道云之的用心,并非聂然格外聪明,而是因为他们没听到云之只对聂然一人说过的话。

    若是知道,他们也能和聂然想到一样的事。

    少一粒珍珠,珠串便穿不起来。

    聂然就将这粒珍珠丢给他们。

    继续往外走,聂然听见身后沈开沉着的声音:“多谢聂相。”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是为恩威并加。

    身体的疼痛,是让他们记住犯过的错误。

    以利笼络,大约只能拉来狡童一人,但坦然地以真相待,反而能取得其他几人的好感。

    对沈开等人来说,最重要的并非前程,而是云之。

    这也是聂然最愿意选择的做法。

    云之纵然有心要将沈开等人推过来,却也要看她收不收。

    虽然对她有利,但这样的成全,她不要。

    聂然出了地牢,先向招英和迟布衣交代了一下事情,接着回到自己房间。

    她看着柔软的床铺和屋内昏暗的光线,一直维持的肃然神情渐渐放松,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声说:“聂然,坚持住。”

    接着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

    又过半多月,科考张榜,有人欢喜有人忧,宫墙之外哭哭笑笑,如痴如狂。

    是日殿试,聂然左手边迟布衣,右手边招英,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