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青虹志 » 第二回·奇会大闹浊鹿宫,怎道他乡遇亲人。

第二回·奇会大闹浊鹿宫,怎道他乡遇亲人。

    师徒二人离开温县,他们继续往山阳县的方向行走。

    路上,老者滴酒不沾,他需要时刻保持警觉,以免自己酒后会再出乱子。

    “失态事小,切不可耽搁了侯君重任。“老者心里默念道,“倘若让侯君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就难免会辜负了先帝所托,那样可真是要老夫死千回也不足惜呀!“

    这几天,他一直不断甩手摇头。

    像那天晚上的糊涂事,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来了。

    这天,他们即将走到山阳地界。

    正午,他们来到一处密林歇息,期间老者要去打水喝,他嘱咐小童静静留在林中切勿乱走,随后他就轻身上路了。

    小童很听师父的话,他在密林中找到一棵大树,然后在树下倚坐,待得坐定他又从怀里掏出小人偶把玩。

    其时烈日当空,小童等了很久也不见师父回来,他感到饿了就在包袱里拿出点干饼来权作午餐,几口干饼下肚,他很快就渴了。

    他想找水喝,但又不敢乱走动,便只好硬着头皮在树下继续等,他等啊等,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睡着了。

    小童正酣睡,而他却不曾料到,一条百足会从那树上掉下来,落在他的右臂上。

    那百足甚是机灵,刚落得人身便识得人气,很快就沿着小童的手臂达至他的肩颈,然后在他的颈脖环绕一圈,再上到他的头顶,在脸面、耳根摸摸爬爬,四处留痕。

    小侯君仍是对此浑然不知。

    他被热得满身是汗,汗水自额头自流到衫尾,他不自觉地就要伸手各处去抹,而突然感到面庞麻痒,便要伸手去挠。

    “哇!“小童蓦地大声惊呼。

    他的手腕给百足咬了,他被吓得弹起,一跃便要站立,却不料到腿脚麻痹,一软就扑倒在地上,脸面拭地。

    百足紧紧粘连在他的手上,正不断吸他的血。

    就在此时,一个手执竹杖、身背竹篮、头裹赤布的青年路过此处,他听到惊呼,便快步往这个方向走来。

    他发现了小童。

    青年翻转小童的身子,只见他额头冒有青紫色,汗如斗大,料想他已身中剧毒,于是青年就从怀中取出白布包好口鼻和手臂,然后细力翻弄小童的身子。

    不多时,青年便在小童手上找到百足,只见他用手指轻轻一捏,那百足就变得糯软无力,他借机取下,将之扔向远处。

    “汝若何?汝若何?“青年大声呼念着小童,但小侯君已陷入昏迷,接着青年向四方呼喊求救,却无人回应,于是他就将小童抱起,径直出林,走往山阳深处。

    待得青年可以休息已是日暮,他坐在一间方大而简陋的厅室门前,安静等候内里的消息。

    有侍女端来茶糕点,对青年说:“少主公出门日久,想来身心俱疲。这日又在城外密林救回来一位小爷,可真要好生歇息,切莫把身子累坏了。“

    她躬身请茶,青年连忙起身接过,随后放糕点于台级之下,他抿了一口茶,说道:“这次出门,闻得司马家正进一步收紧对曹氏一族的监控,此情此景,正如父祖辈昔年所言经历那般。世事流转,可谓是不厌其烦。“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幸得此时天下事已与吾家无关,虽恨经年折磨繁多,但也好在早有父祖担受,吾等子孙,还是多作善事,积德行义以报父祖在天之灵。“

    侍女听完连连躬身点头,说:“少主公所言甚善!“

    那青年又说:“今日在城外林中觅得这童子,吾见其身中剧毒,又岂有不救之理?故不论其出身何处,还是要慎重其事,救人行善不过如举手投足,乃是本分,说不上有多疲累。“

    未几,内堂里就传出呼唤:“少主公,主母有请入内!“

    青年听到就立刻放下茶碗,起身直奔内堂。

    只见内堂里摆饰陈旧简破,有一老妇人正在草床边照料着床上的小童,老妇身后则站立三个婢女待命。

    “祖母,那童子怎么样了?“青年甫一进门就轻声问道,他走向床边,紧紧握起老妇的手,神情相当急切。

    那妇人轻轻抚拍青年的手背,淡然道,“康儿放心,适才,本家经已行角法,用竹罐帮这小郎君吸出毒液,再用蛋清抹拭伤口,此时并无大碍。“

    青年听毕,便大舒一口气,神色怡然。

    老妇人接着说:“小郎君天质羸弱,须多用药,接下来要在此处调养多日,过后便能下床走动了。“

    青年连忙俯身拜下,道:“谢过祖母!“

    妇人淡笑说:“救死扶伤乃吾家立家之本,本家不过是尽所能及,不必多谢。康儿啊,这次你做的很好!日后山阳之内浊鹿宫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宜就都担待在你一人身上了。“

    青年再三俯身拜道:“儿孙当不负祖母所托!“

    就这样,小童在这屋里歇息过了两日,一路都是由侍女喂粥食照料。

    他一直昏睡不起,直到第三日才慢慢开始清醒过来。

    小童清醒之后,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身旁的侍女。

    “此处是何地方?“小童醒来第一句就问,他恍恍惚惚,不知道是在问人还是在自问。

    “郎君醒了?!“那侍女看到小童醒了就开心得不得了。

    她试着扶起小童,然后用手帕擦拭掉他头上的一额汗,跟他说:“小郎君,这里是浊鹿宫太极堂,你已经在这里昏迷不醒三天了。“

    “浊鹿宫?太极堂?“小童一脸不解?

    他不由分说便尝试着下床,侍女只好搀扶着他,开始在室内走动。

    刚走得几步,小童就感到手脚灵活,大为精神,那侍女看到他恢复得那么好,也就放心了。

    忽然,小童像想起了什么,他一手打掉侍女的手臂径直冲到室外,在天井里四处张望,在寻找着什么。

    “师父!师父呢?“那小童喊道。

    侍女追了出来,心里很是紧张,只见小童在呼喊着师父,也没有再往远处去,才略感安心。

    她走上去,跟他说:“郎君是在找人吗?“

    “师父呢?我的师父呢?我找我的师父。“他急忙说道。

    “郎君的师父?奴家不知道。“那侍女说,“奴家只知道郎君是在前日给我家主公接回来的,当时郎君身中剧毒,后经我家主母医治,虽已祛毒但还是昏迷了两日,直到适才郎君才清醒过来。奴家不曾知道有什么师父。“

    “原来如此⋯⋯那你家主公呢?我要去请见答谢!“小童说。

    “此时主公正在宗庙祭祀,郎君要是去的话,奴家这就给郎君引路。“

    小童连连点头,对侍女俯身作揖请示。

    侍女走在前路,小童跟在后面,他们穿梭在十数栋大大小小楼房之间,逐渐往东南方去。

    这个所谓的浊鹿宫很大,宛若京中宫殿。

    小童看着这些宏伟房间,感到很是亲切,他觉得这里就是宫中,但看着楼房是格外的简陋,心想这里绝不可能是帝王之家,不免疑惑起来。

    倏忽间,他们就来到一栋楼前,这里的外饰金碧辉煌,门外的白玉狮子大得吓人,看上去和其他房间很是不同。

    “这里就是宗庙了,郎君请在门外等候,奴家这就进去请示主公。“那侍女说完,就拾级而上,进入宗庙。

    那是一座不大但陈饰极为华贵的祠堂,对于一般皇族宗庙内应有的摆饰只会多不会少,里面点满了灯,即使是白日也是格外耀眼。

    小童站在门外,头往宗庙里头探看。

    只见里面有男女数十人,正往高处的神台俯首伏地作拜,神台上,神牌分两边,两边各有七位。小童想极力远眺,要看看主位上所拜的是谁,但碍于眼力,不能看到。

    而人群中,男女服饰皆简素,但为首者却头戴一座冠冕,侍女走到他身旁,二人低头沉吟几句。

    小童这时云里雾里,又不免有些生气,他想大步入去问个明白,却未等他起步,侍女就走回到门前,走到他身边。

    “小郎君,请进。“那侍女说道,随后她就先行一步,引领小童入内。

    小童跟随侍女来到那为首戴冠者的身边,对方看到来人了,就不再伏地作拜,起身抬头看着小童。

    那是一个相貌甚为清俊的青年,他见小童气色红润,面上不免泛起喜悦。

    他仍跪在地,对小童说,“小郎君,身体无恙吗?“

    说完,他就挽起小童的手,然后站起身来。

    那小孩点点头。

    “那天在密林中,孤见郎君被蜈蚣咬伤,正身中剧毒,情急之下就不由分说将郎君带往此处,请郎君切勿见怪。至于当下见郎君无恙,孤也就放心了。“那青年说道。

    小童听完默不作声,面上却开始泛起不屑。

    那青年见状又说:“不知郎君那天为何会在密林中,而又无他人作伴?郎君看来年纪尚轻,孤身一人出游,难免会有所不测。“

    小童仍是不答话,他这时可算是看清楚了,那青年头戴的冠冕果然是形状如山、正面直竖、以铁为梁,是一尊通天冠。

    他的脸气得通红,青年见此大为疑惑,便想伸手去抚摸小童的额头,不料右手刚要碰到小童,小童就起手拍打来手,随后他挣脱开青年先前来挽他的左手,再往后一跃。

    “嘣隆!!“小童跃跳后不慎撞倒身后的烛架,架子倒塌,灯烛掉落一地。

    “大胆!小贼竟敢扰乱宗庙!“祠堂内喊声一片,青年身后各男女正要扑上前去抓拿小童。

    但那青年起手示意,止住众人。

    “我看大胆作乱的正是是汝等吧!“小童撞倒烛架后自己也失去重心,他一屁股摔倒在地,但见此状又立马起身,就要往青年的身上打去。

    “小郎君且慢,我们彼此间是否有所误会?“那青年说。

    他立住身,正要伸手抱住小童,不料小童跃到他怀中硬生生往他胸前打了几拳。

    “放肆!放肆!“庙中人大喊,随后都要上前来挣脱小童。

    “放肆!放肆!“小童同样喊道,混乱中他不置可否,仍然埋头发力痛击青年,青年不放手,给他扑倒在地肆意出拳殴打。

    那侍女被吓得跑出庙,庙内顿时大乱。

    不多时,小童气力渐已耗尽,手脚放轻,给人们趁机拉脱出来,他们制住小童,而小童已瘫软无力,如泥浆在地。

    “主公无恙吗?“庙中各人前来扶起那青年询问。

    “无恙,汝等切莫伤了小郎君。“青年起身,拂去身上灰尘,正了正衣冠,他随后说,“小郎君不识事,可能与孤有所误会罢。无妨,只是失礼于祖宗了。乃孤之过。“说完,那青年又俯身伏拜在地。

    庙中各人开始收拾庙堂。

    那小童给人按倒在地,他上下喘气,忽然,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唾沫,正往那青年身上去,但只是落在地上。

    负责制住他的人立马又按住他的嘴巴。

    小童不服气,就要咬那人的手。

    “哇!“那人大喊,随后给小童得以挣脱开去,小童又要扑向青年。

    “侯君!不得无礼呀,侯君!“

    这时,一道小童熟悉的口音正从庙外传来,小童开始静下来,往庙门外看。

    “师父?!是师父来了!“小童心里默念。

    果不其然,门外走进一扇身影,真是小童的师父。

    老者快步奔入堂中,一手抱起小童,而同时也有一位老妇入堂,在她身后跟随着那名侍女。

    青年示意下人解除戒备,他随后走向妇人面前伏拜道,“儿臣处事不周,惊吓了祖宗,请祖母赐罪!“

    那老妇点了点头,扶起青年道:“无妨,小郎君不识事,皇祖大度,不会对此计较的。“

    她接着走到小童处,轻抚他的额头道,“小郎君,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小童看着这个老妇,心里感到格外的亲切,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本对这祠堂里的事情大为不解,现在又来了位老妇人,于是心中更是一万个疑惑。

    他先看了看师父,希望能从他身上问出点什么。

    又看了看那个青年,一看到他头顶戴的通天冠,心中又再次无名火起,想挣扎起来去问他一个究竟。

    只可惜他已身软无力,只能在师父的怀中默劲挣扎。

    “侯君,这是为何?“愚钝的师父这时才感到小童正在发抖,脸上汗如斗大,他俯下身,去问小童。

    “师父呀师父,您难道还看不到吗?那小贼······那小贼竟敢戴通天冠!“小童喘着气,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老者听毕,按小童的说法看了看那青年,只见对方果然头戴通天冠,然后他又看了看那老妇人的脸色,再回头看小童。

    “哎呦!是老夫之过!是老夫之过啊!“老者大拍脑袋,满脸惭愧,他说:“侯君呀,不错,人家主公确实是戴了通天冠,按理说是僭越礼法,但可是····但可是人家···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呀,人家可是皇亲,是侯君你的家人呀!“

    “家人?“小童这时更是不解。

    他不曾见过这些人,自己更没来过山阳,不曾听说过这边有皇亲,而即使是皇亲,通天冠乃天子冠冕,万万不可能给一般皇亲穿戴,除非······

    这时他心中忽然一个灵转,随后他看着那青年,说:“莫非······莫非这位就是代替皇兄,给司马家立为新君的人?“

    那师父一听,更是大拍脑袋摇头。

    “不是呀侯君,不是,这位主公可不是新君,他是山阳国公,是前朝孝献皇帝的王孙主公呀。“老者一边说,眼光一边看向那青年。

    “前汉孝献皇帝的王孙?山阳国公?“小童还是想不明白,他看着师父。

    那老者接着就举手示意,要小童看那高放在神台上的神位,小童一眼看去,只见牌位以金漆写就,最上位书写着的是“大汉太祖高皇帝之位“,而第二神位就要矮半位,上书“大汉世祖光武皇帝之位“,实实在在是两汉立国皇帝的牌位。

    小童默默点头,但他还是想不明白。

    他又问:“那即使是前朝王孙,那也不可能穿戴通天冠呀?既然他们家气数已尽,已然禅位给我大魏,又受国恩赐封于山阳,穿戴通天冠就是僭越了礼法,大为不妥!“

    庙堂内众人听小童这么一说,觉得他甚是无礼,便又要发难。

    那老者连忙又说:“确实···确实这时山阳公不该戴通天冠,但是,昔年我大魏文皇帝宽仁大度,即位后对前朝大为包容,于是先帝特令山阳国内奉行汉朝正朔,所以山阳国主公穿戴通天冠,也不算是僭越。“

    “原来如此。“小童兀自点头,“原来是皇祖父宽仁感恩,对他们家特殊关照,那么山阳国内也该要好好感激我皇祖父的恩德才是呀!哈哈哈!“小童开始大笑起来。

    “宽仁感恩?那就不见得了。“那老妇忽然冷笑摇头道。

    “什么?“小童倏地又火起,他站起身来,正要上前刁难那老妇。

    老者猝不及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童就来到老妇身前。

    “你再说一次!“小童摩拳擦掌,恶狠狠地盯着老妇,庙堂里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而他正要起手,却被面前妇人的亲切慈祥的神情镇呆住了。

    “侯君!不得对太皇太后无礼呀!“老者呼道。

    “太皇太后?“小童心里又再产生一道不解。

    “那是前朝太皇太后,除了是孝献皇帝的皇后,更是我朝太祖武皇帝之女、世祖文皇帝之妹,是侯君的姑祖母,是您的本家长辈!“老者慌忙说道,他连说带跑来到二人的身边,正要伸手隔开,却俯首见小童没有恶意,也就放松了。

    原来,小童眼前的老妇人,正是汉献帝刘协的皇后、魏武帝曹操的女儿、魏文帝曹丕的妹妹曹节,是小童自己的姑祖母。

    至于那戴冠青年,则是承袭山阳公之位的献帝之孙刘康。

    “姑祖母?“小童呆呆地看着曹节。

    “乖,哈哈哈哈。“曹节笑道,她轻抚起小童的脸庞。

    “侯君,快向太皇太后跪拜!“老者说道,他自己说完,也顺势跪下。

    小童听话跪下。

    “史老师,不必拘礼!“曹节立马扶起老者,她说:“以后也不必称本家做太皇太后了,大魏以来已数十载,还是称呼本家做山阳国夫人罢。“

    “遵命!“那老者听令,他给曹节扶起,站好了身子。他姓史,名阿,乃是文皇帝曹丕的剑术教练,现已年逾六十。

    曹节又扶起小童,问他:“小侄孙,身体好些了吗?“

    小童呆住一惊,连忙说:“回禀姑祖母,承蒙姑祖母同表兄的照顾,侄孙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他满脸通红,心感惭愧,眼睛又往刘康的方向看,而刘康只是对他笑了笑。

    曹节摸摸小童的头,对他说:“经一事长一智,你还是需要多作历练,假以时日你自己也会懂得如何面对世事了。“

    “对了。“曹节像想起了什么。

    她说:“那么久了,本家还没好好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又是系属何室?“

    “对呀!”那老者听毕连忙拍打脑袋,他正要说起,却给小童抢先一步。

    只见小童端正起身子,话音一沉,严肃说道:“小侄孙系明皇帝之子、当今陛下胞弟。小名芝,字灵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