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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紫陌红尘拂面来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题记

    常蓝正在正殿参拜菩萨,明慧在一旁侍立。

    冯妙华和冯夙决定从后堂悄悄过去。刚刚走到神像后面,只听常蓝祷告:“信女在此发愿,一生虔诚供奉,愿菩萨保佑我儿康宁,远离一切飞妖横祸。就算有什么宿世孽报,信女愿意以身代之……”

    听闻此言,冯妙华立时呆住。

    前面的冯夙拉她不动,有些疑惑回头看她。

    她回过神来,跟他一起从神像后绕出。

    冯妙华走到常蓝身边,在旁边的蒲团上默默跪下。

    有人从旁递上香,冯妙华接过来,和常蓝一起磕头上香。

    礼毕,常蓝准备站起来,冯妙华突然转身抱住了她,口里低低叫了一声:“妈。”声音有些呜咽。

    常蓝有些不解,她感觉到了怀里女儿今天有些不一样,拍拍冯妙华的背安慰:“怎么了,什么事惹得我家小阿奴这样伤心,都要哭起来了?我看看。”一面说,一面扶起冯妙华,低头看向她的脸。

    冯妙华在决定暂时先留下来后,已经喊过常蓝无数声妈妈了,但是都没有今天这一句发自内心。

    冯妙华看到常妈妈,就想到了她的妈妈。

    因为一直觉得留下来不过是权宜之计,那么做冯妙华就像是演一出戏剧,常妈妈只不过是这可能短暂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可是就在刚刚,听到常蓝一番祷告,她忽然意识到,她把这一切当做故事、梦境,可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呢?如果他们都是真实的人呢?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们?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常蓝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永远失去了她的孩子。

    如果现代的她已经死了,那她的妈妈会怎么办呢?是不是也如常蓝这样伤心难过?。

    冯妙华已经记不真切最后一次跟妈妈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她们还吵了架,想想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想到,那竟然成为永别。

    从前,她从不相信鬼神,可是刚刚有一瞬间,她却希望这世上真有神明,那么就让世上也有人如她一样,去占据她的躯体,使她复活,代替她活下去,与她的父母一起。

    常蓝看到满脸泪痕的女儿,愣住了。

    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她眼神中的悲伤,那伤心太浓重了,绝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睛里能流露出来的,绝望,哀恸,让她忍不住跟着落泪。

    站在一旁的冯夙看了,尽管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也扑过去,抱着母亲和姐姐,放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妈妈,阿姐,你们别哭了,你们一哭我也想哭。”

    母子三人哭作一团,旁边的人赶紧来劝,好容易才劝住了。

    一行人回到后堂,常蓝洗干净脸,笑着对明慧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平白招我们哭起来。”

    明慧笑着回说:“我看妙华是听见你的拜祝了,这孩子倒是个情重的。”

    冯妙华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和丫环一起躲旁边去了。

    她弟弟冯夙这会儿正和她一起,拿话头笑话姐姐呢,浑然忘了刚刚是谁哭的最大声。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让一个小鬼头嗤笑。

    正说话间,有人通传:妙善来了。

    妙善是明慧的弟子,也是冯妙华的大师姐。

    妙善进来后,一行人向常蓝和明慧行礼问好。

    这妙善约莫三十岁,模样干练,她现在是明慧最得力的弟子,接管了寺院里许多事务,是要接替师父的衣钵之人。

    听说妙善来了,冯妙华也赶紧出来问好。

    因为常蓝和明慧师父都吩咐过,在寺院里,妙华要按照出家人来对待。

    跟在妙善身后的圆静,看见妙华,赶紧向妙华行礼:“师叔安。”

    虽然这圆静年纪比妙华大的多,但是圆静是妙善的弟子,所以冯妙华是她的师叔,自然要行弟子礼。

    其实一开始,冯妙华还是很不习惯的。因为明慧法师的徒弟,算上妙华,也才六人。这也就是说,满院的弟子里,冯妙华的辈分颇高。

    因此,冯妙华走在寺院里,总是会有人看到她停下来,毕恭毕敬叫她师叔,一时间冯妙华只觉像走在武侠剧的片场。

    尤其是,当年纪比她大的多的人叫师叔的时候,她更是尴尬的很,脚趾头恨不得抠出个三室一厅来。不过,被叫次数多了,她就磨炼出脸皮来,能坦然面对了。当有人唤她师叔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一脸高深莫测的点头致意。

    原来,妙善来找明慧师父,是商量过几日的浴佛节事宜。

    此间世情崇佛,四月八日是佛诞之日,按风俗会举行盛大的浴佛节纪念佛祖诞生。据说那浴佛节隆重异常,城里大小的寺院都会参加。

    浴佛节中最壮观的当属行像,从四月一日开始,城里的主要道路都会扫撒戒严,佛祖的金象会乘装饰华丽的大车,从城里到城外巡游,到时候全程的人都会观看跟随,可以说是热闹非凡,万人空巷。

    这样的活动仪式,听说要举行半个月呢。

    听说有热闹看,冯妙华自然是十分感兴趣。

    来这里这么多天了,开始是一直生病,后来大病初愈,身子也不利索,只能在寺院里养着,实在是无聊。

    冯妙华每天无事,就去大殿看信男信女们烧香祈福,算是这里最有意思的事了。三师姐妙因看她实在无聊,就安排她帮自己给香客解签,念个签文什么的。

    可是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

    百无聊赖之际,可巧这浴佛节就到了,真是瞌睡给送枕头。

    谁知道冯夙一听,他姐姐要参加浴佛节仪式,也闹着要留下来参加。

    冯妙华当然是不想这个小鬼留下来的,他要留下来,那岂不是每天都得带着他。拜托,虽然她身体是个小孩,可她心智又不是真的小孩!谁要天天跟小孩子玩?

    于是,冯妙华一幅语重心长的样子对哭闹的冯夙讲:“阿弟啊,我也特别想你留下来,咱们姐弟俩一处。可是你看,这是佛门清净地啊,你自己刚刚才说过的,你都长大了,待在这里也不好是不是?更何况妈刚才也说了,你还得回宫里呢。要不这样吧,等到阿姐那天参加行像仪式的时候,你来给阿姐撒花吧?”

    冯夙听了冯妙华这样说,觉得这天底下还是她阿姐最好了,更加坚定要留下来陪他阿姐,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姐姐对他是塑料姐弟情。

    争执之下,最后常蓝居然答应儿子了。

    冯夙自是兴高采烈,冯妙华只好默默感叹,慈母多败儿啊,母亲大人,你有点原则好不好!

    本来冯妙华是不想带着冯夙这个小屁孩的,可是第二天,她就改变了主意。

    冯妙华发现,带着她老弟,还是有好处的。

    想她来这里快一个月了,活动区域才两个院子,这样下去别说找回家的方法了,连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都弄不清楚。

    可是冯夙不一样啊,他是个土著。虽然冯夙今年才八岁,可是他已经获封北平王爵,所以,他的活动范围肯定比冯妙华要大的多啊,至少他认识路吧。

    来观音院的时候,因为说要静养,所以也没带几个人,贴身丫环除了莺儿以外,只带了小桃。本来不要带小桃的,因为那天常蓝最后还是处罚了她,让她以后不能进屋里伺候。

    冯妙华后来不见她,问了别人才知道的。想想是自己先前连累她受罚,干脆带她一块儿来疗养,常蓝听说了,也没阻拦。

    现在常蓝回家去住了,只白天过来看她,所以除了这两个丫环,以及几个洒扫的人以外,这院子里就没别人了。

    冯妙华现在住的地方,是这个寺里后院一个独立的小院,应该是冯家来寺院礼佛的专门住处。

    观音院坐西朝东,小院在寺院后面西南角,却是一个坐北朝南的独立建筑,只在东面围墙开一门与寺院相通。

    在小院的南面,有一个正门,可惜一直落锁,冯妙华一行人来的时候,还是从寺院进来的。冯妙华曾经爬到围墙上向外望过,南门外面有一条河,蜿蜒向南,对面有一片建筑,可是好像没人住,旁边也是黑压压的一片房屋,看不真切。院子周围环境十分幽静,只有傍晚时分,会听到有一些人声喧闹。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用来疗养再合适不过了。

    之前冯妙华就想出去看看的,可是被一大帮人拦下来了。

    临近初八,来寺庙烧香的人特别多,大家都去寺院向佛祖献花,朝佛像浇淋特制的佛汤,是为浴佛。这几天因为要准备浴佛节,寺院里上上下下都忙得很,所以没人顾得上她,她准备乘机溜出去瞧瞧。更何况现在,她还有了一个向导,此刻不出去,更待何时?

    这一天下午,冯妙华便叫上冯夙,从大门偷偷溜了出来。

    出得外面,冯妙华先闭眼,张开双臂,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自由的空气!

    虽说在现代,她是个十足的游戏宅,可是也没有这么久没出过门啊!

    冯妙华睁开眼,虽然已是傍晚,但是因为寺院前面是一条主干道,又适逢浴佛节将至,所以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冯妙华决定先四处转转,领略一下这古代的人土风情。

    刚走两步,冯夙就抓住了她:“阿姐,你要去哪里啊?我们不是去看后面的河吗,应该往这边走啊!”说着,指了指与冯妙华走向相反的方向。

    冯妙华本来是想走小院南门的,奈何发现钥匙根本不在寺院里,只好改主意走寺院大门,从东边绕过去。

    不过一出来发现,东门这边居然这么热闹,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先在这里逛逛。

    她于是跟冯夙说:“先看这里,一会儿再去看河。”

    冯夙听阿姐这样说,开心上前拉着冯妙华一起往前走。

    冯妙华一眼望去,看哪里都是新奇,拉着冯夙问东问西。

    姐弟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绕了一个大圈,来到河边的时候,已是傍晚。

    夕阳烧红了半个天空,晚霞洒落在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如碎金一般。

    两人走的有点累了,坐在河边堤岸上休息。

    夕阳照在两人的脸上,给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色。

    “阿姐,你看,好美啊!”

    “是啊,好美。”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自己一个人出来呢。不过,没有人跟着,还挺好玩的。”

    冯夙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随后又有点失落:“唉,真想一直住在这里。阿姐,我真羡慕你!”

    冯妙华有点奇怪,笑着问:“羡慕我什么?”

    冯夙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和年龄不相衬的老气说:“不用干不想干的事,不用见不想打交道的人,只做自己愿意做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啊。”

    冯妙华收敛了笑意,拉过冯夙的手,轻声问他:“你不开心吗?还是说,宫里有人欺负你?”

    冯夙捡一块小石子,随手扔到河里,不屑说:“太后那么喜欢我,谁敢欺负我。”然后低垂了眉头,声音不自主也低了下来,“主要是有些人就很讨厌嘛,会读书了不起吗?我就是不爱上学嘛!”

    这几天和冯夙相处下来,冯妙华发现,虽然这个孩子脾气骄纵了些,可是对他姐姐却很依恋。

    冯妙华隐隐猜到几分,冯夙是因为太后外戚恩宠才养在宫中,可是宫里那个不是凤子龙孙?听听这学渣发言,多半是经常被人嘲笑的。

    冯妙华搂着冯夙肩部安慰他:“阿弟,同为学渣,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也不管冯夙听不得懂,继续说道,“有人曾经跟我说,最重要的不是和别人比赛优劣,而是找到自己。因为人生是用来体验的,不是用来演绎完美的。你知道吗,其实哪怕你真的做到了完美,还是会有人不喜欢你,故意针对你。这些人这样做,不是因为你是怎么样的,而是他们想这样做。”

    冯夙不解:“那我该怎么办呢?”

    “凉拌呗!如果这些人并不是自己在乎的,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冯妙华顿了顿,“如果是自己喜欢的在乎的人呢,那就难办了。”

    “我才不在乎呢。”冯夙听了立即说,想了一下又问,“阿姐,那要是后面的情况,会怎么难办呢?”

    冯妙华摸摸下巴。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喜欢我的,我肯定不会去喜欢啊。天下人和事这样多,找个喜欢自己,自己又喜欢的不就好了。”

    说完,冯妙华直觉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划过,只是一闪而过,却了无踪迹。冯妙华努力想要抓住它,头一下子仿佛裂开了一样痛起来。

    冯夙听冯妙华一阵胡诌,懵懵懂懂间,看姐姐突然扶着额头,痛苦呻吟,吓的他赶紧去拉她:“阿姐,你怎么了?”

    幸好疼痛也只是一闪而过。

    冯妙华听到冯夙声音,朝他笑笑:“我没事。”

    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知道有个姓赵的道士吗,就是之前来给我除祟的人。”

    冯夙看了看冯妙华:“你真的没事吗?你找他有事吗?”

    “嗯,阿姐有一点小事想问他。”

    冯妙华总感觉自己丢失了部分记忆,可是她闲着时候仔细回想过,却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如果是彻底忘掉的记忆,回忆自然不能觉察。可是人的直觉,很多时候偏偏比理智更可靠。

    冯妙华之前就想出来找他了,可是今天出来,没想到一时太新奇兴奋,把这茬事给忘了。刚刚头疼,突然想起来了。

    “那干嘛不去问妈呢,她肯定知道。”

    冯夙不明白。

    “一点小事,不想让妈知道担心。你可不能去跟妈告状,否则我以后再不带你玩儿了。”

    废话,能用常妈妈的话,她就不用自己犯难了。

    “我知道了,放心吧,阿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人我帮你去找。”

    冯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非常义气。

    冯妙华高兴的抱他:“还是老弟最好了,够义气。”

    冯夙也开心:“我跟阿姐,当然最好了。”

    夕阳慢慢西沉,天色渐渐暗了,河堤旁的道路上,人却渐渐热闹起来。在姐弟俩身后不远,有一家饼铺开始营业,饼香阵阵吹来,让下午走了好多路的两人垂涎不已。

    “你带钱了吗?”

    “钱?那是什么?我之前出门,想要什么,都有人帮我弄好的。”

    冯妙华无语,行了,知道你是个官二代了。

    她上下打量冯夙,让他转过身去。

    “阿姐,你要干嘛?”

    冯夙不明所以,还是乖乖转过去。

    冯妙华看了看,伸手从冯夙束发金冠上摘下一粒坠珠,笑着说:“走,吃饼去!”

    冯夙嘟囔:“阿姐,你是女孩子唉,你身上首饰不是更多?”

    冯妙华伸开手臂,“你看,除了这个金锁,我身上还有什么?这个金锁你是知道的,我敢把它换了,我怕被咱妈打死。”

    冯妙华只用丝带扎了个丸子头,要不是这一身襦裙,走在这街上,到是比冯夙更像个男孩子。

    两人来到摊铺前,冯妙华问摊主:“饼怎么卖?”

    摊主热情招呼:“又香又酥的胡麻饼,粟米一斤七两,麦一斤五两。”

    冯妙华愣住了,这是什么货币单位?迟疑问:“那个,收钱吗?”

    “五铢一钱一个。”

    “这个呢,能换吗?”

    冯妙华把珍珠递过去。

    摊主伸手接过去,拿到手里反复摩挲,又用嘴咬了咬珍珠下面的金托。

    冯妙华说:“放心吧,都是真的。”

    老板看看他们的打扮,心想这是那个富裕人家跑出来的孩子。他把东西递回冯妙华,笑着说:“你这个东西,太贵了,我这小本生意,找不开啊。小郎君和小娘子,还是回家拿了钱再来吧。”

    冯妙华并不伸手去接。

    “那你给估个价吧,剩下的就当押金。我看你这铺子也不是开一天两天,恰好我也住这附近,以后我吃饼,来取就是了。”

    摊主犹豫了。

    冯妙华接着说:“你放心,我绝对可以做主的,我家人不会来找事的。”

    说完看了冯夙一眼。

    冯夙心领神会,赶紧补充:“当然,我阿姐在家里可是说话算话的。”

    摊主本来心有担忧,可是又不想错过这个大买卖,想了想,开口说:“这个珠子什么价我不清楚,不敢说,这下面的托,我给估价一千钱。”

    说完面露难色问道:“这珠子怎么取下来?”

    “不用取了,珠子就送你好了。就算一千钱,我订一千个饼。今天先给我们包两个。”

    冯妙华爽快答应了。

    两人拿到饼,边吃边往回走。

    河边白天安静,傍晚到是热闹起来,一路走来,还见到有其他的摊铺。

    原来古人也时兴夜市啊,下回一定要挨个尝尝。

    冯夙嚼着饼,开心的点头。其实就是最平常不过的胡麻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比平常好吃的多。

    冯妙华走在这样满是红尘烟火气的路上,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笑脸,心情也明亮起来。

    这个冯夙给她的感觉,真像她老弟,那个现代的,她小姑家的儿子,有段时间也是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也是这样的信任她,依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