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野犬梦蝶 » 天降仙物(5)

天降仙物(5)

    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喜乐地欢度过一生。

    林安的上一世——她安枉逸的短暂的二十几年,从出生起,就不曾安稳过。

    她先天特异,生来就患有不治之症,刚诞下没多久,连爹娘是何等模样都未曾入过眼,就被亲生父母狠心丢弃在了路边。

    要不是得幸遇到了一位老婆婆,她早就病死在了无人在意的角落,成为一滩连花都护不了的烂泥。

    善良的老婆婆将她抱了回去,不光用毒吊起了她的命,使她能够活下来,还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细心养育她长大。

    从此,本该是一老一小超越亲缘的幸福,可生活却因为老婆婆是个毒修,她们两人没有一日不受尽冷眼和谩骂,还有各路修士莫名其妙的无穷无尽的追杀,令她们只能不断逃亡,东躲西藏地苟活。

    由着终日不堪入耳的指责,由着永久浮萍飘零的流浪,最终再也忍受不了这些的老婆婆在传授了安枉逸毕生所学后,用世人唾骂的毒了结了自己余下的生命。

    安枉逸是眼睁睁目睹着身为恩人、亦是师父的老婆婆毒死了自己的,也是活生生看着那伙修士连老婆婆的尸身都不肯放过,人死了,都要拖到了村镇上去游行鞭打。

    好像但凡是个毒修,便是罪大恶极之人。

    那时安枉逸才不到八岁,又一次失去了所有。

    襁褓时是仅有自己一个,总角时又还是只剩她一个。

    她未被那伙修士发现,老婆婆用生前最后一口气,把她推进了提前准备好的地洞里,颤抖着枯枝一样的手捧起尘土填住洞口,保住了她。

    闻声追来的修士们见老婆婆断了气,就草草在四周看了圈,完全没在意到地洞。

    随后,修士们就像拖着一麻袋垃圾般拉走了地洞边老婆婆的尸体,嬉笑着天道有眼、恶有恶报。

    待一群人走远,安枉逸爬出地洞,一路跟在暗处,拖着日渐康健然还是瘦弱的身躯,跟到了行刑的村镇,跟到了抛尸的乱葬岗。

    她裹着简陋的粗衣,藏在角落,眼中密密麻麻是锦衣束身的背影,拥堵到她望不到最终老婆婆凄惨可怜的模样。

    被生父生母丢弃、被世人厌弃都未仇恨的她,在这一刻盯着背对着她的人群,生出了恨。

    一生的恨。

    她将每一个动手之人和看戏之人的样貌清晰地、明白地刻在了记忆当中,以及她的骨血之中。

    之后,她躲进了深山老林里,废寝忘食地练习研制毒物,终于在半年后得愿以偿,熟练掌握了每一种毒谱,并回到村镇,成功用老婆婆教导的方法毒死了这些一日日在记忆中张狂的人。

    她让不论是动手的修士还是看戏的凡人一个个全部死得肝肠寸断、死得惨绝人寰。

    死状不堪入目的尸体宛若凡世里珍贵的娇花,在那天,在她报仇的那一日,奢侈地堆满了大街小巷。

    从老婆婆自杀的角落,一路延绵盛开到怨气冲天的乱葬岗,血肉倾世奢华。

    她也因此在世间扬名立万,成了人人惧怕又迫切想要杀死的毒人。

    老婆婆曾经心善,从不会伤害追杀她们的人,但她不心善,她满心满眼都是血恨。

    只要修士招惹到她,那修士便注定踏上黄泉路。

    她就仿佛天生为毒所生,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对毒的造诣远在曾经的老婆婆之上。

    在人间的医修千方百计想出前一个毒的解毒之法时,她早已制造出十多种新毒,与无数人作下了交易。

    其实那时,老婆婆的愿望基本已经实现,老婆婆的理想十分简单,更单纯无比,放在人心险恶的世间,像是飞蛾扑火般的直接与纯粹。

    老婆婆从头到尾只想让毒可以作为一门如同刀剑一样的武器,既能保护用毒之人,又能击杀害人之人,和刀剑等平凡地存在于世间,被人们所需要。

    奈何比起其他同样会让人丧命的修行,四境偏把毒宣扬为万恶之源。

    自诩正派的修士对凡是毒修者赶尽杀绝,令报仇雪恨后本打算做个普通毒修的安枉逸再度燃起了老婆婆死时那种恨不得摧毁一切的怨恨。

    她和老婆婆想做一对闲逸的师徒,他们不让;

    她学习修士以牙还牙的报仇手段,他们谴责;

    她坚定不移地完成老婆婆的理想,他们阻止……

    什么都要逼她上绝路,那就别怪她反过来送他们提前奈河往生!

    她开始招揽其他受排挤的毒修,凝聚起仇恨的力量,期间又随手捡了条野犬,寥寥几人加上一条狗,不出一年,被人世厌弃的他们在安枉逸的带领下,合力建起了毒门,叫世间谁也不敢再小看毒修。

    不过毒门虽然顺利成立,毒修有了庇佑之所,但是世间对毒的观念还是那般固执己见,每日不乏看不惯毒修特地前来破坏的凡人和修士,蹲在山门下吵吵嚷嚷。

    安枉逸为了安生,索性在方圆百里都设下毒障,却又被正派修士安上了滥杀无辜的名头。

    她无奈,念及老婆婆时常叮嘱她要用毒有道,唯好教导捡来的野犬专门学习医术,为那些主动挑衅的修士解毒。

    此后畏惧于她通天的制毒手段,各大宗门同毒门表面上相安无事了几年,可不曾想最终,她还是难逃一死。

    她以为她和那么多人达成了交易,以为毒门建立了那么多年,以为好歹世间可以起码有少数人支持一次毒。

    但是她没料到,火舌像是身姿曼妙的舞娘在她周遭婀娜舞动的时候,在明耀的大火之下看着的,是乌泱泱的人,数以万计的人。

    人山人海迤逦千里,她与他们之间隔着赤红的火焰,隔着一望无际的天涯与海角,更隔着永生永世无法消除的隔膜。

    隔膜的这头是她,而另一头,有凡人、有人修、有妖修……

    舞娘为她舞动,而火红的衣裙里面有谩骂过她的人、有不慎在毒障中毒的人、有为她的毒救下性命的人,也有用她的毒痛下杀手的人……

    那群沾过毒的人的脸上没有半点惋惜和悲痛,他们围聚在一片,面无表情地观望着堪比飞升盛景的盛大的焰火,在她咽气的一刻,拍手叫好。

    终是她,如老婆婆一样单纯,妄想了……

    修士飞升后,会离开凡俗界去往仙界,从此不问世事。

    恶龙在仙界被诛杀,濒死将悲愤倾注龙丹打下凡俗界。

    她在人间被围剿,死前种种滂沱的不甘扭化成执念。

    难怪她会复活在天降之物的身上,原来不是幸运,不是巧合,而是他们彼此契合。

    是夜,宁甘棠看林安睡下,给房间设了道禁制,抱着冰冷的玄霜剑,下楼等候各大宗门的掌门。

    在她离去后,躺在宁甘棠床上鸠占鹊巢的林安睁开了眼睛。

    客栈后院,暖春客栈的掌柜正愁眉苦脸地算着满亏的账目,愁得坐如针毡。

    白虎境的涛涛大雪阻拦了多数旅人的踏足愿望,导致他的客栈入不敷出,没一会,他就烦躁地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试图让燥热的心绪能经大雪浇灭。

    骤然,他的头顶划过两道一闪而过的微光,客栈掌柜还当是眼花,两位风姿不凡的老者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径直往他的客栈内走去。

    不等他反应,又是接连数十道光痕代替繁星点亮了雪幕遮掩的夜色,十几位宗门的掌权之人齐齐略过目瞪口呆的他,神情严肃地跟上了前者的步伐。

    客栈掌柜倏地就冷静了,他在雪夜中愣怔了半响,才想起来要去迎接这些一看就不凡的人士。

    他匆匆迈步,下一瞬却在客栈后门迎面撞上白日来入住的宁甘棠。

    宁甘棠一言不发地塞给了他一袋沉甸甸的金子,而后即刻将他关在了自家客栈的后院里,仿佛他才是那个外人。

    但掂了掂金子的分量,客栈掌柜面对着关上的后门,半点也没有生气,他喜滋滋地回到房中,将这笔意外之财记在了账目上。

    宁甘棠向最先进门的老者作揖,雅正地叫了声“师父”,随后又对着另一慈眉善目的老者摆出同样有礼的姿势,唤到:“见过苏掌门。”

    苏掌门嘴角擒着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接着自袖口内取出一枚芥子,送到了旁边老者——霜华门掌门姜柳的手上。

    “暮遇这孩子我清楚,怕是给你这宝贝的大弟子带去了不少烦恼,一点小心意,权当是我仁心门的赔礼了。”他谦和说。

    姜柳看看总是和气待人的苏不卫,想到苏不卫在来时路上特意与他说起的一些事——关于林暮遇,基本是通透了,没推辞,转手就把苏不卫给出的芥子放到了宁甘棠的手上。

    身为贫穷的剑修,免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甘棠,好好收着。”姜柳笑说,“这仁心门里可有不少灵丹妙药,尤其是苏掌门手上,今天你可走运了。”

    传闻仁心门的芥子中装的都是价值千金的丹药,囊中羞涩的宁甘棠不好意思地收下芥子,正打算道谢,突然一道粗矿的声音插进了他们和睦的氛围。

    “苏掌门,怎么没看见你们门内那只狗杂种啊,不会是知道我等要来,吓得带着毒物跑了吧。”

    “孙掌门妄言。”苏不卫霎时变了脸色,目色威严地朝说话的毕天门掌门孙权山看去。

    然而谁也没料到,一缕谁也没察觉到的灰黑色气息,比苏不卫警告的眼刀更快一步打到孙权山身上的。

    眨眼之间,化神期中期的孙权山就飞了出去,砸碎了最远处的木桌。

    在场众人全部震撼。

    “不准骂我师父!”稚嫩的嗓音紧随其后。

    灵力的主人光着脚丫,“蹬蹬”地跑下楼,甫一站定,就呲出莹白的牙齿,冲后面其他宗门掌门示威。

    灰黑色的灵气张扬地包裹了她的周身,以碾压的强大飞舞着,令她活脱脱如是一只护食的小兽。

    “林安!”宁甘棠大惊失色,“你怎么下来了?”

    她明明用法器给房间下了禁制,那法器可困住化神期修为的大能,林安是怎么冲破的?

    宁甘棠包括各大宗门的掌门在这会儿都忘却了一件事,林安是天降之物的化形,而天降之物,来自凡俗界之上的仙界,就算是被仙界的飞升修士击败的恶龙,就算降世时少了一半灵力,也拥有足以匹敌一众掌门的实力。

    一宗门掌门瞧见孙权山轻飘飘地就被打了出去,当即认出了林安的身份,挥剑杀来。

    但下一瞬,剑都没碰到灰黑色的气息,其主人就在孙权山之后第二个飞了出去,并精准地摔在了昏倒的孙权山身上。

    后院的客栈掌柜听着客栈里“乒乒乓乓”的响动,乍然觉得手上的一袋金子太过沉重。

    “大胆小儿!”

    在又一掌门勃然大怒,要对林安出手,而林安将要回击之际,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苏不卫和姜柳同时帮林安抵挡下了攻击,宁甘棠也及时拦住了林安的小手。

    只是那灰黑色的灵气居然又冰冷又炽热,接触到的瞬间,一下既冻伤了宁甘棠的掌心,也灼伤了伤口,使其清秀的眉眼因为疼痛拧出了“川”字。

    林安没想到灰黑色灵气还有如此效果,眸色一闪,立马故作心疼,两眼汪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宁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伤你。”

    宁甘棠垂眸看着林安肉嘟嘟的嘴巴和拧巴的小脸,心软的她已经一心想着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她快速把手收到了身后,不让林安多看,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事。”

    有掌门察觉到宁甘棠对林安微渺的纵容,忍不住质问:“宁小友这是何意?苏掌门和姜掌门又是何意?你们可知你们眼下护着的,是毒害了四境的罪魁祸首!她刚刚还对孙掌门和金掌门动手,你们没看见吗!”

    “是他先骂我师父的!”林安随即摆出张牙舞爪的姿态,指着被人架起的孙权山,“宁姐姐说了,师父要保护弟子,弟子要保护师父,他骂我师父,所以我打他!”

    她借着九岁身体的憨厚可爱之便,两手叉腰,喊得理直气壮。

    林暮遇再如何,那也是她捡来的野狗,普天之下唯有她可以称呼“小野狗”,也唯有她可以对那条野狗任凭打骂。

    旁人想跃过她去,尤其是她最厌恶的四境修士,去欺负那条从前对她忠心耿耿的小狗,还得看打不打得过她。

    苏不卫和姜柳两人早通过宁甘棠信件得知了情况,听及,他们双双笑了。

    “若是悉心教导,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苏不卫的脸上漾开了一如既往犹如刻在了肌肤上的和善的笑容。

    见苏不卫偏袒自己,林安不由眯起眼来,假装好奇地观察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老者。

    来这的数多掌门里,有一半都参与了五年前倾灭毒门的行动,小半是生面孔,还有小部分当初只派出了些许弟子加入了行动,其内的长老和掌门都未有参与。

    然不管是哪一部分,林安认为,仁心门都不该在列。

    她记得五年前仁心门还是个极小的门派,在修士中鲜少听闻,也就在凡间因愿意医治凡人有些名声,怎么短短五年就发展成了宗门里的中流砥柱?

    面对她暗藏深意的盯凝,后者坦荡地错开了她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客栈二楼。

    “暮遇,既然在听着,便下来吧。”苏不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