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渡鸦的挽歌 » 第十九章 风暴前夕

第十九章 风暴前夕

    “未开拓地”的初秋,总是短暂得转瞬即逝,像极了人类历史中如瞬间般的和平时光。

    从广袤丛林之中第一片枯黄衰败的落叶开始,这片土地便已经丧失了宝贵的宁静。如画般的美景开始随时间而一天天地变得腐朽,就仿佛是一卷美轮美奂却缺乏保养的风景画,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而一天天地风化腐蚀,最终融于尘土之中。骚乱开始无因地在暗影之处酝酿,野兽们充分利用了短暂的休战期,锋锐了自己的爪子,打磨了自己的牙齿,已经完全准备好了投身于这场腥风血雨之中。另一方面,那些佣兵们也在这短暂的假期之中休息了个够。他们的精力早已经累计到了过剩的程度,骨子里所膨胀着的嗜血因子已经要抑制不住了。再多的妓-女们也无法满足这群自大的畜生们—他们渴望着挥舞刀剑,也渴望着沐浴鲜血,更渴望着那种掌控生命、掠夺生命的快感。究竟是这份工作改变了他们,还是他们天性如此,没人能够说得清楚。但是,纵观人类历史,总是少不了这样的家伙,他们总是热衷于混乱与暴力,为整个人类历史奠定了残酷血腥的根基。

    事实上,所谓的人类历史,根本不需要长篇累牍地去叙述。它不过是对远古荒蛮故事的不停重复罢了。

    在这片土地上,唯一没变的便是那永远喧闹嘈杂的闹市区了。妓-女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招揽着顾客,并在那一张张无法洗净的床上出卖自己的灵魂,好换取一点金币银币。她们的做法,像极了王都中那些厚颜无耻的政客们—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能够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漂亮话,一边做出埋葬无数尸骨的决定。与那些妓-女们一样,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去追求那永无止境的权力与金钱。妓-女与政客,并没有想象中的天壤之别,而是从本质上并无二致。

    在那错综复杂的下水道之中,盗贼们仍然仍然像顽强的鼠群一般四处爬行,照例从事着蝇营狗苟的勾当;暗巷之中,凄厉的惨叫与模糊的血肉齐飞,强奸犯与暴力狂们正在发泄自己病态扭曲的欲望。这一切都瞬息万变,这一切却又好像亘古不变。

    这个世界,就是妓-女、盗贼和政客的嘉年华。人们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地否定这一事实罢了。

    然而,这些纷乱,这些喧闹,这些匍匐在黑暗中的罪恶,都与此时的阿扎尔无关。此时此刻,他只想找到那个人,将一点未竟之事做个了结。

    佣兵公会相比于之前,在不知不觉之中热闹了不少。那些健硕强壮的佣兵们填满了整个吧台,挥舞着木质酒杯的手臂们几乎遮蔽了前方的视线。佣兵们粗俗的下流玩笑一如昨日,像极了一群可笑的小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自己拙劣的把戏。各式刀剑在他们的腰间摩擦着,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系列恼人的噪声。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些啤酒沫从酒杯的边缘飞溅出来,静悄悄地落在了地上。它们瞬间便消融进了实木制的地板之中,留给这片空间的,仅仅是一缕啤酒花的淡香。

    可是,在下一秒钟,热闹非凡的佣兵公会一下子就变得鸦雀无声。这也没有别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三个刚刚到访的家伙—其中一个家伙,身着一袭黑色紧身衣,足蹬一双结实耐用的黑色兽皮靴,腰间别着两把银光闪闪的魔导手枪。他拥有着一张惨白英俊的脸庞,充满了十足的阴柔气质。一双俊俏的眼睛此时却耷拉着眼皮,冷漠地环视着四周。

    另一个家伙,则是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白色轻甲,身背一柄长枪与一扇巨盾。他的长相无愧于“英俊潇洒”一词,却比那黑衣之人多了好几分阳刚之气。看见他的时候,便让人不由自主地直视太阳的耀目感受。

    而第三个家伙,则最令人咋舌称奇,也可能是偌大的佣兵公会瞬间安静的直接原因。出现在这片屋檐下的,竟是一个有着蜥蜴头与人形身躯的家伙。他浑身披着墨绿色的鳞片,如蛇信般的分叉长舌头格外瞩目,时不时地从长满獠牙的巨口之中伸出来。一只琥珀色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似乎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不安。而本该是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则被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所取代。他是一个亚人,这点谁都能看出来。关键是,为什么一个亚人会出现在佣兵公会之中?自从这个地方建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亚人踏进过这扇大门。佣兵公会从不欢迎有人带着奴隶进入,而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亚人都是奴隶,无一例外。

    一道道充满恶意的目光猛地朝着阿扎尔一行投来。刚才还在开着玩笑的佣兵们此时全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粗犷的五官扭在了一块,眼睛之中闪着满溢着的敌意与不善,一只只粗壮的手也不自觉地伸向了各自的武器。显然,这个亚人的到场触怒了他们,这群精力过剩的家伙似乎找到了个发泄的名头,想要好好干上一架。

    “我们这里不欢迎奴隶,小子。”一名穿着重甲的巨汉挡在了阿扎尔的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坚实的铁盔包裹住了他的整个脑袋,让人看不见他此时的面部表情。但是,光听他的声音,就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

    “他并不是奴隶,蠢材。”阿扎尔极为平静地说道。

    那汉子一愣,接着瞬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不仅是他,公会中的其他佣兵们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会讲笑话呢,小子。”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给我滚远点吧,蠢材!”说这话的时候,阿扎尔特意强调了一下“蠢材”二字。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响动,那些佣兵们全在一刹那间拔出了武器。那名巨汉也不例外—刚才还背在身后的双刃巨斧现在已经被他双手紧握,随时准备着对着阿扎尔的面门猛击。佣兵们气势汹汹,势要让阿扎尔一行人喋血当场。

    但是,阿扎尔一行也远非无能之辈。在他们拔出刀剑的同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直指两个佣兵的眉心。只消阿扎尔手指轻轻一动,这两个不识相的家伙便会当场丧命,绝无逃脱的可能。

    更具威慑力的还要数齐格飞。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尝试去碰一下背后的枪与盾。但是,在他身后,已经凭空出现了十数个光团。那些深谙世事的老油条们自然知道,这些光团象征着近来炙手可热的“白骑士”,也是致命光魔法的序曲。而即使是那些佣兵菜鸟们,也能够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强大魔力威压,那种令人难以言说的强烈不适正在向他们诉说着齐格飞的强劲实力。更为夸张的是,有些魔力较弱的家伙甚至已经忍受不住这样的不适感,一下子趴倒在了地上,开始将刚才灌进肚子中的酒肉全数吐了出来。佣兵们被这二人的“突然反击”搞得狼狈不堪,原本具有压倒性人数优势的他们居然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为了这样的小事而丧命,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阿扎尔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的这帮狼狈的家伙。他自身没有魔力,也感受不到魔力,自然他的身体是不会产生任何不适感的。

    “但是,如果你们执意要打的话,就做好丢命的准备吧!”刚才还充满戏谑的语气瞬间便冷到冰点。阿扎尔还真是个威胁他人的鬼才。

    听了阿扎尔的几句话,那些佣兵们显然是开始退缩了。诚然,佣兵们喜爱纷争与打斗,有些家伙甚至在多年的洗礼之后爱上了杀戮的快感。但是,他们的头脑中依然有理智的部分存在。绝大部分佣兵都不会去挑起一场注定会丧命的争斗。他们还想继续活下去,好来享受更多的美酒,以及更多的女人。

    “与这两个家伙开战,非死即残,自己还没有半点好处。”绝大部分佣兵都怀着这样的想法,将手中的刀剑收了回去。不一会儿,佣兵公会便恢复了往常的吵闹,只剩下那个挑头的巨汉尴尬地站在阿扎尔的面前。

    “现在,你还想打吗?”阿扎尔的脸上带着恶作剧似的笑容。

    那汉子晃了晃自己硕大的脑袋,犹豫了几秒。但是,他最终也只能悻悻地收起了武器,转身混进了吧台前的人群之中。

    “一群欺软怕硬的混蛋!没用的东西!”阿扎尔看着这群善变的软蛋们,狠狠咒骂道。

    “你还好吧?”齐格飞身后的光团一下子就全部消散了。他转过头,语气柔和地问穆勒。

    这个可怜的蜥蜴人显然是被吓到了。他蹲在了地上,极力将身子缩成一团。即便是他长了一张蜥蜴脸,也不难从他琥珀色的独眼以及夸张的面部表情之中读出惊恐与不安的情感。他听到了齐格飞温柔的语调,这才敢把头抬起来。

    穆勒紧紧盯着齐格飞的脸庞,嗫嚅了半天,才嘟囔出了一句:“谢谢你。”

    “放心,没有人能伤害到你的。”齐格飞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在经历了这一段小插曲之后,阿扎尔等人便直奔主题,来到了任务发布柜台之前。艾米莉娅还是如同往常那样,端坐在桌前。她看到了这几个熟悉的身影,便如同平日里的那样,朝他们展露出了职业性的笑容。可是,与往常不同的是,阿扎尔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一脸紧绷,丝毫没有任何的笑意。

    “阿扎尔先生?这是怎么了吗?”艾米莉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脸上的不悦,便马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语带困惑地问道。

    “我要见你的父亲。还有,请帮这位朋友注册佣兵。”阿扎尔反常地没有说一句寒暄的话,只是简洁地阐述了自己的目的。

    “会长现在没有空,先生。还有,您的朋友是亚人……”

    “亚人怎么了?”阿扎尔的语气突然有些激动,“有什么规定说亚人不能当佣兵的?还有,不管你父亲有多忙,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听了阿扎尔斩钉截铁的话语,艾米莉娅很清楚,她是阻拦不住这个愠怒的佣兵的。她低着头略微沉吟了一下,语气中有些无奈:“好的,阿扎尔先生,请您上楼吧。这位亚人先生,请填写一些资料。”

    阿扎尔听罢,便要朝楼上走去。就在此时,齐格飞轻轻拦住了他。

    “你一个人可以吗?”齐格飞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搞得定。”阿扎尔的脸色依旧铁青着。

    “矮子!我知道你在房间里,我找你有事!”刚到二楼,阿扎尔便大咧咧地喊了起来。

    此时的莱希特,正在书桌前低头审阅文件。他瞬间就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便连忙站起身,打开了房门,走到了走廊上:“别喊了,阿扎尔!”

    “哈!你也不怎么忙嘛!”阿扎尔看到了满脸不快的莱希特,脸上瞬间就有了笑容。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莱希特的办公室,完全不问主人的意见,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莱希特看到他粗鲁的举止,不由得大摇其头。他无可奈何地坐在了阿扎尔的对面,双眼不停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阿扎尔似乎也不着急着开口,他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眼神不停地环视着四周。

    “有什么事情吗,阿扎尔?”在过了约有五分钟之后,莱希特决定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你的办公室是真的不错啊,矮子。”阿扎尔的语气中不带丝毫的尊敬,“要坐在这里,需要跟多少人渣做交易啊?”

    “阿扎尔,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莱希特缓慢地解释道。

    “我明白得很!”阿扎尔几乎是要怒吼起来,“说实话,我不在乎死亡。但是,我不想因为尼克劳斯这样的人渣而丧命。我的兄弟也不值得为了这个家伙而死。而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就这么把我们给出卖了。所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不明白得地方?”

    莱希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指责,脸上没有一点怒意。他朝着椅背上微微靠了靠,眼睛时不时地望了望天花板。

    “你说完了吗,阿扎尔?”等到阿扎尔停下来之后,他平静地问道。

    阿扎尔似乎是因为盛怒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没有理会莱希特,只是对他怒目而视。

    “你经历过战争吗,阿扎尔?”莱希特开始娓娓道来。

    “你这不是废话吗?”阿扎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不是佣兵执行任务这样的小规模战争。”莱希特顿了一下,“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那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争。”

    “我经历过那样的战争。无数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尸体堆成了山……妇女、老人、小孩,只要是敌国的人们,我们这些家伙就都不会放过,全部都毫不犹豫地杀个干净。到最后我才明白—战争最糟糕的部分不是死亡,而是把正常的人变成了禽兽。”

    “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去当了佣兵,毕竟杀人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再后来,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但是,来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因为战争的结束而变得好一点点,它像从前那般堕落败坏。我们所有的牺牲,全部都白费了。”

    “直接讲重点吧,矮子。我对你的过去没兴趣。”阿扎尔不耐烦地说道。

    “我正要讲到那里了,有点耐心。”莱希特实在忍受不住,瞪了阿扎尔一眼,“我承认,这些年来我苦心经营佣兵公会,是做了不少肮脏的交易。有些事情甚至让我夜不能寐。但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护这个集镇,也是为了保护那些可怜的弱者。最重要的是,我想让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恢复一点点秩序。”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激动了,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窗前。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远离奴隶贸易,就算它是多么的利润丰厚。凡是涉及到儿童的任务,一律不可从佣兵公会发布。我甚至会亲自派人追杀那些发布任务的畜生。而且,佣兵公会不允许有任何人在公开场合带着自己的奴隶,也不允许任何的公开奴隶交易。这一点,甚至连王都都无法做到,你也是很清楚的。”

    “我知道自己并非善类,但是我也在竭尽全力变成一个不那么坏的人。阿扎尔,你能明白吗?”他转过头来,眼神锐利地盯着阿扎尔。

    阿扎尔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地冷漠与不耐。他也用眼神回敬着莱希特,语气随意地说道:“每个未开拓地里的混蛋都会找这样的借口。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也洗不净你手上的罪恶。”

    “我们都是罪人,阿扎尔,因为我们生于这个扭曲的世道。你就能保证自己的双手干净无尘吗?”

    阿扎尔被说得一时语塞。他悻悻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这个世界的腐败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阿扎尔。”莱希特的语气变得凝重异常,“尼克劳斯虽然罪不可赦,但他一直遵守着游戏规则,不然我也不可能留他这么长时间。现在他一死,平衡就被打破了,其他的那些势力便会趁虚而入。这个集镇会变得更加混乱,血流成河的日子就不远了。”

    “哪些势力?别再和我打哑谜了,矮子。”阿扎尔似乎被勾起了一点兴趣。

    “可能是盗贼,也可能是冒险者,甚至可能是某些未知的派系。这块蛋糕太大了,所有人都想对他下手。”莱希特的声音听上去忧心忡忡,“更何况,现在还出现了黑潮这个不确定的因素。阿扎尔,我们安宁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

    “听起来真吓人。”阿扎尔却是吐了吐舌头,满脸不在乎的模样。

    “我并没有耸人听闻,阿扎尔。你虽然没有魔力,但是洞察能力却是一流的。实话告诉我,最近你睡得好吗?你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只是个佣兵而已,有什么睡不好的。”阿扎尔看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每天吃好喝好,享受女人,集镇的存亡干我何事?相比这个,我更反感别人限制我接任务的权力。或者说,限制我的自由。不过,作为你多年的老友,我还是有偿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我杀了那个控制黑潮的家伙。那个人的身上,有一个乌鸦刺青。”

    “还有人在控制黑潮?而且,乌鸦刺青?你是说……”莱希特眼中放出了精光。

    “看来你还没察觉到是他呀?”阿扎尔嘴角得意地扬了起来,“你可以停止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了。是谁想对蛋糕下手,一目了然。”

    莱希特却并未理会阿扎尔。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思,口中念念有词。

    “我去找艾米莉娅要十个金币了。还有,下次不要再出卖我了。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我就不可能再跟你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去领你的金币好了,阿扎尔。”莱希特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我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阿扎尔嘿嘿一笑,轻轻退出了房间。只留下莱希特一人坐在那里。

    “盗贼公会……”他不停地在嘴边念叨着。

    出了门之后,阿扎尔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刚才他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得到了不少情报。事态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严重,他必须承认这点。

    “风暴就要来了,我该怎么办呢?”他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思考着。

    齐格飞看到阿扎尔紧蹙着眉,一副沉思的模样,便凑了过来:“阿扎尔,怎么了?刚才还顺利吗?”

    看到了齐格飞,阿扎尔一下子就收起了愁容,露出了满脸的笑容:“很顺利,兄弟!顺便还坑了那个混蛋十个金币!还有啊,穆勒的注册搞定了?”

    “已经搞定了!”齐格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

    “谢谢两位了。”穆勒也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充满了胆怯。

    “哈哈,好呀!”阿扎尔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拿刚到手的金币给你换套装备!等到晚上就去喝酒吧!”

    听了阿扎尔的一番解释,艾米莉娅也是无奈地一笑。

    “阿扎尔先生,您真是,今天处处为难人家。”她将左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故作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

    “哎呀,十个金币也不算多啦!我给你父亲的信息,可是价值连城的哦!”阿扎尔说着,还挤眉弄眼了一番。

    “什么信息啊?”艾米莉娅一边从抽屉中掏出一袋金币,一边好奇地问道。

    “自己问你父亲吧。”阿扎尔迅速将金币揣进兜里,一溜烟地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身姿迅速异常,快到齐格飞与穆勒都有点儿追不上了。

    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套出话来,艾米莉娅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工作。然而,谁都没有发现,她的眉头已经悄悄地拧在了一起。她心中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带着新到手的一袋金币,阿扎尔心满意足地走出了佣兵公会。此时的天空已不复前段时间的那般晴空万里,而是一副乌云密布的阴沉模样。温暖的阳光、和煦的秋风,此等事物皆为常人心之所向。但是,正如同人类社会中所展现的规律那样,一切美好的事物皆如琉璃白瓦,美妙、耀目却易逝。可悲的是,凡人皆视此等珍宝为唾手可得之物,待到消逝之时便已为时晚矣。

    阿扎尔紧紧盯着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心中的情感却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他凝视了良久,也没能看透这阴沉的云层之后,究竟掩藏着些什么。他只是暗暗思考着,思考着下一场雷电与暴雨会不会将一切都撕扯粉碎。

    “嘿,阿扎尔,你怎么了?”恍惚之中,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的双眼重新聚焦到了正前方,发现齐格飞和穆勒正在看着他。

    “你还好吗?兄弟。”齐格飞的脸上写满了关切,“自从回来之后你就有些不对劲。”

    “没事儿,一切都好。”他的脸上重又展露出了笑容,“就是有点累了。”

    “好吧。”齐格飞见他不愿多说,便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们要去施密特老爹那儿,还记得吗?”

    “对啊,你不是废话么!”阿扎尔的神情一下子就活泛了起来。他极力想掩饰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好在齐格飞也没再多问。他们便再无更多言语,踏上了前往集镇郊区的路途。

    集市区的混乱,便如同下水道中的腐败陈垢,无法根除而又散发恶臭。浑身恶臭的旅行商人照例在叫卖着自己的商品,身着斗篷的盗贼们正混迹在密集的人群中,行那难于启齿的盗窃勾当。有妓女为了生存,正在杀死自己肚中的婴儿;有奴隶为了生存,正在清理肮脏恶心的厕所。这里的人还是和之前一样,为生而生,为死而死。看来只有暴雨和雷电,才能将他们的一切清洗干净。

    齐格飞还是和之前一样,为这里刺鼻难闻的恶臭而大皱其眉。他的骨子里就是个贵族,无论怎么掩饰都不可能去改变这一点。他看到那些死亡与邪恶的日常戏码,眼中仍然会掀起一阵怒火,却偷偷蕴含了一丝无奈的余韵。很多时候,强大的魔法是不足以改变什么的,这个涉世未深的白骑士开始隐约察觉到了这点。但是,此时的他,却远未理解通透。

    相比他而言,穆勒到手一点表情的变化都没有。之前作为奴隶的时光让他习惯了那些难于忍受的恶臭,更使得他看透了这个世界的罪恶。对于他而言,人类做出如何极端病态之举都不会使他产生一点惊讶。

    曾几何时,一个又一个的同伴在他的面前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甚至有很多同伴还被当做牲畜一般屠宰,被端上了人类的餐桌,以满足他们的口舌之欲。在经历了如此惨无人道的暴行之后,他还有任何一点理由对人类保有希望吗?

    集镇的郊区还是那一副荒凉的景象—多处无人的破旧空房孤独地耸立在那里,大大小小的野生动物们正穿梭于其中,企图寻觅一点过冬的食粮。当人类逐渐远去这里之后,残垣断壁就成为了他们曾经存在的唯一痕迹,冰冷无情而哀怨。这个世界因为生命的存在而变得丑恶,此点着实可悲。而更可悲的是,正是生命的存在让这个世界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意义。没有了生命,这世上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冰冷机械地运转着。就连存在本身都归于虚无,回到其初生时的模样。

    “未开拓地会不会也变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呢?”今天的阿扎尔,脑中几乎全是此等不可救药的想法。

    在这一群近似于废墟的空房之中,那栋唯一还有人烟的简陋小楼就成了一座豪宅。施密特老爹仍然像以前那般顽固不化,依然隐居于这一片孤寂之中。他就像对人群过敏一般,刻意地远离那嘈杂吵闹的纷乱,践行着绝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的避世之道。连阿扎尔有的时候都会在心中暗暗好奇—他是怎么在这一片荒凉之中获取到生活必需品的?难道他也会偶尔进城采购一番?以他那种孤僻的性格,能受得了那些疯子一样的醉汉吗?

    “老爹,我们来啦!”阿扎尔在门口吆喝了一句,便自顾自地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哼……”施密特仍旧端坐在木质柜台之后,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这个老者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对来客的反应简单而又冷漠。他的整张脸几乎都被皱纹和胡须覆盖满了,看不清那张脸上的任何表情。

    “这是齐格飞,想必你已经见过了!这位是个新朋友,穆勒!”阿扎尔热情地介绍着,全然没有收到他冷漠态度的影响。

    “你……你好!”穆勒慢慢地靠近了一下柜台,又猛地缩了回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唇甚至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要害怕,穆勒。”齐格飞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爹只是看上去有点凶,其实他人很好的。”

    “得了吧,你才见过老爹一面。”阿扎尔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此时施密特才抬起眼皮,静静地盯着来者,看着他们演滑稽剧似的举动。阿扎尔看到了老爹的冰冷眼神,这才放弃了自己的滑稽举动。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施密特说道:“老爹,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一下。”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双诡异十足的亮银色手套。当他把这件东西掏出来的那一刻,施密特的眼中便闪出了精光。此时,他全身冷漠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就如同一块坚冰的内里正在燃起熊熊火焰。

    “你在哪里搞到这东西的?”连齐格飞的目光都被这奇异的事物所吸引。他也凑了上去左看右看,眼中全是惊异之色。

    “还是和以前一样,老爹。”看上去阿扎尔很满意施密特的反应,“这东西拜托你来研究了。”

    施密特猛地站了起来。他的一把胡须不住地颤抖着,恰如其分地表达着此时他心中的激动。“你在这等一会儿!”他中气十足地对阿扎尔说道,伸手就拿起令他着魔的那双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其捧了起来。之后,他一溜烟地就冲进了后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看,我说的吧……他人并不坏!”齐格飞有些无奈地对穆勒耸了耸肩。

    “只是……有时候有点奇怪。”同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

    经过了一个极其漫长的二十分钟之后,后院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施密特带着一股浓重的黑烟冲了出来。他胸前那块原本为灰白色的胡须此时已经变得焦黑如碳,满头白发也像炸裂开来一般冲天而起。他这幅狼狈而古怪的样子,就连阿扎尔都是第一次见到。来访的三人全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呆楞楞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这位奇怪的发明家宣布自己的成果。

    “呼……哈……”这老头子先是花了半分钟喘粗气,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快点拿去试试!”待他喘匀了气之后,便迅速地从背后掏出了几样物件出来,往柜台上一放。他的声音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激动,充满了对于工作成果的自信。

    阿扎尔一行人都把头凑到了柜台前,低着头看了看柜台上地那几个东西。

    可是就这么一看,三人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就连一向和善的齐格飞的脸上都带着一些无奈的神色。

    “哈,老爹,你这次做出的东西有些失水准呐。”阿扎尔更是直言不讳地感叹道。

    “急什么呀!”出人意料地,施密特露出了一副异常激动的神情。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气呼呼地说道:“快点拿去试试,保证让你们满意的!”

    “我真的有点不相信,这个胸针怎么能让我满意。”齐格飞满面怀疑地看着手中的小物件。这个东西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普通的胸针而已,除了带有些金属光泽之外,并不能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我的,阿扎尔,你先出去吧。”面对着三人怀疑的眼神,施密特却仍然显得信心十足,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

    “好吧,听您的吩咐。”阿扎尔翻了个白眼,戏谑地调侃道。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等他关上了身后的木门之后,施密特又对齐格飞说道:“快点对着胸针说句话吧。”

    “说话?说什么话?”齐格飞一脸茫然地举着胸针,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突然,木门“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阿扎尔如一阵风一般冲了进来。他激动地对着施密特说道:“哈哈,老爹,你还真是厉害啊!”

    “早告诉过你了。”施密特则是一脸得意地抱着胳膊。

    “不是,发生了什么吗?我怎么没有办法理解你们的言行呢?”齐格飞的思维已经是陷入云里雾里了。

    阿扎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出了门。不一会儿,齐格飞的耳边便传来了阿扎尔清晰的声音:“能听到我说话吗,兄弟?”

    “这什么情况?”齐格飞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我听到阿扎尔的声音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穆勒的呼喊声便已脱口而出,“就像是在我的耳边低语一样!”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齐格飞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魔法,但是现今应该无人能够施展了才对。”

    “连我这个没有魔力的家伙都能使用!”阿扎尔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屋内。

    “现在,谁想喝些啤酒啊?”施密特也没有多说,笑呵呵地向来客发出了邀请。

    “先给这位朋友做一个称手的法杖吧,老爹!”阿扎尔笑着拍了拍穆勒的肩膀。

    一会儿之后,一群喝到半醉的家伙便在后院之中,端着了盛满的啤酒,有说有笑了起来。酒过三巡的齐格飞说着笑着,便突然拉着穆勒,硬是要跟他比武。穆勒则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但也借着酒劲,拿起了崭新的法杖,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齐格飞喝得比想象之中还要醉。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太阳穴之中传来一阵胀痛之感。很快,更多充盈着酒精的血液涌上脑袋,他连站都站不稳了,眼中看到了一切事物都带着重影。这样的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他还能够战斗。

    “冲啊,齐格飞!”阿扎尔一边起哄,一边灌了一大口酒。

    “我赌五个金币,穆勒胜利。”施密特强睁着醉眼,从兜里掏出了五个金币。

    “我跟你赌!”阿扎尔也豪爽地从兜里掏出了金币,“你输定了,老爹!”

    “你疯了吗?没看到那漂亮小子醉成什么样子了?”施密特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就看着吧!”阿扎尔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穆勒在战术上选择了先发制人。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便能看见粗壮的树根正在迅速钻出地面,朝着齐格飞袭击过去。果然,他庞大的魔力量并不是徒有其表,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此地化作了树木海洋。如潮水一般的攻势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在第一轮进攻之后对他进行连续打击。

    而反观齐格飞,则还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他的身子还是如同刚才那般摇摇晃晃着,脸上也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面对迅捷的攻势,他也并没有任何施放魔法的意思,只是在原地扭动着身子,狼狈地躲避着突如其来的攻击。

    “哈!看起来我就要赢了!”施密特得意忘形地望着阿扎尔,狠狠灌了一口啤酒。

    “你就看着吧。”阿扎尔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慌张的意思。

    就在此时,穆勒却发现形势有点不对了。他的攻势虽猛,施法的阵仗虽大,但铺天盖地的攻势全部都被齐格飞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个白衣骑士看似狼狈,实则对于他的攻势了如指掌,每次都能够及时地闪避那些凌厉的打击。看起来,这家伙不知道掌握了何种方法,似乎能够预测到他施法的方向,穆勒心中有些发怵。

    终于,齐格飞似乎有些无聊了。他不再躲闪,举起了盾牌,笔直地朝着穆勒冲了过去。穆勒见此情形,立刻驱动树根,企图袭击他的背后,好来拖住他进攻的步伐。但是,那些树根还未接近,便已被齐格飞用单手挥枪的方式一一击散。很快,齐格飞依靠举盾突进,就已经冲到了穆勒的面前。

    穆勒显然已经慌了。他想继续施法,来驱动树木保护自己,但是已经太迟了。齐格飞的长枪已经迅猛而来,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挥便将他击倒于数米之外。穆勒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便已经摔倒在地上。腹部的一阵疼痛提醒着他败北的事实。更令他惊异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只是腹部觉得有些隐隐作痛而已。即使在醉酒的情况之下,齐格飞仍然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哈……”施密特瞪大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齐格飞甚至连魔法都没有施展,就轻松地击败了穆勒。

    “我说什么来着?给钱吧,老爹。”阿扎尔一脸欣喜地从施密特手中接过了五个金币。

    “那家伙……有点意思啊。”施密特神情有些呆滞地望着齐格飞,看着他走到了穆勒身旁,将穆勒从地上扶了起来。

    “哈,难得热身一下!”齐格飞此时仍然是酒意未散。他大着舌头高喊着,接着大咧咧地席地而坐,用手端起了酒杯。

    “下次……下次我可就不会输了。”穆勒则是醉眼朦胧地站在那里,活像一根呆愣愣的柱子。

    “随时奉陪啊!如果你还想挨打的话。”齐格飞肆无忌惮地挑衅着他,平时的那种绅士气质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一群醉鬼便又笑骂了起来。酒精使得他们迅速地消除了彼此之间的差异,就连一向恐惧人类的穆勒都变得喋喋不休、谈笑自如。

    “我……我还得给我们找个同伴。”又喝了一阵之后,齐格飞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要成立一个小队!”

    “你他-妈-的是疯了吗?还嫌我们不够热闹?”阿扎尔半开着玩笑说道。施密特和穆勒也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个已经醉醺醺的家伙。

    “这是有原因的。”齐格飞突然盘起了腿,一本正经起来,“之前,我在近卫骑士团的时候,凡是参加五人小队执行的任务,则都要损失队友。所以,我打算凑齐四个人,就不找队友了。”

    “哈,还真没有看出你是个这么迷信的家伙。”穆勒瞪圆了琥珀色的眼睛,调侃了一句。

    “我只在这件事情上迷信,兄弟。”齐格飞还是一脸严肃,神情之中充满了笃定。

    “这么说来倒也没错。”阿扎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的确,之前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是和四个混蛋组队的。妈的,我不仅遇到了叛徒,还差点丢了性命。”

    “得了吧你们!”施密特这个糟老头子插话了,“一切都是命运罢了!只是你们几个还没到死的时候!别废话了,喝酒吧!”

    这几个家伙又一次举杯痛饮了起来。又过了一阵子,正当齐格飞和穆勒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之际,施密特悄悄凑到阿扎尔的身边,低声说道:“小子,你的这个玩意是在哪里搞到的?”

    “怎么了,老爹?”阿扎尔愣了一下,随即反问道,“你知道点什么吗?”

    “没有,就当我没说吧。”施密特的神色有些古怪,“这糟糕的世界哟……”

    阿扎尔有些疑虑,却也不愿深究了。他又朝嘴里猛灌了一口酒。

    时间接近午夜之时。无云的天空之上,正挂着一轮淡银色的明月,将月光无私地撒在了这片堕落之地。空气之中则一改往日飘散着的酒气与尸臭,弥漫着一股草木的清新。这样宁静安详的夜晚,在“未开拓地”是极为难得的,可惜后院中的几个酒鬼却无福欣赏—他们都忙着瘫在躺椅上,一刻不停地打着鼾呢。

    阿扎尔慢慢睁开了双眼。浓重的酒意使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看来自己今天喝得实在是太过了,他在心中暗暗自忖。一阵宿醉式的头痛提前向他袭来,他感到有些痛苦。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到其余几人都还在深沉的睡眠之中。他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醉意全部甩出自己的头脑。在稍微清醒了一点之后,他决定去周围稍微转悠一下,好来醒醒酒。

    他走出了这间木屋。此时这一带早已空无一人,野兽的嚎叫与树木的响动混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寂静的乐章。月光撒在了那些残垣断壁之上,带来的只有哀怨而无生气的寂寞。

    “这真是一片无药可救的土地。”阿扎尔在心中默默想到。

    正当他沉浸在周围奇特的景致之时,异变突生—在极远处,地平线的另一端,虚无的天空中蓦然喷出了一片烈火。那火焰呈现出一种鲜亮的明黄色,似乎蕴含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这片火焰飞速地扩展开来,如同乘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旋风,在刹那之间便席卷了大半个詹姆士镇。人们的哭喊声冲上了原本寂静的夜空,顺着炽热的风暴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恐怖的爆裂声连珠炮般地响起,诉说着这个集镇正在经历的可怖现实。整个集镇化身为了一座偌大的高温熔炉,正肆无忌惮地灼烧炙烤着内里的一切生命,以及非生命。

    阿扎尔的注意力全部被远方的恐怖场景吸引住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四周正在不断地燃烧着。等他最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一切也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那间木屋此时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包围,“噼里啪啦”的声响充斥在他的耳边。

    “不!”阿扎尔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他想冲进这间木屋之中,无奈层层火浪一下子便挡住了他的去路。“朝着树林,朝着树林!”他的心中正在无声地呐喊。

    无奈之下,他只能咬牙转头,朝着附近尚未燃烧起来的森林之中跑去。

    然而,当他莽撞地冲进了这片森林时,才发现这附近的森林有些诡异—一棵棵遮蔽天空的大树充斥在他的眼前,并且结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些树木扭曲地生长着,树枝弯成了诡异的波浪形,重重叠叠地横在了半空中。无处不见的树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墨色,边缘处如同刀锋一般锋利。一阵微风便可使整片森林疯狂地摇动起来,仿佛这些树木们已经被赋予了灵智。

    “这-他-妈……怎么回事?”阿扎尔低声咒骂了一句。但是,他现在也没有退路,只能拨开那重重阻碍,艰难地前行着。或许是因为醉意未消,现在的阿扎尔暂时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弱小的普通人。他腰间的双枪以及其他装备也都一并不见了踪影。现在的他,就与当初从白色房子里逃出来时那般,孑然一身而又无力无助。

    他使尽了浑身了力气,一步一步艰难地在危机四伏的密林之中前行着。眼前所见全都是茂密乌黑的树叶,刀锋般的边缘一次又一次地割开了阿扎尔的皮肉,尽管他已经是十足地谨慎了。阿扎尔的脑海之中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幻觉—这片丛林是一只无形的巨兽,它耐心地潜伏在这里,张大自己的巨口,就等着可怜的受害者们进入之后,再将他们连骨带皮地全数吞噬。

    这二十年来,阿扎尔头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阿扎尔在那茂密的树丛之中瞥见了一道光亮。此时的他,浑身上下衣衫褴褛,身上满是血淋淋的创痕。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己从未受过如此狼狈的伤。

    他咬紧牙关,双腿猛地一发力,终于冲出了这严密的包围网。在下一刹那间,太多的诡谲概念莫名其妙地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龙、黑潮、崇拜、疯狂、虚无、死亡……他头痛欲裂,双眼已经失去了作用,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他大口地喘着气,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竭尽全力地企图让自己的身体与意识回复到相对正常的状态。最终,经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尝试,他的意识终于回复了清明,视力也恢复了正常。

    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身着黄衣、脸戴面具的颀长身影,正站立在自己的面前。

    “来吧,我的孩子。顺着撒下的面包屑,找到我吧。”这个身影用他无比熟悉的声音说道。

    阿扎尔猛地一起身,发现自己仍旧身处于这破旧木屋的院子里。周围除了几个醉鬼的鼾声之外,并无其他声响。他警惕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到处都找不到火焰的痕迹。远方的集镇中心地带也只是传来些许的喧闹之声,并无冲天的火焰与哭喊。

    “呵,我也会做噩梦呀,二十年来头一次。而且,梦见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自嘲地想道,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边。

    但是,他摸遍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却找不到一根火柴。无奈,他只能将烟放回了口袋之中。

    阿扎尔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空气异常地清新。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银白色的月光便轻柔地撒进了他的瞳仁。天空中仅剩下一轮明月,无云无星。

    “如果……”他心中有个念头,却一下子就被自己打消了。

    而他们之中没有人真正能够真正知晓,今天的早些时候,命运之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起来。

    在集镇的东南角,偏僻寂静的一个角落之中,藏着一处红白色调的三层小楼。鲜为人知的是,这栋小楼的主人便是盗贼公会的会长—克莱门斯。他瞒着这个集镇里的人们,在这里建立了一座避世之所。

    几乎所有盗贼公会的成员都成天待在那阴暗潮湿的下水道之中,谋划实施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些蟑螂般的家伙们则一直潜伏在集镇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暗巷之中,随时准备着袭击那些羔羊般的可怜受害者,去夺取他们的钱财、自由以及其他一切。讽刺的是,那些下级成员们为了这个混蛋组织隐藏在黑暗与腐泥之中,并不惜弄脏了自己的双手和灵魂,换来的则是一栋伫立于阳光之下的漂亮小楼。他们的老板显然是不想一天到晚待在臭不可闻的下水道之中吧。

    但是,克莱门斯今天的心情却十分欠佳,或者说他已经郁郁寡欢很久了。明明集镇里最大的敌人、大奴隶主尼克劳斯已经魂飞魄散了,可他的心情却一点好转都没有。昨天晚上那个黄衣人的威胁使得这位犯罪组织的十足地不悦,他实在是不想被别人威胁到这种程度。

    “这家伙……凭什么可以一直控制着我。”他一脸凝重的表情,不自觉地拧紧了自己的眉头,心中则有一肚子的不满正无处发泄。

    而在这宽敞卧室的另一头,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端着一杯红茶,惬意地沐浴在阳光之下。她穿着一身高贵典雅的靛蓝色连衣裙,白嫩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美丽夺目的红宝石项链。她在举止投足之间,便不经意地流露出一股自然的贵族气质。显而易见地,这女孩从小便是受过精英式教育的,与集镇中到处乱跑的野孩子们简直是有天壤之别。而她的容貌则是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优点—五官精致、脸型修长,无时不刻不流露出一种青春少女独有的灵气。在她的身后,恭敬地站着两位侍女,随时准备为她提供服务。

    “父亲,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她轻轻抿了一口红茶,语气舒缓而温柔,仿佛是在倾吐那上等红茶的清淡香气。

    “没事,茱莉亚。”克莱门斯立刻就收起了满脸的严肃,温和地笑了笑,“一切都好。”

    茱莉亚也回以微笑,又抿了一口茶。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撒在她的脸上,她露出了一脸惬意的神情。克莱门斯则收起了笑容,托着腮在沉思着些什么。

    “咚咚!”两下敲门声打破了克莱门斯的思考。

    “请进!”他显然是对来者有所预料。

    一名头戴黑色铁质面具的男子开门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袭极其修身的黑色套装,干净利落的着装风格让人一看便知其打手的身份。这家伙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一举一动透漏着干练与机敏,甚至就算他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若是任何一个佣兵在场的话,定会明白这家伙身手极其了得。

    此时的他,正手持一把锋利无比的剃刀,稳步朝着克莱门斯走去。茱莉亚显然是对这个男人的行动感到有些惊讶。她有些恐惧而又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康纳,你终于来了。”克莱门斯倒是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他一脸镇定地朝着来者微笑道。

    “老爷,小姐,祝午安。”康纳站定了下来,朝着克莱门斯和茱莉亚的方向各微微欠身。

    “康纳,你有点吓到我了!拿着剃刀朝着父亲走过去。”茱莉亚这才舒心地笑了起来,还故作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没关系的,亲爱的。”克莱门斯语气亲昵地说道,“康纳经常给我理发,只不过你第一次见而已。”

    片刻之后,康纳便开始为克莱门斯理发修面。他的动作娴熟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看来克莱门斯所言非虚—他的确是经常帮其打理头发和胡须。克莱门斯则是一脸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克莱门斯睁开了一只左眼,打量了一下门口。他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门轻轻地被打开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充满了紧张与局促,似乎在刻意回避或是隐瞒了些什么。他慢慢地挪到了克莱门斯的面前,而他却连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麻烦你让开点,挡着我的阳光了。”他的措辞还是同以往那般客气,可是语气却是异常的冰冷。

    “抱歉,会长。”男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朝着克莱门斯的侧面挪了两步。他的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吓破了胆的下水道老鼠。

    “告诉我,弗莱迪,你为我工作了多少年了?”克莱门斯微微抬头,静静地任由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

    “二十年了,会长。”弗莱迪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旁人甚至都能看到他的嘴唇正不住地颤抖着。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把事情搞砸的人吧。”克莱门斯斜着眼睛,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弗莱迪那张苍白的脸庞。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似乎是在享受这一特定的时刻。

    “求你了,会长,我很抱歉!”弗莱迪的双腿此刻正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声音里挤满了恐惧,似乎已经笃定了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我一直对你很忠诚的,先生!”

    “忠诚?我需要这东西做什么?”克莱门斯一副不屑的样子,“我们是盗贼,亲爱的弗莱迪!我们根本就不需要道义!如果你比我强的话,大可将我取而代之。但是,悲哀的是,与我相比,你连只肮脏的老鼠都算不上。”

    “你的任务失败了,弗莱迪。而且更糟糕的是,你把我们的秘密拱手交给了佣兵公会。因此,你没有任何机会了!”

    此时,弗莱迪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他浑身如同筛糠般不停地颤抖着,汗水正在顺着他的鬓角汩汩流下。一旁的茱莉亚似乎感觉有些异样,她的神色有些慌张。

    “父亲,这是要干什么?”她一脸天真地望着克莱门斯。

    ”等下哦,宝贝。”克莱门斯对自己的女儿报以了和善的微笑,随即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而就在此时,刚刚还跪倒在地的弗莱迪突然站了起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正以全速冲向卧室门口。显然,他本能的求生欲使得他像个疯子一般,企图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这样的机会显然是与他无缘的。康纳刚好完成了理发修面的任务,现在克莱门斯的形象精神了许多。他听到了克莱门斯的口哨声,便立刻行动,以极快的速度从腰间掏出手枪,朝着弗莱迪的右膝盖处射击。还没等弗莱迪反应过来,他便感到右膝盖一软,接着整个人便翻倒在地。一阵钻心的疼痛立马冲到了他的意识里,他撕心裂肺地开始嚎叫起来。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两秒之内。

    康纳仔细地擦拭了一下剃刀,接着不急不忙地朝着弗莱迪走了过去。锋利的剃刀闪着寒光,似乎在渴求着鲜红的血。那冰冷的铁质面具虽然遮住了康纳脸上的表情,却无法掩盖从他双眼之中射出的凶光。那是捕食者所独有的眼神,是弑杀嗜血的眼神,是强者凌驾于弱者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茱莉亚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却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她吓得僵在了那里,手中的茶杯甚至都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不过,更令人战栗的场景却还在后头。康纳走到了弗莱迪的面前,轻轻地蹲了下来,用右手抓起了他的头。“求求你了,康纳,仁慈些吧!一枪结果我吧!”弗莱迪恐惧地看着康纳,几乎是在哀求道。其实他已经知道,自己生命的结局将会是异常凄惨的。但是,即使无用,他还是在不停地哀求着,好像这么做能够缓解他心中的恐惧。

    但是,显然康纳并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他拿起剃刀,手法娴熟地在弗莱迪的脸上刮开了一道口子。弗莱迪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开始肆无忌惮地狂吼起来。但是,这么做并不会减慢康纳的速度,一把锋利的剃刀正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这可怜人的脸上,好像很快就能将他的整张脸皮全部割下来。

    弗莱迪杀猪似的嚎叫声,将茱莉亚吓得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她手上的红茶杯掉在了地上。此时,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一副极度恐惧的神情。泪水不断从她那双湖蓝色的大眼睛之中涌了出来。但是,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她们还是与刚才一样,沉默地站在那里,对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熟视无睹。

    克莱门斯接过了另一个侍从递来的热毛巾。“谢谢!”他微笑地朝着他点了点头。接着,他一边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切,一边用热毛巾擦了擦自己光滑的下巴。这一切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了,早就已经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割下弗莱迪的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康纳只在地上蹲了一会儿,便提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站了起来。刚才还在不停嚎叫的弗莱迪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本来的那张留着山羊胡的脸此时已经呈血肉模糊状,各种组织和器官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可惜啊,他连第一轮都没有撑过去。”克莱门斯脸带遗憾地说道,“麻烦你处理一下吧,康纳。”

    康纳微一点头,便将弗莱迪的尸体拖出了卧室,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克莱门斯的耳边,传来了茱莉亚充满恐惧的质问。

    “哦,茱莉亚。”克莱门斯面带笑容地站了起来,朝着茱莉亚走去,“你要明白,这就是父亲的工作,我靠着做这样的事赚来了你的生活。”

    “以前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让你目睹这样的事情,但是最终我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杀人与被杀,征服与被征服,这是没有办法回避的。”

    说着,克莱门斯捧起了她的脸,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她。

    “征服……与被征服。”茱莉亚脸带疑惑,若有所悟地轻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