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宫论道惹众怒
若以端木孤的心性治理国度，必定能够让数亿百姓平等和谐。
但如此一来，树敌太多。实力不够，却是大业未成，生死难保。
龙圣闻言，深以为然。
若论天道，任人说的天花乱坠，倘若满怀私心，即便境界高深，将来也是有限。
天道圆衡，不是私心可以俱载。
所以古今多少修士，只有仰望天道，却不能真正驾驭天道。
言语玄奥，傲慢轻狂，不过说的几分相似罢了。
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愚昧狂夫，总是妄想做天道主宰而已。
龙圣回想方才众人言语，大王子说的有几分样子，不过终究是王权至上思想。
督天意虽说的很圆满，终究只能仰望天道，更不要说与天道比齐。
只此敬畏天道一语出口，便知其未来境地局限。
九王子虽说的简短，却是一语中的。
虽没有极深悟境，却是一语道尽当今修道人病根。
众人中，唯有倪侍所言，深合自己心意。
想着，便不由转头望向倪侍。
见倪侍正期待的望着自己，遂起身，向国主国师行礼道：
“臣下龙圣。”
“窃以为，万物草木皆有真灵，人身若无元神支持，便与草木无异。”
“修士元神出体，也可以附着草木顽石之上而言语，便与众生无异。”
“身同万物，由心掌控。众生之心，方是天道之源，万物之本。”
“人心不平，气息混乱，则此地草木花果乃至天地气象便显恶象。”
“人心向善，气息周正，此地万物生息便和睦有序。”
“若世间众生，无论道人凡人，心皆纯正向善，则天道不乱，反之则恶。”
“所以人心是天道之本。”
“人心可以改变天道。”
“一样可以超越天道，掌控天道。”
“明天道之本，首在深明自心。”
“若悟其心，即超越天道。”
国师闻说，心中若有所悟，但仍有疑惑。
正想再让龙圣细讲一二，督天意却起身反斥：
“荒谬！”
“从来只知天道生人，未闻人心能生天道！”
龙圣坦言说道：
“人心者，能大能小，可方可圆，无有形象，无边无际。”
“小则毛发极微细处，广则尽虚空尽收一心之内。”
“无论虚空如何广阔，我今一念尽收于心底，一切不能出我心外。”
“神帝能以心海出生世界，心海世界即有天道，此天道者，即是心造。”
“比如两人对言，一人言我能吃一房屋，彼则答言我能将你吃掉。复言我能吃一城池，彼再答言我能将你吃掉。复言我能吃一世界，彼依旧答言我能将你吃掉。”
“如此循环，无论你有多广阔，我只需将你吃掉便可。”
“心与天道即是如此。”
“无论天道如何宽阔无际，我心一念即包容之。”
“你！...强词夺理！”
督天意无言以对，愤愤坐下，心中犹自愤怒不已。
众人听得此言，心中惊惧至极。
心道，哪里来的这般狂徒！
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国主虽不甚明了，却也赞同龙圣所言。
国师心中却明亮几分。
公良倪侍则在短暂的陷入迷茫沉思之后，心中豁然大亮，心境修为竟直突破到守神境界。
对自己修为突破激动不己，同样对龙圣更是倾慕至极。
直看向龙圣，眼中神采柔和亲切，再无法将此人从心底挪动分毫。
大王子虽惊异龙圣心境道心竟如此神异非凡，却依然心有不忿。
原因无它，日前夜市对立，让他大感面目无光，丢了王族的脸面和尊严。
遂不起于座，而质问道：
“不知龙兄如何悟心超越天道？”
龙圣看向大王子，心目大开，观察大王子过去种种作为，了然于心，便抱拳朗声答道：
“世间正气有二为重，一者国城，二者宗门。”
“归根究底，公正平等是为究竟。”
“比如城池中有健壮恶人匪徒，杀人越货，国中律法却宽松仁厚，稍作惩戒便放虎归山，任由歹人继续行凶。”
“倘若凡有此类，皆斩首示众，斩草除根，则歹人一旦心生恶念，便知后果，心生惧意，不敢再行恶事。”
“比如官家公子看中百姓美貌女子，便要强抢回府，私通怀孕，不能给予名分，便逐出府邸。”
“此等公子，却能倚仗官家强权，逍遥法外，而百姓女子却畏缩惧怕，不敢多言。”
“倘若王法严明，能将此公子，及其包庇罪犯之官家附属等人一并拿下，严惩不贷，则所有官家恶徒，再不敢知法犯法。”
“比如王子出行做事时，见到有人不顺心意，便暗中嘱咐侍卫将人打杀埋尸。”
“侍卫不敢违命，官家不敢执法，王族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倘若王法严正公平，将此王子以命抵命，则百姓不再怨声载道，官家不会私下包庇，王族权威蒸蒸日上。天地正气浩然无滞。”
“同理。”
“宗门长辈、内门核心等弟子，若以神通武力强压他人，宗主不加包庇，不说私情，严加管教，性命酬偿，则宗门内气象端严，无有不公。”
“天地元气充盈无漏，何愁大道不成？”
一众官家子弟人等越听越气，众王族子女等越听越怒，纷纷起身呵斥怒骂道：
“大胆刁民，何其放肆！”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无知狂徒，不杀而何？”
“......”
龙圣早知道如果坦言相告便是这般结果。
他本以为王宫众人有国师指教，天河宗主也时常讲道，这里会有所不同。
摇头自叹，天下墨金一般黑啊！
虽如此，他也不见得便怕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虽然无法战败行空境界修士，但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
大不了回迎宾阁，带上青兰等人深山隐居，等修为恢复再进一步，再出来行走好了。
九王子端木孤听闻龙圣所言，心中极是赞同，只是自己心智有限，说不得那么全罢了。
平心而论，国城就是应该这般治理，才是真正有利于平民凡人的。
但如今当众说出来却是大大不妙。
端木孤心道，龙圣这样的才子，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才是自己真正应当结交的朋友。
转而又想到，如今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势单力薄，想为龙圣说句话都没有份量。
心下十分纠结。
公良倪侍听完龙圣所言，心道，不好，龙师兄恐怕要惹大祸了。
心下十分焦急，坐立难安。
转头看父亲，却见父亲面色沉静如水，一言不发，看都不看她。
倪侍眼见情势越来越不妙，便要起身准备为龙圣辩驳几句。
公良允政慢慢转头，眼神一冷：
“嗯？你想拉着公良家一起陪葬吗？”
倪侍顿觉一盆冷水直从顶门浇灌而下，一时没了主意，垂首不语。
公良允政见女儿如此，心中一动，便提点道：
“国主尚未表态。”
倪侍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转而心中欣喜，溢于言表。
且说国主公良崇义。
听龙圣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珠玑，无不是忠言逆耳，大利天下。
但他知道，以如今局面，众王族子弟与朝臣素来作为，一旦他公开力挺龙圣，势必引发极大反弹。
便是自己全力镇压，也无济于事。
他一言不发，静观事态变化。
也静静的观察在座众人于此事的反应。
九王子和公良允政父女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王子初时的确生气。
但看父王没有多余反应，便也静坐不言，不再掺和众人的群起讨伐。
良久，众人似乎是骂累了。这才渐渐反应过来。
国主尚未表态。
公良崇义定定的看着众人渐渐止语不言。
他面色平静的看着龙圣道：
“龙圣，你可知罪？”
龙圣坦然回道：
“不知。”
“天地公义，岂是你一人做得主？”
“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如此狂言？”
龙圣不再答话。
“若依你所言，岂不是君非君，臣非臣，君臣无纲，随意而为，天下焉能不乱？”
“公道自在人心。”
龙圣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做口舌争辩。
他已经打定主意。
一会儿国主下令抓人，他便立刻飞出王城，找到青兰等人一起远走高飞。
再也不回来了。
“莫说数亿百姓日常起居，无数国事压身，便是一座城池，依你所言治理之法，却也守不住！”
国主看着龙圣，面色阴冷。
“守不守得住，做了才知道！”
龙圣一心想着脱身之计，意不择言，顺口而出。
“好！你既有如此信心，今日起，这都城便交予你管制！我且看看，你是愚昧轻狂之辈，还是真有真才实学，治国良方！罢宴！”
说完甩袖便向主位右侧后厅径直走去。
甚至没有给龙圣任何辩驳回绝的机会。
这下，众人傻眼了。
龙圣也是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端木孤、公良倪侍以及大王子等人，心头疑虑茫然。
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出众人意料。
此刻龙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会是这样！?
......
国主离开膳食殿后，国师也起身从左侧后厅离开。
大王子端木鸿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龙圣，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殿门。
二王子端木律也低头紧随其后。
长公主仰着头，眼角瞥了一眼龙圣，仰头走出殿门。
众人各怀心思，满眼复杂次第走出膳食殿。
龙圣感到今日之事实在出乎意料，他需要尽快理清头绪。
他深知此时不宜和众人多说什么，便独自出了殿门，径直走回自己歇息的偏殿。
公良允政父女早已出了膳食殿，出了宫城，便有官邸兽车等候在城门外。
二人上车后，公良倪侍按耐不住，便谨慎的说道：
“父亲，今日国主安排实在出人意表。”
只说了半句，便不再开口。
公良允政原以为，女儿对这龙圣如此上心，必然要担心的多问几句。哪知没头没脑的就蹦出这么半句话来。
便斜眼看了倪侍一眼：
“难不成你还希望国主降罪于他么？”
倪侍顿时语塞，扭过头去。
公良允政心里猜到几分，不过觉得为时尚早。
如果女儿真的中意此人，自己倒要找机会考较考较对方。女儿的终身大事，在他心目中，向来仅次于朝国大事。
......
大王子端木鸿神色阴郁的回到东宫。
刚到议事厅，谋士穆志真便从厅外走进来。
“穆先生，你来的正好。”端木鸿忽然脸色转晴，抬手说道：
“我正好有事找你。”
穆志真面无表情，垂首躬身拱手道：
“大王子可是为今晚膳食殿之事忧虑？”
端木鸿颔首道：
“想必先生已经知道了。父王忽然命那龙圣担任都城城主之位，实在令人费解。”
穆志真缓缓摇头道：
“此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王子直视穆志真，想听听他的看法。
穆志真神光深邃，睿智深沉，一一分析道：
“国主已到垂暮之年，早有禅位之意。如今诸位王子公主中，最有竞争力者，无非大王子、长公主，以及九王子三人。”
“长公主女流之辈，却行事深藏，权威极重。只因其日常刁蛮无状，所以无论她如何讨得国主欢心，或与诸王族重臣交好，国主绝对不会传位于长公主。”
“倘若长公主继位，是王族之福，却非百姓之福。”
端木鸿深以为然。
穆志真继续说道：
“大王子在朝中影响最深，重臣心中地位最重，是国主最看好的继承人。因为不能善待百姓，所以目前，国主一样不会传位于你。”
厅中大王子亲卫，听到穆志真所言，眼神偏转过来，杀气一闪，而后又转眼望向议事厅正门方向。
大王子素知穆志真直心快语，谋略深远，纵然对自己多有不敬，却也深心佩服他的心智才能，所以对他一向宽厚，对此类言辞也不作计较。
遂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国主心中一直在权衡大王子与九王子，究竟谁能在掌权后，同时掌控朝纲军臣，同时善待百姓。”
“长久以来，大王子的权威权重与九王子的臣民平等战略，不相伯仲，所以国主一直没有真正作出决断。同时为了保护九王子，因而处处表现出冷落九王子的表象。”
大王子深知穆志真所言非虚，颔首表示赞同。
他知道，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而今这龙圣的出现，却会打破这平衡局面。”
“此人本是高阶修士，居于城主之位断然不会长久，却会为九王子铺就踏脚石，助九王子打破僵局。”
“就好像千百斤巨石与锦缎，同时置于天平两端，落下一根羽毛，无论偏左还是偏右，都将会直接导致一方惨败。”
“穆先生意有所指，直言无妨。”大王子淡声说道。
穆志真盯着大王子道：
“龙圣与九王子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都喜欢亲善百姓。大王子必须放下身段，真心结交此人。否则，有他协助，九王子人气权重蒸蒸日上。”
“大王子必定惨败收场。”
端木鸿面色平静，拳头握紧，眉头微微皱起，沉默不语。
穆志真知道没自己的事了，便拱手行礼退出议事厅。
大王子盯着穆志真的背影，起身走向窗边，眺望夜空，良久不动。
......
次日一早，年迈宫人带着两名年轻的宫人，踏着小碎步，三人各自手捧一卷淡金色锦缎文书，走向龙圣暂居的偏殿。
......
正午。
都城城北迎宾阁中，青兰三人正在院中观赏假山池鱼，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兽车声音。
紧接着，钟明理径直走进院子，高声喊道：
“青兰师妹，好消息，好消息，哈哈哈哈...”
钟明理与龙圣兄弟相称，便直呼青兰为师妹了。相处一段时间后，青兰也觉得钟明理身相秉性皆是上品，对此并无异议。
因钟明理暗中对青兰殷勤备至，只要龙圣不在场，钟明理便按耐不住爱慕亲切举止。
青兰素来傲娇坦率，也只是对师兄龙圣而已，然女儿家羞怯性子毕竟还在。
听他如此直呼，便有些羞恼，一跺脚，便要走回房间。离音灵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转头疑惑的看向二人。
钟明理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态，赶紧迎头追上致歉，道：
“青兰师妹，好消息。国主亲封龙兄为都城城主，今日午间已然搬进城主府居住了。我是特地来接你们过去的。”
说完，又有些郁闷，如此一来，自己便不能每天见到青兰了。
“钟师兄此话当真？”青兰大喜问道。
“正是。圣旨已下，岂能有假？”钟明理昂首挺胸，豪气顿生，心道自己的眼光真是不错。
三女闻言大喜，当下便回房收拾些细软，收入储物手镯，随钟明理乘坐兽车一起赶往城主府。
钟明理本想和青兰坐一车，让离音灵儿坐一车。哪知青兰眼睛一瞪，径直拉着离音灵儿上了兽车，只留下钟明理站在兽车旁发呆。
离音对这些事不甚敏感，便开口问道：
“青兰姐姐，你怎么脸红了？是生病了吗？”
灵儿也好奇的看过来。
青兰转头说道：“哪有。”
钟明理上不得车，只好坐上另一驾兽车，跟随三人所乘兽车之后，一起前往城主府。
......
路途稍微远些，傍晚时分，四人一同到了城主府。
钟明理拿出自己的官家令牌，府邸门口守卫看了一眼，便吩咐一守门侍卫带领四人进门去找龙圣。
此时龙圣正在公案堂中端坐。
近一丈长、半丈宽的桌案上摆着至少几十卷各类案宗卷轴。背后则是堂内七八人，正在靠墙几丈宽的高大立柜书架上，将许多分格内的案宗卷轴和书籍，详细分类重新摆置。
龙圣身前摆着一卷卷宗，已然翻阅很多遍了。
只看表面，似乎只是一个意外事件。但是案情的发展，却透着刻意遮掩的痕迹。
所以他正在顺着这卷宗，以心目观察。
明神境修士，可以开心目观察十数里左右人事声响，行空境以上修士方能以心目洞察人心，看清短时间内的过去未来。
当然也不是绝对，只是说他们有这种能力。
思虑良久，龙圣还是决定亲自审理此案。
从他今天查看过的几卷卷宗看来，都城乃至领主国内，律法出了大问题。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步了，他就必须用现在的身份做事，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纯粹以修道人的身份和境界，去做世间侠士之事。
这时，钟明理四人已经找过来了。
“禀龙城主，户部协理文官之子钟明理，偕同三女子前来拜访。”侍卫行礼后说道。
龙圣看到钟明理等四人正在门外，便起身道：
“知道了。他们是我朋友，你退下吧。”
“是。”侍卫转身离去。
四人尚未开口，龙圣便说道：
“我这里正好有一件棘手的案宗，需要立刻处理。你们先到客房休息吧。”
“不要！”灵儿已经冲上来抓着龙圣的胳膊：
“我也要去！”
龙圣看向几人，想了想说道：
“那你们也一起去吧，可以旁听，不可以说话。”
说着，便走向府外，四人跟上一起上了兽车，赶往刑部公审殿。
兽车中很宽敞，五个人坐在里面一点都不显拥挤。
龙圣闭着眼沉思，众人也不打扰。
他在想着国主的安排。
国主让自己做城主，负责都城中除王宫外一切大小事务。让九王子做副城主，主管刑部。
自己是修道人，自然不愿意掺和他们的储君之争。但有九王子作为中间调停，许多官家势力应该不至于敢跟自己硬碰。
自己过去一路拼杀即可，现在却不得不思量官家王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理清头绪，才能处理好一应事宜。
就算自己可以随时走，也得做出个成绩来，不然膳食殿得罪众多王族子弟和重臣子女，一走了之却会给钟家带来很大后患。
想处理好都城事宜，需要一个突破口，这个案件就是。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关键是牵涉的人比较特殊。
......
刑部公审殿。
九王子端木孤正穿着官服，对几个官家吩咐着什么。此前孤傲冷漠的气质了然无踪。
显得更有威势了。
龙圣身份不同了，穿戴自然有了城主的标识。刑部侍卫直接行礼放行，他便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看到端木孤吩咐完，没有其他人在了，龙圣进门行礼道：
“见过九王子。”
端木孤笑着走过来还礼道：
“龙兄不必客气。现在你才是城主，我只是你的副手。让外人看见了，该笑话我领主国没有规矩了。”
龙圣想想，确是如此，便回道：
“九王子言之有理，那便依你所言。”
端木孤笑了笑，又问道：
“龙城主光临刑部，可有什么吩咐？”
龙圣回道：
“我要办一件重要的案子，需要传唤几个重大嫌疑人。”
端木孤有些好奇，便问道：
“需要传唤什么人？还需要你亲自来我这里跑一趟？”
龙圣正色回道：
“七王子端木廉！”
但如此一来，树敌太多。实力不够，却是大业未成，生死难保。
龙圣闻言，深以为然。
若论天道，任人说的天花乱坠，倘若满怀私心，即便境界高深，将来也是有限。
天道圆衡，不是私心可以俱载。
所以古今多少修士，只有仰望天道，却不能真正驾驭天道。
言语玄奥，傲慢轻狂，不过说的几分相似罢了。
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愚昧狂夫，总是妄想做天道主宰而已。
龙圣回想方才众人言语，大王子说的有几分样子，不过终究是王权至上思想。
督天意虽说的很圆满，终究只能仰望天道，更不要说与天道比齐。
只此敬畏天道一语出口，便知其未来境地局限。
九王子虽说的简短，却是一语中的。
虽没有极深悟境，却是一语道尽当今修道人病根。
众人中，唯有倪侍所言，深合自己心意。
想着，便不由转头望向倪侍。
见倪侍正期待的望着自己，遂起身，向国主国师行礼道：
“臣下龙圣。”
“窃以为，万物草木皆有真灵，人身若无元神支持，便与草木无异。”
“修士元神出体，也可以附着草木顽石之上而言语，便与众生无异。”
“身同万物，由心掌控。众生之心，方是天道之源，万物之本。”
“人心不平，气息混乱，则此地草木花果乃至天地气象便显恶象。”
“人心向善，气息周正，此地万物生息便和睦有序。”
“若世间众生，无论道人凡人，心皆纯正向善，则天道不乱，反之则恶。”
“所以人心是天道之本。”
“人心可以改变天道。”
“一样可以超越天道，掌控天道。”
“明天道之本，首在深明自心。”
“若悟其心，即超越天道。”
国师闻说，心中若有所悟，但仍有疑惑。
正想再让龙圣细讲一二，督天意却起身反斥：
“荒谬！”
“从来只知天道生人，未闻人心能生天道！”
龙圣坦言说道：
“人心者，能大能小，可方可圆，无有形象，无边无际。”
“小则毛发极微细处，广则尽虚空尽收一心之内。”
“无论虚空如何广阔，我今一念尽收于心底，一切不能出我心外。”
“神帝能以心海出生世界，心海世界即有天道，此天道者，即是心造。”
“比如两人对言，一人言我能吃一房屋，彼则答言我能将你吃掉。复言我能吃一城池，彼再答言我能将你吃掉。复言我能吃一世界，彼依旧答言我能将你吃掉。”
“如此循环，无论你有多广阔，我只需将你吃掉便可。”
“心与天道即是如此。”
“无论天道如何宽阔无际，我心一念即包容之。”
“你！...强词夺理！”
督天意无言以对，愤愤坐下，心中犹自愤怒不已。
众人听得此言，心中惊惧至极。
心道，哪里来的这般狂徒！
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国主虽不甚明了，却也赞同龙圣所言。
国师心中却明亮几分。
公良倪侍则在短暂的陷入迷茫沉思之后，心中豁然大亮，心境修为竟直突破到守神境界。
对自己修为突破激动不己，同样对龙圣更是倾慕至极。
直看向龙圣，眼中神采柔和亲切，再无法将此人从心底挪动分毫。
大王子虽惊异龙圣心境道心竟如此神异非凡，却依然心有不忿。
原因无它，日前夜市对立，让他大感面目无光，丢了王族的脸面和尊严。
遂不起于座，而质问道：
“不知龙兄如何悟心超越天道？”
龙圣看向大王子，心目大开，观察大王子过去种种作为，了然于心，便抱拳朗声答道：
“世间正气有二为重，一者国城，二者宗门。”
“归根究底，公正平等是为究竟。”
“比如城池中有健壮恶人匪徒，杀人越货，国中律法却宽松仁厚，稍作惩戒便放虎归山，任由歹人继续行凶。”
“倘若凡有此类，皆斩首示众，斩草除根，则歹人一旦心生恶念，便知后果，心生惧意，不敢再行恶事。”
“比如官家公子看中百姓美貌女子，便要强抢回府，私通怀孕，不能给予名分，便逐出府邸。”
“此等公子，却能倚仗官家强权，逍遥法外，而百姓女子却畏缩惧怕，不敢多言。”
“倘若王法严明，能将此公子，及其包庇罪犯之官家附属等人一并拿下，严惩不贷，则所有官家恶徒，再不敢知法犯法。”
“比如王子出行做事时，见到有人不顺心意，便暗中嘱咐侍卫将人打杀埋尸。”
“侍卫不敢违命，官家不敢执法，王族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倘若王法严正公平，将此王子以命抵命，则百姓不再怨声载道，官家不会私下包庇，王族权威蒸蒸日上。天地正气浩然无滞。”
“同理。”
“宗门长辈、内门核心等弟子，若以神通武力强压他人，宗主不加包庇，不说私情，严加管教，性命酬偿，则宗门内气象端严，无有不公。”
“天地元气充盈无漏，何愁大道不成？”
一众官家子弟人等越听越气，众王族子女等越听越怒，纷纷起身呵斥怒骂道：
“大胆刁民，何其放肆！”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无知狂徒，不杀而何？”
“......”
龙圣早知道如果坦言相告便是这般结果。
他本以为王宫众人有国师指教，天河宗主也时常讲道，这里会有所不同。
摇头自叹，天下墨金一般黑啊！
虽如此，他也不见得便怕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虽然无法战败行空境界修士，但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
大不了回迎宾阁，带上青兰等人深山隐居，等修为恢复再进一步，再出来行走好了。
九王子端木孤听闻龙圣所言，心中极是赞同，只是自己心智有限，说不得那么全罢了。
平心而论，国城就是应该这般治理，才是真正有利于平民凡人的。
但如今当众说出来却是大大不妙。
端木孤心道，龙圣这样的才子，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才是自己真正应当结交的朋友。
转而又想到，如今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势单力薄，想为龙圣说句话都没有份量。
心下十分纠结。
公良倪侍听完龙圣所言，心道，不好，龙师兄恐怕要惹大祸了。
心下十分焦急，坐立难安。
转头看父亲，却见父亲面色沉静如水，一言不发，看都不看她。
倪侍眼见情势越来越不妙，便要起身准备为龙圣辩驳几句。
公良允政慢慢转头，眼神一冷：
“嗯？你想拉着公良家一起陪葬吗？”
倪侍顿觉一盆冷水直从顶门浇灌而下，一时没了主意，垂首不语。
公良允政见女儿如此，心中一动，便提点道：
“国主尚未表态。”
倪侍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转而心中欣喜，溢于言表。
且说国主公良崇义。
听龙圣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珠玑，无不是忠言逆耳，大利天下。
但他知道，以如今局面，众王族子弟与朝臣素来作为，一旦他公开力挺龙圣，势必引发极大反弹。
便是自己全力镇压，也无济于事。
他一言不发，静观事态变化。
也静静的观察在座众人于此事的反应。
九王子和公良允政父女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大王子初时的确生气。
但看父王没有多余反应，便也静坐不言，不再掺和众人的群起讨伐。
良久，众人似乎是骂累了。这才渐渐反应过来。
国主尚未表态。
公良崇义定定的看着众人渐渐止语不言。
他面色平静的看着龙圣道：
“龙圣，你可知罪？”
龙圣坦然回道：
“不知。”
“天地公义，岂是你一人做得主？”
“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如此狂言？”
龙圣不再答话。
“若依你所言，岂不是君非君，臣非臣，君臣无纲，随意而为，天下焉能不乱？”
“公道自在人心。”
龙圣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做口舌争辩。
他已经打定主意。
一会儿国主下令抓人，他便立刻飞出王城，找到青兰等人一起远走高飞。
再也不回来了。
“莫说数亿百姓日常起居，无数国事压身，便是一座城池，依你所言治理之法，却也守不住！”
国主看着龙圣，面色阴冷。
“守不守得住，做了才知道！”
龙圣一心想着脱身之计，意不择言，顺口而出。
“好！你既有如此信心，今日起，这都城便交予你管制！我且看看，你是愚昧轻狂之辈，还是真有真才实学，治国良方！罢宴！”
说完甩袖便向主位右侧后厅径直走去。
甚至没有给龙圣任何辩驳回绝的机会。
这下，众人傻眼了。
龙圣也是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端木孤、公良倪侍以及大王子等人，心头疑虑茫然。
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出众人意料。
此刻龙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会是这样！?
......
国主离开膳食殿后，国师也起身从左侧后厅离开。
大王子端木鸿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龙圣，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殿门。
二王子端木律也低头紧随其后。
长公主仰着头，眼角瞥了一眼龙圣，仰头走出殿门。
众人各怀心思，满眼复杂次第走出膳食殿。
龙圣感到今日之事实在出乎意料，他需要尽快理清头绪。
他深知此时不宜和众人多说什么，便独自出了殿门，径直走回自己歇息的偏殿。
公良允政父女早已出了膳食殿，出了宫城，便有官邸兽车等候在城门外。
二人上车后，公良倪侍按耐不住，便谨慎的说道：
“父亲，今日国主安排实在出人意表。”
只说了半句，便不再开口。
公良允政原以为，女儿对这龙圣如此上心，必然要担心的多问几句。哪知没头没脑的就蹦出这么半句话来。
便斜眼看了倪侍一眼：
“难不成你还希望国主降罪于他么？”
倪侍顿时语塞，扭过头去。
公良允政心里猜到几分，不过觉得为时尚早。
如果女儿真的中意此人，自己倒要找机会考较考较对方。女儿的终身大事，在他心目中，向来仅次于朝国大事。
......
大王子端木鸿神色阴郁的回到东宫。
刚到议事厅，谋士穆志真便从厅外走进来。
“穆先生，你来的正好。”端木鸿忽然脸色转晴，抬手说道：
“我正好有事找你。”
穆志真面无表情，垂首躬身拱手道：
“大王子可是为今晚膳食殿之事忧虑？”
端木鸿颔首道：
“想必先生已经知道了。父王忽然命那龙圣担任都城城主之位，实在令人费解。”
穆志真缓缓摇头道：
“此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王子直视穆志真，想听听他的看法。
穆志真神光深邃，睿智深沉，一一分析道：
“国主已到垂暮之年，早有禅位之意。如今诸位王子公主中，最有竞争力者，无非大王子、长公主，以及九王子三人。”
“长公主女流之辈，却行事深藏，权威极重。只因其日常刁蛮无状，所以无论她如何讨得国主欢心，或与诸王族重臣交好，国主绝对不会传位于长公主。”
“倘若长公主继位，是王族之福，却非百姓之福。”
端木鸿深以为然。
穆志真继续说道：
“大王子在朝中影响最深，重臣心中地位最重，是国主最看好的继承人。因为不能善待百姓，所以目前，国主一样不会传位于你。”
厅中大王子亲卫，听到穆志真所言，眼神偏转过来，杀气一闪，而后又转眼望向议事厅正门方向。
大王子素知穆志真直心快语，谋略深远，纵然对自己多有不敬，却也深心佩服他的心智才能，所以对他一向宽厚，对此类言辞也不作计较。
遂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国主心中一直在权衡大王子与九王子，究竟谁能在掌权后，同时掌控朝纲军臣，同时善待百姓。”
“长久以来，大王子的权威权重与九王子的臣民平等战略，不相伯仲，所以国主一直没有真正作出决断。同时为了保护九王子，因而处处表现出冷落九王子的表象。”
大王子深知穆志真所言非虚，颔首表示赞同。
他知道，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而今这龙圣的出现，却会打破这平衡局面。”
“此人本是高阶修士，居于城主之位断然不会长久，却会为九王子铺就踏脚石，助九王子打破僵局。”
“就好像千百斤巨石与锦缎，同时置于天平两端，落下一根羽毛，无论偏左还是偏右，都将会直接导致一方惨败。”
“穆先生意有所指，直言无妨。”大王子淡声说道。
穆志真盯着大王子道：
“龙圣与九王子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都喜欢亲善百姓。大王子必须放下身段，真心结交此人。否则，有他协助，九王子人气权重蒸蒸日上。”
“大王子必定惨败收场。”
端木鸿面色平静，拳头握紧，眉头微微皱起，沉默不语。
穆志真知道没自己的事了，便拱手行礼退出议事厅。
大王子盯着穆志真的背影，起身走向窗边，眺望夜空，良久不动。
......
次日一早，年迈宫人带着两名年轻的宫人，踏着小碎步，三人各自手捧一卷淡金色锦缎文书，走向龙圣暂居的偏殿。
......
正午。
都城城北迎宾阁中，青兰三人正在院中观赏假山池鱼，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兽车声音。
紧接着，钟明理径直走进院子，高声喊道：
“青兰师妹，好消息，好消息，哈哈哈哈...”
钟明理与龙圣兄弟相称，便直呼青兰为师妹了。相处一段时间后，青兰也觉得钟明理身相秉性皆是上品，对此并无异议。
因钟明理暗中对青兰殷勤备至，只要龙圣不在场，钟明理便按耐不住爱慕亲切举止。
青兰素来傲娇坦率，也只是对师兄龙圣而已，然女儿家羞怯性子毕竟还在。
听他如此直呼，便有些羞恼，一跺脚，便要走回房间。离音灵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转头疑惑的看向二人。
钟明理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态，赶紧迎头追上致歉，道：
“青兰师妹，好消息。国主亲封龙兄为都城城主，今日午间已然搬进城主府居住了。我是特地来接你们过去的。”
说完，又有些郁闷，如此一来，自己便不能每天见到青兰了。
“钟师兄此话当真？”青兰大喜问道。
“正是。圣旨已下，岂能有假？”钟明理昂首挺胸，豪气顿生，心道自己的眼光真是不错。
三女闻言大喜，当下便回房收拾些细软，收入储物手镯，随钟明理乘坐兽车一起赶往城主府。
钟明理本想和青兰坐一车，让离音灵儿坐一车。哪知青兰眼睛一瞪，径直拉着离音灵儿上了兽车，只留下钟明理站在兽车旁发呆。
离音对这些事不甚敏感，便开口问道：
“青兰姐姐，你怎么脸红了？是生病了吗？”
灵儿也好奇的看过来。
青兰转头说道：“哪有。”
钟明理上不得车，只好坐上另一驾兽车，跟随三人所乘兽车之后，一起前往城主府。
......
路途稍微远些，傍晚时分，四人一同到了城主府。
钟明理拿出自己的官家令牌，府邸门口守卫看了一眼，便吩咐一守门侍卫带领四人进门去找龙圣。
此时龙圣正在公案堂中端坐。
近一丈长、半丈宽的桌案上摆着至少几十卷各类案宗卷轴。背后则是堂内七八人，正在靠墙几丈宽的高大立柜书架上，将许多分格内的案宗卷轴和书籍，详细分类重新摆置。
龙圣身前摆着一卷卷宗，已然翻阅很多遍了。
只看表面，似乎只是一个意外事件。但是案情的发展，却透着刻意遮掩的痕迹。
所以他正在顺着这卷宗，以心目观察。
明神境修士，可以开心目观察十数里左右人事声响，行空境以上修士方能以心目洞察人心，看清短时间内的过去未来。
当然也不是绝对，只是说他们有这种能力。
思虑良久，龙圣还是决定亲自审理此案。
从他今天查看过的几卷卷宗看来，都城乃至领主国内，律法出了大问题。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步了，他就必须用现在的身份做事，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纯粹以修道人的身份和境界，去做世间侠士之事。
这时，钟明理四人已经找过来了。
“禀龙城主，户部协理文官之子钟明理，偕同三女子前来拜访。”侍卫行礼后说道。
龙圣看到钟明理等四人正在门外，便起身道：
“知道了。他们是我朋友，你退下吧。”
“是。”侍卫转身离去。
四人尚未开口，龙圣便说道：
“我这里正好有一件棘手的案宗，需要立刻处理。你们先到客房休息吧。”
“不要！”灵儿已经冲上来抓着龙圣的胳膊：
“我也要去！”
龙圣看向几人，想了想说道：
“那你们也一起去吧，可以旁听，不可以说话。”
说着，便走向府外，四人跟上一起上了兽车，赶往刑部公审殿。
兽车中很宽敞，五个人坐在里面一点都不显拥挤。
龙圣闭着眼沉思，众人也不打扰。
他在想着国主的安排。
国主让自己做城主，负责都城中除王宫外一切大小事务。让九王子做副城主，主管刑部。
自己是修道人，自然不愿意掺和他们的储君之争。但有九王子作为中间调停，许多官家势力应该不至于敢跟自己硬碰。
自己过去一路拼杀即可，现在却不得不思量官家王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理清头绪，才能处理好一应事宜。
就算自己可以随时走，也得做出个成绩来，不然膳食殿得罪众多王族子弟和重臣子女，一走了之却会给钟家带来很大后患。
想处理好都城事宜，需要一个突破口，这个案件就是。
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关键是牵涉的人比较特殊。
......
刑部公审殿。
九王子端木孤正穿着官服，对几个官家吩咐着什么。此前孤傲冷漠的气质了然无踪。
显得更有威势了。
龙圣身份不同了，穿戴自然有了城主的标识。刑部侍卫直接行礼放行，他便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看到端木孤吩咐完，没有其他人在了，龙圣进门行礼道：
“见过九王子。”
端木孤笑着走过来还礼道：
“龙兄不必客气。现在你才是城主，我只是你的副手。让外人看见了，该笑话我领主国没有规矩了。”
龙圣想想，确是如此，便回道：
“九王子言之有理，那便依你所言。”
端木孤笑了笑，又问道：
“龙城主光临刑部，可有什么吩咐？”
龙圣回道：
“我要办一件重要的案子，需要传唤几个重大嫌疑人。”
端木孤有些好奇，便问道：
“需要传唤什么人？还需要你亲自来我这里跑一趟？”
龙圣正色回道：
“七王子端木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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