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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复仇

    没有了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干什么。他曾以为自己是不死的,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1

    徐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恍惚记得走出大厦,沿着开发区空旷的水泥路往外走的情景。远处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街上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朝这边聚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满身烟灰、满脸鲜血的样子有没有引起别人的注目—至少没人叫警察拦住他。

    他一度想起,赵友军的办公室里可能还有什么值得一搜的东西—毕竟到现在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要炸飞机,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不在乎真相,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李若颜死了。

    世间万物就都失去了意义。

    他行尸走肉般毫无知觉地一直走,脑子木木的,满头的虚汗。一个卖水的老太太给了他一瓶水,他接过来,好像说了声“谢谢”,又好像没有。一口气喝完一瓶水,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马路中间。整个九安的车和人似乎都在这里,在他面前飞驰而过,交织穿梭。他看着这些,像个刚来地球的外星人一样目瞪口呆。

    就这么站了不知多久,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来问他要去哪儿。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不真实,不真实到跟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只是一条脆弱的生命。

    没有了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干什么。他曾以为自己是不死的,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这么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泪如雨下。

    2

    房间的门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蹒跚到客厅中央,停了下来,四下打量着房间。

    “哥们儿,到底去哪儿?”一刻钟之前,出租车里,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摇了摇头。徐猛本来是漫无目的的,但是在脑子思考之前,地址就脱口而出。

    他来到了李若颜的家。

    李若颜的钥匙依然安静地躺在擦鞋垫底下。徐猛弯腰去拿的时候恍惚觉得门好像在动。他猛地直起身子,久久地等待,等待门会像以前一样被忽然打开,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吓到你了吧,傻瓜!”

    李若颜的房间同以往一样,乱得可怕。看样子赶飞机之前她又起晚了,徐猛能够循着衣服和鞋子被遗弃的顺序看到她手忙脚乱急着出门的样子……一切一如往昔,就好像她出门办点事,马上就会回来。

    徐猛踉跄几步走到卧室,坐在她的床上。李若颜的床铺就没有叠的时候,今天也不例外。头痛欲裂,身体一阵晃动,他双手拼命撑在床上才没倒下。把手收回来时,他发现手指上缠着一根她的头发。阳光照在那根头发,为发丝镀上一层金光,让徐猛想起无数次偷看她时,她就这么发着光,把一切连同自己都变成透明。

    她就是他的光。

    没有她,世界比地狱还要黑……

    徐猛终于倒下了。他伏在她的被褥上,身体剧烈地颤抖、抽搐,无声地抽泣。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把床单晒得暖洋洋的,就像她的体温。她的气息不肯散去,却只能把他刺得更痛。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流泪,还能做什么。他只能一遍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若颜……”

    阳光慢慢改变了角度,徐猛像恐怖片里突然苏醒的僵尸,站起来机械地在房间里走动着。他找来几个纸箱子,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徐猛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干是为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她的东西除了自己别人不能乱碰。首先收拾的是她视如珍宝的化妆品和首饰,看样子李若颜把钱用在了刀刃上—高档的上飞机全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便宜货。然后他又打开她的抽屉,把里边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装了整整一盒子。其中有个本子,看样子是她的日记。徐猛拿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打开看,直接扔了进去。桌子上摆着一张合影,是她和李经武。这个东西以前每次看到他心里都难受半天,此刻却双手捧起,恭恭敬敬地放在箱子最上面。

    他打开衣橱,想收拾衣服,却发现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纸箱再多十倍也不够。李若颜显然比看起来节俭很多,衣服从来不扔。最左边那件夹克徐猛一眼就认出来,是当年她出院时穿的。那时候他以为她被绑架了,把她救了出来。那件毛衣,他也见她穿过,那是两人在夜市一起吃烤串的时候。那条藕色的围巾,两人在冬天散步时曾为她抵挡寒冷。那件白色的T恤,曾陪着她在学校门口迎接自己……

    每一件衣服都是她往日的一部分。抚摸着这些衣服,让徐猛觉得自己像个可怜的法医,徒劳地想把每她生命里的每个碎片拼起来,让她起死回生。徐猛再也支撑不住。他抓着大衣,慢慢跪下,委顿在地。哭声从涓涓细流变成滔天巨浪,不可抑制。他自己都吓到了。因为记忆所及,自己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过。

    他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哭得像个受伤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因为一个声音执着地响着,从若有若无到隐隐约约,就像细小而锋利的针尖,即使隔着巨大的哭声,还是能戳到徐猛的听觉神经。

    他侧耳倾听了好一阵才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听。

    真的有东西在响……像是……一串铃声……手机?!

    徐猛急忙掏出手机一看,不是自己的电话。

    李若颜的手机带上飞机了,会是谁的呢?

    他触电一样起身,疯狂地翻找。

    他的心里有一个荒唐的想法。

    也许,李若颜没有死。

    也许,只要自己接了这电话,就能让她活过来,就能再次听到那个声音。

    “傻瓜,我跟你闹着玩呢!”

    抽屉里没有,床下没有,桌上也没有。徐猛趴在地上找的时候才确认了声源—在那个装抽屉杂物的箱子里。他把箱子一倒,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东西又被扔得到处都是。就在那个日记本旁边,徐猛终于看到了一部不停跳动的手机。

    这个手机型号非常老,还是翻盖的,上面划痕累累,怎么看也不像女孩子用的。

    徐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它,按下接听键。

    里面传来的声音令他大失所望。是个男人。

    就在他以为是广告电话想要挂断的时候,里边的人说话了。

    第一句就让徐猛浑身一震。

    “李哥,赵友军死了!”

    “啊?”徐猛无意识地出声回应。他已经明白了这是谁的手机—李经武死了,她还留着他的手机,还充满电,珍藏在抽屉里……他的心里一阵刺痛,随即他又开始批判自己,怎么能这么想。但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终于走出了这些无谓的情绪。

    “李哥你不让我联系你,我一直听你的,但是现在不联系不行了,我怕了!

    老板疯了,赵友军八成是他杀的!那个飞机,弄不好就是他……”

    徐猛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不是赵友军炸的?”一句反问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赵友军?他只是小鱼!你想想,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对方忽然停了一下,“李哥,你的声音……”

    过了两秒钟,对方终于意识到通话的不是李经武,惶恐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盲音中,徐猛在原地一动不动。钢铁般的外壳里面,痛苦如同汽油遇到火星,一下子燃烧起来,掀起滔天巨浪。

    赵友军只是小鱼!炸飞机的主谋不是他!

    他一下子站起来,愤怒火山爆发一样冲击着他的胸膛。他仰起头,发出的吼声像受伤的狼。

    “报仇!”低下头,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凶狠和仇恨,“我要给你报仇!!”

    3

    房间再次变得凌乱不堪,无数东西被翻出来,摆了一地。着手进行复仇计划之后,徐猛发现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唯一的线索只有一句话—赵友军的钱从哪里来?而说这句话的人自从发现接电话的不是李经武,大概吓得不轻,怎么打都不接。徐猛试了二十多次之后,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浏览器开始搜索。

    他当初学会搜索就是因为李若颜说,网络是个好东西,什么都能在网上搜到。

    既然是她说的,徐猛就深信不疑。然而这会儿他发现李若颜有点言过其实。

    赵友军这种不大不小的人物,能搜到的无非是公司公关文章、经济报道,连个出生年月都没有。至于公司资金来源,更是无迹可寻。几回下来,徐猛急得抓耳挠腮,要不是看在李若颜的分上,李经武的这个破手机恐怕当场就被他摔了。也就是在克制自己脾气的同时,他忽然悟到一件事:既然李经武的手机她都留着,如果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也没扔。

    于是李若颜的房间又被翻了个底朝天。徐猛这回什么都不肯放过,就连他最恨的带字的纸都一一过目,然而还是一无所获,找到的无非是上课的笔记、考试的卷子。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前情绪起伏的恶果终于袭来。徐猛疲惫不堪,坐在地上,不停地捏着鼻梁。

    “还漏了哪儿呢,还漏了哪儿呢……”

    他不停地自言自语。

    然后,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知道答案。

    那个自己无比好奇,却又无比恐惧的东西—李若颜的日记。

    徐猛把日记本拿在手里。这个硬皮本子掂起来很轻,但是拿在手里却好像有千斤重。徐猛的手微微发抖,始终没有掀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害怕看见什么。就这么愣了好久,他一咬牙,不管不顾地翻开了本子。惊喜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发现这不是李若颜的日记。

    “十一日,东巷抢劫案有线报。刘,手机号138……”

    “三日,车站西路有新团伙。线报,郑,手机号……”

    “十六日,东巷抢劫案线报查实。团伙首犯徐茂。刘备案。”

    ……

    这是李经武的记事本!

    徐猛翻了几页就明白了,这里记载的全是线报。他记得李若颜说过,电脑资料有可能被偷,看来这就是李经武选择纸笔的原因。他飞速翻阅着,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那个神秘人物的手机号。然而却没有记载姓或者名,连个代号都没有。至于他上榜的原因,跟赵友军的关系也很勉强:“提及曾经济问题。关联:赵有军(音)。下周去省监核实。”

    “曾?”徐猛皱了皱眉头。他想往后翻,看看这个线报的后续,却发现这是笔记的最后一页。看来这是李经武殉职前的最后一案。他不禁想象着,李经武在笔记上记下这最后一笔,然后合上笔记本,起身离开房间,投入他最后一个案子的侦破—那个让他丢了性命的连环杀人案……一个推想不期而至:难道,是这个姓曾的知道李经武在查他,所以向李若颜报复?或者,李经武把什么情报留给了李若颜?徐猛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表,下了决心,合上笔记本,猛然站起来。

    “省监是吧?”

    4

    高墙,电网。

    角楼上,端着枪的武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院中间的操场。午休刚刚结束,犯人们正排队在院子里放风。二队的队长老郭背着手,眯着眼抬头享受着阳光,慢悠悠地沿着墙根转圈。这是他十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打扰他。队里的人都很知趣,工作上的事,可以待会儿上工再谈。别的队的人也不愿得罪他,因为他的本事可不小。

    然而今天,老郭闭着眼睛就有不好的预感。那双帮着他溜门撬锁五年没有失误,也让他失去十八年自由的耳朵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向自己接近。睁眼一看,是刘庆。

    老郭皱了皱眉头。

    这是个怪人。没记错的话,这小子是两年前进来的,故意伤害罪,刑期八_13时50分_

    爆炸过后_50分钟_

    年。此人身强力壮,但本性老实。进来的前三年什么事都没惹,让干什么干什么。然而那年他在工厂被机器砸到,去了趟医院,又是手术又是输血,差点把命丢了,回来就五迷三道的。先是不认人,别说队长,连邻铺的哥们儿都叫不上名。后来是不认账,队里不上纸面的规矩,比如敬烟啊、扫卫生间啊、打钱啊,一概不知道,还得重新教一遍。然而你教他,他有时候听,有时候直接不搭理。对此,六队的老人很气愤。曾有人去教训他,结果这个家伙暴露出恐怖的战斗力,一个人干倒了五个。更吓人的是,他第二天就能换上一副笑脸,对昨天被自己痛打的狱友嘘寒问暖,好像压根忘了发生过什么。混过的人都知道,这种手黑的笑面虎、精神病最可怕。从那以后,他就成了监狱里的一个例外。

    人人都不敢跟他计较,也不敢跟他深交。

    老郭叹了口气。看样子,又有一场麻烦。

    果然,刘庆走过来,一句客气话没有,没头没尾地劈头就说:“帮我个忙,打听个人。”

    老郭本来想直接说不认识,可又怕被他惦记上—还剩三年,别惹麻烦了。

    “谁?”老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赵友军的人。朋友的友。军人的军。”

    刘庆这回的表现还是上道的—他伸出三个手指头。这表示,会给老郭打三百块钱。老郭满意地点点头。

    “下午。我找你。”

    5

    徐猛第一次以刘庆的身份醒来时,感觉哭笑不得。本来坐牢是他极力避免的事情,结果现在成了上班一样,几乎每周都得在监狱里度过一天。这并不是说他害怕监狱生活—全国各地的监狱和看守所他都很熟悉,里边的生活很简单:几点该睡觉,几点该放风,几点该工作,按部就班,只要你不跟狱警对着干,就没什么可怕的。让他觉得不自在的是时间。监狱里的钟,指针好像比外边沉好几倍,不管你忙了多少事,抬头一看,才过去五分钟。而这一天不过完,他就见不到李若颜—在监狱里搞不到安眠药,午睡他根本睡不着。于是每到这一天,他心里就像有几百只老鼠在连抓带咬。

    不过李若颜却丝毫不为这事着急。

    “你啊,不用为我担心。”

    “见不着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出事了,我怎么能不担心?”对她这种对安全不上心的态度,徐猛恨铁不成钢,“你想想,世上那么多坏人,光咱们就遇到过多少?”

    这话徐猛说得并没有那么硬气。一开始他的确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你着急是因为担心李若颜遇到什么不测。然而仔细推想,他又发现自己拿不出任何她可能遇到危险的证据。几次之后,他终于惊恐地意识到,原来只是见不到她,就让自己如此难受。

    这话完全没有效果。

    李若颜听了丝毫没有严肃起来的意思。

    “那好办,我让你见着不就行了。”

    徐猛当时就觉得她目光很狡黠。果然,不久后,他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刘庆,有人探访。”

    他去了探访室,就见到捂着嘴笑个不停的李若颜。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徐猛差点跟她急,“你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令探访室值班的狱警频频侧目,“我就是想看看,你穿着囚服剃光头大概是什么样子哈哈哈……”

    徐猛对这种态度丝毫不能理解,还觉得很无聊。

    “这又不是我……我的样子,这是一个流氓的身体……”

    “你本来的样子,我是永远见不到了,”她终于笑够了,把双手放在桌上,“弥补一下遗憾,不行吗?”

    说着,她朝徐猛挤了一下左眼。徐猛看着她,最终也没了脾气,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刘庆!”狱警威严的呼喝声打断了徐猛的思绪。他放下手里的缝纫机,起身、立正。

    “张思祖!储键!武大旗!”

    几个犯人也站了出来。

    其他埋头赶工的队友不时侧目,露出羡慕的目光。

    “付力,”狱警扭头看着六队队长,“还有别人吗?”

    “报告!”队长付力点头哈腰,“没有了,这几个够了。”

    然后他对几个人招了招手:“来,跟我去仓库理货。”

    “开始了。”徐猛心说。

    果然,背着两捆成衣到了仓库,他就看到老郭和三四个人在朝自己招手。

    放下东西,付力跟老郭点了点头,带着其他几个人干起活来。徐猛径直走到老郭面前。老郭用下巴一指,几个人推了他一把,大家一起走到仓库最里边的角落里。徐猛看到,那里蹲着个络腮胡子。

    “这是五子,你跟他聊吧。”老郭指了指,“快点啊。”

    徐猛点了点头。

    老郭往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

    “你在这儿看着。”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手下。

    “哥们儿你名声在外,我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不过,甭担心。他聋,什么也听不见。”他笑着跟徐猛解释,“另外我跟五子事先说好了,你要给他买五包方便面。”

    6

    “你找我?”五子看了徐猛一眼,“你打听赵哥干吗?”

    徐猛心里放松了一些。至少没找错人。

    “你跟赵友军是什么关系?”

    “你打听这个干吗?”五子还是不拿正眼看他。

    徐猛摇摇头,走上前去,蹲在五子身旁。

    “别紧张,自己人。”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五子。五子一惊,急忙接过来,藏在衣兜里。

    “你是赵哥安排进来的?”五子有了点笑脸,“不对啊,你进来时间可不短了。”

    “不是我,是赵哥,”徐猛故作神秘,“赵哥快进来了。”

    “什么?”五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赵哥也栽了?”

    “进看守所了,判也就是今年的事。”徐猛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编着瞎话。

    “什么血?”五子开始说黑话。

    “托二八了。”这当然难不倒徐猛。

    “这事……”五子震惊之余,还有点不相信,“我怎么没听说?”

    “知道的,也就是身边那几个……”徐猛露出蔑视的神情,“干好该干的事,少问少说话。”

    五子被他的气势压住了,认点头。

    “找你也没大事,就是我大哥让我跟你打个招呼,等赵哥进来,大家相互照应下。”

    “你大哥……”五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是哪位啊?”

    来了!

    “罩着赵哥的,给他钱的,还有谁?”徐猛不屑地笑着。

    五子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哦,是凡哥啊!”

    徐猛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凡哥,是不是李经武笔记里那个姓曾的?万一不是怎么办?该怎么套他的话呢?

    “哥,你跟凡哥……”五子还是有点半信半疑,“铁吗?”

    “你觉得呢?”徐猛不耐烦地敷衍他,同时在心里想对策。

    “你……你是不是替凡哥料理人进来的?”五子压低了声音。

    徐猛瞪了他一眼。

    “别老问我啊,”灵机一动,他想起了李若颜当年盘问自己的技巧,“该我问你了。这活可不是白干的,钱一部分要打到你账户上。你说你是赵哥的人,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还用问?”五子愤愤不平,“我给赵哥开了多少年的车啊……”

    “别别别,该问的还是得问:你老家哪里?”

    “辽宁。”

    “你跟赵友军什么关系?”

    “我是他老乡啊,他在九安扎根之后,我就通过我二姨的表哥……”

    “你见过我大哥吗?”徐猛打断了五子摆亲戚关系的长篇大论。

    “见过见过,好多次呢。”

    “我大哥大名叫什么?”

    “曾……曾凡!”

    徐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

    “我大哥怎么没提起过你?”

    “我一开车的,你大哥什么身份,当然记不住我了,”五子的笑得谄媚,“你大哥的司机,他认识我,就是不知道他还干着吗……”

    “我大哥的司机叫什么?”

    “铁柱啊。”

    “大名叫什么?!”徐猛一瞪眼。

    “史……史什么来着,”五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无奈地摇摇头,“真想不起来了,我进来时间太久了……”

    徐猛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满脸怀疑的表情,严肃地看着五子。

    “其他人你也问问。你大哥好几个司机,都认识我……”五子又报了几个人名,可是也都是外号,名字一个也不知道。徐猛真想踹死这个不长脑子的。

    “这么着吧,你说说手机号。谁的都行,我让人验证一下。”

    “我记不住了……”五子为难地挠着头。

    “你都记住什么了?”徐猛差不多要发火了。

    “有一个是九安的。他们家住址我知道。”

    7

    九安市金城小区的一座楼门前,一辆车急刹停下。开车的人急匆匆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敲响了308的房门。开门的中年妇女看着来人陌生的面孔,露出疑惑的表情。此人穿着一身120的急救制服,开口语速又急又快。

    “您好,我们医院接收了一名车祸伤员,他说他的地址是这里……”

    女人听到这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不可能啊,老石中午还给我发微信呢……”她哭了起来,“是不是搞错了,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您别急,也有可能搞错了,他只说了地址就昏过去了,就是这个小区,哪个楼的308我也不知道……您快给您爱人打个电话……”

    “对,对……”女人急忙掏出手机,结果被救生员一碰,手机掉在地上。

    “您别激动,您看您手都抖了,我来打吧……您说号码……”

    女人结结巴巴地把号码报上,救生员拿出手机拨号。

    “对对……哦,这样啊,好,好……”他回头跟女人说,“搞错了,我去别的楼看看,对不住啊……”

    然后他不顾女人在身后问了什么,飞速下楼。上车之后,他拿出手机,看着那个拨打之后又立刻挂断的号码,再次拨了出去。

    “您好,我是速达快递的,您有个包裹……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保价的……就说东西挺贵的……是不是您家人或者同事订的啊……嗯,好好……对了,我们今天单很多,能不能在地下停车场……”来这里之前,他就去公司总部踩过点了,发现门口门庭若市,“对,您签收了,我好赶紧走,您那个楼挺高的……好的好的,谢谢理解。十五分钟就到。”

    8

    徐猛躲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静静地抽着烟等着。回想刚才的经历,他真有点佩服自己。放在两年前,他肯定不可能这样不用一点暴力就套出地址,把人骗出来—好吧,监狱里那几个人可能会对刘庆突然冲着墙撞头把自己撞晕感到震惊,但他们再震惊也没法把消息传出来,可以忽略不计。

    “我真的变了……”徐猛心说。

    一年多的时间,他融入了每一个意识转移对象的生活,掌握了他们的工作技能,了解了他们的工作习惯,能够模仿他们的语言,揣摩他们的特长和用处,并在这种时刻灵活运用。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在城市的任何角落出现。

    他意识到,这是一种多么可怕又可贵的能力。

    他明白自己该感谢谁。

    “每天换一个身份有什么不好?你体验到的人生,是常人的多少倍。换了我是你,就认真把每一个人生都活一遍。”

    李若颜的话当时他并不以为然,可是她却很认真地督促着,每天像检查作业一样让他复述当天的经历。徐猛抱着“反正也没事干”的心态姑且配合着,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用上。他忽然意识到,她对于自己,不光是知己、是朋友,她还是更高意义的存在。她造就了今日的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在文明社会生存的人。然而完成这一切之后,她却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一声咳嗽,前方有个人影走了进来,左右张望。徐猛冷冷地扔掉烟,从黑暗里走出来。

    “原来你在这儿,”司机石兵岩叼着烟,没有仔细看来人的脸,只是大声问道,“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啊?”

    徐猛一句话不说,低着头大步走上前去。

    “包裹呢?”石兵岩看到他手里没有包裹,猛然发觉不对劲儿,然而已经晚了。一阵刺痛,徐猛手中的麻醉针剂已经扎进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