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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孤邺城位于北齐国的北部交界地带,为了抵御游牧的瓦隆族,在城外修建了一座城墙,常年有军队驻守。这里时常发生小规模的战火,但并不足以影响城内百姓的生活,只是知府石鹰需要为军队提供后勤以及充分的武装。如今疫情爆发,城中大乱,瓦隆族也不是没有趁虚而入的可能。

    但三人到达城中的时候,发现情况并不是那么回事。大街小巷里依然充满了人,虽然人流量可能不及平时,也能看出百姓们都在井然有序的生活。以往闹疫灾,都是万人空巷的景象,百姓们人人自危,害怕外出。显然当地知府已有效地控制住了疫情。

    三个人就这样走上街头,觉得好生奇怪。两边的商铺在吆喝,客栈里坐满了食客,所有人都像以往按部就班,有说有笑,甚至看不出来此地在闹疫灾。

    顾清池想打探点消息,在一家水果铺上买了些果子,小声询问老板:“大叔,你们城中不是在闹妖瘟吗?”

    老板一边切着西瓜,一边说道:“是啊,现在居然还有你们这样的外乡人往城里来,真是不要命了。”

    顾清池嚼着果子与他攀谈。“我们是来调查妖瘟的道士,怎么看这城中都不像闹灾的样子。”

    “那是知府大人英明,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可怕,死了好多人。之后慢慢就压下来了,城中一旦发现病患,立马会被接去集中治愈,不会大面积染病,现在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少。”

    集中治愈?这病不是说无药可医吗?

    顾清池听着离奇的很,疑惑地问:“那被带走的人都去了哪里?他们被治好了吗?”

    “不知道,据说是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隔离起来了。孤邺城人口多,染妖瘟的人其实占少数。”老板停下手里的工作,回忆道:“前些天对街那个屠夫家的儿子染了妖瘟,当天就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邪门的很。”

    还没有回来…..顾清池不知道再说什么,也不敢细想,只觉得一阵阵发怵,冷汗从后背往下淌。突然,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肩上。

    “愣着干什么?走了。”女道长揪起他的衣领,把他从果铺拖了出来。

    “去…去哪?我们去找他们知府。”顾清池努力镇静下来。“让他带我们去病人集中的地方。”

    这道长扑哧一笑,用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如此强的一股妖气,感觉到了么?”

    顾清池闭上双眼,开始深呼吸。周围嘈杂的声音逐渐淡去了,发现西边的确有股诡异的灵力波动,在人潮中若隐若现。

    “跟着我。”这人已经走出老远,回头看着他们两。

    她居然可以捕捉到十里开外并不稳定的一股妖气,还能准确地顺着这缕踪迹,找到具体位置。顾清池暗中惊叹,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自己和前辈的差距。

    这位女修名叫荀芷幽,与宫晓贤是同辈,性情古怪却有着不俗的实力。元婴修为,在强手云集的轩武门也属上乘,使一条长鞭,精通草药和制毒。看起来不怎么正经,其实做任务时是个相当可靠的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只是跟在荀芷幽背后,快步向城西边走去。

    两人跟着荀芷幽,一路穿过街头小巷,走到了西城门。城门看起来被封死了,但有好几个侍卫轮流把守。一看就是在隐藏着什么秘密,果然侍卫拦住了三人,说这里在修整,已经封路了。但顾清池可以感觉到,妖气到这里已经愈来愈盛。

    荀芷幽把两人带入了旁边的树丛,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背上被一人贴了一张黄色的符。“此术可以帮助我们隐身,接下来要御剑飞过去,记住要隐蔽一点,别惊动任何守卫。”

    说着三柄长剑自己从剑鞘中抽出,直直地悬停在空中。顾清池踏着剑身,乘风飞了起来。三个人稳稳地站在长剑上,悄然越过城门和巡逻的侍卫。此时妖气开始汹涌起来,三人保持警惕随时准备着作战。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平地,再走几步,只见一大片的人干巴巴地躺在地上,全身都用草席裹着,看不出是否还活着。三人连忙赶了过去,发现这些人身上长满了红色的疹子,痛苦地呻吟着,见生人来了,只是表情惊愕,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显然是那些被强行带走的妖瘟患者。

    这些病人是被抛弃在荒郊野岭了。顾清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心里一阵绞痛,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们。这些病人的身上都散发着妖气,他们看起来被高烧和湿疹折磨着,痛不欲生,其中有些人早已没有了生气。

    “别害怕,我们是道士,来这里调查妖瘟,不会伤害你们。”荀芷幽走进他们中间,伸手探着病人滚烫的额头,皱了皱眉。杨璟玉依然默不作声,将带来的馒头撕开喂到病人嘴里。

    顾清池抱起一个老婆婆,让她倚在肩上,她形容枯槁,眼神绝望地看着他,正用力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呼吸。顾清池实在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这什么知府….简直毫无人性。没有药医,就把病人们扔在这里等死吗?!”

    “请不要这么说。”一阵温润的男声轻轻传来。三人一齐回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在不远的地方给病人灌汤药。他眼睛布满血丝,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起来很久没有休息了,一刻不停地在人堆里忙碌着。“小生….会治好他们的。”

    荀芷幽问:“你是官府的郎中吗?”

    “不。小生名叫谢轻云,是个游历各地的郎中。听说此城有瘟疫,想过来帮助一下病人们。”谢轻云抬起头,一手将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抹去。

    看起来这几十个隔离的病患都有经过他的料理,他每天会逐一给他们喂药,粮食和水。忙得焦头烂额,收效却甚微。这半个月来,他目睹这些病人一个一个在自己的眼前逝去,但仍在作出努力,足见此人心性之坚韧。

    “这种时候还敢来送死,真是个愚蠢的大善人呢。”荀芷幽蹲下来,手托下巴,看着对方戏谑地说。“但你这寻常郎中,怎么可能治好妖怪闹出的病。”

    “妖怪?”谢轻云疑惑地眨了眨眼,看来是对妖怪一无所知。“您几位是道长吗?”

    “就我一个。抱着老婆婆的那个是我的筑基小弟,派不上多大用场。至于我身边这位弱柳扶风的公子,连衣衫都架不住,只是个凡人,没有什么能耐。”荀芷幽说着指了指杨璟玉。

    谢轻云顺着看过去,与璟玉有一刹那目光相交,似乎擦出了什么,又迅速消失在空气中。杨璟玉条件反射般低下头,思忖了一阵,只是觉得对方的脸特别熟悉。

    然谢轻云的眼神逐渐闪烁起来,手里的工作也停顿了,他轻轻开口:“是你吗,公子?竟然在这里遇到,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这四个字在杨璟玉的脑海里,如同石子扔进了池塘,漾起一圈圈波澜,短暂的迷茫后,记忆逐渐浮现出来。

    他彻底想起了,那场洪灾中,一行人本该全军覆没。是这个路过的好心人,在洪水过后,将奄奄一息的他从水里捞起。悉心照料直到他恢复意识。突如其来的回忆,让杨璟玉懊恼地扶着额头。他竟然忘记了….不,他怎能忘记!正是这张脸,在他最虚弱的时候,默默守候在塌前,为他更衣,做饭,熬药,擦洗,一幕一幕是那么清晰。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天国,只是那清脆悦耳的风铃声,此时又传入了他的耳畔。

    “您没事就太好了,公子。那天小生出去采药,回来您就不见了,还担心了好一阵。”谢轻云腼腆地笑了笑。

    杨璟玉生涩地点头。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知道此时任何道谢和礼节都是多余的。他从来没有亏欠过一个陌生人,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听见一阵窸窣声,是顾清池穿过横七竖八躺着的病人走了过来。

    “走吧,我们去找这里的知府,讨一个公道。”他黑着脸说。

    “我们不是来收妖的吗?”荀芷幽道。

    “那这一条条人命在眼前,就不管了吗?”顾清池攥紧了拳头,严厉地反问。“这知府荒诞无道,把病人们像死尸一样扔在这里不治。他们也是人啊,凭什么受到这种对待?”

    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死寂,弥漫着腐臭和糜烂的味道。半晌,荀芷幽开口道:“小郎中,你怀中的那个婴儿已经死去多时了。你还要抱着吗?”

    谢轻云一惊,赶忙去探他的脉搏,婴儿恬静地躺在怀里不哭不闹,好像沉沉睡去了。他的眼神从惊慌到黯然失色,又缓缓闭上,双手将婴儿抱得更紧了些。

    “顾道长。”一旁沉默的杨璟玉终于开了口。“牺牲病患,是为不仁,却也是形势所迫。先王在位期间也闹过一次瘟疫,当时为了杜绝后患,用水淹了整座城,也都是些无辜百姓。妖瘟传染力极强,无法遏止,然孤邺衔接北部瓦隆族,又万万出不得乱子,知府才会出此下策。”

    “就算让官医来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增加感染,同时将瘟疫带到城内。”荀芷幽淡淡地补充道。

    顾清池没有反驳,只用热烈的目光直直看着杨璟玉,两人对视了一秒,杨璟玉愧疚地低下头。因为在那一刻,顾清池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的除了理性,还有理性背后的凉薄,这让他悄悄失望了很久。

    “但是,像谢轻云这样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救济弱者的大有人在。你们这些自私没有同理心的人是不可能做得到吧。”

    顾清池自我迷惘了。他明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无辜的病人就活该被牺牲,为什么杨璟玉看到他们的痛苦毫不动容,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傻子一样鸣愤,明明他在坚持正义的事。

    杨璟玉不作回应,低着头,好像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我们确实需要去找一趟知府。调查一下疫情的源头在哪。”荀芷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