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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解之谜

    说到为了一局棋就要杀人这种事,理由毕竟是太过牵强。韦岸觉得是不大可信的,况且还没有抓住那人的现行。

    这次盛会是皇后主办,会场广大,人员又众多,加上很多都是门阀士族勋贵子弟,若说要排查刺杀一个区区待诏棋士的刺客,恐怕这些人连理会都懒得理会,还会让他们笑成小题大做。萧令姿又是偷跑出来的,不好直接出面干预。韦岸左思右想一阵,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与萧令姿商议着先护送书呆子回去。

    不料,三人快马回去的路上,竟然再度遇上了一群和会场里那个抠脚大汉同样着护院小厮打扮的人。眼看这些人来者不善,韦岸这下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只暗暗冲旁边的萧令姿打眼色,示意对方人多,不能跟他们硬碰,一有机会就要立刻送褚嬴冲出去。但凡目标走了,危机自解。

    于是,韦岸一骑在先,第一个亮了兵器。萧令姿这次原本就只是出来玩乐,又在褚家换下了自己的衣服,没有兵器傍身只好退到二线作褚嬴的防卫。这种双打游戏他们从小就在棋盘上玩得不亦乐乎,说来还是当初桑木清为了给这两个小皮猴子拆架劝和,发明出来的新玩法。

    一个人单兵作战可以靠实力信马由缰,两个人组团作战可就不能随心所欲了,更不能中途互掐起来。所以,韦岸和萧令姿可以从小打到大,还能有这样互信互助的情谊,可不止是简单的青梅竹马而已。

    韦岸跟随韦瑞征战多年,马战自然是熟悉。不过今天不是来征战,带的不是他惯用的长枪,只好长剑当成马刀使,否则寻常高手就是来得再多,也不过三五回合就能全让他挑下去。不过,这群抠脚大汉似乎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们十二匹马分成前后两拨,横排在路面上堵得严严实实。韦岸一冲过去,第一排就围上来对付他。第二排则纹丝不动守着,既不上前攻击,也不乱箭射杀,像是吃定了他们三个二拖一势单力薄跑不过去,要用困兽之法将他们活捉。

    “他们太厚了,不能正面硬碰!”褚嬴看这情势不大对,韦岸被六匹马围困在中间,短时间内已经只有招架之力,并不能取得优势,时间再长恐怕就连撤都撤不出来了。

    “我知道!”萧令姿双手紧握着缰绳,原本神色紧张而凝重,这下又拿旁边这个棋疯子没办法,“哎,你能不能少下一会儿棋!?”

    褚嬴看她这紧张又着急地盯着那边韦岸的样子,刚才原本被追杀的紧张和害怕不知怎么就突然没了,眼下心里就剩下不爽。可是看在他们俩确实是因为自己才深入险境的份上,他又不好随便袖手旁观,于是默默翻了个白眼,故意高声喊道:“那我考考你,厚势忌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我?!”萧令姿不耐烦地一回头看他,脑子里却还本能地想着回答他的问题,然后冷不丁地反应过来了:“……围空?!”

    褚嬴一脸自得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调转马头就往回跑。萧令姿还没来得及问他意思,只好跟着他一起调头。韦岸刚才听他高声喊的一句,又看他们走了,这下也回过神来,遂奋力往回杀出,也跟着他们一骑绝尘而去。

    刺客们开始大概还以为他们会找机会前冲,所以有心以逸待劳,排成一排想瓮中捉鳖。这回一见了他们往回跑,可就再也排不住了。十二匹马顺着褚嬴他们三人策马的方向就急起直追。三个人韦岸跑在最后押队,恰好最能清楚看见那十二刺客的来势。

    “思玄,敏则!他们是北境来的!马比我们的快!千万不能去会场!直接去大营!”

    “知道了!”

    得了前面两人的回应,韦岸还来不及放下心来,便忽然觉着脚上一阵钻心似的疼。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冷箭已经死死扎在他小腿上。韦岸猛地一惊,心说这群人刚才还是一副要活捉他们三个的样子,转头被逼急了竟真的放起箭来。不及他出声提醒前面那俩,后面又有数支箭电光火石般往他身上和萧令姿后背过去。韦岸本能地长剑一挥,将它们统统挡了下来。

    看来这群人想活捉的只有褚嬴。至于萧令姿和韦岸自己,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韦岸估摸着这些人应该不知道萧令姿的身份,只是把她当成了随从小厮了。可就现在来说,这可不算是好事。刺客们可以不拿萧令姿当回事,韦岸却不行。于是,韦岸只得把心一横,就势用力拉住了缰绳,留下来断后。

    马嘶长鸣,人立而起。韦岸一手持剑,一手握缰,俨然就是一副夭矫沙场的猛将模样。有他挡在路中央,那十二刺客射出来的箭自然一根也不能过去。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刺客原还想着他只有一个人,腿上又受了伤,正好可以就势冲过去。不料就在他笑着从韦岸身旁路过的一瞬间,却被韦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后抡剑一划,直接割开了喉咙,没过去两步就直接倒在地上放出一地的血。

    死了一个,剩下的那十一个就不得不停下来了。韦岸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们,随手用力挥了挥手里的宝剑,把剑锋上残余的血干脆地甩在地上,然后又挑衅似的起手用剑尖指着他们。随后,刺客中终于有一个驾马站了出来,朗声道:

    “四公子武艺超群,胆识过人,不愧是韦老将军所出,虎父当无犬子。”

    “你认识我,那你们就不是寻常人了!”韦岸手里的剑尖最后终于指在了这个人身上,“可否请阁下告知来意?”

    “哈哈哈哈,我们不过是行走江湖之人,受人之托,拿钱办事罢了!只不过,没想到会遇上四公子!”

    韦岸一听他这话就是敷衍,道:“既然阁下不肯透露,那我这里倒也不急。且等我父亲来了,自有他老人家亲自问你们!到时候,只怕我不想知道都不行呢!”

    话提到这茬,对方脸上的笑意稍稍有点发僵,刚才跟韦岸一起的那两个快马跑在前面,如今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有一段时间了,要是赶去报了信,韦瑞必定从西郊大营飞奔过来。他们这会儿就算是抓住了韦岸,恐怕也不见得能全须全尾地回去。更何况,这小子武艺不差,真要抓起来怕是还要另费一番功夫。所以,这就是韦岸这小子即便是断后落了单,也还能这样得意地笑出来的原因吧。

    既然明知这单生意已经是赚不了了,那肯定是不会有人愿意把自己再给赔进去的了。于是,对方其中几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最后又由那人向着韦岸抱拳道了一声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赶快策马走了。看他们走得远了些,韦岸才有心思顾及到自己小腿上的伤真是钻心般地发疼,再次低头去看,血水已经渗透了他的裤腿,正从鞋跟缝里一滴滴渗漏下去……

    韦岸刚下了马要料理自己的伤口,不防远处已经传来了鼓点般密集而嘹亮的马蹄声,几乎敲打得整个地面都在震动。一片滚滚沙尘中,老将韦瑞手持梁武帝钦赐的龙环大刀,正领着韦陵和一众将士策马而来。

    “岸儿,你伤势如何?!”韦瑞虽老,眼睛却还没花,刚停下马就一眼看见了韦岸腿上的血迹,“那些北境人呢?”

    “他们走了!”韦岸一看来的只有韦瑞和韦陵,可没心思再管那些跑了的,“父亲,敏则和褚大人呢?!是他们去报的讯吧!他们可有伤到?!”

    “混账东西!”见小儿子挂彩,找茬的又跑了,韦瑞没来由骂了一句,然后大手一挥朝身旁的韦陵道,“去,把那些打你弟弟的北境人抓回来!死活不论!”

    “末将得令!”韦陵得了父亲的命令,这就扬鞭赶着去追,临走还不忘向韦岸使个节哀顺变的眼色。

    但凡碰到三个哥哥跟自己使这种眼色,韦岸就知道自己肯定又要倒霉了。果然,韦陵带着人刚奔出去没多远,韦瑞就翻身下了马,然后指着韦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这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你长了几个脑袋,竟敢做出此等违逆圣旨,怂恿教唆思玄先生偷运长公主出宫的狂悖之事来?!你眼里还有没有韦家,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今日之事,幸而长公主未曾受伤,她若有个好歹,莫说你受得这点小伤,就是你丢了性命也赔不起!你知不知道?!”

    一定是那该死的书呆子报讯之余告的刁状。这下可不就得节哀顺变了。

    “他们又不是冲着敏则来的……”韦岸默默地嘟囔着,然后伸出一根食指,不好意思地刮着自己的脸,脑袋里赶快转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你还敢狡辩?!他们这次不是冲着长公主来的,下次若是真冲着长公主来,你怎么办?”韦瑞这下更加火大了,“你自己武艺不济,还敢托大带着长公主外出野游?!亏得思玄先生细致,之前便将长公主乔作男装,才没让那些北境人看出来!如若不然,我们韦家就败在你这混账手里了!”

    “啊,啊……好疼,好疼啊爹……我的伤口疼……”想了半天,韦岸终于在韦瑞爆炸之前及时想到了自己的腿伤,“太疼了,先回去找军医吧……”

    “混账……”韦瑞嘴上虽然骂的带劲儿,可毕竟与韦岸是父子一场。正所谓血浓于水,见他伤口鲜血直流,口里又在喊疼,韦瑞这头就是再大的怒火一下子也让心疼压住发不起来了。于是,他赶紧先为儿子削断了腿上的箭,又草草包扎了一下,然后又把他扶上马去,回头自己再上马,父子二人一道回营而来。

    刚进了西郊大营门口,韦岸人还没有下马,萧令姿就已经朝他飞奔过来了。看她一边着急忙慌地询问韦岸的伤势,一边搭手扶着韦岸下马的样子,一旁的韦瑞这下也不好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责怪韦岸了。相比起青梅竹马的萧令姿,不远处那个刚刚坑过韦岸一波的书呆子可有自知之明,虽然心里还是那样不爽,但还不好意思直接过来假惺惺地关心下受害者。

    一行人回到韦瑞的中军帐里,军医便已经收到风赶过来了。好在这次韦岸的伤势不重,只是让箭在小腿上留了一个小眼儿,清洗上药包扎一下之后便又没事人似的了。倒是萧令姿一直责怪褚嬴当时不让她回头去襄助韦岸,才使他孤身犯险,差点丢了性命。

    “诶,敏则你这就错怪了思玄先生了!”韦瑞看军医退下去了,剩下的都是自己人,这才张口道,“就算换做是我,哪怕所有人都丢了性命,也断不会让你回去!你是何等身份?若让北境那些豺狼绑走,还是在建康西郊大营眼皮子底下绑走,我大梁国威、军威何在?!我韦家颜面何存?!”

    “听见了吧?!”褚嬴一边暗自得意地摇着扇子,一边煞有其事地借着韦瑞的话教训她,“长公主这次出宫是偷偷溜出来的,如有意外,这里所有人都人头不保!下臣贪生,不敢拿此等事来玩笑!”

    “你还有脸说?!”萧令姿看他这态度就不爽,再想想刚才那些事情就更加不爽,最后直接拍案而起道:“我们会遇险,韦岸哥哥伤成这样是因为谁啊?!他们的目标可是你耶!褚大人!”

    “我……我怎么知道?!”话题一兜又给兜回来了,褚嬴这下也有些蒙圈,“我今日不过就是带你出宫,到会场下了一局棋而已。其间除了建康城里那些勋贵子弟,大家闺秀之外,一概没有接触。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冲我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急着娶亲,平日里又招惹了哪家的小娘子?!”萧令姿牙尖嘴利就是死盯着他这个梗不放,“弄到出动十几个杀手这么严重啊!那位娘子是不是貌比西施,舞赛貂蝉了啊?!”

    “你……”褚嬴让她说得一时语塞,赶紧大力用扇子往自己身上扇风,以免火苗真窜上头顶冒烟。

    韦岸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就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绷着脸的韦瑞,这下也面带些笑意了。只是韦瑞年长,不好跟这几个小的一般见识,于是赶快拆劝道:“好了,好了!此事以我看来,不是这样简单的!思玄先生一介棋士,手中无权无势,平日里不过伴驾对弈而已,且甚少离开建康。那些人都是北境来的,照说不该会以思玄先生为目标!我看过那个被岸儿斩落马下的匪贼尸首,他们里面穿的是军衣,兵器也是北境官造,马匹也是战马。看来是出身北境军中的,并非一般的凶徒!”

    “会不会是袁熙那小子又闲得慌了?”萧令姿在韦瑞面前倒是不敢造次,但说到北境军中他们有过关联的,萧令姿头一个能想到的还真是只有袁熙。

    “不像!”韦岸笑得够了,才正声道,“且不说真兴对褚大人是有万分敬重的,不会出暗杀偷袭这种手段。就算真是他,以我们之前与他的交情,他要请褚大人去北境,书信相邀即可,何必强掳?!”

    “倒也是……”萧令姿默默地抚着自己的下巴,似乎一下子也想不出来。

    “无谓多想了!”最后还是韦瑞大手一挥,结束了他们各种想破头的揣测,道:“等陵儿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没过多久,韦陵果然领着人,带着六个人头和五个俘虏回来了。套韦瑞的那句话说,对方都嚣张得到建康城天子脚下杀人绑票了,这要都能让他们跑了,韦瑞的老脸也就别要了。堂下过审之后,韦陵才一脸焦急地跑来中军帐里禀报。原来他们几个人是从北境南阳公主府出来的,受驸马萧宝寅之命,前来南梁寻一个姓桑的人讨回一件家传的物什。可是经过多番查访之后,才知道姓桑的这个人已经死了。在他死之前,最后一个到处走访找他的人就是号称天下第一棋士的褚嬴。

    不用提,这个给他们消息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褚嬴当初走访时最后一个问到的张天保。而他这会儿,估计早已经被这群北境人送去鬼门关报到了。

    说起这个萧宝寅,此刻中军帐里除了褚嬴之外,其他人可都对他的光荣事迹熟悉得很。当年梁武帝受齐和帝禅让,登基为帝,建立梁朝之后,随即就借东昏侯宝藏之说,对前齐那些遗老遗少进行大清洗。前齐那些过了气的皇子皇孙,连同死忠粉在内几乎一个都没能幸免,只有这个萧宝寅骨骼惊奇,能掐会算,成功出逃去了北境,还迎娶了北境的南阳公主。最近,他又帮着北境的袁英在钟离跟韦瑞父子大战了一场。战败之后,他也削爵被贬,但仗着南阳公主的势头,在北境倒还混得不至于太惨。

    现在他得了闲工夫,又让北境的人挤兑,看来也是想另谋出路。终于想到当年桑木清的那回事,开始想着跑来挖东昏侯当年藏的这颗雷了……

    “爹,看来当年桑师傅的事情,很快就要重演了!”韦陵禀报完萧宝寅的事情,再度把这句话压到了重点上。

    韦瑞默默地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点头,叹道:“终于要东窗事发了……”

    “东窗事发?!”中军帐里唯一没有参与过当年桑木清事件的褚嬴,像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但从他们的神色和语气中,他可以知道,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不,不是说那件事情只是个传闻,是假的吗?!是……是真的?!”

    褚嬴一脸难以置信地把在场所有人看了一遍,见萧令姿和韦岸、韦陵他们两兄弟都沉默在那里低头不语,褚嬴只好把目光放到了正座上的韦瑞身上。

    “不错!是真的!”终于,韦瑞点头告诉了他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桑先生当年确实曾因画技,得东昏侯赏识,在宫中受命作画。之后为了保住性命和图纸,才借故辞官而去。可惜,巴陵王并非帝王之才,纵有这张藏宝图,也是枉然。更何况,当时朝中局势早已是我大梁的天下。因而这张图于至尊而言,是真是假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用它可以试出人心。”

    “所以……”褚嬴默默地吞了吞口水,“桑老先生当年只是被人利用,成为杀那些前朝遗臣的理由。他不能留在韦府。最后,也不能留在人世……”

    “不错!”韦瑞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走近了褚嬴,道:“看来,很快就要轮到先生你了!”

    褚嬴认真看着眼前这个正在向他发出死亡预告的老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仍然那样平静,就连眼神里都没有丝毫的波澜。细想一下,这也是正常的吧。他这个年纪,这个职业,早已见惯了朝廷里的政治倾轧,战场上的血肉厮杀。一条人命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大喜大悲的事情。

    “可……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怎么的,褚嬴到了这个时候还想为自己分辩一下,“桑老先生临终前给我的只有这把扇子。这扇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至尊的几句词作罢了。他,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啊……”

    “这些话,我们且信你,可到了至尊或是旁人耳中,则未必!”韦陵看他似乎还不明白,直言道,“思玄先生要明白,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桑老先生的人……”

    “你走吧!”萧令姿终于忍不住冲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衣袖道,“现在走,立刻走,还来得及。以后只要你藏起来,不要抛头露面,不要到处找人下棋,就不会有事的!”

    走是可以,藏起来也没问题,可要是不能下棋,那对褚嬴来说可算是比死还难过了。褚嬴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原地,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