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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敌非友

    传说,殷商末时,有老者姓姜名尚字子牙,年过七旬仍在渭水垂钓。其垂钓的方式十分奇特,竿短线长,直钩无饵,离水三尺。樵夫笑他一百年也休想钓到,他却只是笑唱愿者上钩。不久,果然让他钓上来了周文王这条大鱼。

    不过,就算陈青之敢做这个姜子牙,褚嬴可还没这个兴致去做那条傻啦吧唧跳出水三尺去找死的鱼。

    黄昏离开皇城的时候,花六赶着马车从西华门出来,还没来得及往御街上拐,就远远看见褚嬴的某个棋友家门口,正盘桓着几个跟上次追杀萧令姿的火焰袖穿着类似的人。自从上次在雨中看到那种刀光剑影,血溅十步的情景,被吓成心理阴影的可不光是褚嬴。现在连带着花六再见到这些火焰袖,也会没来由浑身一阵发抖。随即,花六往车里叫了褚嬴一声,褚嬴一掀开车窗帘子,便也看见了那一幕。

    他的这个棋友姓张,在朝中做的是个文书小吏。他原本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可因为生母只是个通房,不受家中主母待见,成年之后便凭着一时气性,拿了钱在外自立门户了。他父亲倒是多少给他些帮衬,才在朝中谋了这个差事给他。这些年凭着他自己的能耐,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他父亲是个清流的官,平素多有仇家,原本家中高门大户他们自然奈何不了。但他如今搬出来了,就不得不为自己寻些有能耐的人来看家护院。赶巧这回遇上陈青之在建康城中大规模排查暗势力,可不就得好一顿纠缠不清。

    还好,褚嬴当时没有心软答应萧令姿,在这档口上再派余威他们去偷神药。这个陈青之果然不是盖的。连吃了两次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别提是梁武帝手下带出来的虎狼。

    回到家中,褚嬴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余威他们,要他们宅在家里,千万不能出去露面。在这点上,余威他们这种守惯军纪的人还是能够做到的。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入宫授棋和伴驾之外,就连褚嬴也甚少往外面去找那些棋友了。

    那天让余威他们干掉的火焰袖们,终于在北湖的淤泥堆里被陈青之找到了。尽管余威他们已经将尸体浇上油焚烧过,又沤了这些天。可陈青之还是从那些削骨断筋的伤口上,觉察到了些什么。自古同行是冤家,韦家是一向能征惯战的,然而梁武帝当年也是。

    陈青之照着残骸上的那些伤口的方向,脑海里仿佛就能模拟出当时他们遭到进攻时的情景。那深刻在森森白骨上面的每一道伤痕,是怎样来去,怎样的兵器,甚至是对手握着兵器的每个动作和阵型章法。每一个细节,在他的眼里心里脑海里,都在昭示着对方的身手和来历。

    这,便是陈青之的厉害之处。

    很快,他就去了韦家。蜈蚣阵是当年韦瑞用来破敌的惯用手段,梁武帝兵围建康之时,他曾亲眼见到韦瑞指挥手下的步兵用过。数路齐发,势如破竹,可合可散可接,可攻可守可围,着实让当时跟在梁武帝身边,尚且年少的陈青之大开眼界。但现在,韦瑞老了,韦家走了,原本门槛都比寻常人家高的将军府空了,大门也锁了。

    陈青之命手底下的人打开了锁,推门进去一看,四处果然都是久未住人的荒寂样子。韦家走了,那是梁武帝的圣旨,也是韦瑞的自知之明。这些陈青之都知道。当然,他更知道当年一力拥护梁武帝起兵的韦瑞,是不可能会做出跟梁武帝单挑的事情的。可如今,他自己的手下死于韦家的蜈蚣阵却是事实……

    所以,是有人想要利用韦家吗?还是说,是韦家为了探听建康的情况而特意留了一手?

    那天,陈青之在韦家悠闲地里外逛了整整四遍,到底也是想不出个前因后果来。直到他那几个手下,从某个看似女子闺房的屋子里拿出来一套内侍的衣服,陈青之才恍然有些明白过来了。他跟着手下的引领来到那间闺房里,把角角落落都仔细看了一遍,连同桌椅柜子也都随手摸过一遍,这下才微微含颌笑着点了点头。

    韦瑞一生,只有四个儿子,并没有女儿。要是硬说这韦家有女儿,早些年倒确实养过一个小的。她娇生惯养,顽劣成性,前朝后宫人人谈之色变,闻之摇头,巴不得看她闯出大祸好痛打落水狗。要说韦瑞疼爱她,怕自己走了之后她无人照管,特地留下些许人手看护,倒也是说得过去的。可韦家这里其他地方都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并不像有人偷偷长住在这里的样子。这些人,又会在哪里藏身呢?

    最后,那套内侍的衣服被陈青之拿到院子里一把火烧掉了。

    中秋节那天,梁武帝果然就跟萧令姿说的那样,只是跟各宫各殿的妃嫔们一起办了个简单的素宴。这已经是他笃信佛教以来的习惯了。萧令姿憎恶佛教,喜欢鱼肉,梁武帝常说她是个没有慧根的,故而除了大办的那些国宴寿宴之外,也从不找她过来。大家各有爱好,各玩各的,皆大欢喜。

    张月娘循例带着兴庆殿上下的人在小厨房忙活着做了一天的月饼,萧令姿则还像往年一样躲懒。不过,今年她毕竟是越发长大了,竟没有像往年一样趁着她们在忙到处捣乱,反而一直安安静静在内殿里歇息。张月娘倒是巴不得她这样温柔娴静些,也就一直没有理会她。直至夜里朗月升空,张月娘把里外都打点好了,准备要进内殿里去叫她出来拜月时,才发觉内殿里一直没有掌灯。张月娘猛地心头一惊,回念她的性子脾气压根不可能一整天都这样安静,定是早就趁着她不注意,软磨硬泡着要褚嬴带她跑出去玩了。

    说到出宫这回事,虽然张月娘是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操作,也一向知道该怎么帮她瞒住宫里。可自从有了上次的事情,她这回总还是禁不住要担惊受怕。宫外的韦家已经搬走了,褚嬴又是个文弱书生,怕是真闹起来也降不住她,梁武帝这头又已经下了严旨。于是,张月娘只好在拜月的时候多多祈求这位姑奶奶在外玩闹的同时,心头记挂些兴庆殿这些仆婢的人头,少闯些干系重大的祸,然后早些回来。

    不过这回,该是张月娘想多了。

    萧令姿毕竟也不是真会傻到头脑发热乱送人头的地步。自从前两天褚嬴给她分析过形势,昨天又带了陈青之在城中盘查的消息之后,萧令姿就没有那么一门心思急着要去偷神药了。只是她实在被关在宫中日久,又好奇中秋节御街上的灯会,褚嬴一时心软才肯带她出来游玩。

    夜里华灯初放时,在褚家拜过月,吃过褚母做的月饼之后,褚嬴便领着她到街上去玩。看着御街上往来不息的人群,和两边处处挂满的彩灯,萧令姿就像是进了迪士尼的孩子,左看右瞧哪哪儿都是新鲜花样。

    那些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灯,那些散发着诱人香味儿的甜食小吃,那些围着一群疯狂大叫孩子的玩物杂耍,还有那些让姑娘们笑靥浅浅的胭脂水粉……萧令姿先往左边同龄女子扎堆的脂粉摊上挤进去看了看,又在店主的安利下闻了闻,最后还是退了出来。犹记得今年春时,她曾经买了一堆,然后差点被褚嬴全部没收,好不容易从褚嬴那里抢回来了,拿回兴庆殿还让张月娘她们一顿嫌弃是下等地摊货,连宫女都不要。这回要是再上当,她就真的可以买块豆腐撞死了。

    之后,她很快就融入了隔壁摊的孩子堆里,挑了个最新款的面具,和一个看着还新鲜但不大知道该怎么玩的几个铁环串成一串的玩意儿。褚嬴一路摇着扇子跟在她身后,刚才看她往女人堆里扎,倒是没好意思跟得太近,这回看她在六七岁的孩子堆里捣腾,就更不敢靠近了。最后看着她撒欢儿似的拿着玩具跑过来,褚嬴赶快往旁边留意了一下有没有熟人在围观自己。

    确定没有之后,他才一脸嫌弃地默默翻了个白眼,随手推开了萧令姿满心欢喜递过来的那个铁环串在一起的新鲜玩意儿。萧令姿见他不要,不禁一脸好奇:“你拿着啊,我看着这是个没见过的,特地买给你玩儿的!”

    褚嬴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手里的一把扇子高速往自己身上扇着风,压低了声道:“长公主,这个叫连环锁,下臣我三岁就玩儿过了!你不觉得你买的这些东西,有些不大符合你我的身份和年纪吗?!”

    “……”萧令姿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眼前这个她必须要仰着头才能看见的男人,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这把看起来难度相当高的连环锁,最后才仰起头朝他道:“你三岁就玩儿过了?!怎么我都十七岁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个?!”

    “可能……是因为这个只是民间玩儿的比较多。”褚嬴随便找了个理由给她,然后赶紧把这个东西往她衣袖里塞,“总之你要玩儿的话回去再玩儿,先藏起来!”

    “哦!”萧令姿这回倒是听话,随手把面具套在自己头上,然后将连环锁藏了起来。

    褚嬴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却还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头上歪戴着的面具随手轻轻拍了一下,道:“这些东西,你小时候都没有玩儿过吗?!”

    “有啊!不过,宫里没有!”萧令姿毫不在意地随口答道,“我在上庸和江夏时,桑师傅也常会带我和韦岸哥哥他们出去玩。可那里地小人少东西也少,并没有这样热闹的。我哥接我入宫之后,这样的节日总是事多的,凭着我自己也不好分身出来玩。如今可好,他办他的素宴,我是最厌烦那些阿弥陀佛的,又有你在宫外陪我,两相便宜了!”

    听她这样说来,褚嬴忽而一笑,双手自然而然地轻轻扶着她的肩道:“以后凡有机会,我一定带你游历四方,让你好好看一看,玩一玩,尝一尝你没见过,没玩过,没吃过的东西。”

    “你说真的?!”萧令姿蓦地被他这番话惊喜得险些要跳起来。在得到他的点头应允之后,萧令姿忘乎所以般扑在了他怀里,“思玄,你太好了!”

    余生漫漫,长路遥遥,相依相伴,天涯海角。这样的话对于那时的萧令姿来说,实在是最深情的承诺与告白。甚至于在比许多更多年之后,当萧令姿真的独自历经了时代更迭和沧桑巨变,踏遍了天涯海角乃至世界各国,再回忆起他这天说的这些话时,她还能甜甜地笑出来。彼时,可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在回味那时与褚嬴的甜蜜,还是在笑那时的他们太过幼稚。

    在街边小摊买了两个小糖人之后,两人接下去就到了御街上男男女女围观群众最多的摊位上。褚嬴人高,一抬头就看见里面的摊位摆了个老大的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花灯。萧令姿人矮但胜在娇小灵巧,一不留神就从人堆里钻过去了。到了最前面,她才看清楚原来这是个卖花灯的。只不过,这个老板卖花灯的方式还与众不同。人家的花灯品种花色少,全部就挂在最当眼处供人选购;而他的花灯品种花色虽多,却都挂在自己身后的大架子上面,且每一盏下面都绑着一个小条子。

    这老板自称是个读书人,今天是来以文会友的,所以在场的花灯全部都是他自己请文人墨客画的。每个灯下面都绑着一个小谜语,只要有人猜中,那个人就可以把对应的灯拿走。但任谁要猜,都得先交二十钱作为押金,猜到了灯可以拿走,钱也一并归还,猜错了就一概没有。

    萧令姿开始还不觉得好玩,只看着旁边的一对男女,在那里猜最上面那盏花好月圆灯绑着的谜。他们交了钱,花好月圆灯就被老板拿到桌子上放着。看那猜谜的男子穿着,像是个有头面的仕子,灯火昏暗中一眼看去,侧脸还跟褚嬴有些相似,连书呆气质也像得很。然而,他这却是个真书呆,谜面看了半天,还是只在那里犯难。他身边的那个姑娘听着旁边那些人喝倒彩起哄的声音,羞气得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居然还好意思在那里尬笑……果然,最后这真书呆还是猜不出来,在所有人阵阵唏嘘声中,把人姑娘给成功气跑了。

    “怎么了?”褚嬴趁着姑娘挤出人群去的空档,顺势来到萧令姿身边,见萧令姿正一脸同情地望着旁边那个垂头丧气不知所措的真书呆,不禁小声在她耳边问道。

    “他猜不着那个灯谜,他心仪的那名女子就不理他了!”萧令姿同样小声地踮脚凑在他耳边道,“可惜我也不会这个!”

    褚嬴看了一眼摊位上的东西和花灯,大致猜到是怎么个玩法了,于是再凑到她耳边道:“你也喜欢这个灯?!”

    萧令姿猛地转头过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认真想了想又小声道:“我才不喜欢这种东西!只是想帮帮他罢了!可我也不会啊!”

    褚嬴这下暗暗一笑,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灯下面绑的小条子,口里默念了一遍谜面:“乾之一九,只立无偶。坤之二六,宛然双宿。看着倒还不难……”

    “啊?!”萧令姿偶然听见他这样说,没来由一阵惊讶,“这你都能知道?!”

    “嗯!”褚嬴默默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再次凑在她耳边道,“敏则,你确定你不要这个灯?!”

    萧令姿这下倒有些犹豫起来。褚嬴知道按她那贪玩的性子,这样漂亮的灯她是肯定喜欢的。只是那真书呆的窘境尚在眼前,她怕自己身边这个书呆子也有同样的下场才那样说。

    不过,褚嬴没想到的是,萧令姿最后竟还是摇头拒绝了:“我不要了!但你能不能把答案告诉他?我看他真的很喜欢那位女子!”

    褚嬴眼含温柔地望着她许久,似乎是在欣赏她这份气度,又像是在确信她这话是不是认真的,过后会不会反悔。许久之后,在那个真书呆委屈又不甘地想要放弃时,褚嬴悄悄把谜底告诉萧令姿。然后,萧令姿又毫不迟疑地凑到真书呆耳边告诉了他。

    于是,真书呆喜出望外地得到了那盏灯,然后循礼跟萧令姿道了谢,便着急忙慌地去找自己心爱的姑娘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真能凭着这盏灯的意头花好月圆,但此时此刻,萧令姿真的体会到原来做一件好事成全别人,自己也是会开心的。

    “哎,你真不想要那些花灯?!”离开那个卖花灯的摊子,两人走在街上,褚嬴这头还在暗笑,“看着还挺漂亮,挺好玩的哦!”

    萧令姿随意看了他一眼,就凭他这个表情,估计又得出来点啥捉弄她,于是狠狠心一口咬定道:“不要!”

    “你该不是怕猜不到谜底吧!”褚嬴继续摇着扇子得意道,“放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说不要,就不要!”就是因为有他现在这表情,她才打定主意不要。

    褚嬴看她这傲娇的样子不禁一阵大笑,好在萧令姿原也不打算跟他计较。因为她很快又在前面看到了涌动聚集的人群。一般来说,以中国人爱凑热闹的特性,大街上人会凑一起围观的通常都是正在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果然,以褚嬴这个高度看过去,那人群中央正有两个火球在不停地上下晃动。

    目测这应该是个表演杂耍的节目。而这种节目一般是最受男女老幼围观群众热爱,人也是最多的。所以,光看那人群一圈圈里三层外三层地铁桶似的围着,就知道这节目是与身高发育不济还不爱早到的人无缘了。萧令姿在圈外从左到右挨个缝隙来回挤了两遍,到底干不过那群人。尤其是左边那四个水桶腰的大妈,站成一排看着比城墙还要厚,萧令姿用手往她们中间缝隙扒拉半天,人家照样纹丝不动。

    看着她自己在那里急得伸长脖子又踮脚又往上跳的,褚嬴在后面几乎笑到不能自已。末了,萧令姿也像是把自己折腾累了,直停在那里两手叉腰默默喘气,心里也是遗憾着今天这杂耍算是看不成了。然而就在她不得已想要放弃的时候,忽觉自己膝盖上一紧,然后整个人往半空中升了起来。随后,眼前的人群在下她在上,中间那些杂耍表演也清楚地展露在眼前。

    萧令姿吃了一惊,再低头往自己身边看,原来是刚才一直跟在她身后笑的褚嬴,此刻正用手紧环着她的膝盖,将她整个人笔直抱了起来。恰时,她紧紧挨在他身上,整整高出了他两个头。她不止可以看到她想看的杂技表演,也不再像往常一样需要仰着头才能看他。反倒是他,此刻正仰头看着她惊讶的神色,满眼温柔地笑着。

    “思玄,你……”萧令姿这下哪还有心思去看那些杂技表演,只顾看着他那笑里的温柔和眼里的星光,两颊也渐渐泛红了起来。

    “你不是想看吗?”褚嬴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地朝她回了一句,“好好看!”

    萧令姿忽地有些脑子发懵,一下子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转头去看那头的杂技,还是该看着近处抱着自己的他,只是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连耳朵里都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不知怎的有些想要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正当她要伸手过去时,却恍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在叫她:

    “中秋佳节,长公主好兴致啊!”

    这半带调侃意味的话语突然传进耳里,让抱在一起的萧令姿和褚嬴各自猛地愣了愣神,然后不约而同地齐齐转过眼来。但见不远处人群中,正有一个身穿云锦白袍的青年男子长身鹤立。他那一张脸虽生得颜如冠玉,眉目如画,此刻却搭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莫名觉得不寒而栗。褚嬴不认识他,但看得出他的眼神很深,虽然明面上在笑,可总给人一种深藏在黑暗中摸不着底的感觉。

    不过,萧令姿可认得他。她轻轻用双手往褚嬴肩上拍了两下,褚嬴立时会意地把抱着她腿的手放松了些,让她整个人顺着自己的怀里缓缓滑了下去。等到萧令姿双脚着地,褚嬴才本能地把双手从她身上放开,随即故作恭敬地退到了萧令姿身后。萧令姿的双眼始终盯着不远处正朝她走过来行礼的白袍男子,刚才脸上的那一阵红晕此刻已经全都下了,随之切换的就是那副平素在宫里的宫霸德性。

    “哟,我当是谁那么好兴致呢?!原来是奉朝请陈大人呀!”对于萧令姿这种无缝切换角色的神操作,褚嬴一向是司空见惯了的,只是不知道此时刚刚朝她恭敬行过揖礼的陈青之能不能习惯。萧令姿这头也不答礼,只继续侃道,“怎么,今儿这么大的日子你不在宫中侍奉我兄长,倒有闲心来管起我的事了?!”

    “长公主言重了!”这个陈青之倒还像是个儒雅守礼的,萧令姿不答他的礼,他就一直摆着那个作揖的样子恭敬答话,“青之不过一介家奴,凡事但凭主人家吩咐,岂敢擅专妄为。今日中秋佳节,正是人月团圆,青之也是蒙至尊体恤得有闲暇罢了。不想竟在此遇见了长公主和……褚大人!”

    陈青之的目光投向褚嬴时,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幅度更大了,就连眼神也似乎变得更深不见底。褚嬴无意间瞥见一眼他这样的神情,心里便一阵阵打鼓,像是知道事情要坏,却又不好说破,于是只得循着常理向他寒暄作揖道:

    “下官眼拙,一时不识奉朝请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陈青之一直盯着褚嬴看了许久,似乎比起调侃萧令姿来,他更有些好奇这个一眼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现在,他能跟萧令姿在一起这样亲近,那就应该不是真的像看上去的这样简单了。陈青之慢步走到褚嬴面前,上下又打量了他许久,才朝他郑重回礼道:“褚大人客气了,青之实不敢当!久闻大人棋艺超群,乃当世第一人,就连陛下也常盛赞不已,赐下御尺圣旨,聘为栎瑶长公主师。如今看来,与长公主又……亲厚……”

    最后的这个词儿,陈青之是迟疑了些时候才讲出口的,像是踌躇择词,又像是有所暗示,再搭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态,让萧令姿没来由就是对他有种不爽。她正待要上去再怼他两句,不防此时原本在她身后的褚嬴已经抢先一步,到她身前去了,“呵,下官微末之流,只是在棋艺上小有成就,若论文采武功,治国之道毕竟无堪。能有今日也不过是蒙至尊抬爱,长公主赏识,多陪着玩乐罢了。比起陈大人多年来为朝廷,为至尊,尽心竭力鞍前马后办的实事来,下官实该惭愧才是!”

    “呵呵,陪着玩乐……倒也是!”陈青之细品了一番他这话的意思,忽地真心笑了一声。随后,他又看了看萧令姿那不悦的神情,再朝褚嬴畅言道,“二位放心!今日中秋佳节,城中热闹得很,长公主出来游玩本也无伤大雅。我陈青之虽是一介家奴,却也不是个好管闲事,爱自讨没趣的。凡事没有陛下令谕,自然与我无关,我也一向不大搭理。只是……我这里有一言想提醒在先,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与褚大人把臂同游,到了人多的地方,还是要有所顾忌才好。如有意外,只怕不好交代……”

    褚嬴看着陈青之说这些话时,脸上已经没了刚才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虽然细品话里话外仍有些弦外之音,却已经比刚才那些听着客气的话真诚得多了。于是,褚嬴也诚心向他道谢一句:“多谢陈大人提醒!”

    萧令姿是听不出这些曲里拐弯的门道,只觉得他最后这番话听着还算顺耳。不过,她之前就一直不大喜欢这个梁武帝养在身边的家奴,加上同泰寺那档子事情就更觉得厌烦了,今日竟还让他撞见了她与褚嬴偷摸出来玩。所以,在褚嬴和陈青之互道告辞之后,萧令姿便着急忙慌地赶快拉着褚嬴往人多的地方走了。临了,她还不忘转头朝这边的陈青之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