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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氏(上)

    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

    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

    亡国生春草,王宫没古丘。

    空余后湖月,波上对瀛州。

    望湖楼上又有好事的年轻后生,在对着窗外一览无余的北湖吟李白的这首诗了。这群家住海边的水货,现在也就会对着这片风平浪静的湖水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要是换作眼下刚刚从安史之乱中缓过一口气的李唐,怕是一个个都哑巴得比吃错药还灵。不过,自古兴衰皆有定数。光阴荏苒,岁月匆匆,当年偌大的建康宫也确实已经在这两百多年的纷繁战火中,慢慢败坏成了如今的残垣断瓦。无怪乎他们这些后人,要感慨一下当年这被誉为龙蟠虎踞之地的古都了。

    这座望湖楼是大唐繁华最盛的时候建造的,迄今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业主也跟历朝历代兴衰更替似的,换过不知道多少手。他们全是凭借这座楼挨着北湖这道风景线乘兴而来,以为可以背靠风景好赚钱,然后经营不善被迫转让。好在这次的接盘侠是个有手艺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又有独门秘方做的卤麻鸭和金酥饼做招牌。一时间,竟又让这望湖楼名声大噪起来。

    今天,二楼靠窗边的最佳观景位置又让一盘棋给占去了。对弈两边坐的还是去年来过的那一老一少,照例只点了四色茶果和一壶龙井,要在这里望湖论剑。

    这都已经成了望湖楼的老黄历了。左边坐着的那个衣着富态,手里还把玩着两个鸡蛋那么大玉球的老者,是最近江宁这片地界儿出了名的棋王——王大年。他为人风趣,棋艺超群,年轻时候就已经是江宁棋圈出了名的高手,手底下的棋风更是随了他自己的性子,一向大开大合慷慨豪迈。由于家境殷实,如今五个儿子都能独当一面。他过了五十大寿就正式退居二线了,现下人生里就只剩下下棋和会友这两个爱好。故此,他隔三差五都会呼朋引伴,来望湖楼大把撒钱,聊天打屁,以棋会友。

    对于这种花钱不眨眼的老主顾,望湖楼的新老板自然乐见其成,还特地吩咐伙计要待他如上宾,只要他来了就算倒赔钱给其他客人,也要把最佳观景桌腾出来留给他。当然,去年的今天他也来了,然后就遇上了现在正在那里与他对弈的黄毛丫头。

    那黄毛丫头是个生面孔,听口音却像是江宁本地的人,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脾气倒是硬得很。当初,她坐在那个最佳观景桌上,一口气点了两只鸭子和一碟金酥饼,正小孩儿般吃得满嘴流油。一听说有其他客人来,要她让出这张桌子下棋,立刻就炸了毛,倒贴双倍钱都不肯相让。王大年在自己的棋友面前下不去面子,本想着就以棋来教训教训这黄毛丫头。不料,这丫头也是个豪横的,听见他说要在棋盘上论胜负抢桌子,竟毫不犹豫地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堂堂的江宁棋王要跟个小毛丫头对局,霎时便引来了众多人旁观。王大年自认棋艺甚高,对方又是个看起来毛还没长齐的丫头,他下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之余,还略带些轻敌之意。不过,棋盘如战场,危与机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的。眼前这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小丫头,这回可算是让他这个名满江宁的棋王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浪里翻船。

    四十几手之后,小丫头的白棋还没见落下风,王大年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有些微妙了。这丫头不像是普通人。至少在下棋这事儿上,并不似她的外表那样稚嫩得人畜无害。她的棋风轻灵飘逸,招数异类大胆却不失老辣,许多布局和预判甚至能让棋龄三十几年的王大年都大为吃惊。

    再多来上十几手,王大年的脑海里就总有些恍惚。她虽从容不迫地坐在那里,看着像是她自己一个人在下,但她手底下的这些子却在不断地变换着不同的路数,让王大年有些应接不暇。就像她的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在棋盘上让王大年都觉得有些战栗的人,在时不时地指挥她该出哪一手。或者,还不止一个人……

    她不是寻常人。

    终于,王大年开始对着这个小丫头认真起来了。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八十手之后,棋盘上的白子一路孤军突入,已经冲过半个棋盘,成功把之前被王大年围困住的几片死而不僵的残子给接活了。王大年大惊失色,一边盯着对座这个小丫头单手托腮从容不迫的样子,一边口里还喃喃着不可能。彼时,小丫头脸上正得意地笑着,若有意味地在把手里的最后一颗子落下去之后,轻蔑地对着王大年轻轻用食指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王大年知道她的意思。他无力回天了。可他仍然不甘心地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这样还能表一表他自己给自己挽尊的决心。

    随后,王大年无奈地投子认输了,还虚心向她请教了姓名和师承,想要回去研究透彻之后再亲自登门去拜访。不过,这丫头像是十分警惕,只说了自己姓萧,家中排行第七,其他的就一概不肯多提了。但也不知是王大年不依不饶,她怕他纠缠不休惹上麻烦;还是她看他一把年纪还这么求知若渴,动了恻隐之心。总而言之,这一老一少最后就在这里定下了一年之约。一年之后,两人还在这望湖楼上的这个位置,一决高下。

    这不,今日便是一年之约到期的日子了。王大年像是经过这一年的闭关修炼又自信满满了,一大清早就赶到这里点好了四色茶果和一壶龙井,正襟危坐在那里静候。小丫头倒也是敢来,日头还没上三竿就从湖面上荡舟而至。不过这次,她还带来了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青年公子,双双对对,举止甚是亲密。

    由这青年公子的衣着打扮上看,一眼便知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个子不算太高,身形体态也还适中,五官生相却俊美得很,一把折扇摇在手里更衬得他风度翩翩。站在那姓萧的丫头旁边,两人倒也算得登对。不过这些不是王大年关心的主题,他一见到那丫头上楼来,便谦和地起身向她行礼。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向个黄毛丫头下拜,这与我国尊老爱幼传统背道而驰的画面终归有些扎眼,一时引得旁边许多人的嘘声。好在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名青衫男子微微咳了一声,王大年又会意地冲各桌的熟面孔们招了招手,才让这天望湖楼上的氛围不至于那么尴尬。

    双方相叙礼毕,入座之后,王大年老实地先拿住了桌上的白子。小丫头也不生气,顽皮地把两颗黑子在指尖翻覆把玩了两下,就随手放在了星位上。旁边的青年公子看不过眼,猛地合拢了手里的折扇,上前一步冲王大年调侃道:

    “堂堂的江宁棋王,居然与个小娘子争先,真是可笑,可笑!”

    不料,王大年这里还自有一番道理,只道:“呵,小娘子师承名门大家,别看年纪是小些,论棋艺却比老朽精深得多了。老朽不才,虽钻研弈道数十年,也承江宁一众道友谬赞为棋王,可在小娘子面前,毕竟输过去年一局。如今,合该自惭形秽些才是。”

    “你……”青年公子说不过他,只好气鼓鼓地继续打开扇子给自己扇风。

    小丫头听他话里的意思,不禁把头一歪,故作玩笑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师承名门大家?!”

    “哈哈……小娘子去年在此与老朽对弈,不过区区百着便可取胜,所用招数之灵动飘逸,奇思妙想之处,着实令人应接不暇,刮目相看。”王大年默默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笑道,“不过,小娘子当日虽拂袖而去,不肯透露分毫。老朽回去复盘之后,也未尝不能有所发现。你的招数看似纷繁,自成一格,当中却包含有不少的古定式。老朽愚钝,花了整整半年,收集阅览各朝各代的棋谱,方才从南梁时期的一本《天监棋录》中,寻得一篇与你招数类似的棋谱。”

    “哦,是吗?!”小丫头听见他说南朝棋谱,表情很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口里却仍道,“那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棋谱?!”

    “那篇棋谱是南梁时一位名叫褚嬴的棋官与北魏商客所下。商客执白,棋官执黑。你去年所用的招数,就与这位棋官十分类似。再细查这位棋官的来历,他在南梁时可是大有声名,号称南梁天下第一人,生平钻研弈道,结交棋友无数,足下更是指点过不少的门生弟子。之后数月,老朽又斥重金收购,细看过南梁一朝的所有棋谱,更可确信小娘子你必是出身品棋世家,方有这等将前人风骨融会贯通,得心应手之能。”

    “你在收集南梁棋谱?!”坐着的小丫头还来不及夸他这次是有备而来,她身边的青年公子又忍不住开口了。

    “老朽乃一介棋士,收集研习历朝历代的棋谱有何不妥?不过是花些时日和钱财罢了!”王大年有些不悦地暗暗瞪了他一眼。

    “你……”不料,这青年公子眼中竟也同时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像是有些嫌弃,又像是在害怕些什么。等到他回过头再要去跟身边的小丫头说话时,却发现小丫头此时正单手托腮,靠在桌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俩看。

    “不过是下棋的爱收集棋谱,石公子你何必这样惊惶!?”小丫头看着他们两个许久,口里突然冒出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我……我……我哪里惊惶了?!七娘,你别听他胡扯!”青年公子急道,“我不过是看他平白无故去查你的来路,一时……一时气不过罢了!”

    “哦!”小丫头会意地点着头,像是被他这番说辞给说服了。

    “算了,七娘,我看你别跟他下这局棋了!”青年公子又道,“免得你再有什么事情,让他费钱费力去查!”

    “岂有此理!我与萧娘子纹枰有约,与你有何相干?何劳你在此说三道四!”王大年一听他有挑唆之意,立时拍案而起。

    “你背后查察,不是善类。七娘是我挚友,我自然要为她着想!”这回青年公子不肯相让,倒是说出来一句囫囵的整话。

    “混账!你是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如此出言无状。我王大年在这江宁地界数十年,无论行商还是对弈,品行一向有口皆碑。今日对弈,乃是我与萧娘子一年前所定的君子之约,你竟敢横加诬蔑,说我非善类?!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又是哪一类?!”

    “哼,真人面前,就不说假话了吧!”青年公子蓦地摇起折扇,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你今日存的是什么目的,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什么?!你……”王大年被气得胡子差点翘起来,“好好好,你倒说说,我这局棋,存了什么目的?!你若说不出来,休怪我也问问你,此来三番五次阻挠是何用意?!我王大年虽是商贾出身,可在江宁也总算有些头面。我能凭去年一局棋,追得萧娘子的本家渊源。今日你是什么来路,恐怕也是难不倒我几日的!”

    “你……”青年公子一下子被王大年这老辣的气势压住了,口里再说不出半句回怼的话,只用双眼恶毒地瞪着王大年,看起来恼怒之余还有些别的忌讳。暗下里,他也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还坐着的小丫头,不想此刻她正在那里默默地翘着二郎腿吃点心,脸上全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无所谓态度。青年公子既见,忽地变了脸色,眼珠子也开始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眼看这边的棋没下成还要吵起来,望湖楼的老板还火速赶过来想要救场。不防此时,那青年公子忽然眉心一皱,眼珠子一怔,像是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用力砸了下去。“啪”地一声惊响瞬间在楼板上炸裂开来,就在这只茶杯粉身碎骨之际,也惊动了楼上楼下所有吃喝玩乐的人。

    “来人!!”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什么摔杯为号,图穷匕见吧。望湖楼的老板估计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铺子能这么热闹。热闹到一楼大堂里所有桌子坐的都是在等着听这声响,好大家一起亮刀子冲上去的人。他整个人都被这阵势吓得懵逼了,得亏旁边还在倒茶的伙计是个机灵鬼儿,眼见瞄头不对就赶快上去把他拉到了一边。

    二楼那些跟着王大年一起来的棋友们,今天本是想结伴来凑热闹,看看棋王口中的旷世之战的。因而他们一大早就过来买好了二楼的其他桌子以便观战。只没想到,这天棋盘上的旷世之战没见着,反而要开演真人大战,而他们这回买的还是头排坐票。

    见到楼下一群衣着五花八门的人齐齐拿着刀,杀气腾腾地冲上楼来。二楼这些年过半百的公园老头们,纷纷和望湖楼的老板伙计一起缩到了最远的角落里扎堆。这头一下子被他们举刀对准的王大年更是吓得腿软,就差一口气背过去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你,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们想干什么?!”他像是还有点不太明白这青年公子的意图。明明刚才只是在为下棋的事情争执,怎么就突然抬到需要动刀子的层面上来了。

    然而,青年公子现在已经变了脸色,刚才的那些嫌弃和害怕之类的复杂神色一概不见,转换在他眉间眼角的全是胸有成竹和尽在掌握的从容样子。他仗着身边有一群拿刀的手下围着,故意慢悠悠地走到王大年面前。忽然,他嘴角一撇,用力一掌将王大年推倒在地,然后忿忿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道:“老不死的!我原还懒得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倒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那不如,先说说你打的主意呗!”壶嘴里一股清茶倒出,落进杯子里的声音哗哗作响,上等雨前龙井的香味开始伴着那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幽幽从青年公子背后传来。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呵,真是……”青年公子恶狠狠地转过身来,望着小丫头的目光里此刻满是阴鸷和狰狞:“难怪这些日子,不论我怎么哄,你都不肯把棋谱里藏真图的秘密告诉我!”

    “石成业,哦不,应该是史成业史大公子才对!”小丫头有恃无恐地慢慢品了一口手里的茶,依旧玩笑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确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去年你在这里看我下棋,可比眼前这位棋王发觉得早,调查得勤。我若是真知道些什么,你派出去的探子怕是不能比这位棋王查到的少吧!你又何必费尽心机,安排与我在瓜洲渡口偶遇,如此低声下气百般示好呢?”

    “哼,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一说起这段日子的低声下气百般示好,青年公子心里像是另有一股气,于是恼羞成怒,大手一挥道,“来人!给我活捉了她回去!严刑拷问!”

    “是!!”

    众人应声举起刀子一拥而上,眼看这里就要爆发一场血战,王大年吓得连连往角落里爬,小丫头脸上却是半分没有惧色。她轻轻放下手里的茶,随手从棋盒里抓了两把棋子,就势捻在手里一颗颗往他们喉咙和眼睛里玩儿似的弹着,直把冲在最前面的几人一个个打得惨呼连连,毫无招架之力。不过,这样的小打小闹毕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片刻工夫不到,这些棋子就挡不住后面那些排山倒海压过来的人了。

    几十把刀子迎头劈下来的瞬间,小丫头机警地闪身从桌上侧翻过去,双脚就势落在王大年身旁。见这些人再次举刀围上来,小丫头猛地一把抓起了缩在角落里的王大年就往他们刀尖上推了过去。所幸此时,忽有一只茶杯从不知何处飞来,径直用力打在王大年左边肩头,让他受力整个人往右边一侧身,就此闪过了面前即将刺穿他胸膛的六七把刀。王大年受此惊吓,整个人瘫倒在地抱头惊呼。众人也懒得去理会他,直挥刀又往小丫头那里砍过去。

    小丫头见势不好,赶忙抢过一步,随手翻起桌上的棋盘朝他们甩过去。冲在前面的人本能地要往旁边闪避,只那青年公子眼明手快,顺势抢过身边手下的刀,用力一刀便将飞到眼前的整个棋盘劈开两半。不料,就在棋盘散开去的瞬间,所有人眼前忽有一道银光亮过,紧接着就看见一条浑身闪着银光的灵蛇突然顺着小丫头的手势窜入人群之中,左右开摆,一下子咬开了好几个人的喉咙。直到最后,这蛇绕上了青年公子手里的长刀,所有人才定睛看清楚那是一把阴刻着古朴花纹的软剑。

    青年公子见自己手里的刀被绕住了,本想借势将她整个人拉过来,然后挟持住她。不防此时,她也用力一拉,软剑擦过他手里的刀身,金属摩擦的嗡鸣声音,瞬间像要撕扯开人耳朵似的在人群中迸发出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己地想要捂住耳朵。等到小丫头再趁势出剑,再想去卷住青年公子的脖子取他性命时,青年公子诧然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拉过身旁的手下挡在了自己身前。理所当然地,手下的脖子被软剑硬生生卷住割出了两道血环,然后哗哗四散喷溅出一片老大的血迹。

    “罗大哥!!”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把举刀围着的一众人都惊呆了。他们各自面面相觑着停下了手里的举措,也不知是在怕那青年公子的翻脸不认人;还是在怕这小丫头手里轻轻一甩就寒光乍现,还顺着花纹在幽幽滴血的软剑。

    青年公子见状,也不多说一句振作人心的话,只顺手又抓过了刚才摔倒在地,现在瑟瑟发抖着还想往边上爬的王大年来,再朝小丫头那里扔过去,挥手左右招呼道:“都给我上!”

    王大年突然被扔了过来,小丫头有些措手不及。她一时辨不清王大年是否真的与此事无关,又看王大年老迈,于是才甩起手里的剑要杀,却又及时后悔了。为免误伤罪过,小丫头只好就势回剑出掌,用力将他从面前推了开去。

    不料,那青年公子似乎就是在等她饶过王大年的这一招。等到王大年即将从她面前倒过去的一刹那,青年公子看准空档便朝小丫头举刀插了过去。刀光如电,恰似一支冷箭般从王大年腋下穿过,锋利的尖锋毫不犹豫地直逼小丫头腹部而来。

    恰时,小丫头正趁推开王大年的间隙,回身应对两边的敌手,一时间哪里闪避得及。幸而就在刀尖刚刚触到她腰带的那个瞬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忽地扑出来一道碧色的影子,疾风般掠过所有人的眼前,就势囫囵扑在了小丫头身上。

    “真真!”

    正面看见这道影子的小丫头像是也吃了一惊,在那碧色影子的遮掩下忽地发出一声惊叫。然而,这道影子却并不出声,且来势极快,在所有人都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迅若流星般一把带起了小丫头,而后在桌上轻轻一点脚,两人径直破窗而去。

    “哗啦”一声巨响应势而起,望湖楼的两扇陈年破窗户一下子碎裂成残渣掉了下去,砸在湖面上一阵噗通。那小丫头让碧色的影子卷着从望湖楼二楼一路乘风而下,像一团紧簇在绿叶里的花,又似是飞扬在春风里的丝巾,轻飘飘掠过了涟漪阵阵的湖面,正落在一叶往湖心欸乃摇橹的小舟上。

    楼上的青年公子乍一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早已没了什么影子,连带着那姓萧的小丫头也已经不见了。他手里的刀依旧是那把刀,明晃晃的一丝血腥味儿都没有沾上。于是,他赶快跑到窗口定睛寻看,但见湖面上的那叶小舟此时已经慢悠悠地荡起了桨,飘然往清波远处行去了。

    彼时,烟水渺渺之间,隐约还能看清小舟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身穿一袭碧水青衫,风卷长发如瀑,身形高瘦,神态涵雅,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看上去明明是一副普通白面书生的模样,手里却利落地转动着一把绿鞘长剑,看样子应该就是刚才那条掠过所有人面前,又倏然不见踪影的碧色影子。

    至于那姓萧的小丫头,此刻正亲昵地依偎在那男子怀中的她,还是一样的娇俏可人,笑起来明媚如三月里的桃花般灿烂。再细看一些,她还在得意地朝望湖楼上的青年公子吐舌头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