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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支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派出所。她知道自己做贼是犯法的吓得不轻。

    “你叫什么名字?”派出所民警不耐烦地问道。

    支梅吓得直哆嗦,不敢说话。

    “家住哪里?”

    支梅还是只哆嗦不敢说话。

    “神经病,出去。”

    支梅还是不敢动。她知道自己是罪犯要挨打的。

    这位民警凶巴巴地将支梅拖出大门外,让她滚,不滚就打死她。并做了要打死她的手势。

    支梅神经兮兮地离开。终于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她放声大哭起来。她已经熬不住了,她真想再跳一次河,她又怕受了苦还死不了。她要把内心的痛用哭发泄出来。支梅的身体无一处不痛,她的心更痛。她对着天空大声喊叫,“啊——老天啊!——你让我死吧!求你了——啊——啊——俊昌啊!救救我——”刚喊出这句,支梅像触电一样愣住了。“我怎么啦?我怎么叫俊昌啊!我怎么会想起他呢?不可以的,我不可以的。我是扫把星,是灾星。我只会害人,没有我他会好好的,有了我他没好日子过。我不光害别人,我也害自己。天下之大,别人都有办法生存,只有我无法生存。俊昌,”支梅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真的想他了。俊昌,支梅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然后,她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不停地写着俊昌,她不哭了,她开始回忆跟俊昌的点滴。每一处都值得回味,每一处都让她开心。她忘记身心的疼痛,忘记饥饿的催残。她笑了,笑的很甜。“俊昌,”支梅自言自语,“有你真好。失去你才知道你的重要,想你才知道自己痛。俊昌,你想我了吗?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你过得还好吗?还记得你从怡心得茶楼带我出来奔跑的样子。还记得我感冒时你抱住我给我喂药。俊昌,你都不让我买包子吃,你说包子里面的肉不是好肉。你可知道,现在谁要是给我有毒的饭菜,我真的会吃。包子对我来说彻彻底底已是奢侈品,想想而已。俊昌,我已经好久没有洗过脸了,好久没有梳过头了,头上的皮筋断了没有了。身上全是泥巴,手上全是污垢。你还能认出我吗?大家都以为我是精神病。你相信我是精神病吗?俊昌,我好饿,我好冷。如果我来找你,你会不会给我吃的?我相信你会的。因为你平时对一些行动不方便的人都会伸出援手。俊昌,你们那里居住的每一个人都那么有钱,你们所有人倒掉的饭菜都是可以吃的,而且都是很好吃的。我真的好想拥有那潲水桶里的食物,那些真的都是好东西。俊昌,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我要去你们那里,那里我熟悉。那里的每一个臊水桶位置我都清楚,我能活下去,过了这个冬天我就会好起来……”

    支梅信心百倍像是脚下抹了油似的朝着她以为进城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天还是农村,她想问问路人。她还是放弃了,因为她知道在别人眼里她是人人喊打的“疯子”。

    她看见了莴笋,她不顾一切地偷了来。她顾不得面子了,饿得不行的滋味无法言说。这次她学会了跑得越远越好。

    这几天都是大雾,她的衣服彻底湿透了。为了活下去,她决定偷衣服。她模仿那个坏蛋四处寻找,可是天黑前凉干了的衣服她还是没有碰着。又是一个冻得全身发紫发痛的夜晚,她欲哭无泪,蜷缩在竹木林中。她得想办法,她不能等死。她要去人口密集的地方才能偷到衣服。她偷衣服不是行恶,不是道德败坏。她是在救人,救一条鲜活的生命。虽然救自己有些自私,但自己确确实实是一条命。她这样自我安慰,她就有了贼心加贼胆了。她开始从小路转大路,寻找通往集市的道路。

    这天大概是赶集天,断断续续的行人朝一个方向走。支梅也朝那个方向走。人们看见她都躲开点,避免这必要的麻烦。支梅不管那么多,大步跟着走。

    集市人口密集,大家都集中在农贸市场周围。各种小商小贩,各种需求顾客,热闹极了。食品占了整个集市一小半。什么糕点糖果,花生胡豆,各种水果,应有尽有。就连红薯,萝卜,都引起支梅肚子隐隐阵痛。支梅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也记不起自己饿了多少个日夜。她强忍着饿痛,依依不舍地从各个摊位走过。商铺里冒出白烟,蒸笼周围站满顾客,抢购包子馒头,油条豆浆。支梅喉咙不停地吞咽着,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从小就不向食,就算饿死也不贪婪别人的食物。可能那是没有真正行走在饿死的边缘。此刻,她才知道,说这话的人也是够牛,至少不是饿饭的人。她忘记她此行的目的——偷衣服。她开始盘算着偷馒头,她合计馒头比包子便宜,偷便宜的心不算太坏。她挨近人群,想从两人的缝隙间伸手偷一个馒头就跑。可上天总是跟她过不去,(三十年后的今天她才明白,行行都是要技术的。)她刚好靠近人群,别人因嫌她脏,大声喝斥起来“滚,神经病,快滚”。大家都防着她,躲开她。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她暴露无垠正对着蒸笼。也不知是她饥饿晕了头还是饥饿壮了胆,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抓起一个馒头就开跑。谁料一个多事的中牛男子顾客抓住她,骂道:“疯子,还想偷吃,我们还得出钱呢!看你跑得了。”随即对支梅展开武术表演。顾客纷纷嫌脏,嫌她抓过蒸笼里的包子幸幸离开。老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三天才赶的一次集市,正是生意高峰期,就被疯子搅黄了。抓起拉卷帘门的铁钩一阵暴抽。

    支梅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面部着地,头发打结,衣服被抽的稀烂。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两件破衣服仍路中间被车碾压过后的样子。这些天来,她听见路过的小孩说,“疯子,快跑。”大人们说,“疯子,打了就打了,死了就死了,反正疯子又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更不可能知道痛。”

    男子找来食品袋指着蒸笼里的包子对店老板说:“这几个包子被那疯子弄脏了,就送给我得了,就算是我帮你的忙,你对我的一点表示。”不等老板说话,男子主动装起包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店老板对着男子做了个鬼脸。

    支梅躺在地上,她多么想自己真的是疯子,反正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痛。或许,也不会知道饿吧,那该多好。

    好一阵,她抬起头艰难地爬行。这时,她发现自己身子不光痛,软软的,使不上劲。她绝望透了,真想这样就死过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身子挪到街边,她觉得自己会影响别人赶场。俊昌,支梅突然看到俊昌身影。她情不自禁大喊起来。“俊昌,俊昌,俊昌,我是支梅。”支梅以为俊昌没有听见,一个劲地喊。支梅渴望的眼球,随着别人的步伐转动的头,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似乎发现了什么。随着支梅的声声呐喊,他好奇地走向支梅。“俊昌,”支梅微笑着,亲切地伸手去拉他。这男子长得太像俊昌了,不是支梅看花眼,不是支梅幻想,真的太像了。“俊昌,”支梅再次亲切喊道。黑又脏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在诉说着什么?

    “你认识我吗?”男子问道。

    “对不起,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你一开口声音就不是。”支梅话音未落,惭愧地低下头。

    “你是正常人?”男子又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支梅不敢抬头说话。

    “你家住哪里?”男子再问。

    “我,不知道。”支梅始终不敢抬头。

    “我给你点钱吧!如果你想起你家住哪里可以搭车回去。”男子边说边摸出一张十元大钞塞进支梅手里。

    “你为什么不说我是疯子?”支梅突然抬头看着他问道。

    “我是一名大学生,学医的,他们都说我挺帅的。我们家条件不错,他们都说我穿的挺靓的。你把我误认为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一定也不差。你也不会差,对吧?”男子和颜悦色声音柔美。

    “你知道成都在什么方向吗?”支梅突然问道。

    “你要去成都吗?”男子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去。”支梅再次低下了头。

    支梅再次抬起头,她又一次看见那个包子店。问道:“这钱真是你送给我的吗?”

    “是的。”男子回答。

    “那,请你帮我把这钱赔给那位老板。我弄脏了他的包子,我还希望他能再给我两个包子。我走不动。”支梅发现自己说话的力量快没了。

    支梅看见男子大步走去包子店,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地提了一大袋包子过来。当男子把包子递给支梅时,支梅伸手的力气快没了。男子似乎看出了什么,主动喂到支梅嘴里。-食物的诱惑力太大了。支梅感觉从未有过的美食一下让自己来了精神,从嘴到胃到肠到灵魂深处,那种舒适满满的幸福。第一次感觉活着吃东西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她把男子当成俊昌毫无防备地抓起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男子告诉支梅,这里距离九眼桥不到十公里。不过要倒几个拐,最好是在每个路口问一下。“顺着这条街走出去,沿着大路一直走,直到二环路。二环路之后岔路口特别多,你最好是问一下。”男子手指的方向正是支梅来的方向。

    支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听九眼桥,明明知道不能去那里。可能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打听吧!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和痛到找不到痛点的身子慢慢地向她要去的方向移动。她的内心告诉她,那里有一盏明灯为她亮着。

    来到九眼桥,这里有她熟悉的每一条街道小巷。她突然感觉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并没有那么害怕。她是一个无人认识的流浪汉神经病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九眼桥摊贩市场。她在市场一年,与所有摊主都认识,只是没有过多往来。走过两个卖塑料品的商家,没人理她。支梅终究怕被熟人认出来,她绕进小巷离开市场。俊昌就在咫尺却有着世上最远的距离。她不敢想也不能看。她又来到了出租房,她知道所有的摊主此时都在守生意,她只想来这里看一看转一转。她四处张望生怕被熟人发现。她把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走了个遍,最熟悉的地方依旧让人亲近。暮色降临,冷气袭来。支梅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她开始思考晚上的落脚处。她想到灯光灿烂的大街上应该不怕,如果有坏人老远就能看见。可是灯光太明,别人也会老远看见她,不妥。去什么地方呢?城市的楼房或平房都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不太好躲藏。冬天对于支梅来说真的太漫长,假如现在是夏天,支梅相信自己能活的很好。究竟去什么地方呢?她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决定到天黑时再看情况。

    支梅没有勇气离开她熟悉的这几条街,这几天的经历让她痛不欲生。她胡乱地走着,随时提醒自己说躲开俊昌他们所有人要经过的道路,以及可能出现的时间。

    天真的黑下来了。九眼桥市场收摊声也不热闹。收摊后的摊主纷纷往家赶,女人忙着做饭,男人忙着打牌。支梅躲在一家商铺背后,倾听摊主回家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一阵熟悉的自行车声音,三轮车声音夹杂着众多人的说笑笑声。这是熟悉的每天的凯旋而归的声音,自行车的声音伴奏着生意经,高谈阔论今天的大单或哪位顾客的刁钻。人人春光满面,乐此不疲。支梅听见俊昌的声音:“我今天也不错,卖了一千零一点。”“你的利润看得太高了,要是你的衣服拿给我卖,至少两千。”这是胖子的声音。支梅蹲坐在地上听着渐行渐远的熟悉的声音,心里莫名地阵痛。“俊昌,要是不分开该多好啊!现在开开心心回家,然后慌慌忙忙做饭,吃饭,然后男人盘点今天的细帐,女人收拾碗筷。曾经以为那是在跑步生活,失去才知道,跑步虽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上跑道的。”支梅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她想起自己每天飞奔在这条大路上好几趟,感受快节奏与膨胀的心跳,憧憬着成为城市一员的虚幻。失去那个人,就跌落谷底。难道自己真的是扫把星,没有支梅,俊昌过的真的更好。露水慢慢湿润支梅的头发,支梅哆嗦几下。她不知应该去什么地方躲避,双脚不听使唤朝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她明知自己是没有那个胆量的。此刻正是每家每户做饭忙的时候,没有人会在意有谁经过家门口。支梅悄悄来到俊昌门外,俊昌房门半掩,站在灶前忙得不亦乐乎。俊昌还是那个俊昌,一点都没变。俊昌屋里没有其他人,支梅猜测俊昌一定没有女朋友。支梅突然闻到一股回锅肉的香味直窜鼻腔。她不禁深吸一口香味,发出哼的声音。这声音被俊昌听见了,他往门外瞟了瞟,上前几步关紧房门。支梅看他关了房门心里松了口大气,至少没被发现。她现在的模样真心不想让俊昌看见。她爱俊昌,她要让俊昌放心,过好自己。她愿意一人承担下所有的苦。她不想破坏俊昌的每一个好心情。支梅久久不愿离去,她徘徊在门外直到俊昌关灯。

    支梅突然内急,她径直走向厕所。那时的住房都不带厕所的,晚上人们在自家床下放个痰盂小便用,大便必须去唯一的公厕。早上是公厕的高峰期,女厕每人提上痰盂厕所外排队。上完厕所的支梅刚出厕所,一股冷风正面而来直接钻进支梅的内衣,支梅本能地退回厕所。这时支梅发现厕所里与厕所外气温相差好些度。最可怕的是厕所外的阵阵冷风。至这时起,支梅决定就留在厕所过夜,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冻死。深夜,支梅听见有三轮车的响声经过厕所不远停下来的声音。支梅害怕起来,她怕有坏人万一进女厕所,自己就死定了。她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响声被人听见。踮起脚尖,双手扶墙悄悄探出头来。前方住房拐角处,放着潲水桶。这幢楼的所有残渣剩饭都倒那里,共有三个桶。俊昌一行人住在前面一幢楼,潲水桶的位置支梅清楚。支梅从不知道收绍水的人和时间,只知道往那里倒就是了。支梅缩回厕所去,她不清楚收潲水的人是好是坏,像老鼠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里听着潲水倒的哗啦啦响。好一阵,收绍水的三轮车嘎,嘎,嘎的锈烂的声音渐渐远去。支梅刚刚松口气,隔壁男厕所就有人进去的声音。噗,噗,噗,拉肚子的声响与臭气感觉就在支梅跟前。她赶紧捏住口鼻,不是怕臭,最怕自己不小心发出声音被人发现。她知道,进男厕所的都是男人,这半夜三更的,男人对女人可是有致命的威胁。假如是熟人,那可是比丢命还可怕。夜晚过的总是那么慢长,支梅彻夜惊心瞌睡早被夜晚的阴气吓跑了。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部份半夜要去荷花池市场进货的摊主起床准备出门了。由于是半夜,都会结伴而行,三轮车声,喊人声,说话声,赶走了恐怖的阴气,支梅长长舒了口气。以前这个时候,支梅都会醒来,即使俊昌不去拿货,大家都习惯了大声喧哗。不去进货的就睡在床上眠床等到天明才起床。当然,距离天亮越来越近了。支梅慢慢地站起来,她知道这里白天不是她的栖身处,晚上再来这个厕所躲避露水。至于生存之道她大脑一片茫然。

    支梅到处瞎逛,她不敢走远,她怕走远了迷失方向晚上回不来。这是一个难得的烘烘太阳天,支梅在一处人少的地方悠闲地晒起太阳来。黢黑的手指看不见冻红,冻痛僵硬的手指任就感受不到阳光的暖意,支梅将双手塞进衣肚里取暖,身子缩成一砣,靠在一堵墙边上慢慢地睡着了。

    一阵剧痛痛醒支梅,她朦朦胧胧睁开眼,还没看清情况。肩膀又被木棍狠狠敲打,一个男人的声音边骂边打:“滚,疯子,不许在这里,吓着进出的小孩。”此人骂一字打一下,骂半句打一下,一直骂一直打。支梅身子虚弱极了,行动非常缓慢。无论别人怎样打得急,她给别人的印象都是死皮赖脸,慢吞吞赖着不想走。那人为了把她打走,下手极狠。支梅真像一头死猪,慢慢地撑起来,慢慢地在棍棒抽打中移动。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只是慢慢移动身子。好一阵她才走出那堵墙。直到她走出那堵墙,那人才放弃追打。若大的城市,横竖都是大街。支梅只能路过,不能停下。只要她停下来,这里就有主人,就是别人地盘,就得被打。为了晚上还回到她熟悉的那个厕所,支梅决定就在九眼桥周边游走。她是神经病,她具有神经病的配置。她有多久没洗过脸她不知道,她的头发上有多少泥土和渣滓她也不知道。此时,她是清醒的,她知道别人认不出她。她甚至走到了服装摊位那条街,她躲开摊位靠着路边走。她并没有要打扰谁或跟谁要食物什么的,昨天吃过的包子现在还没有那么难受。她只是想走在安全的地方。路过一家卤菜店,玉莹刚好买了一包卤鸭子出来。支梅忘记身份正要张嘴打招呼,突然意识到了危险,急忙闭嘴转过身去继续走路。玉莹看了看支梅不知是认出支梅还是同情流浪汉。她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将手里的卤鸭子塞进支梅手里,转身去卤菜店重买。支梅知道,一般来买卤菜都是家里来了客人。卤菜毕竟不是下饭菜,平时能吃的起卤菜的都是城里人。她转身想要感谢玉莹,玉莹买好鸭子出来反方向走了,好像不认识她。支梅来到一无人处,她要把这包鸭子啃完,她怕被其他的流浪汉抢去,这样的机会或许今生只一次。啃完鸭子,时间已经不早了到了各种生意收摊的时候。支梅为了打发时间,她走进菜市场,现在正是蔬菜,水果,肉类处理的好时机,也是上班族天黑买降价菜的高峰期。市场很热闹,跟她虽无关系,但她在这种热闹中感受到人应该是群居动物。

    晚高峰瞬间消失,市场只剩下空空的摊位,支梅知道俊昌已经回家了。她来到俊昌的摊位,抚摸着挂衣服的每一根竹杆,她甚至亲吻每一根竹杆。她太爱这里了,这里有她曾经最美好的梦想,最爱的人。这里是她腾飞的地方,倾注了她所有感情。她知道俊昌打扫卫生的器具放在摊位下的黑暗处,她伸手拿来,小桶儿装来水,脏毛巾搓了又搓。一根根的竹杆仔细擦洗。以前,她是这个摊位女主人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从未认真擦洗过。现在能够擦洗俊昌摊位上任意一处,都是最大的幸福。她越擦越有精神,越擦越有感情,越擦越舍不得松手。

    天亮了,摊主陆陆续续来摆摊,支梅做贼似的灰溜溜躲走。

    这样持续了三天,市场上的明白人都不说话。糊涂人都奇怪,为什么俊昌的摊位像被抛光打蜡了,俊昌心里打鼓,谁会干这事?深夜?什么企图?他说啥子也不会猜测支梅会在城里,更不可能来给她打扫卫生。然而,三天后的支梅开始在俊昌周围的潲水桶里找食吃。上半夜躲进厕所里,下半夜去摊位打扫卫生。议论声越来越重,俊昌顶着压力不敢一个人前去市场查个究竟,那毕竟是半夜三更。他安慰自己说,谁爱打扫谁去打扫呗。直到一个星期之后,玉莹开玩笑说道,“大冷天的别人跟你打扫卫生,自然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可能是夜晚太冷,给你打扫卫生活动活动身子。你要是愿意就给流浪者留两件厚衣裤,即可算作工钱,也可算作感谢。”俊昌还是不明白,“活动身子为什么只给他一个人打扫摊位?”玉莹说:“人家不就是希望多几次感动你,然后你给人留点什么?或者是上天的意思,安排什么人来帮你。”“上天,我才不信。”玉莹却说得认真了,“你善良,全市场的人都知道。难道你对你自己的善良也置疑?你要是相信我,你就留点东西,你要是不放心你就晚上躲在别处守株待兔看个究竟。”

    又过了几天,俊昌再也平静不了。这种独一无二的好事让他吃不下睡不着。他反复想着玉莹的话。事情玄之又玄,他让姐姐陪他去,姐姐当然不答应,半夜三更那多害怕的事。他让姐夫陪他去,许志文可没那闲功夫,关他屁事。最后,经过思想剧烈斗争,他收摊时留下较厚的棉衣裤,并在裤兜里装了些钱和一张纸条。塞进放扫把的黑暗处。

    当支梅再次来打扫卫生时,发现了衣裤。她用脸挨了挨这厚厚的新棉衣五味杂陈。俊昌为什么会放衣服在这里?隐藏的好好的,他是有意的。难道他知道我在这里。这可不好,影响到他了。这不是支梅想要的,又是支梅想要的,又恰好是支梅想要而不敢要的。夜晚太冷了。别说是俊昌留下的,就是偷的她也要。她终于脱下身上又湿又脏的衣服,穿上这干净暖和的新衣服。这衣服真是厚实支梅瞬间不冷了。她冰冷的双手随便往裤兜里一插,摸出一些钱的一张纸条。支梅最在意的是那些钱了,可以买东西吃。她细数了几遍,不多,只有十五块。支梅最后打开那张纸条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你好,我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不知道叫你哥哥姐姐,还是阿姨叔叔。但我知道你是好心人。感谢你这些天来为我打扫卫生。可是真的不好意思,你的好心给我带来了一些小麻烦,说明我受之不起。如果你真心希望我好,请你拿上衣服离开我好吗?

    谢谢”

    支梅看完纸条突然懵了。她打扰到俊昌了,俊昌发现她了,或者只是没有认出她,又或者已经认出她了,只是给她个台阶下。支梅突然感觉心被清零,好空好空。她揣好这张俊昌亲笔信。离开俊昌时,她本来带有俊昌曾经给她买的礼物,包括他俩的合影。因为回家被打逃跑时全部落在娘家了。如今再看到俊昌的笔迹,她好心痛。她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俊昌的笔迹。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俊昌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只想活下去。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她没有权利和资本去思念俊昌。可俊昌却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她一步一回头离开摊位。今晚她没有打扫卫生,她真的心不甘。她开始怀疑她存在的意义,父母没有她,任然活的很好。有她,却怎么努力也满足不了父母的期望,整得家庭鸡犬不宁。俊昌没有她,市场上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他还有姐姐姐夫,还有疼他的爸妈。还能按照他的意思存钱办大事。我支梅,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倒霉。难道我真是多余的?难道我真的是灾星?那我又应该怎样做?我活在世上仅仅为了凑数?许志文夫妇又是怎么发现我是灾星的?我怎么就不知道?我活着害人害已。支梅想到这里,她一点也不难受。她开始寻思怎样才能死下去?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受了罪还死不了,那是一件比死更糟糕更可怕的事。反证活着度日如年,不如早死早投生,二世变独生子女,好好享福。她再次摸出俊昌的那张字条看了又看,俊昌是我今生真爱,留着这张字条来世再续前缘。她站起身来,她要去死,死了干净,死了不再害人。

    支梅大步走了好一阵,没有找到可以让她死的任何物件。她得朝城外走,城外才有可以让她死的河或吊死的树。

    支梅毫无方向地胡乱走着,直到走累也没找到她要的可死的彻底的有利条件。天黑了,这里是荒郊野外连个躲露水的地方也没有。支梅开始担心,真还不如城里的厕所。不过想想自己是出来寻死的倒也无所谓了。冬季的河流因南水北调几乎干枯,死在河里永世长眠看来行不通。支梅身上要是还有一点钱该多好,她无数次想到有钱就能买毒药服毒,那是最捷径的方法。冬季的夜晚,田间地头是不会有救星的。即使疼痛难忍大声呼救,谁也听不见。可惜,身上连根上吊的绳索也没有,甚至穿的破旧的鞋子上连根鞋带也没有。什么叫一无所有?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支梅全体会了。无助,无助。支梅想起小时候,父母也是欺负躲在自家屋檐下的流浪汉的,也是憎恨神经病经过自家门口的。母亲总是说,见到这种人一定要打跑他,太厌恶了,而且还会偷东西。今天的遭遇才明白,原来父母也曾经行恶的,自己还是参与行恶的。刀只有伤在自己身上才会明白痛是怎么回事。露水已经打湿支梅的头发衣服,支梅什么也没找到。她多么希望今晚的气温能降到零下四十度,她就可以顺利冻死。可惜,成都平原的气温有史以来不低于零下四度。

    冻得全身筋痛又死不下去的支梅再次产生求生欲望。她继续寻找可以躲避的屋檐,最好是屋檐下有一堆柴禾。她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快倒塌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只剩支柱的还有些许屋顶的“房子”。这是神灵指路,她怎么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呢?屋子里的柴禾时间太久开始腐烂,倒也干爽。支梅蜷缩在柴禾中,她感受不到一丝丝暖意,倒也能躲避狂风洗礼。这是被人遗弃的一处住所,房主人一定发达远走高飞了。被遗弃的住所收留被遗弃的支梅,支梅放了一百个心。她躲在柴禾里慢慢睡着了。

    烘烘太阳已一竹杆高,被饿醒的支梅睁开朦胧的眼睛,她以为自己睡在床上。顺势翻了个身,手不轻易间触碰到冰冷又柔软的东西。仔细一看,妈呀!支梅“哇”地一声,暴跳起来。是一条巨大的蛇蜷缩在支梅身边。支梅吓得魂飞魄散,她一个趔趄扑到没有门的门框上。她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刚才躺的地方。两条不同的菜花蛇在支梅躺着的旁边还有一窝蛇蛋。支梅腿都吓软了,她拼尽最后那点力气冲了出去。

    支梅并没有远去,可能是自己处境的原因吧!她站在屋外看着屋内,两条蛇静静地圈成一个盘,应该是自己打扰到它们才对。支梅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太阳烘烘也懒洋洋的照着支梅,四处死一样的寂静。阳光的威力真大虽然温度不高,碧空万里,温馨自在。被霜打焉了的植物化霜后都抬起头在微风下露出超然脱俗的微笑。感觉新的一天一切都是新的。支梅慢慢站起身,房子周围看了看。这是一户独居人家,只有这一幢竹木结构房屋。院子不小有一亩多地,房屋面积也就一百多平。房屋被竹木包围,门前已长满野草,没有任何人行走过的痕迹。支梅想要在这里扎根下来,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支梅从小怕蛇,但是现在她不怕了。她看见那蛇并没有对人进行攻击,并且她也听说蛇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只要自己把住的地方打扫干净即可,蛇住一处,她住一处即可。支梅因从小受压迫喜欢独处,这里倒是她的世外桃园了。

    这一整天,支梅累并快乐着。一想到自己很快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她欣喜若狂。为了不让蛇靠近她,为了让自己睡觉的地方更加干净干燥,她开始用树枝当扫把扫去多余的垃圾,再用她那双又黑又瘦的小手一点一点将灰尘抹整干净。小手磨破了皮,好痛。支梅从小怕痛,这些年来,各种人为的痛偏偏爱上了她。她轻轻地吹了吹,她还是心痛自己的,这时她才发现,她并没那么想死。她在房子里为自己找来一些干树叶铺成一间大大的床,又在房子的角落处找到一些没有彻底腐烂的棉絮,衣物,铺好了一张她认为的最幸福的大床。她躺在床上开怀大笑起来。这样她终于可以睡安稳觉了。

    夜晚,寒风呼啸,支梅还是在半夜被冻醒过来。到是少了全身的恶毒的疼痛。她抓紧搭在身上的破棉袄,借着月光看看有没有蛇靠近。月光太弱,什么也看不清,特别是蛇这样会隐藏,安静的让人窒息的动物。她用穿着破鞋的脚在她的“床”的四周探了探,确定没有异常。她才放心地又躺了下来。肚子在向她的大脑不停地报告它需要食物。支梅收到信息无法应对。她用手压住胃部,轻轻地告诉它,别闹,闹也没用。外面什么地方有食物不知道。生食物也得明天白天去找。她莫名地想起俊昌来,她想俊昌的心远远不及她怕俊昌的心。俊昌不是她肝肠寸断的痛,而是她美好的回忆,今生最美的巧遇。肚子再次对大脑发出信号,她眼前浮现出与俊昌一起吃香喝辣的片断。胖子婚礼上俊昌每份菜都先尝尝,适合支梅的就给支梅夹在碗里,并深情地对她说,这个好吃。食品节上,俊昌剥开小龙虾,肉食饱满的就放支梅碗里,肉食瘦小的就自己吃掉。路边难前,俊昌总是买支梅最喜欢的食物。等支梅吃剩下他才接过去吃掉。每天清晨,他都让支梅多睡会儿,自己吃掉头天的剩菜剩饭,然后给支梅煮好鸡蛋牛奶放在锅里温好就先出去摆摊。想到这里支梅不知不觉地吞咽着,其实俊昌住处周边的潲水也是不错的。“俊昌,”支梅喊出声来。她知道谁也不会听见,她大胆地放肆在喊出声来。她需要这样的环境来发泄积压已久的心里话。“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过有你的日子。你是我最好的遇见,也是我最悲惨的遇见。如果你不出现,会不会父母对我就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值。如果你不出现,我也许就会嫁给一个像吴天贵那样的男人,过着朴实而清贫的日子。至少不至于无家可归。或许都是我的命吧!上天让我经历这些,又不要我的命,可这种经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没文化无一技之长,就想去找个保姆的工作老天也不给。俊昌,我真的不想过这种日子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俊昌,你现在好吗?你应该很好,我知道。都怪我把钱拿回家,都怪我最后还是拿了你的钱,害你到现在也没能如愿开个时装店。假如当初我支持你去广州进货,假如我不拿钱回家,我们会不会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时装店,我们会不会就不在你姐哥的掌控中,你爸会不会拆不散我们?俊昌,全是我的错,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背时。我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你。不,我没有错过你,感情不是想没有就没有的,不是谁想忘就能忘的。你爱我,只是不具备爱我的时机,只是条件不成熟。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时装店,你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屋,你有了不再寄人篱下的实力。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你是爱我的,用心爱我的。你明知我被人糟蹋却还要娶我,足已证明一切。俊昌,我好冷,好怕,好想你温暖的怀抱。俊昌,我真的好想你出现。如果你还能给我一次机会,我全听你的,我再也不考虑父母了。我陪你一起开创属于我们俩人的天地。俊昌,我爱你。失去才知道我有一万个理由爱你。你占据了我的心,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为想你才寂寞。俊昌,没有你我的日子真的没有阳气。”支梅似乎出现了幻觉,她抓起破被袄她看见了俊昌深情款款地向她走来。支梅亲吻了那又脏又臭的破被袄。

    或许是支梅不该死吧!这年的冬天每天都会出个暧烘烘的太阳。饥饿让支梅走出房子去寻找食物。支梅发现只有这座院子无人问津以外,其它的土地却没有一处空地。绿油油的油菜,小麦长势喜人。豌豆苗,胡豆苗迎风招展。不远的一块地里就有各种蔬菜,特别是有她能充饥的萝卜,莴笋。支梅是农村人,她知道对农民而言草木皆黄金。这些都是农民半年的成就。动了就是贼抓住就得往死里打。不偷饿死,偷了打死。横竖一个死,保命要紧,她不管不顾,朝四周看看,没人。她慌忙地拔起一根大萝卜就往家跑。她找来竹片刮掉泥土,又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用牙齿咬掉萝卜皮,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为了安全她把萝卜皮,萝卜叶隐藏在柴禾下面。她心里慌乱,决定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转转,熟悉熟悉环境。顺着一条小路,她走向大路。出现一条小溪,溪水清彻见底。她走过去,用手捧了些水喝。溪水照映着她的模样,她看不清楚脸上啥样?却能清楚地看到蓬乱的如鸟窝的头发。她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洗脸了,捧了水使劲擦洗。再看看自己那双不如母鸡脚的手。怎么洗也洗不出从前的那双手了,手指甲里她抠了又抠,挖了又挖,还是不白。她相信自己的脸也一样洗不干净。她照着溪水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头发千万缠绕全是死结,一根也理不顺。要是有剪刀,她真想剪掉这该死的头发。

    正在她使劲绷断无数根头发的时候,一位中牛妇女背着一大背娄萝卜来到小溪边。这里有个专供人洗东西的踏板。妇女径直走近支梅,支梅一抬头,妇女吓得“哇”的一声就要往回走。支梅大声喊道:“阿姨,是我吓着你了吗?”妇女还是要走。“阿姨,你洗吧!我走。”支梅站起来大声喊道。

    “阿姨,你洗吧!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我不是神经病,也不是坏人,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妇女停了下来,支梅赶紧诚肯地说。

    “你是无家可归的人?”妇女露出不确定眼神。

    “是的,阿姨。”支梅边说边往旁边站。“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命。我就是一条狗,一条丧家犬,但是我不咬人。”

    “那你从哪儿来?”妇女机灵想听听她说话是否正常。

    “我不知道,我失去了记忆。”支梅聪明,这种情况下怎能说出自己的家在哪里。

    “那你叫什么呀?”中牛妇女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请阿姨不要嫌弃我,请阿姨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支梅露出乞求的眼神说道。

    “你头脑正常又怎么会失去记忆呢?”中牛妇女还是怀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来躺在地上。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支梅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对人撒谎,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不屑的撒谎如今却就那么简单地用上了。

    “既然你是正常人,那你走吧,我要在这里洗萝卜,你不要影响到我,我也不会伤害你。”

    “阿姨,我没有地方去。我就到处走。要不让我帮你洗萝卜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送给我一个萝卜就好。”支梅眼巴巴地看向妇女说道。

    “萝卜可以送你一个,洗萝卜的事就免了。瞧你一身多脏,你身上有虱子。”

    “阿姨,我身上没有虱子。我身上的脏都在地上睡觉时弄的。我正要在这河边洗呢!”

    “看你也是可怜,萝卜你拿两个去吧。”中牛妇女小心懂防着她说。

    支梅选了两个长得较差的萝卜问道:“阿姨,你为什么洗这么多萝卜?你们家有那么多人吗?能吃这么多萝卜!”

    “谁家有那么多人啊!这不是要过年了吗?卖了萝卜买点年货。”妇女边说边洗萝卜。

    “在什么地方卖?”支梅问道。

    “你想干什么呀?”妇女不耐烦地问道。

    “阿姨,你别生气。我这不是饿的不行了吗?我想知道集市在哪里?我想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支梅发现中牛妇女讨厌自己,说话的声音和胆量都小了很多。

    “我们那集市上能有什么吃的可捡?快过年了,家家都缺钱。那市场上连片黄菜叶子都没有,我们这萝卜叶子一片也不能丢,都得拿回去养猪呢!”

    支梅将手里的萝卜洗干净啃了起来。

    “多冷呐!你就这么生吃?”中牛妇女看着站在一旁的支梅说道。

    “谢谢你,阿姨。太饿了。”支梅坐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

    “阿姨,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潲水吗?”一个萝卜快吃完了,支梅开口问道。

    “潲水?”妇女深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从这儿走出去,前边,看见没?最大的那棵树那里就是大路。你往右拐,一直走差不多有十里路,就到了一个叫金花的地方。那里正好搞开发,兴起好多皮鞋厂。很多外来人,都是有钱人。你去那儿瞅瞅吧,兴许能找到吃的。”

    支梅照着中牛妇女手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走去。她已经不能再纠缠这位好心的阿姨了。现在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离天黑还老早,总得兑付兑付这漫长的时间。

    中牛妇女没有骗支梅,走过那棵大树就能看见大路,朝右拐,这是一条长而直的大路。没走几步,支梅回头看看那棵大树。她怀疑自己回来时一定会忘记大路转小路的位置。她再也不想在露天过夜,每到清晨,头发,衣服都在流水。她舍不得她的那个“家”。她回到路口,找来树枝画了深深的大大的一个“房”。这是支梅童年时最有趣最想玩的游戏。只可惜,从小害怕挨打,学着大人的模样,装着大人的样子,认真干活假装懂事。这个“房”便是支梅从小到大的美好愿望。画好后她又用脚刮了刮,确定记号不能被掩盖,她才放心的去寻找她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地方。

    走过一片片庄稼地,迎来一幢幛三四层的楼房。楼房背后都有一排排车间房。楼房大门上都写着某某鞋业,门口三三两两有人进出。这是一个新奇的地方。从来城市只有商铺和商场,第一次见到这街不是街,铺不是铺的又一片繁荣景象的地方。支梅一直朝前走。直到一个十字路口,商家正在摆摊,大锅里翻滚着一锅锅调料,香气四溢。支梅知道这是火锅味道。在城里,俊昌还是带支梅去吃过火锅的。不过这里的路边难卖的都是冒菜。三三两两的男女老幼围坐下来,脸上洋溢着笑容。支梅明白这里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处,她顺着路口拐向右边。这是一条比集市更热闹的地方,比九眼桥市场毫不逊色。各种衣服鞋帽,各种水果糖果,各种蔬菜食品,各种家禽肉类,五金店,小卖部应有尽有。支梅逛着逛着,忘记了时间。她仿佛置身于九眼桥,她仿佛回到之前。天已至黑,灯火已明。市场人潮涌动,比九眼桥夜市人气旺多了。顾客也比九眼桥顾客买时干脆,出手大方。要是自己在这里有个生意摆该多好哟!支梅心里这样想着,脚还是缺乏停下来的勇气,她怕影响别人生意招来横祸。

    这天晚上,支梅躺在她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着繁华的金花街道,再想想九眼桥市场的冷清与人员的豪横,激起了支梅的强烈生意愿望。生意是需要本钱的,生意是需要自己有模有样的。可自己偏偏就是人人喊打的疯子,神经病。怎样才能改变自己,怎样才能真正活下去。这种将生死交给上天的日子必须结束。我支梅是人,我必须站起来,谁也不会伸出援助之手。或者,谁也帮不了我自己。我只能靠自己,要么万丈深渊,要么出人头地。俊昌,支梅再次想起俊昌。若有一天能在金花摆生意,便可以与俊昌团圆。金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方支梅和毛俊昌,没有人知道二人的过去,这里应该是方支梅与毛俊昌人生开始的地方。支梅翻来覆去有着种种假设,又推翻种种假设。经过一晚上的思前想后,到天亮时感觉到了肚子饿,才发现自己做了整整一晚上的梦。

    翻身做主人的愿望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越来起强烈。今天,她在她“家”附近的田埂上来回无数次地走动。她百思不得其线索,没有可以请教的人也没有可以改变自己这身行头的工具。由于支梅在田埂上走动的次数增多,引起附近村民的注意。一些爱八卦的中牛妇女向她走来。这其中就有那天洗萝卜的那位中牛妇女。

    “干什么的?”一位中牛妇女横眉竖眼恶狠狠道。

    支梅转身看向她,天呐!模样深刻,一脸横肉横到家了。支梅不寒而栗。

    “你怎么还在这里?”那天洗萝卜的阿姨问道。

    没等支梅回答,几个妇女纷纷嚷道:“这种人你也认识,她是哪个?她是哪个?……”

    “哦!她是正常人,她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她失忆了。”阿姨解释说。

    “恐怕是贼哦!正常人会不知道自己是哪个?你相信,我反正不信。”其中一个瘪嘴说道。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嘛?”另一个妇女问向好心阿姨。

    “哎呀!昨天我在河边洗萝卜,她在这洗脸,她跟我在这里说了好一阵话。脑壳正常。”好心阿姨解释说。

    “难得理你,要是我们的啥子被偷了吗!到时候看你咋说。”那位瘪嘴的妇女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位好心阿姨留了下来,“问向支梅,你怎么不走啊?你在这里吃什么住哪里?”

    “阿姨,谢谢你帮我。”支梅感觉这位阿姨比自己妈妈好多了。她深深鞠躬说道。“我没有地方可去,我就住在那后边树木里的破房子里。我没事可做,就在这附近走走晒太阳。”

    “你躲在那里你不怕呀!去年我去那里捡过柴,那里可是有蛇的,你难道不怕?”阿姨惊愕地看着支梅。

    “我怕又有什么用呢!我晚上没地方躲。”支梅感觉这位阿姨就是自己的贵人,跟她说话轻松很多。

    “你不是去金花了吗?”阿姨露出同情之色。

    “我是去金花了,可是没有找到可以躲露水的地方。”

    “你还是走吧!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我真帮不了你。”阿姨脸有难色。

    “阿姨。”支梅双膝跪地磕头说道。“我知道阿姨是好人,我想求阿姨帮个忙。”

    “我真帮不了你什么!”阿姨表情很痛苦。

    “阿姨,我求你给我些旧衣服,再借我剪刀剪掉头发,再给我些洗衣粉,洗洗头发洗洗脸。求你了,阿姨。我若以后能正常做人,一定报答阿姨大恩大德。”支梅再次磕头。

    “这个我能办到,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穿上干净衣服,再洗干净脸,我想到金花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工作。”支梅边说边站了起来。

    “好,你跟我来。”阿姨边说边走,支梅紧跟上去。

    “今天我家当家的去卖萝卜了,我女儿在成都上班,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可以给你点吃的。”

    “嗯!谢谢你,阿姨,我要是不死,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过我们住的是大院子,刚才那几个女人都是我的邻居,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我都习惯了,你可千万别惹她们。”

    支梅跟着这位好心阿姨走了好一阵才到她家所住的那个大院子。不过这条道路距离那条通往金花的大路很近。

    “你就在这路上等我,路是公家的,谁也不能把你咋子!进了院子就是私人地盆,别人都会欺负你的。”

    支梅痴痴地看着阿姨渐行渐远的背景,她开始担心被人发现,又担心阿姨会一去不来。她不停地东张西望,内心忐忑极了。

    好心阿姨出来了,手提一只蛇皮口袋。支梅赶紧迎了上去,伸手接住口袋。阿姨着急地对支梅说道,所有的东西都给你装里面了,你快拿走,别让人看见。支梅当然懂得问题的严重性,她二话不说抗起口袋就走。刚走几步,她又停下转身问道,“阿姨,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如果我支梅有出头那天一定回来报答你。”

    “快走,”阿姨只说这两字便转身走了。

    支梅将口袋抗回她的那个“家”。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一件还算新色的防寒服,下面还有贴底穿的绒衣还有秋裤,还有一双雪地鞋和袜子,都是上好的。口袋的最下面是一口小锅和一把剪刀,梳子,和一小包洗衣粉。支梅高兴惨了。她在娘家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鞋子。她还没来得及揭开锅盖,一个可怕的身影出现。

    来人正是与好心阿姨同路在田埂上说支梅有可能是贼的那位瘪嘴阿姨。此刻她露出凶相,支梅倒退两步。

    “巧娟对你真好,给你这么多好东西。”这位妇女说。

    “阿姨,我只是现在落难,将来我一定会感谢你们的。”支梅紧张地说道。

    这位妇女看了看支梅铺的床,又看了看房子周围。说道,“你尽快搬走,这房子是我弟弟的。我弟弟搬进成都做生意了,房子由我管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在这里住。我是看在巧娟的份上允许你今天不走,明天我来这里要是你还在,我就会叫人来打你走。”

    妇女走后,支梅坐在她的床上表情痛苦极了。她揭开锅盖,一小锅白米饭中间还插了双短筷子。支梅一边狼吞虎咽这从未有过的新鲜的干饭,一边潸然泪下。饭吃到一半时,下面居然还藏着一整个煮熟未切的猪肉。支梅哭的更伤心了,这是至与俊昌分手以来的唯一一餐人的食物。泪水拌饭,她吃了个精光。她没有洗锅,拿起剪刀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剪掉,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半夜,支梅辗转难眠。她决定起身去金花看看,希望能找到她活下去的方法。最关键是得找一个可以躲露水的住处。三更半夜,支梅一点也不害怕。她感觉自己是属鬼的,从小就喜欢晚上,只有晚上才不被人冷眼,不被人挖苦,不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