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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走着走着,有三轮车从后面叽嘎叽嘎的声音传来。支梅回头观望,一个中牛男人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载满各种蔬菜吃力地朝前蹭着。三轮车速度很慢,支梅发现那个男人跟自己父亲年龄差不多。每踩一圈都会弯腰,踮脚,用尽全身力气。支梅想起自己的父亲,田里只种粮食,连自家吃的蔬菜都没有,就连生萝卜也是和同学一起或和邻居一起以调皮的方式扯别人家的。父亲经常喝小酒,谁惹他不高兴就打东西打人,张口闭口都骂他是变牛供猪。支梅自言自语道,‘要是我爸爸像他这样该多好。’支梅正在胡思乱想,从另一条小路过来两个担挑挑的妇女,挑挑里装的也是菜。走到支梅跟前,她们停下来换气。支梅因今天穿上干净衣服,头发也剪掉了,脸也洗干净了。自卑心好转,为了生存她主动搭话。

    “大姐,累了,我可以帮你挑一程的。”支梅诚肯地说。

    “你一个人,你是干嘛的?”其中一个问道。

    “我就是过路的,我看你俩挺辛苦的。我空着手啦,可以跟你换换。”

    “无功不受禄,姑娘,你赶你的路,我们挑我们的担子,互不干扰。”另一个妇女说道。

    “大姐,你要不放心我帮你挑,那我就不挑。我想跟你们同路,可以吗?这不是天还不亮,我一个人有点害怕嘛。”支梅肯求道。

    “这个可以,走吧。”走在前面的妇女说道。

    刚开始支梅一直不说话,她知道别人都不愿跟陌生人说话。离街越近,用各种工具拿菜上街的人络绎不绝。支梅看着累的满头大汗毫无心情理会她的两位大姐说道:“卖菜的人也真多呀!”

    “过年怎么也得花钱,咱农民除了种点菜来卖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前面的大姐说道。“哎呀,要不你就帮我挑一下吧,我累的出大汗,你挑一下你也会暖和一些。”这位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好勒!”支梅开心地挑了起来。

    “阿姨,这一挑能挣多少钱啊?”支梅问道。

    “十几块呐!哪能挣多少!”打空手走路的阿姨乐意跟支梅多说话。

    “你是干什么的?”阿姨愣了一下反问支梅说。

    “什么也干不了,”支梅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能感觉是对的说,即使说错了,也就这水平。“整天无所事事,家里人都恨我,我也不知道做什么能挣钱。”

    “现在呀,有些人去城里做保姆能挣点钱。但是那保姆工作没那么多,我们村呀,都种菜。像你们这年龄不好意思去卖菜的,就在家里种。我们这些年龄大点的就去卖。辛苦是辛苦点,每天十几块,一个月至少也四百块。有的人家一家人种菜,大男人用三轮车去卖,一天就一百多,那可不得了。看着是种菜卖菜,屋里都盖了楼房还买了彩电呢!

    “这么挣钱吗?城里做保姆才六十块钱一月,还得雇主大方。我连这样的工作都找不着。”支梅听着这个数字惊讶的不得了。自家一家人一年也就喂三头肥猪总共才卖五六百块呢,种菜卖一月就能有这么多?她真不太相信。

    帮大姐送菜到市场,支梅为不让别人看出她有什么不同果断离开。

    金花是个好地方,支梅在这里来回转。皮鞋厂有上百家,好些厂门口都挂起招工的牌子。支梅好几次壮胆想去问下,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天黑尽后,支梅悄悄回到她的“家”。支梅在路上已经想好了,每天天黑后回去,天亮前离开,那位厉害阿姨应该不会发现。当她美滋滋走近她的‘床’时,她傻眼了。她的“床”早已不在,她昨天脱下来的衣服也不见了。好心阿姨的锅,剪刀,梳子统统没有。地上都是湿湿的野草。支梅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今晚必须在这里。她开始打扫,她要整理一个干净的不让蛇靠近的地方来。她终于在垃圾中发现她脱下来的旧衣服和好心阿姨的厨具。她把衣服里子翻了出来,因为里子是干净的,铺在地上她在上面才不会弄脏身上的衣服。她想起了卖菜大姐的话,种菜卖菜就是钱,即使不能挣到那么多,天长日久也会不少。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她决定回家,种菜卖菜。全家人农闲时节都没事干,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整天整天吵架。支梅终于找到了重新回家治家的方法。她相信爸妈已经原谅她了,她相信爸妈还是需要她的。她相信那个吴天贵如果还在是不会嫌弃她的,那样,一切就可以从头开始。

    天蒙蒙发白,支梅收拾好自身,她要把好心阿姨的厨具还给她。她拿着厨具来到好心阿姨送她时的这个地方将厨具放在地上,从树上折断一根小枝在地上写着:“阿姨,谢谢你送我的东西,我叫方支梅,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就回家,如有一天,我方支梅发达了,一定来报答你,我记住了,你是巧娟阿姨。如有其他原因我方支梅今生没有来报答你,菩萨也会保佑你的,上天也会保佑你的。”

    支梅边走边问,她不知道从金花走路到新都有多远,她只想尽快到达。她猜想爸妈在她走后打开行李箱看见那些钱时一定后悔了。现在快过年了,爸妈一定想她了。她顺着公路不停地走,她向路人寻问新都怎么走,首先要到达新都她才知道自己的家该怎么走。

    身体虚弱的支梅哪里还记得她是坐客车进城的,东绕西绕绕到金花的。回家的路怎么走别人都告诉她还很远。眼看天要黑了,支梅又累又饿。她寻问当地的一位阿姨,“新都还有多远啊?”“远哦!至少二十里,走路得走一个半小时。”

    走了一天了,还有二十里!新都距离金花到底有多少里?支梅体力透支,她好想就地坐下休息一会儿,可是她不能,她唯一的一身干净衣服要是沾满了泥土,村里人会说三道四的,父母更加因为她丢脸而大发雷霆的。肚子隐隐作痛。,她像一只病了的鸡走几步又蹲下去,好一阵,再走几步,又蹲下去。她盘算着,这得何时才能到家呀!

    支梅到家门口已是半夜,她庆幸没被任何人看见。她鼓起勇气,扣响门把手,无人应答。她来到奶奶与妹妹的房间外,使劲拍打窗户。奶奶问道“谁呀?”

    “是我,奶奶。”支梅有气无力答到。

    支梅,是你吗?奶奶听出支梅的声音,急忙光脚跳到窗户跟前竖起耳朵问道。

    “是的,奶奶,是我。”支梅的声音更小了。

    奶奶顾不得穿裤子,鞋子。第一时间跑去开门,把累得奄奄一息的支梅扶进房间。

    支梅躺床上毫无力气动弹。奶奶给她盖好被子悄声问道。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的呀,你在外头一定是混的不好,对吧?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一个女孩子,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奶奶,我好饿。”支梅声音细若游丝。

    你是多久没吃饭呀?饿的连说话都没力气。奶奶穿好衣服,没再说话径直去了厨房。奶奶在厨房炒冷饭的声音被妈妈听见了。妈妈从房间走了出来,黑脸嘟嘴问道,

    “半夜三更,你炒啥子饭,你是有神经病吗?”

    “你别管,我饿了才要炒饭的。”奶奶知道妈妈脾气不正,怕她夜半三更闹个天红。

    “晚上没给你吃饱啊?你吃了两碗的嘛!你是觉得有好多粮食吃不完还是咋的?”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大。

    “啊呀!你去睡嘛,我确实是觉得饿才要炒饭的,可能是我的胃出毛病了,这人老了应该是没中用了。”奶奶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的命咋就那么好哦,一天到黑耍,还要吃四顿。我该变牛,我变牛供猪。我上辈子欠你们家多得很,这辈子变牛变马来还给你们。妈妈越来越精神,声音更大了。

    妹妹支兰听不下去了,她正要下床。支梅用微弱的声音叫住她。“别去!奶奶自有办法。”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你回来了,是你要吃饭。”支兰问道。

    “因为我没有钱,妈妈有可能不让。”支梅知道,今天的支兰就是两年前的自己。那时,自己也是站在母亲那边,认为姐姐的任何事情都应该让妈妈知道,不应该有所隐瞒。妈妈太苦了,心里才会那么多怨言。未面对婚姻的支梅和今天未面对婚姻的支兰一样,每天只管做事,不花一分钱,父母是不会冲自己发无名火的。是婚姻改变姐妹的命运,婚姻必须给家庭带来利益,让家族光宗耀祖。否则,就是家族的莫大耻辱,就是女子的莫大罪孽。就算被父母抽了筋,拔了皮也不为过。也不解恨。

    “二姐,你这段时间没跟俊昌哥哥在一起吗?那你去了哪里?”支兰不解地问道。

    不等支梅回答,厨房传来奶奶的声音。“我今天就多吃一碗饭了,我看你是要想把我杀了?我好歹也是老人,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忤逆滔天,我也不得怕你。”

    爸爸的声音最终从他的房间传了出来。“半夜三更的,她不舒服想要吃饭你吵个没完。不许再闹了,我起火了。”

    母亲的声音消失了,奶奶端来了一碗干饭,外加几个泡菜。支梅总算吃上了自家的饭。奶奶看支梅身子单薄,青脸寡神。给她找来厚衣服穿上,又在背后给她垫了棉絮。这样支梅坐在床上吃饭才不会着凉。

    “饭太干了,我去给你倒点开水。”奶奶来回侍候支梅,怕她饿着,怕她噎着。

    “支兰啊!”奶奶肯切地语言看向支兰说,“你要是还认你二姐的话,你不能告诉你爸妈二姐回来了。”

    “为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隐瞒呢?”支兰怀疑奶奶动机。

    “你还不晓得你爸妈的脾气?二姐现在身体不好,说话都没神气。你没看到二姐脸色煞白吗?你爸妈要是现在知道二姐回来了,就得要她做事,就得逼她挣钱。等二姐身体好些了再说。”同是奶奶的孙女,她都心痛,同时她也知道几个孙女更信任母亲。毕竟,自己老了,一无事处。

    “要是爸妈知道隐瞒他们,那该怎么办?”支兰有些不情愿。这不奇怪,躺在一旁的支梅想到姐姐支秀谈婚恋之时,自己也是毫无顾忌,认为爸妈都是对的,他们养育我们不容易,有什么理由让他们生气。姐姐离家出走也许是对的,可是,姐姐能顺利地有个归宿吗?姐姐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在什么地方流浪,被别人认为疯子。或者已是疯子,又或者已不在人世间。妹妹纵然无知也不能怪她,真希望她永远无知,别在这种经历中长大。

    “过一天是一天,眼前都顾不了还想什么以后!”奶奶说道。

    吃完饭后的支梅轻轻躺下。虽然全身无力,填饱肚子的感觉真美。她已毫无力气反抗命运,这里到底是自己的家,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当人们都在忙着吃早饭,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去集市置办年货的紧张喜悦中。支梅还在沉沉入睡。为了避免支梅受到凶险,奶奶天不亮就出门了,去请两个姑姑回娘家做客。她要赶在支梅被父母教训前赶回来。奶奶对父母的教育一向是反对的,两个姑姑也清楚。支梅三姐妹却是讨厌奶奶的,只因奶奶总是少干活,还那么多道理。道理有什么用,干活才能过日子。爸妈今天也要上街,妹妹在家打扫卫生,各忙各的,妹妹几次欲要告诉支梅在家的事实,都因爸妈忙着出门而终止。

    奶奶领着两位姑姑进门来了。支梅也穿好衣服下床准备去帮妹妹打扫。一阵亲热接待后大家都坐了下来。

    “支梅,你确实瘦多了,你不会是生病了吧?”大姑问道。

    “没有,大姑。我只是最近没有吃好!”支梅不愿让大家知道她的真实遭遇。

    “脸色也不好。”二姑说道。

    “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太好吧!”支梅说。

    “哎!三个好好的女孩子,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奶奶说这话时狡黠地看向二位姑姑。

    “别人的家务事,我们又能说啥子!”二姑说。

    “我们一会儿好好劝劝他们俩,都几十岁的人了,咋就那么不长脑筋。”大姑说道。

    “他们俩要是能听懂人话还用说吗?他们就是牛黄丸,横竖听不进人话,他们只晓得他们是对的。这个家这样下去真的会……哎!”奶奶不停地摇头。

    “实在说他不听就算了噻,我们也只能尽量。”二姑说。

    “我的意思是年前让支梅去大姑家,过了初一去二姑家,等她身体好点了再回来。这个年要是她在屋里过,真的过不清静。你看她,哎!我估计就是饿的。”

    “妈,你说话更是简单的很,”大姑脸色一沉说道,“你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话不费力。先去我家,初一再去二妹家。你晓不晓得,家家有本经,我家的经也得念呢!她支梅不是小孩,她那么一个大挺挺的姑娘大过年的不在自家屋里呆着,去我们家。我公公婆婆难道没有意见?就算我公公婆婆嘴上不说那脸也不好看。再说了,邻居会怎样说,怎样看?三十,初一,叫花子都有自己的窝棚,何况是个大姑娘。”

    “妈,你这个方法确实要不得。”二姑说话到是没有发火。“你想想,她去我们家她住哪里?谁家不都房子小挤着住?她是有家的,住别人家真不行,让人说嫌话。再说,支梅现在看样子病着呢!要是出了啥事谁担得起啊?”

    “支梅她是一个人呐!”奶奶脸有难色说道,“支秀现在生死不明,这样下去支梅也会出事的。我怎么就感觉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在这个家里受点委屈也就算了,他们再怎么样也不敢打我,不敢轰我出去。可是他们对孩子那是真敢做呀!真能做呀!你们真就见死不救吗?你们全当是我去你们家吃几天,不就是几天饭嘛!”

    “奶奶,你别说了。”支梅说道,支梅记忆里妈妈与两位姑姑真实不亲。奶奶偶尔也会向两位姑姑发泄妈妈这不是那不是,姑姑回娘家也总是板着脸。从小长大的支梅也是不喜欢两位姑姑的,认为她们总是挑妈妈的理。

    “大过年的,我不能去大姑,二姑家。我这些天确实是饿的。回家就有饭吃了,几天后身体就会好起来。我要是去大姑二姑家,爸妈会更生气。我知道他们会生气,我这次回来我是要改变家里状况的。我已经找到生存方法了,我也能为家里挑起大梁。大姑,二姑,你们多跟奶奶聊会天我去做饭。”支梅说完这段话起身走向厨房。

    当爸妈拧着年货回到家门口看见大姑,二姑在,心里别提多难受。花生,糖果,一年就买一次,自家吃一部份,留些待客用。这倒好,她们就坐在堂屋门口,躲都躲不过。爸妈做出一脸的不高兴。

    “过几天初二是你们回娘家的正日子,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呢?”爸爸对自己姐妹说话都很直,他认为自家姐妹没什么不好说的。

    大姑,二姑并没有直接回答爸爸的话,相反主动客气打招呼。嘘寒问暖后又夸爸妈年过得热闹,年货比她们家置办的丰富。

    妈妈非常不情愿地抓出一些花生糖果放在桌上说道:“都是用来待客的,自家哪敢吃。”

    “弟妹呀!不等爸妈坐下,大姑开始发话,从来大姑都会认为自己是老大,该说的话有义务说。今天支梅回来了,我跟小妹听说就赶过来了…….”

    “支梅回来了,在哪?”爸妈异口同声问道。

    “她在厨房煮饭,你俩都坐下,我们聊聊。”大姑接着说。

    “聊啥子?支梅回来就回来,我跟你有啥好聊?”爸爸很不耐烦。

    “是这样子的,支梅在外面受苦了,她一个女子家能在外面混起走是不可能的。我们看她身体病怏怏的,你不要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等她把身体休息好,一切从长记忆。”大姑说话时有点急。

    支梅不敢耽搁,听到声音就放下手里的活出来跟爸妈打招呼。爸爸看了她一眼,妈妈恨了她一眼,都没说话。支梅返回厨房继续忙。

    “支梅这女孩子懂事,我们队上那些女子又能做啥子!等过些时间有合适的男孩跟她安个家得了。”大姑想多说点话,更想让爸爸听懂。可爸爸想让大姑闭嘴,更想第一时间听支梅说说,了解支梅的现状。他的心扑腾的厉害,他相信支梅一定能给他带来好消息——钱!

    “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你管,你把你自己家管好就行了。”妈妈生气地说。

    “本来是不该我们多话,我们也是看支梅身体太虚弱了。”二姑说。

    “她身体虚弱她活该,她跟毛俊昌孩子都要生了,却被人家抛弃了,你说她是不是好东西,没领结婚证就跟人家一起睡了,这事要成了,也够丢脸,现在不成,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没得了。我这辈子也不晓得倒了啥子倒霉,一个不昌盛,两个不昌盛,个个不昌盛。她这段时间在做啥子,难道就一分钱没挣?成都那么大座城市,挣钱的路子那么多,她在成都也算先先后后待了一年多,按理说成都哪里她不知道?再说了,现在哪个未婚小子要她?”妈妈的嘴巴一向是这么尖刻,家里的任何人犯错,她都能例出种种罪证。认为这是对她的惩罚,对她的极大不公。

    支梅再次从屋里走了出来。她鼓足勇气低声说道:“妈,你别生气,你今天办的那些年货,你房上挂的那些腊肉,都是我认识毛俊昌之后才有的。之前过年,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你爱卫生,我们家除了没有灰尘外也确实没有食物。我相信我能把我们家搞好,你给我机会。我认识了一位卖菜的阿姨,她卖菜的收入也不低。自己种,自己卖,本钱就是咱们的力气,卖的都是纯利润。”

    “放屁,简直放屁!之前,我们家有吃不完青豆的时候也拿去卖过。市场上多的很,跟本就没人要,更别说卖个好价钱了。”父亲一下火冒三丈,支梅不提种菜,卖菜,他心里本会好受些。父亲不善言语,说话出棍倒棒,专得罪人。与人打交道是父亲的死穴,他饿死也不会选择这个行业。支梅这个建议恰好点了父亲死穴。

    “爸爸,不是这样的,你吃不完的菜是大批菜,遍地都是,县城里人偏少自然不好卖。专业种菜的人一年四季都有菜卖。”支梅说得诚肯,细心的人会发现支梅的小手有轻微颤抖。

    “不行,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粮食都不够吃,你还要把田用来种菜。卖了钱还好,卖不了钱就是草,只有饿死。简直一派胡言。”父亲开始讨厌支梅,之前父亲对支梅的暴打,只是为了发泄,现在父亲发现支梅开始打家里主意,有当家的念头,还有败家的倾向。他对支梅的那份期望荡然无存。他的双眼透露出杀气,他有要弄死她的冲动,如不是他的姐姐妹妹在场,他已经动手了。支梅看着那双陌生又可怕的眼神退后两步不敢作声。大姑,二姑也不再说话。

    “种菜,卖菜我也不支持。”奶奶说话了。“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要选择男子汉的重体力活。做好了,也是磨,也是累。做不好就是顶上对窝跳舞——人吃了亏戏不好看。我到是觉得支梅还是在家开开心心过个年,年后设法出去打工。挣多挣少都是现钱,靠双手挣钱旱涝保收。”对奶奶而言,两个女儿不收留支梅,她就希望趁着人多说话说服支梅爸妈留支梅在家过年。

    父亲好几次摇晃脑袋欲言又止。母亲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说话。不是特殊的日子,待客很简单,一个回锅肉,煮肉时同锅煮些青菜或萝卜,又是汤来又是菜,一个蘸碟就是美味。今天是支梅煮的饭,没有新鲜肉就直接煮了腊肉,煮熟切片即可。一桌人吃得热闹,都夸妈妈腊肉做得好不咸不淡。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奶奶总是在一片详和时,别出心裁提出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题,加上爸妈的自卑,固执,总让事件进入尴尬境地。

    “她大姑,你们家离我们家比较远,我们家的什么闲言碎语也传不到你们家那方去。有合适的小伙子帮支梅张罗一下。”

    “要你操啥子心,”父亲抢着说,“你懂什么?什么也不懂,你就吃你的饭就好。”

    奶奶不说话了,时不时的看看大姑又看看二姑。

    二姑很少说话,大姑会视情况说话。

    “支梅,你咋不吃肉呢?”奶奶看支梅只吃青菜,边说边给她夹一个放碗里。

    “哪个喊你给她夹?没自己没长手啊?她长脸了?她有脸?她值得起你当奶奶的给她夹菜!”爸爸说道。

    父亲此刻凶相尽露,支梅已感觉凶险离自己很近。回家的路并不顺,她赶紧放下碗,客气说道:“爸爸妈妈,大姑二姑,奶奶,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

    大姑,二姑走了。爸爸此刻毫无心情对付支梅,他转移目标对着奶奶吼道:“你把她们喊回来就为了吃肉,我们家就那么点肉,今天就浪费一个。还吃了我们的糖果花生,你知不知道这些有多贵?过年还要待客,就那几个肉,经得住几煮?”

    “哪是我喊回来的?她们听说支梅回来了就来看下。”奶奶解释说道。

    “还不承认,她们听说支梅回来了,她们比我消息还准,我都不晓得她们就晓得了?大姐离我们家可是二十里!”父亲模样生气极了。

    “还是先说支梅的事情咋办?”妈妈沉着地说。

    “你说咋办?”爸爸回答妈妈说。

    支梅神经骤然绷紧。

    “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缺德事了,都怪我,这辈子我来受这种折磨。她已经失身,名声喷臭。我没有这样子的女儿,我宁肯她死了,我落个干净。”

    妈妈的这翻话着实吓倒支梅,她差点晕了过去。她张开嘴使劲大声想要喊妈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喊她走就是了,我们不养闲人。”爸爸铁青着脸说。

    “你走吧!”妈妈走到支梅跟前说,“从你挺起大肚子回来开始,你就不是我家人了。你做了别人家的女人,就是别人家的人。被抛弃了,你也回不了我家。要回来也得办上礼物,吃完饭就走。你回来,你拿礼物没?给我们拿钱没?现在该你走了就得走,这是规矩。”

    “妈妈,”支梅轻声喊了出来,泪水磅沱。“我现在真的没有地方去,妈妈,你让我在家里过个年好吗?妈妈,过两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支梅双膝下跪,“妈妈,你以前不是说,一切都是命吗?我也想跟俊昌在一起呀!我也想给你们多一点钱呀!可是造化弄人,他爸爸坚决不答应,我也想要俊昌站在我这边和我结婚,最后他熬不住选择了他爸爸。妈妈,不是我不努力,不是我没替家里着想,咱们这样的人家的确配不上。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活法,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呀!你不也经常说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命吗?妈妈,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不是说母爱伟大吗?你用你伟大的母爱原谅我好不好?妈妈,我从小听你的话,现在还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你了,妈妈。妈妈,你养大我不容易,你老了会需要我的,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不要赶我走,你让我去哪儿呀!妈妈,你最讨厌那些流浪的人,你最恨那些晚上偷东西的人,难道你要让我成为那样的人吗?被别人活活打死吗?妈妈,我可是有妈妈的人啊!”

    “走吧!”妈妈决绝地说道,“留你在家里,你不死我就得死。我不欠你的,我白养了你。我不管你是生是死,没有你我家是安宁的。你跟你姐姐一样,死了干净。”

    “妈妈,你就真的这样绝情吗?妈妈你可是养了我十几年的亲妈呀!我不就是犯了点错吗?至于把我往死路上逼吗?”支梅从没有这样对妈妈说过话,今天她不怕挨打,只想父母出气后能留下来。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穷家好歹是个家呀,只要能留下来,一切都会有希望。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奶奶说话了。“就算她失身了,也是你们的女儿。被人抛弃了,娘家不收留谁收留?她被人抛弃了她心里也不好受,你们真是图个啥呀?”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也想过个安静年。”父亲恶狠狠地说。“你做了别人家的女人生死都是别人家的人,与我们无关。这个家你再也回不来了,回来也是做客,没有礼物我不会接待。今天我不想动手打人,你滚吧!”父亲说完直接回屋睡觉。这是父亲的习惯,没事就上床睡觉,饭还没好上床睡觉,赶集回来上床睡觉。

    妈妈狠狠地恨了支梅一眼,走了。

    奶奶将支梅拉到自己床,边从床角处拿出一个包裹。打开让支梅看看,几张支梅与俊昌的合影,还有支梅与俊昌单独照的个人相片,一张支梅的身份证。支梅捧起俊昌相片哭成泪人。奶奶并不安慰,她望向房顶,老泪纵横。

    “梅啊!”奶奶哽咽道,“遇上这样的父母只有认命。以我对你爸妈的子解,他们是铁了心不会要你的了,这相片和身份证都是你妈从你行礼箱里扔到垃圾里的,是我捡回来的。不管你以后用不用的上,我都给你放好。姻缘是天注定的,你和俊昌没有缘份就算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出去以后,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你好歹是个大姑娘,会有人收留的。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你有了安身之处设法带信给你姑,我知道你好好的也就放心了。我这里还有二百块钱,你拿着以备后患。”奶奶说完将两百块塞进支梅裤兜。背过身去抹了抹脸。

    支梅没有拒绝,她把每张相片包好拿了身份证装进一个破烂布袋背在身上。她才知道奶奶是爱她的。她虽以泣不成声,惊恐与无望还是驱使她尽快离开。她跪地给坐在床沿上的奶奶磕头。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哭着跑了出去。

    流浪,去哪里流浪支梅不知道。她有两个去处,一是金花,二是俊昌居住的周边。她边走边想,好想去俊昌那里,真的好想他了。本来想把他忘记,可上天偏偏不给她忘记的机会,总是给她风雨雷电,让她在无助中,挣扎中想起俊昌,“俊昌,”支梅自言自语,“真的好想你,好想回到过去,俊昌。”支梅泪如雨下。她无心在意路人异样的眼光。

    支梅心里住着魔鬼,在魔鬼的驱使下,她不知不觉来到俊昌住处。她看着俊昌租住的房门紧锁,她放心地久久凝视。像着了迷一样,也不知道这道破旧的木门有什么好看,她就不曾眨眼,移眼一下。她像是被钉住了,一动不动,僵直地死死地看着那道门。很多熟人从她旁边走过她都浑然不知。

    “看够了没?”许志文恶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支梅着实吓得不轻,她一个寒颤后退两步。许志文与毛世敏趾高气昂地向她逼来。

    “哥哥,姐姐。”支梅还是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们。

    “不要脸,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贱人!”毛世敏露出另一副脸孔,支梅直接傻眼,但是还是还没来得及反应,毛世敏一耳光扇了过来。支梅正要解释,许志文一拳头对准支梅胸部直接将其打翻在地。不等支梅爬起来,许志文接连踹了支梅几脚,导致支梅一直都站不起来。开始有人围观了,慢慢地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人说话。支梅还是努力要站起来,她知道,她不站起来又能怎样?求生的欲望让她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就算是死,今天这脸也丢大了,居然让最恨她的人抓了个正着。她躬身抬头瞧了瞧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胖子夫妻,王景华,王世华,王坤华,玉莹,旭丹,梓桐…..许志文的拳头还在不定时往支梅身上落下。曾经一度关照她的王家人也不帮她,只是看着。支梅开始爬行,像一条即将要死的流浪犬一样,很难看地爬行着。王家兄弟嫂一直是看不惯过份之事,今天也看惯了。支梅埋着头,艰难地爬行着,她不抬头不看,无论落在背上的是拳头还是刀,她只能认命。

    许志文夫妇并没有追过来,支梅终于站了起来,她没有回头看,泪水夺眶而出,她小跑离开。

    跑出两条街,她才停下来。因各部位疼痛,她来回摸揉身子。突然,她的手摸到裤兜处,钱呢?她想起奶奶给她的两百元钱呢?这可是她随时注意害怕弄丢的跟她生命一样贵重的钱啊,这是两位姑姑无数次给奶奶的过年钱,生日钱累积起来的全部家当。她翻遍身上每一个角落,连钱的影子都没有。她站不稳了,跪地大哭。她不管不顾,就要大哭,与俊昌分手以来,第一次绝望伤心,第一次痛到窒息,第一次不顾颜面大街上大哭。

    在许志文暴打支梅时,钱从支梅裤兜划出,在场的所有人看了个清楚。没人会稀罕那两百元钱,只有王世华伸手捡了起来,也没人介意他捡钱。整个过程中无一人说话。

    支梅直到哭累了才停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想起俊昌,刚才怎么不见俊昌?今天怎么都没有摆摊?今天会是什么日子?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俊昌的点滴——从怡心得茶楼出来俊昌拉着她狂奔的画面;食品节上,俊昌为她削虾,喂虾的画面;第一次俊昌亲吻她的画面……,“俊昌,”支梅喊了出来,“你在哪里呀?我以为你就在咫尺,难道你真在天涯?”正在这时旭丹走到支梅身边蹲了下来。“支梅”旭丹只轻轻喊了声已成泪人,支梅再次失声大哭,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彼此用哭来传递信息,纵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她们哭到天黑,大街上灯光闪烁行人寥寥。支梅靠在旭丹肩头看着远方,旭丹轻声问道:“冷吗?”“不冷”。支梅即使冷,她也不会说冷,她清楚她已经很麻烦旭丹了,从血缘上旭丹并不是俊昌的亲人。

    “这是你刚才弄丢的钱,你收好了。”旭丹将钱塞进支梅手中,还特意将支梅的手指压过去让支梅捏住捏稳。支梅不知说什么好,感激的眼神频频点头。“我知道你遇到困难,可我真不知怎样帮你,支梅,你听我说,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旭丹说到这里,紧紧地握住支梅的手。“你不能再来这里了,你跟俊昌已经分手了,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不能帮到你了。支梅,生死你只能看造化了。不过,支梅你一定要答应我,就算死,你也要给我熬到过年之后,明天就除夕了,答应我,过一个开心的除夕,过一个开心的大年初一。只要这两天开心了,你的来年一定是顺利的。”

    过了好一阵,旭丹站了起来,“天不早了,支梅,我要回家了,”旭丹再一次拥抱支梅,“如果我们还能见面,我相信你一定过的比我好,因为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女人。”

    “二表嫂。”支梅激动不已,轻轻叫了声。

    “你不能再叫我二表嫂了。”旭丹主动先离开,边走边回头对支梅说道。“已经有人替你叫了。”

    支梅是爱俊昌的,这些天的逆境很生活俊昌无疑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在她被许志文殴打之时,她曾有几秒钟庆幸,她以为这一顿皮肉之苦会给她带来俊昌相见。她在爬行没有哭喊也没有反抗时,她的双眼在不停收索俊昌身影。她感觉不到许志文的拳头有多重,俊昌的没有出现让她再次感到锥心之痛。她与俊昌是被迫分开,她相信她有多么思念俊昌,俊昌就会有多么思念她。她需要俊昌的同时,俊昌也是需要她的。她不为被打而痛苦,不为被欺负而羞耻,她盼望着她的俊昌出现,她更想知道她的俊昌还好吗。

    其实真是天意弄人,今天是俊昌定婚的日子,女方不是别人是许志文亲妹妹。由于大喜许志文宴请所有亲朋吃席。俊昌父母及许志文父母也到了成都并在酒店打理一切事务,俊昌在父母的安排下带上现女友去商场购买年货,就这样巧妙地躲开了惊心动魄又肝肠寸断的场面。

    支梅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逛了一整晚。经过包子铺,她食欲大增。小手不轻易间触碰到裤兜里的钱。她想起了旭丹说过今天是除夕明天是初一,只在这两天过好了来年都会好好的。她知道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找借口花钱。她还是摸出了钱,抽出一张五元的,大步流星地走向包子铺。

    “我要十个猪肉大包。”支梅说道。

    老板看了看她那一身泥土又头发疯乱却神态语言刚果的样子,又看了看这凌晨五点的天空,置疑问道:“你有钱吗?”

    “有。”支梅双手打开五元钞票。

    “可是咱这包子还没上笼呢?我这才刚刚开门,你还是等会再来吧!”

    “等多久?我好饿。”支梅有些失落地低声问道。

    “哎呀!你这,你好饿,这?”老板边说边抠抠额头。

    老板娘突然走了出来问道:“昨天的剩包子你要吗?不过是冰冷的应该不好吃。”

    “可以的。”支梅答到。

    “因为是剩下的,所以我收你五块钱就给你多拿四个好不好?”

    “好。”支梅笑了,可以多给四个。

    老板娘收了支梅的一块钱,然后很快就给支梅提出一大袋昨天的剩下的包子递给支梅。支梅开心的拿着包子没走多远,就在老板家灯光照射的街边坐了下来,打开口袋,吃了起来。

    支梅吃完一个又拿起第二个吃的很香。老板娘又起身过来问道:“你干嘛不回去热一下再吃?”

    “我饿了,我就在这里吃。”支梅看着老板娘回答。

    “你家里人不吃吗?”

    “我就一个人。”支梅哽咽一下说道。

    “那你还买那么多?”

    “今天过年,我要吃个痛快。”支梅说这话时,声音沙哑泪水在眼里打转。

    “哎!这!”老板娘有些着急,“你还是到屋里来吧!外面太冷。”

    支梅跟了进去,以前别人为她做任何事情她都会拒绝的,现在她不拒绝,也不会拒绝,因为她连拒绝的资本也没有。

    “坐下吧!我给你弄点白开水喝,你这么吃这硬馒头怎么受得了这大冷天的。”支梅已经记不着有多久没有上桌吃饭了。她将包子放在滚烫的开水里泡着,开水不烫馒头不冷吃下去整个五脏六腑一下子暖和起来。老板娘还给支梅上了碟泡菜,真是过个幸福年。

    “现在店里没有客人我才能让你进来,等会儿天亮来了客人你就的离开,不能影响我做生意。我不欺负你,但是你也不能影响我。”老板娘絮絮叨叨说。

    “我知道的。”支梅不停点头回答。

    吃饱喝足支梅起身拧起剩下的包子往外走,这时天依然没亮。大过年的,支梅真不知该去哪里!今天是除夕,旭丹说过一个好的除夕,过一个好的大年初一,来年一切都会顺利。虽然这是一句安慰人的谎话,支梅心里也明白,可除了这句谎话还有什么可以想呢?还有什么可以期盼呢?这句谎话便是支梅相信未来的全部力量。“来年一定会好。”支梅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她要从这几个字中抠出一缕缕阳光。目标地又在哪里?她反复思考,最终也只能想到那个与蛇共住的屋篷和那个迷一样的金花。甚至在此时她想起了那个好心的巧娟阿姨。今天之前她一直憧憬着九眼桥那些好心的兄弟姐妹,憧憬着俊昌对她那炙热的爱。她错误地以为善良会站在她这边,她曾经相信好人多的地方邪恶是站不稳的。此刻她对俊昌的思念不再是肝肠寸断的,不再是魂飞魄散失去自我的。她就这样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太阳已露出羞羞的微弱的红光。

    一整晚数着星星走过来,支梅再次想起旭丹的话,除夕与大年初一一定要好好的,明年一切都会好好的。今天是除夕,今晚就是新旧交替的最佳时光。她要把所有的不幸留在这一年,她想要洗个澡,她想要穿上新衣服;她更想守睡迎接新年的到来。这一切的一切,她有了主意——去金花,去那个与蛇共住的地方。

    她终于在天黑前来到金花。大街上冷冷清清所有店铺关门,一排排的皮鞋厂大门紧闭,上方挂着大红灯笼,大门两侧贴着红红的写着各种祝福语的春联喜庆极了。大街上也基本没人。支梅想起来,除夕人们都应该在家里准备迎接新年的习俗。支梅并不难过,毕竟手里还提着一大包包子。包子有馅,馅里有肉,这个年过得也算滋润。只是她想要换一身新衣服,最便宜那种。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寓意里,她要把今天和明天这两天过好,她太渴望这两天能给她带来明年一年的好运。

    支梅走遍金花的大街小巷,无一家服装商铺营业。她心里像有一盏明灯照着似的久久不愿离去。天快黑了,她也走累的不行了,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的一块石头上她坐了下来。她身后有一处民房,比较破旧,房门紧锁。她打开跟随她一天的包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她这一天是充实的,只是没有她想要的新衣服。她开始安慰自己说:“没有新衣服也没有关系,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明年在怎么不济,至少天会变暖。”不知不觉地包子被她吃掉一半,她开始嘲笑自己居然如此不会过日子。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好久没笑过了,自己这笑连自己都感到别扭,自己是不是不会笑了,她动了动嘴仍就感觉笑的很陌生。

    一个拉着小百货的三轮车靠了过来,支梅以为她也要在此歇息,顺势让了让。

    “你是谁呀?在这里干嘛?”女车主停稳车后惊奇地看着支梅问道。

    “你是谁呀?”支梅反问道。

    “我是这屋主人。”车主带着疑问并看着支梅手里的包子。

    “我是过路的,我本想买件过年穿的衣服,可是卖衣服的都放假了。我只是在这里坐坐,可没动你家的什么东西。”支梅生怕别人赖她点什么影响吉兆。

    “你真买?”女人露出不屑眼神。

    “是真买,只不过我只能买件便宜的。”支梅小心谨慎慢吞吞地说道。

    “你打算花多少钱买一件衣服?”女人追问道。

    “越便宜越好,因为过年,我只想让自己有件新衣服穿穿。”话说多了支梅还是因为缺乏底气慢慢低下头。

    “你要过年穿的衣服呢!我有认识的人。你要最便宜的衣服呢!我这里就有。本来我卖的是小百货,顺便呢带了几件打工人上班穿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呢!我就便宜卖给你一件。”女人说的也诚肯,看样子也不像坏人。

    女人从车上翻出一件有点像军大衣绿色的农民工大衣,倒也厚厚的。支梅用手轻轻一摸,新衣服只是摸着就比她身上的旧衣服热烘多了。这么厚实的衣服支梅开始担心价格,她轻轻放下说:“有比这个更便宜的吗?”

    “三十块钱,你有吗?”女人盯着她不带眨眼的问道。

    “三,三十块,怎么,怎么这么,便宜啊?棉衣不都是很贵的吗?”支梅接接不啦非常震惊道。

    “是,你要到市场上三十块买不到,就是我白天拉出去三十块你也买不到。但是现在不同,天黑了,今天又是除夕。我这车上的厚衣服今天卖不了的就得放到明年冬天。当然也无所谓,放到明年也亏不了本。我这不是看见你一个人衣着单薄又啃着冷包子,坐在石头上,说话唯唯喏喏还不打算离开。我也是一个人,虽然我比你好不了多少,但我比你年龄大,在这里我有熟人。我是外地人被老公离婚了,租了这偏僻又破旧的房子栖身,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我看到你我就想到我自己,所以这衣服呀,你也得给我本钱三十块。”

    “大姐。”支梅禁不住哭了出来。“谢谢你帮我,我以为这世上就我一个人受苦呢!谢谢你。”支梅捂嘴控制自己情绪,她很清楚今天是除夕要开开心心的。

    支梅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零零碎碎的票子,借着月光小心翼翼数够三十块递给女人。又将钱揣进裤兜连声说谢谢。并将棉袄套在身上。

    女人开门进屋后对支梅说声“路上小心点”就关门了。

    这个冬天今天是支梅穿的最暖和最天心的一晚。她开心地笑了,有这么一件大棉衣真的不冷了。她决定去那个与蛇同住的房子暂住一晚,那里因熟悉而不那么害怕。她又想起了巧娟阿姨,有好人的地方即使遇到什么麻烦事,生还的机会也会更多一些。她大步朝前走着,忽隐忽暗的路灯让她按记忆中的方向前行。

    她来到一垃圾站旁,一个很矮的中牛妇女吃力地将三轮车上的大袋大袋的垃圾往垃圾桶里翻倒。支梅此刻正高兴,她无所顾忌地走了上去,直接动手帮忙翻倒。袋子里都是些卖甘蔗削下来的甘蔗皮,又硬又重。

    “谢谢你帮我,”阿姨直接接受支梅的帮助,直到垃圾倒完才对支梅说话。“小姑娘你可真好,我这就忙着弄完回去看春晚,你看你就来了,你来的可真及时。”

    阿姨的这种自然熟让支梅内心轻松了好多。于是聊了起来,“阿姨,你以后有什么重活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帮你做的。”

    阿姨从挂在车把手上的袋子里拿出几节长短不一的甘蔗来放支梅怀里说:别嫌弃,可以吃的,本来我是捡回去自己吃的,现在分点给你。

    支梅还没来的及明白阿姨的话,阿姨又拿了一节出来自己啃上了。啃的津津有味的说道:“有啥不能吃?甜,咪甜,吃吧!”她又拿出一个空口袋铺开指了指说:“坐,坐下歇会儿。”

    支梅终于放松心情,按她的意思同老阿姨一起坐在袋子上啃起甘蔗来。

    “家住哪儿呀?”阿姨问道。

    支梅心中一怔,笑容瞬间消失。她最怕的就是别人问这,不知如何回答。她假装没听见,又假装若有所思。

    “哎!问你话呢?”阿姨边问边用手拐靠了靠支梅。“家住哪儿呀?姓啥?今年你多大啦?有男朋友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着实吓着支梅了,一个问题她没法回答,一连串的问题她彻底傻了。

    “问你话呢?咋不说呢?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坏人,你不说话我说。”阿姨仔细地打量着支梅,弄得支梅更加不好意思。“我呀就在这金花村七组住,今年五十三岁,家里也不富有,两儿一女,这几年金花搞开发,村干部看我们家贫困,安排我来扫地,挣点钱补贴家用。这条街就是我们组上的土地,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不管多晚我都不怕的。本来晚上我是不扫地的,今天是除夕,为了明天不出早工,所以我今天就加了个班。”

    “阿姨,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对我好。”支梅鼓足勇气跟阿姨说实话,她窝在心里的话确实很久了,堵得早已发慌。她不管阿姨是怎样的人,只要她是倾听者这就够了,即使秘密不应该告诉别人,可是这阿姨并不认识,泄露秘密也无妨。

    “阿姨,我没地方可去,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支梅到底还是说不下去,还是低下了头。

    “你为什么无家可归呀?你爸爸妈妈呢?”阿姨很认真地问道。

    “阿姨,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支梅说这话时脸上发烧发烫。

    “为什么不要你呀?”阿姨震惊极了。

    “因为我不听话,和男朋友怀不孩子,然后又被抛弃了。”

    “怀了孩子他为什么抛弃你呀?”

    “我妈说怀过孩子的女人就不能回娘家了。”

    “我是问你男朋友为什么抛弃你?”

    “他父母不答应。”

    “哎!是这样。哎!都什么年代了,这样的父母?”

    “那你晚上住哪儿?”过了一阵阿姨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就希望过了年以后哪家要请保姆的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你是说你晚上就在这大街上露宿?”

    “是的,阿姨。

    “哎哟!你也太可怜了。你跟我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一间空房子,刚好给你住。”

    “阿姨,这样行吗?”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支梅简直不敢相信。

    “行,我们这里搞开发,都把房前屋后的地盘盖了简易房用于出租。还剩一间最差的没租出去,我就给你住吧!等以后你挣了钱再补给我房租就行。”

    “阿姨,你是说房子是租给我的,只是欠着你的房钱,以后等我挣了再补给你?”支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重复问了一遍。

    “是的,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只是落难,你又不是残疾,现在那些外地人呀来成都也是不容易,我家房客都有欠我房钱的。我家虽然不富,可我是土生土长的金花人,走不了绝路。帮帮别人,等人家有钱了,再给我钱,这对我出租房屋也是有好处的。很多人家都有空房子租不出去,我家就一间差点的没租出去。你住进去啊,这间房就算租出去了。”

    “阿姨,你比我爸妈还好,你就是我再生父母。等我挣了钱一定加倍还给你。”支梅“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开始磕头。

    阿姨赶紧扶起支梅说道:“你这孩子哟!定是比我还苦唷!走,跟我回去。”

    阿姨拉着三轮车,支梅陪着她走路。

    “阿姨,去了你家我都听你的。你可一定要多教教我。”支梅说的很小声。

    “没事,我看你和我女儿也差不多大,你俩刚好做个伴。哦!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老家哪儿?”

    “我今年已经二十了,老家新都,我叫方支梅。哦!我有身份证的能证明我的身份。”

    “这都不重要,我只是问一下以后才方便称呼你。我就叫你小方,现在人都新这么叫。”

    “好,我也喜欢叫我小方。”说话间不知不觉已来到阿姨家。

    一屋人看到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完全没有诧异也没陌生感。不等阿姨把情况说清楚,几个年轻人已将支梅拉到屋里坐了下来。

    “小方啊”阿姨乐哈哈的看着支梅说道,“我们家姓赵,这是我那老头,你以后就叫他叔,叫我婶。”

    “叔叔好。”

    “嗯,嗯,好。”赵叔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应声。

    “这是我的大儿子赵小军,这是我的大儿媳叫张莉莉。那是我的小儿子叫赵小平,这边这个就是我的小儿媳何梦莹。这个呀就是我的小女儿叫赵小红。电视机跟前那个就是我的大孙子叫赵恺。我这小儿子的孩子才刚刚怀上。这就是我们一家人。”

    等婶把支梅情况说一遍,赵小红大声说道:“啊哟!那你肯定没有吃饭。我们今天过年,剩菜剩饭还很多,我们给你端出来你吃了饭就去睡觉。”几个女人像是招待贵客一样忙活了起来,整得支梅真是措手不及。

    什么吃剩下的鸡,鸭,鱼肉全都摆上了桌子,婶又亲自给支梅盛了饭。支梅并没有太好意思大吃,婶看懂了又亲自为支梅夹菜。几个妇女不停说道:“随便吃,都是剩菜。这两天卖煤的也休假你自己也没法煮饭,这几天就在我们家吃饭。现在生活都提高了,不再计较吃几天饭的事,多一个人只是多双碗筷而已。我们这里现在条件好了,因为开发嘛!你住在这里久了你就会喜欢我们的。我们的房客住进来就没有一个离开的,没有一个不说我们人好的。”

    支梅看着这些个陌生的又自来熟的充满笑容的每一张脸,心里还是很忐忑。

    支梅还在吃饭时,婶便安排道:“小军和小平你俩去把小方房间整理一下,整理好了后小红就把被子给小方拿过去。今天就先穿小红的拖鞋,小红你再把你的衣服找两套给小方换洗。”婶的话刚说完三兄妹就各自行动。支梅完全傻眼,她之前过的啥子日子,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亲情居然会真实存在?

    吃完饭,支梅帮着婶子一起收拾碗筷。因为这一天的变化太大,支梅还是心有余悸。她无心和大家一起观看春晚,她找借口说自己几天没睡觉了,想先睡觉。

    赵婶是个热心肠,考虑到支梅困得不行,便又让小红带她去洗了澡回房间睡觉。

    支梅住的这个房间是个梯型小房间,面积不足十平米。屋里一张床一个小书桌已显得好挤。与赵婶那间厨房,客厅,卧室一体的房间门对门,中间只隔一米多宽的过道。过道刚好就是进院的大门。也就是说支梅住在大门的左侧,赵婶住在大门的右侧。大门前便是用石板盖了的下水道和一条不宽的不成型的小公路。由于房屋属于危房类,门窗既旧又破。赵婶那边说的什么话这边都听的一清二楚。关上房门那刻,支梅既听见赵婶那喋喋不休地对家人讲诉支梅的悲惨遭遇和小姑娘被男人骗取的无知。又能感受这十平米房屋的温馨与身体的暂时归宿。虽然内心很沉重,倒也比那与蛇共住的房屋好上千万倍。好歹是洗了个热水澡,好歹是干净厚实的床上用品。还换上了赵小红的干净衣服,身体是真实的幸福。当初跟上俊昌时也曾享受如此待遇,当时支梅认为完全不必要,有些奢侈与浪费。经历了这些天的苦,支梅对这种享受反而更能接受。支梅坐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听着赵婶一家对自己的种种议论,当然主要还是同情她的悲惨感慨她的无知。支梅不轻易间又想起了俊昌,想起俊昌对她的每一次好,想起俊昌怕她冷着,饿着。想起了前天被许志文暴打时所有的熟人都曾出现,所有的面孔都很冷漠。可俊昌在哪里呀?旭丹陪伴自己那么久,却没有告诉俊昌的下落,支梅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问一下。难道俊昌出了什么事吗?支梅越想越觉得不对,俊昌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不应该不在的呀!不可能是俊昌装作不认识躲开了吧!或者,俊昌也和其他人一样,从此陌路,袖手旁观。

    隔壁还传来对支梅的议论声并夹杂着电视里热闹的春晚节目声。支梅是喜欢春晚的,春晚也是一年一次的最高级的娱乐项目。但是今天她真实无心观看,她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妹妹,她开始设想如果妹妹也和她一样在不久的将来如此遭遇,妹妹抗得住吗?她又想起了奶奶给她的两百块钱。她要用这钱给房租,她不应该欠下好心人的钱,至于生活,她得合计合计。她的思维终于回到现实,她找来换下来的脏裤子,从裤兜里摸出那一把凌乱的票子,一张张整理,细数。这时她才发现在五十元大额的隐藏下有三张百元大钞,每一张裹得紧紧的,像一根细细的红色纸签。这是奶奶给的吗?当时奶奶给她钱时她并没有细数,细看。后来旭丹捡到钱还给她时她也没有细数,细看。奶奶当时亲口说过那是两百元,难道是旭丹给的。支梅相信奶奶没有骗她,也相信旭丹会有那样好心肠。这时,支梅再次想起旭丹说过的那句可以改变命运的话——过一个好的除夕,过一个好的大年初一,来年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想到这里,支梅深呼了一口气,躺下睡觉。隔壁还传来对支梅的议论声和电视声。

    这一觉支梅睡得很沉,很香。没人打扰她也没做梦,直到自然醒。她起床走出房屋,院子空无一人甚是寂静。她又来到门外的路上,除了风吹树动和极少的小鸟的叫声,几乎看不到动物。太阳懒懒地探出头,没什么热烘气。支梅穿的热烘,倒也无妨。这种空旷辽远正好应了支梅的心意。支梅从前喜欢夜晚喜欢的就是没人的感觉,现在不但没人还是清新晴朗的大白天。支梅身心彻底放松,她观察着每一片竹叶,树叶和小草,都透露着不同的美,展现出不同的灵魂,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支梅开心地笑了,她像一只蝴蝶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一阵她才想起她出门时忘记关门,或者房主人关了门,她却没有钥匙。她意犹未尽地,恋恋不舍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