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两个乡野丫头来到城市，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稀罕。支梅直接带小红去了市中区的大商场。当初俊昌为了做时装，经常带支梅去商场看衣服。支梅不光脸蛋好看，身材也高挑。俊昌总是让支梅试穿各种衣服，从中寻找灵感。再根据支梅的形象延展出各种大方而不妖艳，素雅而显高贵的地摊衣服。俊昌从荷花池拿货，他选的服装简单朴素，别人都不选。他的顾客只要试穿他的衣服，就舍不得脱下来。俊昌喊价都很高，说是广州货，时装店里卖七八百的他只卖两三百。其实进价也就四五十块。今天再来这商场，支梅已不再是当初的支梅。没有当初的自信，没有当初的容颜与服装，更没有当初的那股激情。有的只是贼心，人在这里，眼却看向各处。她总希望俊昌不经意间就会在哪个角落出现。小红这件看看，那件摸摸，都是上千元的服装。自己的一身素颜素服令商场服务员讨厌，招来一次次白眼。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去看看吧！这里衣服太贵了，划不来。”小红对支梅说。她已经不喜欢商场的衣服了。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四处看看，不摸不问便是。难得来一趟，得有点见识再回去。别回去人家一问三不知。”支梅还不死心，还有某些角落没看完。她拽着小红走过她常试衣服的几家名牌专卖店。熟悉的摆布不同的时装。有些款式，她真想再试试。她幻想她穿上今年的各种新款，展现在俊昌眼前。她回味俊昌那思虑的眼神。她的出神引起小红的不满，直接拉走。
“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买的衣服那么漂亮还不贵？”小红有些沮丧。
“谁呀？”
“我家对面茶馆老板娘，她的衣服真的很时尚洋气。今天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去问问她，只知道她的衣服是在城里买的。还以为到了城里就能买到一样的衣服。哈哈哈哈，没出过门的乡下人，笑死人啦！”
“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以前跟我们一样穷，她长得漂亮，后来去城里做保姆。我们那里搞开发她就回来了开了茶馆，晚上放录像。每个星期天她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进城，传言说她被有钱人包养。”
“我听说有个叫九眼桥的地方有衣服卖的。不过，我不想去。”支梅盘算着怎样把小红骗去。
“你为什么不想去？”小红问。
“我今天来例假，肚子一阵阵痛。”
“九眼桥我也听说过，但不知道怎么走，远不远？”小红问
“乘车，没什么远不远的。我们去公交车站看看，会不会有到九眼桥的公交车。有的话咱们就去，没有就回去。”
“你不是肚子痛吗？”
“我是说一阵阵。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失望，你这是第一次进城，能空手而归。”
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交车中转站。支梅假装东看看西看看，突然看到九眼桥三字说道：“这边28路去九眼桥。”
小红在支梅的带领下来到九眼桥服装市场。
“我的肚子又痛起来了，我在这石头上坐着等你。你从这头挨家挨家的看，问价钱，看质量。不要往任何一条巷道拐，直走然后回来就能找到我。有你喜欢的价钱合适你就下手买，别犹豫钱是你自己挣的花了就花了，别委屈自己。如果有喜欢的，即使贵点也买。这里很多衣服都比金花市场的好。”
支梅找借口支走小红。她知道，这里都是熟人她得隐藏起来。被许志文暴打的情形历历在目，要是被小红知道金花也别想呆了。她沿街道旁边的铺面行走，假装去铺面买东西。看看后又去另外的铺面。摊位上卖衣服的摊主是不会看向铺面的，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心一秒也不放过经过摊位的每一个有可能成为客户的人。支梅很快来到俊昌摊位对面的化妆品店。这个化妆品店支梅知道从未进去过。今天她第一次踏进化妆品店大门。不出所料，她对店主是陌生的，店主对她也是陌生的。店主热情招呼她，为她介绍美白护肤的最新产品。她一边听介绍一边往外看。俊昌的摊位上有两男两女四位客户，俊昌正在帮女客户选匹配的各种衣服让她们试试。化妆品店的老板也是各种推销，拿出很多种化妆品反复介绍。最后，支梅不好意思便买下一瓶便宜的乳液。
“外面太阳太大，我能在这里站会儿吗？”支梅问老板。
可以的，可以的。老板一边放回去各种化妆品一边回答支梅说。
支梅躲在店门后静静地看着俊昌。俊昌有些发胖，穿着西装，头发也理的光亮。不再是当初那个穿着陈旧，面带焦虑，目中无光的俊昌了。直到那两男两女提着几包衣服离开，直到小红倒回来走向俊昌摊位，支梅才赶紧离开化妆品店去那块石头边等小红。
“这几件衣服很好看哦！”小红满载而归急不可待要拿出衣服给支梅看。
“先别看，这可是在城里，我们回去还得转几趟车呢！回去后，我不光要看，还要试穿。”
“你说得对，先回去。”小红提上她心爱的与众不同的骄傲边走边说，“那家衣服太好看了。那个老板还送给了我名片，下次来就照着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老板还说，他名片上有电话，如果信得过他的眼光就不用来，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什么时候买过他的哪款衣服，他就会想起我来，就会给我匹配最新款式给我邮寄过来。”
“他有电话？”支梅奇怪地问。
“他说了，他只有座机没有大哥大，让我在天黑后再打。”
可是，你没有电话呀！
“对面茶房不是有吗？八毛钱一分钟。”
“茶房那家什么都有，很有钱吗？”
“人家晚上卖录像很挣钱，外面传言说他媳妇被城里有钱人包养肯定有钱。”
“每次路过他家门口老板娘都会招呼我，我只是答话却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她。”
“她姓曾，都叫她小曾。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你也可以叫她小曾的。她老公是我们一个队的人，姓汪，叫汪家耀。从小就认识，普普通通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车来了，俩人不再说话上了公交车。
小红从成都买回了衣服院里陡然间热闹起来，所有租客都围了过来。小红一件一件穿给他们看，确实很漂亮。支梅见人多，借口说肚子痛人也累回房去了。
“金花真的没有这种衣服卖。做工好，料子好，款式好。”大嫂一个劲地夸。
“妹妹，你买这么多衣服要花好多钱？”二嫂问。
“我没买贵的，我只买好的。一百多块钱一件，四件共五百七。”小红洋洋得意。
“哇！那么贵还说没买贵的，当真是有钱财大气粗。”二嫂羡慕地说。
“你买四件那么多，送一件给我行不行？”大嫂拿一件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现在不行，等我以后钱多了才可以。”小红从大嫂手中拿下衣服。
“抠，你都挣大钱了还那么抠。”大嫂生气地走了。
“妹妹，等我生了娃儿跟你去学技术行不行？我也想去挣点钱。”二嫂说。
“学没问题，你得再找一个人搭档，你一个人肯定做不了。小红得意地说。
小红这一天够得意的。天黑后所有人都走完了她还在欣赏她的衣服。
“能把你那名片给我看看吗？”支梅站在小红门口问道。
“没问题。你要送给你好了。”小红的笑容就没有停过，顺手递过来名片。
“你就不看看我的衣服吗？我妈说我穿上这些衣服比我大嫂二嫂都漂亮。”小红脱下身上的新衣服，穿上另一件新衣服。
“不就四件吗？我这已经看到两件了。还有两件你跟你嫂子们讨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见了。你知道吗？对我来说别人的东西再好我也是不羡慕的。因为任何享受都得有那个命来消化才行。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前男友也是卖衣服的，如果我有命穿新衣服，他就不会抛弃我。所以，我命里无。为了让自己不为物喜，不为已悲，我把自己变得很麻木。我才能做到你夸奖的那种能干女人。小红，你别怪我。我不敢买衣服说明我有苦衷。我离脱贫致富还很遥远。你买的衣服我当然喜欢，所以我才要记住你名片上的地址，等将来有机会我也去那里买上一套。”
“我懂，你是羡慕不来克制自己。我就不明白，你也挣了不少钱，你可以只买一件噻。”
“你挣的钱都是你的，吃喝都不用管。不收房租已经是你损失钱财孝敬父母了，你在我心中堪比地主。我得存钱，存钱养老。”
“也是，”小红放下衣服说道，“我们总共挣了四个月钱，你就用了两个月来还帐。这几个月我爸，我妈，房租，还有我挣的钱加起来的确不少。我妈还了所有外债都没花我一分钱。就算下个月二嫂生孩子，我妈手里的钱也周转的过。”
“你二嫂生孩子我是不是还得送个大礼？”支梅问小红。
“礼肯定是要送的，送多少由你自己决定。”
“那你送礼吗？”支梅问。
“我不送，我跟我妈没有分家，二嫂都用我妈的钱。”
“所以嘛，我不能跟你比。我就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的决定指点建议，因为有可能触碰到我的痛处。”
“啊！我触碰到你的痛处啦？我可不是有意的。不过钱多钱少都是活，我以前不也捡别人的衣服穿吗？你现在到底是在挣钱啊！就算开支比我大，你也不至于啊！”
“你有家呀！我没家，这差别大了。”
“或许是吧！我觉得还是怪你自己，跟你介绍对相你又不愿意。如果你结婚你不就有家吗？”
“我肚子又开始痛了，我回去休息，你也早点休息，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
支梅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很是平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幻想俊昌的兴趣了。过去俊昌的影子暂时消失，留在脑海里的只有今天的形象。而又是那样模糊有距离感。俊昌为什么不去开时装店？难道本钱没有凑够？俊昌身边没有女人，俊昌不会那么快就忘记这段感情走向另一段感情，支梅深信不疑。支梅早早地上床睡觉，对于俊昌她第一次有了放心。
工厂还没有开工，大家都等着，支梅慢慢习惯不急于挣钱，一切自有天安排。
一个星期过去，支梅没有思念俊昌。每天早起早睡，屋里收拾干干净净，自己也收拾干干净净，有空就收拾院子。
第二个星期过去了，二嫂住进医院待产。赵婶和小红去了医院，支梅担起院里所有家务，早上还得去帮赵婶扫地。医院传来消息，二嫂今早剖腹生了个男孩。
第三个星期，支梅侍候二嫂做月子。她给小孩洗澡喂奶，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如果生下来已有半岁。
第四个星期，二嫂娘家妈来了，支梅接到厂里通知后天上班。
皮鞋厂的工资是诱人的，作息时间是奇葩的。接到订单就得二十四小时干，没有订单就得二十四小时休息，有好多工资算好多工资。没有任何福利待遇。
“十月国庆节以前是皮鞋厂大红大战的季节。”主管今天开会着重讲了这些，“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很累，不要怕累，累过就是钱，国庆节肯定是要放假的。放假你们再好好补觉。为了高效地完成工作允许你们任何人带徒弟。”
小红首先把这一好消息传递给大嫂，二嫂现在带奶娃不用考虑。大嫂确说她不愿意干那么累的工作，她只想少挣点钱，有钱挣就行。她娘家已有拆迁的消息，她唯一的弟弟未婚因病去世，她是那个家庭唯一继承人。
想找人帮忙的愿望终是落空。支梅和小红与厂里其他工人并无二样，摸黑出门，摸黑回家。这一干就是一个月。半夜回家小红有饭吃，支梅没饭吃。这是支梅自己当初要求自己煮饭的后果。如今她也想吃点现成饭，却苦于开口，终是放弃。凌晨四五点回家，包子店作客，吃得饱饱的回家就睡。不管多忙，发工资都是要放假的。
“这个月累安逸了。”小红领到工资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得那张小而圆带斑的脸酷似个饱满的大核桃。“工价上涨居然挣到三千多。哈哈，哈哈，真是太开心了。”
“听说外面好多厂比我们厂工价还高。”支梅说。
“难道你想跳槽？”小红问。
“不想，当初答应过主管做三年的，还早呢！”
“也是，咱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们先去银行存钱吧！”
“好，你存多少？”
“除去房租，水电，生活，再留点备用存三千，存三年。”
“别，别，存一年就行了。一年后我就可以盖楼房了，到时候钱不够，你得借给我。”小红有点心急。
“你盖楼房初步估计要多少钱？”支梅问道。
“估计要五六万。上半年我存了八千，现在工价上涨每月有三四千，到过年至少存两万。我定期一年也就是明年的这几天，估计运气好能存三万，运气不好能存两万。这样下来我也差不了太多。”
“既然明年你有两到三万，那明年除去生活我也不少。今年的钱我都定三年，因为我们至少要在这个厂里呆三年，明年我挣的钱都存活期，供您随时使用。你看行不行？”
“哦，当然行！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我的楼房梦一年之后就能实现。”
来到银行太多人排队，别人都是男人排队女人在旁边等。为了安全，女人自发站在自己老公跟前形成整齐一列。每一个男人完成业务都拉着自己老婆一起离开。有的还大声喧哗说要邀约更多人一起去吃火锅。支梅和小红没有说话只是孤零零地排着。为了安全，支梅和小红彼此照应着。
存完钱出来，小红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说。
“怎么了？”支梅问。
“你我两个都是寡妇。我们才二十岁？我们都没有真正走上爱情道路就成了寡妇。同是女人，我们比别人都苦。如果我没有你，你没有我，真不知道会怎样。”小红愤愤不平。
“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年哎！我们已经从别人后面走到别人前面了。我们进步可不小，刚刚你还存了三千多。应该高兴才对，你离梦想已经很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支梅急忙安慰道。
“这个我承认，可是我心里就是不平衡。我为什么要跟我不喜欢的男人一辈子？虽然我暂时没有喜欢的男人，但我那个男人我是真不喜欢他。我都不想在看到他，我想起他的存在我心里无比难受。”小红已泪流满面。
“你有一个不爱却硬塞给你的男人，我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男人。我们不同的遭遇，相同的痛苦。”支梅抱住小红，想给她一些些温暖，也想从中取得一些些温暖。
支梅控制自己不让泪水流出。在她加班回去没有饭吃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俊昌。在她不为吃穿发愁的时候，内心却异常空落。她看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小红，她相信小红就是镜中的自己，彼此就是这个社会的一个边角笑话。
她俩席地而坐，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别人的声音。紧紧搂在一起。
罗勇和一个女士从对面行走经过，俩人搂在一起非常亲热。小红突然惊叫：“你看，快看支梅，那是罗勇。”
“别喊，”支梅捂住小红嘴说，“我早就知道。”
“你都没告诉我？”
“别人的事情看见也要装作没看见。知道的越少越好。”
“为什么呀？”
“因为你一旦说出去，别人说会说你在嚼舌根。这件事跟你就永远脱不了关系。有的人在传话时总是说，我听某某人说的什么什么？”
“那，告不告诉小汪？我觉得不告诉小汪对小汪不公平。”小红说。
“别，他们本来就不是夫妻，小汪不知道她就不会难过。知道了也就是分手，他俩最后都会分手，痛苦来的越晚越好。”
“罗勇会是这种人？”
“你不管他是哪种人，房租还是他给的，你一旦说出去，他就会搬走。这不是你们想要的，而且，我们还在同一个厂里上班。到时候你没有好果子吃。想想我们自己，哪里有公平，别去参合别人的事情，人家会恨我们的。”
“你懂得真多，可是我总觉得不对，我也做不到你说那种装瞎子。”
“今天发工资，明天不上班。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去青城山，我从来都没去过青城山。小时候读书，学校组织春游就去青城山。我们家没有钱，确切说，有钱没钱都不会让我去，我父母认为他们都还没去过我就想去，反天了。”支梅想去青城山更主要是俊昌曾经承诺她去青城山。支梅这几天对俊昌思念更加强烈。上次小红买衣服后的半个月，支梅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后来便会不经意想起他，再后来支梅的思念自然而然频繁起来，甚至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脸子里也全是俊昌的影子。支梅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结果是力不从心效果甚差。
为了避免小红回家胡说八道，支梅愣是拉着小红在街上游逛到很晚。回家后别人已经睡下了，院里静悄悄。直到小红房间关灯支梅才回房休息。
回到房间的支梅并不想睡觉，即使明天上班任务不轻。她每天像个演员一样，陪小红开心，陪小红难过。不让赵婶一家有丝毫嗅觉嗅到她没良心，她不敢搬家，即使这里没有自由。她不敢不参与他们家的乱七八糟的事，因为大家都认为她更明智。她要有半点其他想法，赵婶一家就会说她没良心，忘记当初。
只有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属于她自己。自己一个人在床边安静的坐坐，也是件幸福的事。如今思念俊昌对支梅来说是最好的生活调节济，是一个女人的全部私生活。她需要时间来回味，享受那种别人不明白的那种相思之情。她想起那天看到俊昌时的感受，俊昌已不再是先前那个俊昌了，支梅也不再是先前那个支梅了。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勾起她阵阵悬念。那天是9月1号星期五，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要记下来。对，记下来。写日记，支梅突然想到可以用写日记的方法来记录她的俊昌，记录她对俊昌的爱。她找来笔记本和笔，这笔记本和笔本来是用来记账算工资的。现在她要用它来记录自己的灵魂，记录自己的爱。她撕掉曾经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收获的证据，撕个粉碎悄悄仍到煤炉子里烧掉。又撕下这个月的记账用针线连起来放到枕头下方。一个完整的笔记本呈现在支梅跟前。她亲了亲笔记本，对它悄声说：“亲爱的，以后你就珍藏在我的这个小本子里。我想对你说什么话我就记录在里面。”她打开第一页，大大地写着：
毛俊昌，我爱你。
你是我的俊昌，我是你的支梅。
我用心爱你那是在悔恨之后。
你离开我让我明白得到与失去的反差。
如果还有可能我愿为你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我想你我正在经受风雨，
彩虹出现便是你我重逢。
爱你，昌
你的支梅一九九二年九月一昌亲笔
支梅翻开第二页，记录他今天的心情。
亲爱的老公，好想你，我相信你也好想我。我在金花挺好的，就是想你。那种简单纯粹的想。那天，九月一号，我们工厂放假，我去九眼桥看你了。你不知道，因为当时你生意很好。我就站在你对面的化妆品店观看你，我是隐藏在那儿，这怕被熟人看到，我又怕你看不到，我到底还是不敢被你看到。我还买了一瓶乳液，将来一定让你报销，谁让你不给我见你的机会，不管你同不同意，这账我是给你记上了。那个来你摊位买了两套衣服两条连衣裙的个子较矮声音较粗的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士是我们的恩人，也是在我安静生活中充当点缀的人。是她的父母给了我二次生命，是她给了我挣钱的机会。亲爱的，等我赚到更多的钱，租上两间房子，买上家具和新床，买上结婚的红被子，我就过来接你。接你来做我的新朗，再也没有父母的羁绊，再也没有亲朋的嘲笑，更没有人知道你我的过去。金花是个好地方，这里搞开发人山人海，生意爆棚，地摊货服装超级好卖。老公，啊！好久没有叫你老公了。轻轻地叫出声来感觉真好。等我，老公。我们分开还不到一年，等到一年期满时，我一定达成我的夙愿。我记得我们分开时正是数九寒冬。去年的那个冬天没有你的日子我流浪街头，我怕了，我不要那样的日子，今年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与你重逢，过一个有你，有爱，温暖的冬季。
一九九二年九月一日晚
支梅笑了笑，关上她的灵魂的日记本，放到枕头下。上床，美美地进入梦乡。
时间不懂感情机械地转着。天公不做美，不是烈日炎炎就是狂风暴雨。支梅与小红半夜下班没带雨伞，狂风大作，雷雨闪电。两个女人站在大门口不敢走。坑坑凼凼的路面积水很深。支梅回到厂里找来纸板看了看说：“不能走，这雨太大，雷鸣闪电的太危险。”
“难道我们要在厂子里坐到天亮吗？我已经坐了快二十个小时了，眼睛早就绷不开了，最重要的是我特别冷。”小红生气说。
“我也是，这天白天三十几度，晚上下雨十几度，真叫人受不了。”支梅说。
“我就不相信我家里人就没一个知道下雨？要钱的时候就跟我张口，受苦受累没一个知道咱们。”
“别生气，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生气。保持体力，一会儿一定会下得小点，小点咱就走。大雨三颤，来得快去得也快。”
俩女孩蜷缩在工厂大门口冷的发抖。等了好久，看上去雨好像小了些。小红不顾一切要走，要回家睡觉。支梅与小红左手拉右手相互搀扶，一人拉住纸板的一个角遮住头部冲向雨水中的大路。双脚浸在冰冷的水中，人便清醒了些。很快，雨水将俩人衣裤全部打湿，纸板也被浸湿。俩人不管不顾，搀扶着继续向前跑去，工厂离家不过一公里。浸湿后的纸板输给路程，瞬间烂掉了。俩人整个落汤鸡，因小红爱漂亮脚上穿的跟鞋，奔跑时看不见水下面的烂路扑倒下去，手肘顿时一阵剧痛禁不住“啊”的一声惨叫。雨越下越大，支梅扶起小红继续向前跑。天还不亮，雨水冲刷俩人双眼，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俩人同时倒在水里。支梅再一次拉起小红，大声喊道，“走，天上下刀也要走。至少现在没有打雷，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小红好像体力不支，哭喊着道：天啦，我以后再也不相信我妈了，这个时候她本来是要去扫地的，每天这个时间她都起床了，今天她用不着扫地也不来拉我们。上个月我把钱全部存起来她都骂我，说我自私只为自己。就上个月钱多我才存起来，前几个月我都没有认真存钱。全家人在外绷面子，我一个人该背时。我买衣服背地骂我花钱，她的儿媳妇天天光耍，穿好吃好，她说怕人家不跟我哥了。小红哭的呜呜咽咽，雨水声到底还是盖住了她的哭声。快了，“再坚持几步就到了。”支梅安慰道。
回到家后，灯光下照见小红手肘鲜血长流。赵婶早已等在门口，“这么大的雨，不晓得呆在厂头，冒雨回家，全身都打湿完了。”赵婶话音未落，小红放声哭诉：“妈呀！你可真是我的亲妈呀！昨天这个时候我就起床去厂里，今天这个时候我回来，你是觉得我回来早啦？我坐在那时屁股都没挪一下干了二十几个小时，你还嫌我回来早了？我那里是你亲生的哦！我就是捡来的。你儿子不想办法谋出路，你养。你儿媳妇要穿要吃，你给。你当初拿我卖了四千元，现在还是拿我养家。我到底是上辈子欠你们好多嘛？啊……哈……鸣……”小红越哭越起劲。此时的赵婶一脸委屈地不吭声。
支梅换好衣服出来，小红还趴在桌子上哭。支梅找来阿莫西林，一块旧布，一圈从厂里带回来的纸胶带。拉着小红来到水池边，脱去还在滴水的上衣，为她冲洗伤口并包扎伤口。又将她送回房间准备帮她换内衣与裤子。小红却害羞让她出去她自己来。
支梅是自己屁股流鲜血还得给他人治痔疮，自己痛欲生还总是同情小红。支梅回到自己房间，她顾不了自己，急忙煮了两碗面条，并将最后五个鸡蛋炒了做臊子，多数放到小红碗里，自己留了少许。
“小红，开门。”支梅喊了一声。门开了，“快，接住。”支梅将鸡蛋多的那碗递给小红。
小红破啼而笑：“只有苦命的人才懂苦命的人。我真想和你一起煮饭吃，真不想和他们一起煮饭吃。”
“既然父母靠不住，答应我，和我一样，不哭不闹，自己坚强。”支梅说。
“如果没有他们你以为我不坚强吗？有他们，我会感到心痛。没有他们不心痛就会好很多。把我当牛当马控制我的全部，还经常开口闭口都是我不懂事。”
“别说了，吃了好好睡一觉。厂里并不知道我们的情况，要是让厂里人也觉得我们不如别人，我们就更惨。所以，家里的一切事情先忍着，工作重要。”
可能是太累了，支梅碗都没洗，倒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俩人不分先后地被一阵哭声吵醒。
支梅睁开双眼，从声音中知道是小汪。罗勇的背叛，小汪哭也是迟早的事。哭能怎样？寻死觅活又能怎样？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正常现象。支梅没有起床，伸伸懒腰，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俊昌。这些天，她真的好想她的俊昌。她总是幻想俊昌出现，总是幻想俊昌给她带来无限温柔。
“怎么了？”小红来到小汪房间问道。
“他不要我了，他已经在别处租了房子，他和别的女人已经在一起了。”小汪一口气说完继续大哭。
“这事不能全部怪他，别的夫妻工都是同进同出的。你整天在家睡大觉，他不喜欢你很正常。”小红一本正经说道。
“我一开始就给他说过我不喜欢干活，他死缠烂打要我跟他在一起。他说他养我的，他说他一个人挣钱就够了的。他说他要对我好一辈子的。当初要不是相信他的话，上了他的当，我就跟包工地的老板在一起。我凭什么要干活，我从小就不干活的。我刚跟上他那阵没日没夜地陪他干活，那时候他缺钱。现在他不缺钱了我才没干活的，也是经过他同意的。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没良心。”小汪瞬间不哭了，反驳道。
小红自觉没意思回到赵婶那间主人房准备煮饭。支梅悄悄起床，收拾利整后偷偷出门。她要去九眼桥去看她的俊昌。时间让她暂时得不到俊昌，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肯努力肯争取，一切交给天意，交给时间。她心急如焚来到车站，忧心忡忡上了公交车。金花距离九眼桥几十个车站，辗转三趟公交车。支梅有序地上车下车，顺利来到九眼桥。时间刚好中午三点。这个时间点烈日炎炎，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有的摊主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有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玩扑克。支梅像老鼠怕猫似的谨慎地溜进俊昌摊位对面的那间化妆品店，假装顾客重演上次排练过的那出老戏。
“美女，这是刚上市的防晒霜，效果好质量好，我涂给你看。”老板娘热情地揭开瓶盖，抹了一些在自己手背上让支梅看看。
支梅却盯着俊昌的摊位移不开眼。当然，她也听见老板娘的话。回头回了句“真的能防晒吗？”
此时的俊昌离开自己摊位，在胖子的摊位别人坐着玩牌他站着抱空膀子。俊昌正面刚好斜对化妆品店。若不是他全神贯注桌上的牌况，他应该第一时间看见支梅。支梅内心惊涛骇浪，既怕俊昌看见自己又盼望俊昌能看见自己。
“就这瓶好了，多少钱？”支梅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一百四十八。”
“啊！这么贵？”
“不贵，商场几百块呢！”
“行。”
支梅拿好防晒霜正要出门转身问道：“老板娘，这太阳像火一样，我能在你这儿躲躲在走吗？”
“可以啊！门后刚好有小凳，你坐会儿吧。”
花了钱就有机会躲在这里安稳地欣赏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支梅内心无比充实。俊昌已不是当初那个俊昌了，比上次支梅见到他时还要胖些，白衬衫洁白，皮鞋锃亮。面容白晰光泽，头发理出新高度。一副老板派头。
“那家衣服却实好看，”老板娘看着痴痴的支梅以为她是看重那衣服或囊中羞涩在这里过眼隐呢！“那个老板挺好说话，只要你看中了衣服，钱多钱少他都会卖的。”
“哦！哦！”支梅不好意思答道，“好看的衣服都会很贵，请问老板娘，那家的衣服是成都本地货吗？”
“他们一起的人都说是荷花池的货，可是别人的摊子上就没有那么好看的衣服。我也是今年才来守生意的，以前我都是在时装店买衣服。来这里以后才知道摊子上也有好衣服就不去时装店买了，省不少钱呢！”
“不好意思老板娘，我该走了。买衣服的事等我有了钱再来决定，谢谢你老板娘。”支梅赶紧起身离开，她知道话多必有失。自己毕竟是做贼，是人人喊打的贼。
回金花的路上，支梅依就感觉平静很多。她很想向老板娘打听关于俊昌婚姻的事情，终于还是因为胆小放弃了。支梅坐在公交车上，欣赏沿途的风景，她的内心依就充实。
日子机械地过着，转眼又到了冬天。过年前都是皮鞋厂的红火时期，几乎天天上班晚晚加班。两个单身女人打着手电筒上班，打着手电筒下班。几乎没有准时吃过一餐饭，更没有吃过一餐好饭。
“今天发工资也没有早下班，一月一天的假也被取消了，咱们这钱挣的也真是累啊！”小红拉着支梅的手在漆黑的道路上边走边说。
“没事，谁让咱们缺钱呢！”支梅说道。
“是啊！你无家可归把钱看的比命重要。”
“不是我把钱看的比命重要，厂子里那些有家的人，有钱的人，包括主管不也跟咱们一块儿加班吗？咱们上了这条船，干的是这活，都得按行业的规矩来。再说了，你不也期盼多挣钱，明年盖楼房好扬眉吐气一翻吗？”
“可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我真的觉得不值。我大嫂二嫂一穷二白，整天的穿好吃好玩好。我们那一大家子，就好像穷我一个人。”
“你妈不也白天干家务，凌晨扫马路吗？”
“她那是惯着她的儿媳妇，她要是把我也惯着我就谢天谢地了。”
“今天的工资你打算存多少？”支梅转移话题问道。
“哪有时间去存啊？明天还得上班。”
“那你打算放你妈那儿还是自己保管？”
“肯定是放我妈那儿，我妈要是知道我没去存钱又没放她那里，还不把我骂死。”
“我倒是有个主意帮你存钱。就是不知道日后你会不会帮着你家里人来骂我？”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只要能帮我多存钱，我就得感谢你。”小红是相信支梅的。
“你把钱放我那儿，这个月没时间存钱，下个月一定有时间去存。你就跟你妈说，老板太忙了，暂时没发工资。你妈是个好人，特别能理解别人。她一定会相信的。这样，你就很容易存钱盖楼房了。到时候我的钱全都借给你，我只求你专程为我定制一套套间房子就好。”
“这个主意很好，但是，你确定你把你所有的钱都借我？”小红诧异地问道。
“全都借你，因为我要永远住你的房子。你靠努力想要盖楼房收租，我靠努力只想住大一点好一点的房子。咱俩相互帮助，做永远的好姐妹。”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把所有的钱都放你那儿，一分都不给我妈。过年，咋就开工动土。”
“那，我的那间房，你得按我说的做。”
“你不就要大一点，好一点的吗？别人一间十二平米，你的一间十五平米，大不大？”
“不大。我要的是套间，提五十平米。”支梅说。
“五十平米？你脑子没发热吧？我可以盖四间了耶！”
“脑子肯定没发热，想了很久的事了。我可以给你四间的房租。”支梅肯定地说。
“行，都依你。”
我觉得你也应该盖一套的我一样的房子。免得到时候你看我住舒服了，你有钱却住不舒服，难受。
“我可以少租两间出去，多住两间就舒服了。”
“不是那样的，你不觉得我们花钱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让我们的生活如意吗？所以你要想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那你说，怎么盖出来不会后悔，我就知道你有两下子，都听你的。
“你爸妈还要跟你住一块儿吗？”支梅问道。
“我大哥二哥跟本就没房子给爸妈住，他们住我的房子我没意见。”
“那你就这样设计，你不是盖三层吗？你就把房子大门口地基就弄出个套间的，其余的你还作单间。一楼套间你爸妈住，二楼套间我住，三楼你住。”
“我一个人住一个套间太奢侈了，有点浪费，我宁肯收房租。”
“楼房盖起来你就是地主了，几十间房的房租耶，你有我穷吗？我租住都不怕，你地主还怕吗？”
“也是，听你的。少收点房租就少收点房租呗。不过到时候你自己设计，我可懂不起你那些。”
支梅想要有个套间供自己使用，她厌倦了所有人同用一个水龙头，共用一个厕所。她听说过冲水便盆，没有见过。她虽然烧着蜂窝煤，她也要为自己设计一个厨房。灶里烧的是蜂窝煤，灶上和农村灶一样，宽敞而实用。一个蜂窝煤炉可同时安放三口锅，一个炒菜，一个煮饭，一个热水。比起在门口放一个孤立无援的蜂窝煤炉好多了。灶的前方利用窗台便可以放调料。灶旁边在用石板彻一个固定的碗柜，内部分三层，层次分明，好拿好放。外部磁砖镶嵌，干净又美观。她要为自己设计一个新房，一个她认为对得起俊昌从九眼桥搬来金花的新房。她要将自己的钱全部借给小红盖房，她相信小红挣了钱就会还给她。她要五十平米设计两个房间共二十平米，供自己与俊昌和未来宝宝居住。一个小小客厅能放一个食品柜和一套大方桌即可。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再留一个厕所那么大间的储藏室供俊昌存货。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便是与俊昌幸福的开始，支梅差点笑出声来。她要求自己努力，她要求自己改变，以一个斩新的成熟的支梅去向俊昌求婚。她曾经的错她要大胆承认，她要用行动告诉俊昌她是用心在爱着俊昌。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去看看吧！这里衣服太贵了，划不来。”小红对支梅说。她已经不喜欢商场的衣服了。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四处看看，不摸不问便是。难得来一趟，得有点见识再回去。别回去人家一问三不知。”支梅还不死心，还有某些角落没看完。她拽着小红走过她常试衣服的几家名牌专卖店。熟悉的摆布不同的时装。有些款式，她真想再试试。她幻想她穿上今年的各种新款，展现在俊昌眼前。她回味俊昌那思虑的眼神。她的出神引起小红的不满，直接拉走。
“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买的衣服那么漂亮还不贵？”小红有些沮丧。
“谁呀？”
“我家对面茶馆老板娘，她的衣服真的很时尚洋气。今天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去问问她，只知道她的衣服是在城里买的。还以为到了城里就能买到一样的衣服。哈哈哈哈，没出过门的乡下人，笑死人啦！”
“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以前跟我们一样穷，她长得漂亮，后来去城里做保姆。我们那里搞开发她就回来了开了茶馆，晚上放录像。每个星期天她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进城，传言说她被有钱人包养。”
“我听说有个叫九眼桥的地方有衣服卖的。不过，我不想去。”支梅盘算着怎样把小红骗去。
“你为什么不想去？”小红问。
“我今天来例假，肚子一阵阵痛。”
“九眼桥我也听说过，但不知道怎么走，远不远？”小红问
“乘车，没什么远不远的。我们去公交车站看看，会不会有到九眼桥的公交车。有的话咱们就去，没有就回去。”
“你不是肚子痛吗？”
“我是说一阵阵。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失望，你这是第一次进城，能空手而归。”
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交车中转站。支梅假装东看看西看看，突然看到九眼桥三字说道：“这边28路去九眼桥。”
小红在支梅的带领下来到九眼桥服装市场。
“我的肚子又痛起来了，我在这石头上坐着等你。你从这头挨家挨家的看，问价钱，看质量。不要往任何一条巷道拐，直走然后回来就能找到我。有你喜欢的价钱合适你就下手买，别犹豫钱是你自己挣的花了就花了，别委屈自己。如果有喜欢的，即使贵点也买。这里很多衣服都比金花市场的好。”
支梅找借口支走小红。她知道，这里都是熟人她得隐藏起来。被许志文暴打的情形历历在目，要是被小红知道金花也别想呆了。她沿街道旁边的铺面行走，假装去铺面买东西。看看后又去另外的铺面。摊位上卖衣服的摊主是不会看向铺面的，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心一秒也不放过经过摊位的每一个有可能成为客户的人。支梅很快来到俊昌摊位对面的化妆品店。这个化妆品店支梅知道从未进去过。今天她第一次踏进化妆品店大门。不出所料，她对店主是陌生的，店主对她也是陌生的。店主热情招呼她，为她介绍美白护肤的最新产品。她一边听介绍一边往外看。俊昌的摊位上有两男两女四位客户，俊昌正在帮女客户选匹配的各种衣服让她们试试。化妆品店的老板也是各种推销，拿出很多种化妆品反复介绍。最后，支梅不好意思便买下一瓶便宜的乳液。
“外面太阳太大，我能在这里站会儿吗？”支梅问老板。
可以的，可以的。老板一边放回去各种化妆品一边回答支梅说。
支梅躲在店门后静静地看着俊昌。俊昌有些发胖，穿着西装，头发也理的光亮。不再是当初那个穿着陈旧，面带焦虑，目中无光的俊昌了。直到那两男两女提着几包衣服离开，直到小红倒回来走向俊昌摊位，支梅才赶紧离开化妆品店去那块石头边等小红。
“这几件衣服很好看哦！”小红满载而归急不可待要拿出衣服给支梅看。
“先别看，这可是在城里，我们回去还得转几趟车呢！回去后，我不光要看，还要试穿。”
“你说得对，先回去。”小红提上她心爱的与众不同的骄傲边走边说，“那家衣服太好看了。那个老板还送给了我名片，下次来就照着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老板还说，他名片上有电话，如果信得过他的眼光就不用来，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什么时候买过他的哪款衣服，他就会想起我来，就会给我匹配最新款式给我邮寄过来。”
“他有电话？”支梅奇怪地问。
“他说了，他只有座机没有大哥大，让我在天黑后再打。”
可是，你没有电话呀！
“对面茶房不是有吗？八毛钱一分钟。”
“茶房那家什么都有，很有钱吗？”
“人家晚上卖录像很挣钱，外面传言说他媳妇被城里有钱人包养肯定有钱。”
“每次路过他家门口老板娘都会招呼我，我只是答话却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她。”
“她姓曾，都叫她小曾。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你也可以叫她小曾的。她老公是我们一个队的人，姓汪，叫汪家耀。从小就认识，普普通通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车来了，俩人不再说话上了公交车。
小红从成都买回了衣服院里陡然间热闹起来，所有租客都围了过来。小红一件一件穿给他们看，确实很漂亮。支梅见人多，借口说肚子痛人也累回房去了。
“金花真的没有这种衣服卖。做工好，料子好，款式好。”大嫂一个劲地夸。
“妹妹，你买这么多衣服要花好多钱？”二嫂问。
“我没买贵的，我只买好的。一百多块钱一件，四件共五百七。”小红洋洋得意。
“哇！那么贵还说没买贵的，当真是有钱财大气粗。”二嫂羡慕地说。
“你买四件那么多，送一件给我行不行？”大嫂拿一件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现在不行，等我以后钱多了才可以。”小红从大嫂手中拿下衣服。
“抠，你都挣大钱了还那么抠。”大嫂生气地走了。
“妹妹，等我生了娃儿跟你去学技术行不行？我也想去挣点钱。”二嫂说。
“学没问题，你得再找一个人搭档，你一个人肯定做不了。小红得意地说。
小红这一天够得意的。天黑后所有人都走完了她还在欣赏她的衣服。
“能把你那名片给我看看吗？”支梅站在小红门口问道。
“没问题。你要送给你好了。”小红的笑容就没有停过，顺手递过来名片。
“你就不看看我的衣服吗？我妈说我穿上这些衣服比我大嫂二嫂都漂亮。”小红脱下身上的新衣服，穿上另一件新衣服。
“不就四件吗？我这已经看到两件了。还有两件你跟你嫂子们讨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见了。你知道吗？对我来说别人的东西再好我也是不羡慕的。因为任何享受都得有那个命来消化才行。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前男友也是卖衣服的，如果我有命穿新衣服，他就不会抛弃我。所以，我命里无。为了让自己不为物喜，不为已悲，我把自己变得很麻木。我才能做到你夸奖的那种能干女人。小红，你别怪我。我不敢买衣服说明我有苦衷。我离脱贫致富还很遥远。你买的衣服我当然喜欢，所以我才要记住你名片上的地址，等将来有机会我也去那里买上一套。”
“我懂，你是羡慕不来克制自己。我就不明白，你也挣了不少钱，你可以只买一件噻。”
“你挣的钱都是你的，吃喝都不用管。不收房租已经是你损失钱财孝敬父母了，你在我心中堪比地主。我得存钱，存钱养老。”
“也是，”小红放下衣服说道，“我们总共挣了四个月钱，你就用了两个月来还帐。这几个月我爸，我妈，房租，还有我挣的钱加起来的确不少。我妈还了所有外债都没花我一分钱。就算下个月二嫂生孩子，我妈手里的钱也周转的过。”
“你二嫂生孩子我是不是还得送个大礼？”支梅问小红。
“礼肯定是要送的，送多少由你自己决定。”
“那你送礼吗？”支梅问。
“我不送，我跟我妈没有分家，二嫂都用我妈的钱。”
“所以嘛，我不能跟你比。我就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的决定指点建议，因为有可能触碰到我的痛处。”
“啊！我触碰到你的痛处啦？我可不是有意的。不过钱多钱少都是活，我以前不也捡别人的衣服穿吗？你现在到底是在挣钱啊！就算开支比我大，你也不至于啊！”
“你有家呀！我没家，这差别大了。”
“或许是吧！我觉得还是怪你自己，跟你介绍对相你又不愿意。如果你结婚你不就有家吗？”
“我肚子又开始痛了，我回去休息，你也早点休息，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
支梅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很是平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幻想俊昌的兴趣了。过去俊昌的影子暂时消失，留在脑海里的只有今天的形象。而又是那样模糊有距离感。俊昌为什么不去开时装店？难道本钱没有凑够？俊昌身边没有女人，俊昌不会那么快就忘记这段感情走向另一段感情，支梅深信不疑。支梅早早地上床睡觉，对于俊昌她第一次有了放心。
工厂还没有开工，大家都等着，支梅慢慢习惯不急于挣钱，一切自有天安排。
一个星期过去，支梅没有思念俊昌。每天早起早睡，屋里收拾干干净净，自己也收拾干干净净，有空就收拾院子。
第二个星期过去了，二嫂住进医院待产。赵婶和小红去了医院，支梅担起院里所有家务，早上还得去帮赵婶扫地。医院传来消息，二嫂今早剖腹生了个男孩。
第三个星期，支梅侍候二嫂做月子。她给小孩洗澡喂奶，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如果生下来已有半岁。
第四个星期，二嫂娘家妈来了，支梅接到厂里通知后天上班。
皮鞋厂的工资是诱人的，作息时间是奇葩的。接到订单就得二十四小时干，没有订单就得二十四小时休息，有好多工资算好多工资。没有任何福利待遇。
“十月国庆节以前是皮鞋厂大红大战的季节。”主管今天开会着重讲了这些，“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很累，不要怕累，累过就是钱，国庆节肯定是要放假的。放假你们再好好补觉。为了高效地完成工作允许你们任何人带徒弟。”
小红首先把这一好消息传递给大嫂，二嫂现在带奶娃不用考虑。大嫂确说她不愿意干那么累的工作，她只想少挣点钱，有钱挣就行。她娘家已有拆迁的消息，她唯一的弟弟未婚因病去世，她是那个家庭唯一继承人。
想找人帮忙的愿望终是落空。支梅和小红与厂里其他工人并无二样，摸黑出门，摸黑回家。这一干就是一个月。半夜回家小红有饭吃，支梅没饭吃。这是支梅自己当初要求自己煮饭的后果。如今她也想吃点现成饭，却苦于开口，终是放弃。凌晨四五点回家，包子店作客，吃得饱饱的回家就睡。不管多忙，发工资都是要放假的。
“这个月累安逸了。”小红领到工资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得那张小而圆带斑的脸酷似个饱满的大核桃。“工价上涨居然挣到三千多。哈哈，哈哈，真是太开心了。”
“听说外面好多厂比我们厂工价还高。”支梅说。
“难道你想跳槽？”小红问。
“不想，当初答应过主管做三年的，还早呢！”
“也是，咱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们先去银行存钱吧！”
“好，你存多少？”
“除去房租，水电，生活，再留点备用存三千，存三年。”
“别，别，存一年就行了。一年后我就可以盖楼房了，到时候钱不够，你得借给我。”小红有点心急。
“你盖楼房初步估计要多少钱？”支梅问道。
“估计要五六万。上半年我存了八千，现在工价上涨每月有三四千，到过年至少存两万。我定期一年也就是明年的这几天，估计运气好能存三万，运气不好能存两万。这样下来我也差不了太多。”
“既然明年你有两到三万，那明年除去生活我也不少。今年的钱我都定三年，因为我们至少要在这个厂里呆三年，明年我挣的钱都存活期，供您随时使用。你看行不行？”
“哦，当然行！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我的楼房梦一年之后就能实现。”
来到银行太多人排队，别人都是男人排队女人在旁边等。为了安全，女人自发站在自己老公跟前形成整齐一列。每一个男人完成业务都拉着自己老婆一起离开。有的还大声喧哗说要邀约更多人一起去吃火锅。支梅和小红没有说话只是孤零零地排着。为了安全，支梅和小红彼此照应着。
存完钱出来，小红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说。
“怎么了？”支梅问。
“你我两个都是寡妇。我们才二十岁？我们都没有真正走上爱情道路就成了寡妇。同是女人，我们比别人都苦。如果我没有你，你没有我，真不知道会怎样。”小红愤愤不平。
“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年哎！我们已经从别人后面走到别人前面了。我们进步可不小，刚刚你还存了三千多。应该高兴才对，你离梦想已经很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支梅急忙安慰道。
“这个我承认，可是我心里就是不平衡。我为什么要跟我不喜欢的男人一辈子？虽然我暂时没有喜欢的男人，但我那个男人我是真不喜欢他。我都不想在看到他，我想起他的存在我心里无比难受。”小红已泪流满面。
“你有一个不爱却硬塞给你的男人，我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男人。我们不同的遭遇，相同的痛苦。”支梅抱住小红，想给她一些些温暖，也想从中取得一些些温暖。
支梅控制自己不让泪水流出。在她加班回去没有饭吃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俊昌。在她不为吃穿发愁的时候，内心却异常空落。她看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小红，她相信小红就是镜中的自己，彼此就是这个社会的一个边角笑话。
她俩席地而坐，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别人的声音。紧紧搂在一起。
罗勇和一个女士从对面行走经过，俩人搂在一起非常亲热。小红突然惊叫：“你看，快看支梅，那是罗勇。”
“别喊，”支梅捂住小红嘴说，“我早就知道。”
“你都没告诉我？”
“别人的事情看见也要装作没看见。知道的越少越好。”
“为什么呀？”
“因为你一旦说出去，别人说会说你在嚼舌根。这件事跟你就永远脱不了关系。有的人在传话时总是说，我听某某人说的什么什么？”
“那，告不告诉小汪？我觉得不告诉小汪对小汪不公平。”小红说。
“别，他们本来就不是夫妻，小汪不知道她就不会难过。知道了也就是分手，他俩最后都会分手，痛苦来的越晚越好。”
“罗勇会是这种人？”
“你不管他是哪种人，房租还是他给的，你一旦说出去，他就会搬走。这不是你们想要的，而且，我们还在同一个厂里上班。到时候你没有好果子吃。想想我们自己，哪里有公平，别去参合别人的事情，人家会恨我们的。”
“你懂得真多，可是我总觉得不对，我也做不到你说那种装瞎子。”
“今天发工资，明天不上班。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去青城山，我从来都没去过青城山。小时候读书，学校组织春游就去青城山。我们家没有钱，确切说，有钱没钱都不会让我去，我父母认为他们都还没去过我就想去，反天了。”支梅想去青城山更主要是俊昌曾经承诺她去青城山。支梅这几天对俊昌思念更加强烈。上次小红买衣服后的半个月，支梅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后来便会不经意想起他，再后来支梅的思念自然而然频繁起来，甚至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脸子里也全是俊昌的影子。支梅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结果是力不从心效果甚差。
为了避免小红回家胡说八道，支梅愣是拉着小红在街上游逛到很晚。回家后别人已经睡下了，院里静悄悄。直到小红房间关灯支梅才回房休息。
回到房间的支梅并不想睡觉，即使明天上班任务不轻。她每天像个演员一样，陪小红开心，陪小红难过。不让赵婶一家有丝毫嗅觉嗅到她没良心，她不敢搬家，即使这里没有自由。她不敢不参与他们家的乱七八糟的事，因为大家都认为她更明智。她要有半点其他想法，赵婶一家就会说她没良心，忘记当初。
只有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属于她自己。自己一个人在床边安静的坐坐，也是件幸福的事。如今思念俊昌对支梅来说是最好的生活调节济，是一个女人的全部私生活。她需要时间来回味，享受那种别人不明白的那种相思之情。她想起那天看到俊昌时的感受，俊昌已不再是先前那个俊昌了，支梅也不再是先前那个支梅了。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勾起她阵阵悬念。那天是9月1号星期五，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要记下来。对，记下来。写日记，支梅突然想到可以用写日记的方法来记录她的俊昌，记录她对俊昌的爱。她找来笔记本和笔，这笔记本和笔本来是用来记账算工资的。现在她要用它来记录自己的灵魂，记录自己的爱。她撕掉曾经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收获的证据，撕个粉碎悄悄仍到煤炉子里烧掉。又撕下这个月的记账用针线连起来放到枕头下方。一个完整的笔记本呈现在支梅跟前。她亲了亲笔记本，对它悄声说：“亲爱的，以后你就珍藏在我的这个小本子里。我想对你说什么话我就记录在里面。”她打开第一页，大大地写着：
毛俊昌，我爱你。
你是我的俊昌，我是你的支梅。
我用心爱你那是在悔恨之后。
你离开我让我明白得到与失去的反差。
如果还有可能我愿为你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我想你我正在经受风雨，
彩虹出现便是你我重逢。
爱你，昌
你的支梅一九九二年九月一昌亲笔
支梅翻开第二页，记录他今天的心情。
亲爱的老公，好想你，我相信你也好想我。我在金花挺好的，就是想你。那种简单纯粹的想。那天，九月一号，我们工厂放假，我去九眼桥看你了。你不知道，因为当时你生意很好。我就站在你对面的化妆品店观看你，我是隐藏在那儿，这怕被熟人看到，我又怕你看不到，我到底还是不敢被你看到。我还买了一瓶乳液，将来一定让你报销，谁让你不给我见你的机会，不管你同不同意，这账我是给你记上了。那个来你摊位买了两套衣服两条连衣裙的个子较矮声音较粗的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士是我们的恩人，也是在我安静生活中充当点缀的人。是她的父母给了我二次生命，是她给了我挣钱的机会。亲爱的，等我赚到更多的钱，租上两间房子，买上家具和新床，买上结婚的红被子，我就过来接你。接你来做我的新朗，再也没有父母的羁绊，再也没有亲朋的嘲笑，更没有人知道你我的过去。金花是个好地方，这里搞开发人山人海，生意爆棚，地摊货服装超级好卖。老公，啊！好久没有叫你老公了。轻轻地叫出声来感觉真好。等我，老公。我们分开还不到一年，等到一年期满时，我一定达成我的夙愿。我记得我们分开时正是数九寒冬。去年的那个冬天没有你的日子我流浪街头，我怕了，我不要那样的日子，今年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与你重逢，过一个有你，有爱，温暖的冬季。
一九九二年九月一日晚
支梅笑了笑，关上她的灵魂的日记本，放到枕头下。上床，美美地进入梦乡。
时间不懂感情机械地转着。天公不做美，不是烈日炎炎就是狂风暴雨。支梅与小红半夜下班没带雨伞，狂风大作，雷雨闪电。两个女人站在大门口不敢走。坑坑凼凼的路面积水很深。支梅回到厂里找来纸板看了看说：“不能走，这雨太大，雷鸣闪电的太危险。”
“难道我们要在厂子里坐到天亮吗？我已经坐了快二十个小时了，眼睛早就绷不开了，最重要的是我特别冷。”小红生气说。
“我也是，这天白天三十几度，晚上下雨十几度，真叫人受不了。”支梅说。
“我就不相信我家里人就没一个知道下雨？要钱的时候就跟我张口，受苦受累没一个知道咱们。”
“别生气，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生气。保持体力，一会儿一定会下得小点，小点咱就走。大雨三颤，来得快去得也快。”
俩女孩蜷缩在工厂大门口冷的发抖。等了好久，看上去雨好像小了些。小红不顾一切要走，要回家睡觉。支梅与小红左手拉右手相互搀扶，一人拉住纸板的一个角遮住头部冲向雨水中的大路。双脚浸在冰冷的水中，人便清醒了些。很快，雨水将俩人衣裤全部打湿，纸板也被浸湿。俩人不管不顾，搀扶着继续向前跑去，工厂离家不过一公里。浸湿后的纸板输给路程，瞬间烂掉了。俩人整个落汤鸡，因小红爱漂亮脚上穿的跟鞋，奔跑时看不见水下面的烂路扑倒下去，手肘顿时一阵剧痛禁不住“啊”的一声惨叫。雨越下越大，支梅扶起小红继续向前跑。天还不亮，雨水冲刷俩人双眼，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俩人同时倒在水里。支梅再一次拉起小红，大声喊道，“走，天上下刀也要走。至少现在没有打雷，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小红好像体力不支，哭喊着道：天啦，我以后再也不相信我妈了，这个时候她本来是要去扫地的，每天这个时间她都起床了，今天她用不着扫地也不来拉我们。上个月我把钱全部存起来她都骂我，说我自私只为自己。就上个月钱多我才存起来，前几个月我都没有认真存钱。全家人在外绷面子，我一个人该背时。我买衣服背地骂我花钱，她的儿媳妇天天光耍，穿好吃好，她说怕人家不跟我哥了。小红哭的呜呜咽咽，雨水声到底还是盖住了她的哭声。快了，“再坚持几步就到了。”支梅安慰道。
回到家后，灯光下照见小红手肘鲜血长流。赵婶早已等在门口，“这么大的雨，不晓得呆在厂头，冒雨回家，全身都打湿完了。”赵婶话音未落，小红放声哭诉：“妈呀！你可真是我的亲妈呀！昨天这个时候我就起床去厂里，今天这个时候我回来，你是觉得我回来早啦？我坐在那时屁股都没挪一下干了二十几个小时，你还嫌我回来早了？我那里是你亲生的哦！我就是捡来的。你儿子不想办法谋出路，你养。你儿媳妇要穿要吃，你给。你当初拿我卖了四千元，现在还是拿我养家。我到底是上辈子欠你们好多嘛？啊……哈……鸣……”小红越哭越起劲。此时的赵婶一脸委屈地不吭声。
支梅换好衣服出来，小红还趴在桌子上哭。支梅找来阿莫西林，一块旧布，一圈从厂里带回来的纸胶带。拉着小红来到水池边，脱去还在滴水的上衣，为她冲洗伤口并包扎伤口。又将她送回房间准备帮她换内衣与裤子。小红却害羞让她出去她自己来。
支梅是自己屁股流鲜血还得给他人治痔疮，自己痛欲生还总是同情小红。支梅回到自己房间，她顾不了自己，急忙煮了两碗面条，并将最后五个鸡蛋炒了做臊子，多数放到小红碗里，自己留了少许。
“小红，开门。”支梅喊了一声。门开了，“快，接住。”支梅将鸡蛋多的那碗递给小红。
小红破啼而笑：“只有苦命的人才懂苦命的人。我真想和你一起煮饭吃，真不想和他们一起煮饭吃。”
“既然父母靠不住，答应我，和我一样，不哭不闹，自己坚强。”支梅说。
“如果没有他们你以为我不坚强吗？有他们，我会感到心痛。没有他们不心痛就会好很多。把我当牛当马控制我的全部，还经常开口闭口都是我不懂事。”
“别说了，吃了好好睡一觉。厂里并不知道我们的情况，要是让厂里人也觉得我们不如别人，我们就更惨。所以，家里的一切事情先忍着，工作重要。”
可能是太累了，支梅碗都没洗，倒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俩人不分先后地被一阵哭声吵醒。
支梅睁开双眼，从声音中知道是小汪。罗勇的背叛，小汪哭也是迟早的事。哭能怎样？寻死觅活又能怎样？只是这种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正常现象。支梅没有起床，伸伸懒腰，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俊昌。这些天，她真的好想她的俊昌。她总是幻想俊昌出现，总是幻想俊昌给她带来无限温柔。
“怎么了？”小红来到小汪房间问道。
“他不要我了，他已经在别处租了房子，他和别的女人已经在一起了。”小汪一口气说完继续大哭。
“这事不能全部怪他，别的夫妻工都是同进同出的。你整天在家睡大觉，他不喜欢你很正常。”小红一本正经说道。
“我一开始就给他说过我不喜欢干活，他死缠烂打要我跟他在一起。他说他养我的，他说他一个人挣钱就够了的。他说他要对我好一辈子的。当初要不是相信他的话，上了他的当，我就跟包工地的老板在一起。我凭什么要干活，我从小就不干活的。我刚跟上他那阵没日没夜地陪他干活，那时候他缺钱。现在他不缺钱了我才没干活的，也是经过他同意的。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没良心。”小汪瞬间不哭了，反驳道。
小红自觉没意思回到赵婶那间主人房准备煮饭。支梅悄悄起床，收拾利整后偷偷出门。她要去九眼桥去看她的俊昌。时间让她暂时得不到俊昌，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肯努力肯争取，一切交给天意，交给时间。她心急如焚来到车站，忧心忡忡上了公交车。金花距离九眼桥几十个车站，辗转三趟公交车。支梅有序地上车下车，顺利来到九眼桥。时间刚好中午三点。这个时间点烈日炎炎，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有的摊主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有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玩扑克。支梅像老鼠怕猫似的谨慎地溜进俊昌摊位对面的那间化妆品店，假装顾客重演上次排练过的那出老戏。
“美女，这是刚上市的防晒霜，效果好质量好，我涂给你看。”老板娘热情地揭开瓶盖，抹了一些在自己手背上让支梅看看。
支梅却盯着俊昌的摊位移不开眼。当然，她也听见老板娘的话。回头回了句“真的能防晒吗？”
此时的俊昌离开自己摊位，在胖子的摊位别人坐着玩牌他站着抱空膀子。俊昌正面刚好斜对化妆品店。若不是他全神贯注桌上的牌况，他应该第一时间看见支梅。支梅内心惊涛骇浪，既怕俊昌看见自己又盼望俊昌能看见自己。
“就这瓶好了，多少钱？”支梅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一百四十八。”
“啊！这么贵？”
“不贵，商场几百块呢！”
“行。”
支梅拿好防晒霜正要出门转身问道：“老板娘，这太阳像火一样，我能在你这儿躲躲在走吗？”
“可以啊！门后刚好有小凳，你坐会儿吧。”
花了钱就有机会躲在这里安稳地欣赏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支梅内心无比充实。俊昌已不是当初那个俊昌了，比上次支梅见到他时还要胖些，白衬衫洁白，皮鞋锃亮。面容白晰光泽，头发理出新高度。一副老板派头。
“那家衣服却实好看，”老板娘看着痴痴的支梅以为她是看重那衣服或囊中羞涩在这里过眼隐呢！“那个老板挺好说话，只要你看中了衣服，钱多钱少他都会卖的。”
“哦！哦！”支梅不好意思答道，“好看的衣服都会很贵，请问老板娘，那家的衣服是成都本地货吗？”
“他们一起的人都说是荷花池的货，可是别人的摊子上就没有那么好看的衣服。我也是今年才来守生意的，以前我都是在时装店买衣服。来这里以后才知道摊子上也有好衣服就不去时装店买了，省不少钱呢！”
“不好意思老板娘，我该走了。买衣服的事等我有了钱再来决定，谢谢你老板娘。”支梅赶紧起身离开，她知道话多必有失。自己毕竟是做贼，是人人喊打的贼。
回金花的路上，支梅依就感觉平静很多。她很想向老板娘打听关于俊昌婚姻的事情，终于还是因为胆小放弃了。支梅坐在公交车上，欣赏沿途的风景，她的内心依就充实。
日子机械地过着，转眼又到了冬天。过年前都是皮鞋厂的红火时期，几乎天天上班晚晚加班。两个单身女人打着手电筒上班，打着手电筒下班。几乎没有准时吃过一餐饭，更没有吃过一餐好饭。
“今天发工资也没有早下班，一月一天的假也被取消了，咱们这钱挣的也真是累啊！”小红拉着支梅的手在漆黑的道路上边走边说。
“没事，谁让咱们缺钱呢！”支梅说道。
“是啊！你无家可归把钱看的比命重要。”
“不是我把钱看的比命重要，厂子里那些有家的人，有钱的人，包括主管不也跟咱们一块儿加班吗？咱们上了这条船，干的是这活，都得按行业的规矩来。再说了，你不也期盼多挣钱，明年盖楼房好扬眉吐气一翻吗？”
“可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我真的觉得不值。我大嫂二嫂一穷二白，整天的穿好吃好玩好。我们那一大家子，就好像穷我一个人。”
“你妈不也白天干家务，凌晨扫马路吗？”
“她那是惯着她的儿媳妇，她要是把我也惯着我就谢天谢地了。”
“今天的工资你打算存多少？”支梅转移话题问道。
“哪有时间去存啊？明天还得上班。”
“那你打算放你妈那儿还是自己保管？”
“肯定是放我妈那儿，我妈要是知道我没去存钱又没放她那里，还不把我骂死。”
“我倒是有个主意帮你存钱。就是不知道日后你会不会帮着你家里人来骂我？”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只要能帮我多存钱，我就得感谢你。”小红是相信支梅的。
“你把钱放我那儿，这个月没时间存钱，下个月一定有时间去存。你就跟你妈说，老板太忙了，暂时没发工资。你妈是个好人，特别能理解别人。她一定会相信的。这样，你就很容易存钱盖楼房了。到时候我的钱全都借给你，我只求你专程为我定制一套套间房子就好。”
“这个主意很好，但是，你确定你把你所有的钱都借我？”小红诧异地问道。
“全都借你，因为我要永远住你的房子。你靠努力想要盖楼房收租，我靠努力只想住大一点好一点的房子。咱俩相互帮助，做永远的好姐妹。”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把所有的钱都放你那儿，一分都不给我妈。过年，咋就开工动土。”
“那，我的那间房，你得按我说的做。”
“你不就要大一点，好一点的吗？别人一间十二平米，你的一间十五平米，大不大？”
“不大。我要的是套间，提五十平米。”支梅说。
“五十平米？你脑子没发热吧？我可以盖四间了耶！”
“脑子肯定没发热，想了很久的事了。我可以给你四间的房租。”支梅肯定地说。
“行，都依你。”
我觉得你也应该盖一套的我一样的房子。免得到时候你看我住舒服了，你有钱却住不舒服，难受。
“我可以少租两间出去，多住两间就舒服了。”
“不是那样的，你不觉得我们花钱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让我们的生活如意吗？所以你要想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那你说，怎么盖出来不会后悔，我就知道你有两下子，都听你的。
“你爸妈还要跟你住一块儿吗？”支梅问道。
“我大哥二哥跟本就没房子给爸妈住，他们住我的房子我没意见。”
“那你就这样设计，你不是盖三层吗？你就把房子大门口地基就弄出个套间的，其余的你还作单间。一楼套间你爸妈住，二楼套间我住，三楼你住。”
“我一个人住一个套间太奢侈了，有点浪费，我宁肯收房租。”
“楼房盖起来你就是地主了，几十间房的房租耶，你有我穷吗？我租住都不怕，你地主还怕吗？”
“也是，听你的。少收点房租就少收点房租呗。不过到时候你自己设计，我可懂不起你那些。”
支梅想要有个套间供自己使用，她厌倦了所有人同用一个水龙头，共用一个厕所。她听说过冲水便盆，没有见过。她虽然烧着蜂窝煤，她也要为自己设计一个厨房。灶里烧的是蜂窝煤，灶上和农村灶一样，宽敞而实用。一个蜂窝煤炉可同时安放三口锅，一个炒菜，一个煮饭，一个热水。比起在门口放一个孤立无援的蜂窝煤炉好多了。灶的前方利用窗台便可以放调料。灶旁边在用石板彻一个固定的碗柜，内部分三层，层次分明，好拿好放。外部磁砖镶嵌，干净又美观。她要为自己设计一个新房，一个她认为对得起俊昌从九眼桥搬来金花的新房。她要将自己的钱全部借给小红盖房，她相信小红挣了钱就会还给她。她要五十平米设计两个房间共二十平米，供自己与俊昌和未来宝宝居住。一个小小客厅能放一个食品柜和一套大方桌即可。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再留一个厕所那么大间的储藏室供俊昌存货。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便是与俊昌幸福的开始，支梅差点笑出声来。她要求自己努力，她要求自己改变，以一个斩新的成熟的支梅去向俊昌求婚。她曾经的错她要大胆承认，她要用行动告诉俊昌她是用心在爱着俊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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