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鹰玦 » 第二十五章 入局 (1)

第二十五章 入局 (1)

    “我老天宇内,白雪凝须眉。坐阅几输赢,历观迭兴衰。”

    没有嘴唇的人吟哦罢了这诗句,使指节敲了敲棋盘。

    顾索定定看着自己跟前的这一截指甲,忽道:“我已经入局。”

    他年轻而俊秀的脸上陡然升起一种浓郁的忧色与悔意:“我还把朋友也带进了局里。原来我本该走得远远的才对。”

    没有嘴唇的人看着他,好像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无论是谁在设计这一场棋局,”顾索把拳头的指节捏得格格作响,“所有人都已经入了局。甚至不能说是敌在暗、我在明,我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

    没有嘴唇的人吁了一口气,道:“但你是很能思索的。”

    顾索道:“对。”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自谦,反倒痛快承认了这一句不明显的陈述似的夸赞,“等到天亮,我就会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我的朋友。”

    没有嘴唇的人道:“除了我。”

    顾索察觉出这是一句玩笑话。他知道关在这里的是一个武功很高强、自甘被锁链捆缚的武林前辈,但实际上从没有人告诉过顾索这人究竟是谁。他曾经有过猜测,然而至今也没有得到证实。——当然,既然不知道这没有嘴唇的人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是没有办法说出去的。

    陷在一种将要有事情商议的情绪之中,人会变得有些激动。顾索性子稳重,但说到底是年青人,仍然不住的话要变得多了;在这囊萤斋之中,却仅仅只有这没有嘴唇的人可以和他交谈。他向来是对这个在黑暗之中生食蛇鼠虫蚁的人有些忌惮的,也曾从父辈口中听说过他食人的传闻,不过透过这些“传闻”的语言用句,顾索依旧敏感地察觉到其中没有过多的嫌恶,更多的是感慨甚至叹息。对于与自身无关、又为众人讳莫如深的这样一类事情,顾索向来是没有太多好奇心也不多过问的;仅在对着这没有嘴唇之人时照旧作些尊敬称呼,倒也算是他一贯恭敬态度了。

    顾索道:“听前辈言语,似乎对我父亲叔伯都十分熟稔。”

    没有嘴唇的人咧着嘴角,以至于那半根老鼠尾巴终于从他的“嘴”边掉了下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年‘鲸饮门’老门主辛痩蛟的‘笳悲芦叶’四弟子,‘盼君归’楚闻笳在‘盏绣庭’和你四叔严白牙遭了薛岸临的污蔑,给押解到京城的途中得人暗里相助逃掉了;尽管后来得女侠孙如灯站出来替他俩昭雪,却再没见他二人出来走动。这其中还是因为另一点:楚闻笳的二师兄、‘檐下冰凌’秋芦早就不甘囿于草野,搭上薛岸临后和朝中诸多大员都有所接触,已经做了半个官了;后来更是凭借关系手段将自己从‘盏绣庭’的惨案里摘了出去,要我说,他可比薛岸临聪明得多……至于你的几个叔伯,严白牙生性风流暴烈,叫他一辈子待在同袍山庄也是不可能的,就算没有那一场诬告,他也不会安定;你父亲年轻时浮躁急切,却用情专一、待朋友一等一的诚挚珍重,最难以容忍背叛之辈,如今看他教导出你这样沉稳的孩子,也许改变了许多;纪遇犀过分钻营,以至于陷入牛角尖里;许擒鹿最怕辛苦,却依靠心思缜密,反而叫他计算出许多捷径计谋来;全万应内敛,”没有嘴唇的人说到全万应,一时似乎是没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最后道:“我最先见全万应的时候,以为他和赫连钧一样,是个很平淡、很内敛的人。只是越接触便越发现,他只是将一团火滚烫烫地烧在心里……他的浪漫与多情,也许最后都送给他那些武器了罢。而这六个人之间的连结,我看多半是依靠你父亲和赫连钧;赫连钧的离世,对于他们几个更是一种春联与门板之间糨糊逐渐的干结发硬。从前那种黏稠湿润的状态,要你父亲这样热切的人来维系,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顾索听见这人说顾修远“用情专一”的话,不免沉了沉脸色。在昏黄灯光下、独独二人之间,他也不太害怕自己的表情被太多人瞧见。他心里除了对几乎没见过面的严四叔、过世太早的赫连五叔没法生出什么观感,倒是对余下几位叔伯的印象与这没有嘴唇之人多数如出一辙。然而父亲从前的性格居然是可见的热切,那这么些年来的苦心经营、操持事务,以及母亲的逝世,着实是改变了他太多……

    顾索想:觉得父亲稳重自若,是否仅仅是自己一个单方面的理解?倘若一干叔伯之中的确有人有异心,父亲是心中有数却置若罔闻、还是压根就不肯想?如果翩翩姑娘让父亲寻得了多年以前那种爱恋时的慌张与热情,是否自己也该理解这一场缘分与父亲要将山庄拱手相让的行径?要是翩翩姑娘的确想要接手山庄、继续经营,以她的聪慧灵敏,说不准要比男人们都做得更好!但凡同袍山庄发展得好,谁来做这个庄主都不算什么过错!

    哪怕他已经在意志上做出了这样的让步,仍然存在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翩翩真的不在乎同袍山庄。

    至少是看上去不在乎。

    只要她不在乎同袍山庄,顾索就不能容忍这样一场儿戏般的交接真正在现实之中发生。那么,这样一场闹剧似的开篇,究竟有什么用意呢?最明了、也最好推测出的一个结论就在眼前,顾索无法忽视它,索性就干脆地把它抓住。

    最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往往就是最无法得到这东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