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鹰玦 » 第二十七章 杀局 (1)

第二十七章 杀局 (1)

    诸葛长欢回想着第十九册竹简中的记载。严瑜写到后来似乎心里负着气,档案之中不乏形容屈莫悲“倒行逆施、顾盼自雄”、秋芦“钻天打洞、利欲熏心”、辛痩蛟“口蜜腹剑、卖李钻核”之语,对叶沾风与楚闻笳的评价还算不错,只是也不忘踩一脚辛痩蛟,说是“歹竹出好笋”。依照现在的大众眼光来看,严瑜这些话可以说有说得准的,也不乏自己过分主观的观点。而今“鲸饮门”分崩离散,只剩一个叶沾风坚守在昆山泣露场,依靠他手下的“十一支花”、“二十一片叶”勉力支撑着门楣的昔日荣光,不可不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了。

    窗外的天空骤然笼聚起层叠的阴云。诸葛长欢暗道:原来这些时日原本该有一场风雨!然而其中牵涉“鲸饮门”,又是否只是夺权一事这样简单?想必多少新仇旧怨、血痕沉积,都合该被这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给涤荡清明……一念至此,他腰间裹着布条的“雁声”剑,居然也随着逐渐呼啸的风声而震颤起来;身体之中流动着的血液,更产生了一种轻微的共鸣。

    只希望不要是多年前“烹药山庄”那样的惨案!

    诸葛长欢坐在桌子前,看着在窗边负手而立的唐酥与赫连钧极其肖似的面容,不由得生出一种思绪:或许此番来到同袍山庄的我、他,才是衔接的关窍、暗藏的杀招!

    许擒鹿从不想得太多,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深思熟虑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顾修远多少年来没给自己捞上一点儿好处,以至于连要讨好一个女子也为江湖人大为惊诧;而纪遇犀一阵清醒一阵恍惚,说不定哪天就要发上一场比从前狠烈百倍的癔症,或许干脆是吃他那些硫磺朱砂给自己毒死!

    他坐在“呦呦轩”内,擦着自己怀里的一柄红缨银枪,仿佛怀抱着心爱的女子、年幼的亲儿,或者是一头驯服的小鹿。这柄银枪的每一根红缨,都均匀地抹上了润泽的油脂,因此看起来没有一点儿蜷曲、奓毛、褪色,显得顺帖又鲜艳;银色的枪头更是光可鉴人,在“呦呦轩”四方摆放着的铜镜之间反出一种灼灼的亮色。这柄枪显然已经被保养得很好——就如同许擒鹿一般,他的年纪比顾修远还要大上两岁,面部的皮肤却依旧紧实光滑,很少有皱纹的样子,看上去甚至比顾修远年轻一些——但也如同保养自己是怎么也不嫌多的一样,许擒鹿对这柄枪依旧满怀着调治的热情。他手中包裹着麂皮的檀木块正沾了少许的粉末,一下一下在枪刃上来回盘擦,直将银枪擦得微微发热。

    许擒鹿的尾指在擦拭的间隙里时不时轻轻搭在方才擦过的枪面上,因而感受到这种摩擦而产生的热意。

    很轻盈,也很幽微的热意,像是烛蜡滴挂在绳结上瞬间燎出的一串流星似的小焰。

    许擒鹿的胸腔却好像银枪挂着的红缨一般,已经沁满了、浸透了油脂,只等着这一串小焰霎时间的点燃!

    无论多好的枪,在上阵前总要被忧心它锋利的程度。在战争来临的日期难以估摸时,一种长期的、持续的打磨与保养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为什么人想要追求无坚不摧的武器?

    为什么人想要追逐尊贵无上的地位?

    为什么人总是对自己的现状不知足?

    许擒鹿这样问诘自己。可是他也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这些问题永远没有确切的答案。于是他也就这样仅仅只是提问,而不去回答它们,如同抛弃从前所有或普通的或复杂的或需要大家来商讨而他根本没说出口的思考一样,将这三个问题抛却脑后了。

    我该得到。

    我能得到。

    我要得到!

    他依旧怀抱着“鹿鸣枪”。这是昔日他藉此打出名头、闯出一番天地的趁手武器,是他跨入同袍山庄、结交几个弟兄的敲门砖,更是他多年来最贴心、最疼爱的一个朋友。他现在五十几岁,没有妻子儿女,也许在不久后连兄弟也会失去,可是这柄枪永远不会背弃、永远不会离开他!

    局已做成,什么时候收网自然由撒网的人决定。这偌大江湖之中芸芸众生,谁不想在碌碌庸庸时尽力向上走?他许擒鹿安分平淡了这么多年,还不是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么?!

    想起那个疯疯癫癫、口中念叨胡话的大哥,许擒鹿突然也有了一点“雅兴”,想起一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无论是怎样的波澜壮阔,最终也难逃过灰飞烟灭的命运。鲸饮门盛极一时,如今不也苦苦支撑,权作了一根扯紧的细绳?名扬天下、威震四海的大侠司空问荆,不也落得孑然一身、断臂眼盲的下场?更不必说百年时间弹指一挥,就算是远坐高台的帝王将相,深埋地下后也终究化为白骨……正因如此,只要人生在世、活着一时,能争到手的东西才要尽力一搏;你不去争自然也有别人去争,毕竟握在手中一日便是赚到一日!

    “噔噔”两声,好像是有人在敲“呦呦轩”的门。许擒鹿紧锁着眉关,在几面模糊的铜镜所反射出的光束之间,他严肃着表情的脸孔被打散成许多或亮或暗的碎片。在呦呦轩里“关上门”的意思就是“请勿打扰”,在庄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现下来敲门的到底是为了十分要紧的事情,还是根本就是不懂规矩的人?

    尽管面色不虞,许擒鹿仍搁下了手中的银枪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赫然是顾修远身边的“保护神”之二、“铁骨神”胡捭岩,只见他一张苍髯如戟的方正面庞此刻居然赤红如火,细看来脸上竟有泪痕。许擒鹿心下一惊,已然生出七分不安,不禁出言问道:“捭岩,你这是怎么……”

    这铜皮铁骨、天神般的大汉一双虎目里含着的泪登时落下,连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二老爷——!庄主他、他遭了暗算,现在已经……!”

    许擒鹿大惊失色,忙上前一步,扶住了胡捭岩的胳臂,沉声道:“你不要惊慌,三弟……庄主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