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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狼庭的月 昼朝的日

    这啸月议上三成的声同,已然足够掀起席卷狼庭的巨浪,而踏浪而来的,正是眼前这只残忍无情的鹰隼。

    然而左王此刻却似是半醉的低头斜躺着,一手勾着牛角杯,一手抚额,一双眼睛都藏进那宽大的手掌撑起的一片阴影中,鹰钩鼻尖被帐中火光映射的红的发亮,张狂,无礼,却又如此的霸道。

    啸月议上,妄言无罪,然而狼皇为尊,皇者开口之时,群狼俯首,便不可再言。

    不过且不说啸月议妄言无罪这面虎皮,再者说左王那点心思几乎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诸位路人也都皆知晓得透透的,些许不敬,真是很小的事情了。

    可今日这般姿态,莫非,左王今日想在啸月议上做点什么?也不稀奇,毕竟狼庭很少有什么和平的过渡,每一次权力的交接,很多时候都伴随着无边的血腥。

    啸月议可不是啸的那南朝人嘴里那柔媚的白月,狼庭群狼,俯首拜的是在一轮血海之上缓缓升起的血月啊。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右王,还在上面安静的喝着酒呢~

    应和左王的贵族略有些胆怯的瞄着右王,不迎合左王的也在看着右王,当然还有些突然醉的不省人事,哐咚一声,喝倒在了几案下,便被人悄然搀扶了下去。

    至于右王,脸上冰寒的铁面具反射着帐中火盆的光,那苍老的手中紧紧攥着铁酒爵,爵嘎吱作响,而爵中酒轻微摇晃,把其间流光撕扯的支离破碎。

    狼庭三统领,

    “牙”漫不尽心的撕扯着肉块,一只手抚到腰间抓了抓痒

    “爪”的耳环叮铃作响,头垂在胸前,嘴中嘟哝着什么。

    “尾”恍若未闻的还在与人推杯换盏,笑的和善,眸光却钉在右王手中的酒杯上。

    这喧闹的啸月议,忽然变得沉寂起来,一众桀骜不驯的狼庭贵族,统领,大将,此时竟如泥雕的菩萨一般,动也不动。唯一在动的是狼王座边的澄亮的牛油大烛一滴泪刚缓缓流下,唯一的声音只是不远处火盆中刚添的火炭噼啪作响,

    狼庭的夜时常是凄寒的,哪怕是夏秋之交,可啸月议此夜,寒风甚少,应当是暖和的,然而许多狼庭贵族只觉此夜寒意逼人....所有目光都被牵扯在右王手中那个小小的铁杯,随它一上一下。

    右王恍若未闻这一切,他从开始就一直在慢慢斟饮,用那创疤癞横的苍老手掌,一杯接一杯送着一口又一口烈酒。

    很多杯之后,等到帐中的牛油大烛已然泪快流干了,等到盆中的火炭只剩下半死不活的几声呻吟,等到醉酒的左王那抚在额上,遮住眼睛的手,轻轻的颤抖着。

    右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铁酒杯,“啪嗒”一声轻响,响的左王的喉结缓缓上下蠕动了一下,咽下了满喉咙不堪的沉重。

    右王这才抬起头缓缓扫视一圈,撑开嘶哑的声音,咕哝道:长生天不议停,当诸小辈饮酒,醉者出帐,老规矩了,怎地停了?

    随即隔空敬了杯酒给左王,杯中没酒,抬了下手就放下了,

    众人皆长长出了一口气,左王鹰隼般的眼睛挤了挤,微颤的手抬起牛角杯一饮而尽,登时醉倒在地,随即倒了下去,被伴随悄然搀扶了下去。

    此刻在右王带领下,全场所有人皆举杯朝拜高台之上的唯一的狼王,高贺痛饮:长生天佑。

    众星捧月的狼王恢复了些许镇定,笑了笑,双手捧起马奶,轻轻沾了唇,却掷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言:今年雪降之时,南下大狩猎!

    狼王啸月之音,便是长生天之意,不可违,不可背。

    众人皆拜:狩来羔羊肉,祭我长生天,猎来野狼皮,祭我母亲河,长生天佑草原儿...

    月过半天,啸月议已散,夜已深,王庭之中满地狼藉,一地的酒味其上混杂着一片鼾声,唯有巡夜的狼卒一圈一圈的巡逻着

    然而金狼王帐之中,灯尚未熄,

    狼王目光炯炯,身体半倾,正聆听着面前中年文士的絮语,那文士轻声慢语的说了很久,帐中除二人外,无其他人。

    当然就算有人也只会发现,那文士的声音恍惚间幽远迫近,飘忽不定,似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若有昼朝江湖高人在此,便能识得此乃妙音宗秘藏,唤作“渺孤鸿音”,此术修炼繁杂,然而神妙异常,不泄密当然只是这种幽远之音的一小用处,修炼高深处,此术可将武学心得融汇为音用来教授弟子,有一日千里之效,光论传道之效,堪比道宗醍醐灌顶,佛门迦叶一笑,而用于杀伐,需在乐理上精通,若能再搭配天下名箫,琴,笛等后,威力端是不俗,故为妙音宗不传之秘。

    狼王听的仔细,不多时,文士躬身告别,狼王低头回礼,送了文士出账,那文士出帐,仰望漫天星辰,还有那天际之处一线的曙光,原来是已然破晓了,文士想起来一个人,想起来很多人,微微一叹,随即又恢复了那俊美的淡笑。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落花城大牢中,狱中难辨时日,无事可做,除了不远处的痛呼,呻吟之声,便没有其他的声响。心静神宁,正好冥息,不多时却忽然一阵心悸传来,携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逼着楼斟雨睁开了眼,额上有汗缓慢流淌而下,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习以为常了。

    毕竟此般平常人极易走火入魔的情况,楼斟雨却过了整整十年,毕竟这回忆中涌出无法褪色,镌刻在骨血里的恨与痛,这才是连走火入魔都不如的,真正的心魔。

    今日回忆起的是谁?

    哦,是小暑大暑俩兄弟,还记得俩人黑的都跟戏曲里的包公一样,真是黑夜里一笑见牙,不笑不见人~师傅乐得两兄弟性情欢脱,之间总是吵闹不休,于是打发去做了宗门中殿的守门人。

    这可是当年宗门又一奇观啊:

    “哈?什么?我的错?你吃屎难道怪老子拉屎了”

    “哼,笑死人了,不是你的错还能是我的错?”

    俩兄弟日常拌嘴,有好事师弟送二人外号:哼哈二将,真是绝了。

    楼斟雨出神之际,牢前地上却已然被人哐当一声丢了个餐盘,牢卒吆喝一声“吃早食了”便转身走了,没有什么奇特的饭食:一个黑漆麻乌的脏漆碗里的半碗浑水,旁边胡乱丢着两个小黑窝头,楼斟雨忽然一笑,这俩窝头还真像小暑大暑俩兄弟,你瞧,黑的真是一模一样。咬一口,差点崩掉了一颗牙,这硬的也是一模一样——两兄弟,最后都战死在殿门之前,一左一右,一坐一卧,还真像那平常懒散的模样,只不过听不见絮絮叨叨的吵闹声——头颅被人割去,只余身体静静倒在那里,楼斟雨还记得当时自己抱了抱那早已冰冷的躯壳,天很冷,眼泪没流出来就已经干涸了。

    粗粝难咽的事物顺着喉咙擦下,一阵刺痛,头顶一个铜钱大小的阳光明晃晃,有些刺眼,楼斟雨随即躺下,以剑为枕,浅睡了过去。

    大牢之中有人觉得阳光刺眼,大牢之外,却有人觉得阳光太微弱。

    “今日阳光缘何如此之弱?”落花郡守正摩挲着自己肥腻的下巴正在发愁,每月中旬,都是他晒银子晒铜钱的时候,然而此月中旬,莫说什么烈阳高照,就如同自己的某处似的,软趴趴的无力之际,眼瞧这批银钱不晒,就不能睡觉捧着再咬上几口,郡守的心灵觉得自己受到了强烈的伤害,正巧他看见一个大褂书生正急匆匆的朝他走来,大喜狂奔而去:师爷师爷!子鱼兄,子鱼兄!快救救我啊。

    那书生也是见惯了:郡守停步,且说何事。眼角余光一瞟其实他已然晓得了七七八八,不过他现在手上事情更重要,遑论些许银钱,就是钱庄被独脚大盗整个搬走,也不足为道:郡守,可还记得先前小生与你所说三计之中的上计?

    郡守胖而颤抖的身躯停下了,肥肉如波浪般震了三震,眼中金光一厉,手一招呵斥手下滚蛋,手下小吏匆匆跑路。

    书生有些惊奇,怎地,郡守这是开窍了?顾不得考虑便要开口,却被眼前人截了个胡:商机?什么商机?还有什么发财大道是我不知道的?

    书生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没厥过去:孔圣在上,是小生说的回京三计的上计!

    郡守立刻瘫成一团烂泥:我,我不回去。

    见眼前人固态重萌,书生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登时大怒:先前秉烛夜谈,大人那股意气呢?对面那坨人左右摇头,把腮上肥肉抖出了啪啪啪的破空声:我已然和仁王说过永不返京,也和皇兄辞行了,宗人寺那里差点给我祖籍上名字都勾了,这才换来一方郡守,放个屁油裤裆的地方,那晚是我喝高了,胡言乱语,醉话怎能当真,哎呦,我就说酒不是好东西,以后不喝了。”说着扭扭屁股就准备逃走。书生额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扯住郡守袖子,敬语都不用了:亦可兄!仁王威压朝廷不假,难道根基当真稳如泰山?当今圣上欠安,一旦山陵崩,天都一位皇子没有,仁王纵然无心,麾下有人贪个富贵功名,一朝黄袍加身,他还能把那衣服脱了不成?到时候,亦可,一朝云泥,你就是前朝皇族!

    郡守叹了口气:子鱼,我虽姓紫,不过继子,仁王宿智,杀了我,对他并无多少好处,圣君麾下五亲王,仁义礼智信中“仁者无阙”此话你我皆知并非市井传言,仁王何时做过于自己无益之事?且不说天都双骏司马之类的老妖精,再说西北一天未陨,四柱尚存其二,再不济也就是建个王府,把我们送进去养猪而已。我无化龙志,子鱼不须多言啦”说到此处,胖郡守顿了顿“不过,我还记得子鱼上计甚是难为,今天是如何有这契机了?”

    子鱼也不恼了,望着眼前这位是王爷更像商人的好友,也是生不起气劲,下意识一瞟左右,低语道:那剑囚,如今就关在落花大狱之中!

    紫亦可倒吸一口凉气:我麾下那群欺男霸女的衙役班头们,何时出了此般凶人?剑囚都抓得住!?

    子鱼哭笑不得,他这个好友又开始耍宝了:似是束手就擒,那当然是有大谋划,不过既然入吾彀中,便不由得他了,只消遣一吏携亦可亲笔信赴天都,自然天下皆知,这剑囚为殿下所擒,如此泼天大功,仁王岂能无动于衷,殿下反京岂不是理所应当众望所归,再回京城,好生谋划,未必不成大事!”

    紫亦可摩挲了一下下巴,嘿然一笑,拍了拍子鱼的肩膀:放了吧。随即小跑回自己的金银堆里,左擦擦右呵气的,忙的不亦乐乎。

    子鱼沉默了一下,想了一会儿,神态释然,也是微笑起来,紧赶两步:“亦可!稍待,我有亮银秘术..”

    与此同时

    “当真,剑囚无疑?”“我以夜门之信为保,此剑囚无疑”申息子眉峰紧锁,一片肃然:怎会如此?掌柜笑眯眯的品着香茗,并不开口。申息子忽然站起身,一声爽朗的大笑已从口出:真是叨扰酒老板,那就先这么聊着,某家告辞。随即便拉开雅室,走出了客栈,往落花天牢处好生看了几眼,一扭身便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