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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微光

    提炼精神,凝聚一点。感知体内的精神力,引导它进入施法器中,穿透预先排列好的符文阵列,使其回到体内。期间不能有任何错漏与迟滞,施法需要在一瞬间完成。

    记忆中,这样的过程大概已完成了数十万次。可惜还是不能如机器一般,始终不出半点差错。

    这记忆该是属于他的吗?不,他很清楚。这是具失去主人的躯壳,却受他占据良久。

    意识被混沌填充,无法运行。他冥冥觉悟到,死期将至。

    就这样吧,他的生命早该结束,这具身躯也该早日安睡。

    尘归尘,土归土。

    漆黑的视野中亮起微光,他的意识恢复运转。感知系统的报告重新接入大脑,能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汉克先生,符文师先生,诺德·汉克先生,您还好吗?”

    这名字该归他吗?主人不在,就暂且这样称呼吧。没了闭眼等死的借口,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昏暗的光照下,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脸映入眼帘,诺德认出他的名字是夕晖,是本次的营救对象之一。

    他坐起身,摸到腿边的施法器,没有坏。拾起来,放了个简单的光照法术,照出周遭的环境。周围是坚固的合金壁,他们正蜷缩在两米多宽的球体内。头顶不断传来刺耳的尖鸣与咆哮,合金板不停震颤,透出几道明显的裂缝,露出些许光束。刚才那昏暗的光照,原来是从裂隙里透进来的。

    他立刻将手贴上,连续施展法术修补裂隙,维持护壁的存在。

    “汉克先生,您刚醒,应该稳定状态,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少年露出急切的表情,声音变得担忧。

    这个世界真是让人疲倦。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把责任咬在嘴边,似乎毫不在意自身的利益。

    但是他再清楚不过了。这具身体主人的童年在记忆中流淌,他们会贪恋玩耍、不时馋嘴,会向父母撒娇;也曾呼唤同伴,做出匪夷所思的糊涂事。

    与他所知的人类并无二致。

    但是当重担压到头顶时,又立刻将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抛诸脑后,一个个露出义无反顾的表情。

    他不懂这样的文明是如何得以建立的,只是感到心情的震动。

    以及,难以释怀。

    这身体,再借他用一段时间吧。他还有责任未尽。他们不是最喜欢这个词吗。

    “我昏迷了多久?”诺德单手撑着墙壁,防壁还能撑一段时间,他决定先问清状况。

    “嗯,三秒左右?”少年夕晖稍稍思索,给出了个数字。光照变亮,他的样子清晰起来,黑发红眼,五官端正,透着聪颖的气息。

    “一般而言,最终急救期限是4.35秒。”

    “呃,我以后会努力再快点……”少年似乎没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个,显得有些扭捏。

    “只是让你记一下,你做的很优秀。看你的年纪,快到正式上战场的年纪了吧。”诺德解释了一句,他的昏迷时间是三秒,那就是说,这个少年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了防护壁的张设,并及时对他实施了急救法术。这确实是优异的表现。

    “您会这么提,那刚才果然是?”夕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在后怕什么。

    “是的,我的施法失误,陷入了精神崩溃,样子有些吓人是吗。如果没在4.35秒内接受精神修复法术,大脑将被烧毁,躯干会随之死去。精神崩溃时,没有任何自救的方法。所以记住,不存在能够单打独斗的符文师。”他说着,神情郑重,对眼前年轻的符文师如此告诫。

    诺德的说法吓人,夕晖却未再露出胆怯的表情。他的神情维持着镇静,努力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诺德能看出来,这是试图用勇气压过恐惧,是好的开头。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是必要的。接下来这名少年作为符文师的整个生涯,都需要不断克服对精神崩溃的恐惧,去大胆地施展法术。

    “这个世界的小孩子真是坚强啊……”他想着,“我在这个年纪,整天只想着应付了课业去打游戏。”

    但他很不满意。小孩子就该无忧无虑,该想着玩。整天让小孩子操心存亡安危,这个世界的大人像什么样子?

    很遗憾,他现在就是那不成样子的大人。

    少年正陷入沉思,诺德趁着空档,梳理起营救任务的进展。

    “两名教师,7名中年级学生,算上夕晖,已完成人数是十名。还需要营救四名学生,再算上我那提前倒下的搭档。”

    本次的营救任务,内容是两名教师在带领12人班级进行野外考核时,受到了无规律的狼群突袭,需要营救。他和搭档之前已清理了大多数狼群,还剩下最后一头巨型狼。这头巨狼是最近才出现的变异品种,以浑身的腐坏毒液和创口为特征,很难缠。有四名学生被它吞进了腹中,诺德的搭档一时心急而犯了错误,已经中途倒下。符文师无法单枪匹马地出战,他现在已算不上完整的战斗人员。

    头顶金属尖鸣的声音逐渐扩大,外面的巨兽正不断撕扯外壳,试图掏出他们这两枚坚果仁。他把目光投到面前的夕晖身上。

    感知到他的视线,夕晖将眼神抬上与他对视,似乎已明白他要说什么。

    “我接下来要进行一次冒险的作战,需要你的协助。”

    “好。”少年的声音迅速响起,他看到夕晖正紧握着手上的施法器,站起身来,“我会配合您作战。”

    “头。”他提醒。

    “咚。”已经晚了。

    “身高不错啊,体能如何?”

    夕晖正吸着凉气揉着头顶,听到他发问,又立刻坐直身体,举起拇指,露出自信的笑容:“能跳三层楼高。”

    “好,那把这个系上。”他从腰上拿起一只巴掌大小的扁平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条带子,递给夕晖其中一端。这带子两端各有一个手臂粗的环,嵌着一个按钮和红黄两个警示灯。

    看少年拿过圆环,开始摆弄着戴到手上,他随之开始解释。

    “这是连接带。当某一方陷入精神崩溃时,上面的红灯会亮起,发出蜂鸣。另一方需要立刻按下按钮,让联系带收紧,高速移动到对方身边,施展精神修复法术。这条是20米的,高速移动时注意规避撞击伤害。”他拿起自己那一端,从手腕送到上臂再扣紧,让指示灯对向自己的头部,指着上面的红灯说明。

    “然后这是法术提示灯。”他又指向黄灯,“黄灯亮起说明另一方正在施法,双方的施法时间需要稍微错开,不要在同一瞬间施法。”

    夕晖听着,照他的样子,把自己的臂环戴好。

    “还有这个。”他一手拿着手掌大的包裹,另一手把袋口扯大,再从里面拽出一柄巨大的阔剑,横举着递过来。

    少年呆滞地看着他从包裹里拿出那柄巨剑:“这包裹开口挺大啊……”

    “伸缩设计的,新型号。”他扯了扯袋口,“我的武器体积都很大,所以学院分配次元口袋的时候,我专门挑了开口能调整的类型。”

    少年接过巨剑,试着挥了两下,不过因为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这柄剑用法很简单,特征只有巨大和锋利。另外剑身中段装了大量炸药,可以把前端发射出去,只能用一次。”他说着,拿出一副耳麦,抛给夕晖。

    “注意维持通话。”言毕,他将口袋拍扁,重新系在腰间。

    两人各自做好整备,仰头望向上方。诺德削减了对护壁的维持,合金板的裂隙随着轰鸣声不断扩大。

    “跟紧我。”他开始嘱托,“我们的目标是迅速杀死那头巨狼,营救我的同事,以及它腹中四名学生的身体。

    “防壁破开后,我会释放闪光法术,接着我们要迅速突围,回收我同事的身体,避免它在战斗中被破坏。

    “下一步,我们要突入它的身侧,通过白刃战切断它的咽喉,使其毙命。

    “主要的攻击和吸引由我完成,你的任务是为我掩护,拦截来自我身后的攻击,并为我及时补充随身的法术防壁。”

    “了解。”夕晖握好巨剑和施法器,做好了起跳的准备动作。

    轰隆的巨响中,合金防壁被打穿,巨爪落下,猛兽的咆哮从外传来。

    “作战开始!”他立刻挥动施法器,刺目的白光闪出,头顶传来巨狼的痛呼。施法器上立即再次闪烁微光,地面射出两道尖刺,斩断合金墙板。两人遮住眼睛,屈臂撞开倒下的墙板,冲出已被破坏的防护壁。气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诺德带着夕晖腾空跃起,让气流推着他们在半空中极速前进。

    飞出数十米后,两人腾身翻滚,降落在地。远处的巨狼仍在承受双眼受伤的刺痛,他们已脱离对方的臂展。

    密林之中,巨木千株,遮天蔽日。诺德在视野内看见了他的同事。

    “身体残缺很严重,生命体征已经停止了。但是没有被吞下,是因为身体经过特殊强化吗?”诺德的心中泛起古怪,野生巨狼的习性无法识别人造的毒性物质,为什么它能知道成年符文师是不适宜下口的?

    “从发现这种新品种,有观点认为它是后天改造的结果……”

    凶厉的嘶吼从远处传来,诺德转头,看到巨狼已脱离了目盲,向此处扑来。它浑身的创口在肌肉的挤压下变形,腐烂的脓液从中挤出。健硕的后腿蹬烂了地面,长达十米的巨大身躯在空中划出残影。

    “护盾!”诺德向后方高喊,整个人向前狂奔,双腿的长靴立时挂上法术生成的气罐,喷出强烈的气流。

    狰狞的利爪在空中插向诺德,合金的护壁及时生成,承受住这一击。后方的夕晖放下施法器,挂在腰间,双手握持巨剑深切入土,将自己固定在地面。

    诺德冲到同事身旁,将手掏入他的胸膛,拿出一枚晶莹的光球,塞入包裹;又扣动手臂上的连接带,使其收紧,带自己飞身到夕晖周围,猛抓住地上的剑柄,稳住身形。

    巨狼一爪拍碎了合金壁,扭头朝这边冲来。诺德半跪在地,庞大的机械实体在他肩上节节生成,构成一杆长枪的模样。构造完成,诺德立刻脱手将其抛出,一束光枪在空中投射而出,强烈的光热浪潮混杂着金属碎屑,在巨兽的身躯上喷涌倾泻。

    狂乱的风声响起,巨狼的体表刮起强烈的气流,暴力地吹散携带光热的碎屑,使其难以落到它的身躯表面。烟云散去,毛皮略有烧焦的巨兽冲出,前爪重重拍下。

    棉实的齿轮长柱瞬间生成,推搡着两人当即散开。巨爪在空中变向,挥向一旁的夕晖。锋锐的阔剑被少年以疾速挥出,斩破巨狼体表的气墙,精准地削下一根爪趾。夕晖趁着力道在半空转变方位,随着利爪落地,刚好处在缺失的那根指头的空隙当中。

    巨狼痛呼,再次挥爪,却又撞在了合金壁上。加力压破,只见地面上多出一个孔洞,原处的少年已不见踪迹。一束光枪从后方再次射来,烧灼它体表的皮肉。它受到强烈的激怒,朝着另一头的猎物奔去。

    夕晖潜伏在地下,浑身被巨狼体表的气流划出大量伤口,泊泊地流着血。耳机响起,诺德的声音传出。

    “体型巨大的狼类,周身的气壁会越发坚固。远程攻击难以奏效,现在执行下一步作战。”

    “收到。”他当即做出大量的钢片,贴在衣物上,捆住体表的伤口,制止它们流血。再用法术分开泥土,破土而出。

    地面上,诺德正持续施放攻击吸引巨狼,爆炸的声响不绝于耳。烟雾弥漫,他绕着巨狼身侧,以晃眼的速度腾挪闪避。气罐与齿轮柱不断生成又脱落,摔在地上相互撞击,叮当的声音连成一片。

    见到夕晖现身,他掷出手上的光枪,再次闪过巨兽的攻击,发出指示。

    “开始接近战,为我施加护盾!”

    周遭的泥土不断化作数百块小巧的合金板,围绕在诺德近身飞速旋转,排斥包括气流在内的一切外来攻击。夕晖维持着护盾的存在,在脚下召唤土柱,将自己抬到数十米的高空。这是他施加护盾的极限距离,也超过了巨狼的跳跃高度。

    诺德腾身跳跃,左手握着施法器,探向风墙。一个瞬间,气流陷入停滞,坚固的风墙破出一个洞口。

    法术反溯。反推对方的施法过程,施以干扰,中和其放出的法术现象。

    从巨狼的气壁中破出洞口,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他已停下所有的施法过程,盯住上臂的法术指示灯,在每个夕晖停下施法的短暂瞬间接上,维持孔洞的存在。

    “只需要再支撑数秒的时间,”他在心中计算,右手不停歇地打开包裹,取出钢铁色泽的长柄,“有这段时间——”

    长斧被完整取出,在空中闪耀寒光。

    “足够我切断它的咽喉!”

    斧刃穿过孔洞,扎上巨狼的脖颈。腐烂的毛皮被掀开,露出一颗鼓动的肉团,接着被一同斩断。

    野兽的哀嚎响起,张开血盆巨口咬来,浑身的气流四散,防身的气壁变得紊乱。

    “生效了,”诺德抓住斧柄,翻身躲过,“重要的法术器官受到破坏,它的气壁将出现缺漏。”

    诺德扭住长斧,准备施法加力,切断它的脖颈。刺耳的蜂鸣在耳畔响起,上臂的连接环闪烁红灯。

    他立即舍弃嵌在巨狼身上的长斧,拍下上臂的按钮,飞身离去。

    迅猛的气流吹起,长斧被立刻掀飞,他身上残留的护盾变得残破不堪,只差一瞬就将完全损毁。

    诺德在空中飞跃,陷入昏厥的夕晖从土柱上被拉下,向他飞来。

    他屈臂接住,缓解冲击,接着立刻伸手抵上夕晖的额头,施展精神修复法术。

    少年的眼睛睁开,又马上伸出双腿与他相抵。两人一同蹬腿,快速分散。

    下一瞬间,伤重的巨狼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却只勾到空中的连接带。

    诺德随着重力摔倒在地,猛烈的撞击在全身化作痛觉。他咬着牙关站起,看见对面的少年摇摆着站起,举起阔剑向巨狼奔去。

    诺德心头一紧,要喝止他,却定睛看见少年所处的方位,更改了主意。

    他伸手抓住连接带,金属的鳞片和齿轮从绳带表面迅速蔓延过去,成百的气罐随之挂上。

    “由你突击!”言语发出,他挥动臂膀,受鳞片覆盖而硬化的连接带在空中舞动,挂载的气罐依次打开,爆发出强大的推力。

    夕晖的身躯被绳带驱动,前进的速度陡然增长。尚不等巨狼站起,他的面前已赫然现出它脖颈的伤口。

    凄厉的嚎叫声响起,狂风在瞬间呼啸。绳带上的鳞片涌出,裹住少年的全身。

    夕晖顶住重压向前挪步,防身的鳞甲旋动,在受过削弱的狂风中迅速耗尽,他终于得以将巨剑伸向前方。

    这一瞬间,他的身边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气流。

    “引爆!”口令从对面传出,他将剑锋扎上巨狼的咽喉,对着它惊惧的眼神,扭动剑柄附着的机关。

    剑身中埋设的炸药被激发,赤红的光芒迸出,高热的气浪扩散四周。剑刃的残影在空中连成一段,毫无阻碍地破开泥土,深埋地下。

    巨硕的狼首滚落,庞大的身躯摔倒,砸出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