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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川三

    石台上金烛明晃,云纹流苏,火光摇曳。

    简火度不可置信的侧侧头。

    是幻觉?

    嘴张张又合,左手在剑柄上搭住。

    “怎么,是首次拜访外公太激动说不出话,还是得了口疾?”

    中年男性声音,充满磁性魅力——

    不是幻觉!

    左手握实,右手本摸向后腰,却猛的一顿。

    “喂喂,怎么还不说话?”

    早前落水,怕是火药湿了!

    简火度心中谨慎,面无表情边缓缓后退边道:

    “送亲年三岁,虽尚年幼,但至今日亦不会忘:那葬进永霞园的才是我外公!你又是何方神圣,在此冒充先贤上仙!”

    “哦?三岁……看来本我已经死了快二十年啦!”

    简火度脚步一停。

    “也罢,世事无常,当初留下这道念影炼神就是预防道消身死,坏我白昼宗大事。”

    “可惜,本我留影前,只有一次远远看你半日的记忆,你也从婴儿变得这般大了,火度!”

    “……我无法判断你话之真假,除非你回答一个关于我母亲的问题!”简火度沉声道。

    “若你真是外公,请问我父母大婚之日,你是托付哪位长老代送贺礼?”

    烛身云纹流淌明显一窒,火光忽明忽暗,简火度竟仿佛从中看出了情绪波动变化,且起伏不轻。

    良久,光晕恢复平稳,金烛重新开口:

    “好孩子!后继有你,外公甚是欣慰!不过这心眼是继承谁的?不是雪芯;你那父亲也勉强算个憨厚之辈,奇了个怪哉。”

    听到母亲真名从金烛口中道出,白衣青年身子没由的一软,鼻头一酸,唯有握剑手掌更加用力。

    “你这问题不错!若是外人,仅知道我父女俩因简剑来一事不合,推测不愿出席二人婚日,便会被其中所埋之坑骗过去。而实际上,以我父女真情,若我缺席,雪芯必不可能独婚;若我彻底接纳简剑来,大婚必不少我,又何需什么长老代送贺礼?”

    金烛条理清晰,语气悠悠。

    “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你双亲二人要么就没成婚,无需托付;要么就是本我与雪芯冰释前嫌,婚日亲临,无需托付。火度外孙,这答案满意否?”

    “……”

    “外公在上,请受不肖子孙简火度一拜!”

    简火度不再怀疑,快行几步来到石台前,满腔欣喜,纳头下拜。

    父母的确没成婚。一是两人结为道侣乃情投意合,道心相印之果,无需繁琐礼节、特定仪式以证真情;二是直到外公遇害前,父女俩也没能放下心中芥蒂,仍在等待一个合适机会重修于好,只惜造化弄人,徒留遗憾。

    金烛所道之言与过去母亲惆怅往昔时的感慨何其相像,母亲曾亲口讲与自己听:遗憾与你父亲缺少一场大婚,不是我二者情差此番,而是没能让你外公真正公开祝福我们。

    母亲也认定成婚与否定于外公,不在其他!

    若非父女同心,又怎么能说出同一番话?

    如今想通再看,那盘旋烛身的云纹,不正是《承旳大倾诀》修至大成的表现之一吗!

    “好!好!好!老夫多想痛饮雪原酒以抒激动!”

    烛火大耀,云纹激荡流淌台下,暖意浮光托起白衣青年身子,同时抚去其浑身潮湿水汽,不时便温净干燥。

    “下次拜访外孙一定带上!”

    “哈哈,心意领了,老夫现如今也无福消受果腹之物。”

    “您……恕火度眼拙,所学甚浅,不能理解您此刻状态。”

    “正常正常!天下之大,知晓此地者尚不足十,皆属白昼;清楚其中隐秘者更不出三,也难怪你不知道。”

    “事关重大,即便你我是血肉之亲,若非掌门同意不可授密。不过你是我亲外孙,仅点明外公状态倒也无伤大雅。”

    “还请外公解惑!”

    说实话,对于这“蜡烛外公”的出现以及身份明确,简火度心里颇是五味杂陈,虽有喜悦,却也不免对“念影炼神”这未知名字的好奇,那句“看来本我已经死了快二十年啦”更是令人在意。

    金烛徐徐道来:

    “你也看到了这四周的‘金羽’阳石,奥妙正在这上。”

    “在还没有修仙的时代,它还不叫太阳石这个名字,彼时曰:养魂石。专门用来温养被鬼魅侵害后的魂魄,亦或直接拿来抵御鬼魅伤魂。”

    “当初意外发现这里,与掌门师兄商量后,由本我,即当初的简介魈做分魂念影之法,以万千阳石为基炼神,最终妄想巧试竟成,我成山灵!”

    “山……灵……”青年楠楠道。

    “哈哈!说的好听而已,其实就是一个无法走动,无法观外,被束于此的分魂残魄罢了。唯一的好处就是与本体彻底分割生死,别离命运,且山不崩我不灭,一个与简介魈同享此前全部记忆的身外化身,一个孤单……束灵!”

    “……”简火度觉得需要时间消化消化这些内容,三言两语貌似简单,其中隐藏信息大的惊人,越想越惊。

    “不过也是你外公就是了。”金烛火光炸出几个火星。

    “话说外孙,是时候回答外公几个疑惑了。”

    “您请问。”简火度心思一收,凝神回道。

    “对啦,别约束,傻站在那显得生疏,坐到台子上来,离外公近点——”

    停顿一下,金烛才问道:

    “一问你:父母如今如何?修行可顺,可有为简家再填新丁?”

    “二问你:既然家剑‘全图’在侧,为何不见剑小灵,且身上毫无修行痕迹?”

    “三问你:宗门安否,有无变故;九川奔流是否依旧?”

    三问语速逐渐快速流畅,烛火也加速片刻摇曳,充满期待。

    实是缺席人间太久。

    简火度口唇微启又紧紧抿上,头低垂,眼神落寞。什么好奇,什么那些与外公相见的喜悦,顷刻间被一冲而散,心中诞生起一团巨大的情绪,它是那样陌生,那样跌宕起伏、波涛汹涌,以至于简火度拼命回忆才猛然记起它的名字。

    委屈。

    两排清泪顿时淌下。

    父亲葬下时没哭,因为还要照顾母亲;

    母亲葬下时没哭,因为今生只剩自己;

    经脉尽毁时没哭,因为相信仍有前路;

    天人合一时没哭,因为心中只剩愤怒。

    所以……

    简火度扪心自问。

    为什么我哭了呢?

    为什么止不住呢?

    金烛见状静默,有所预感。

    一时间,白衣男人哽咽的无法言语,但还是颤抖的深呼吸,平复片刻后尽可能平稳回复:

    “宗门仙运昌盛,一切无恙;大川奔流照旧,人族繁荣。”

    “佩剑不见剑灵追随,毫无修行痕迹是因为外孙无法修行,身上经络被川外至毒‘烛九阴’摧毁,此生无缘仙道。”

    “父母双亲……皆逝去了,也未曾再填新丁,膝下独我一人。”

    “……”

    余下一刻钟,简火度将自己五岁后的人生悉数道出,让外公更多了解他不在的世界里,时光开出了怎样的花。

    石台上十分安静,烛光却是拔热几分,照耀温暖着依靠石台的年轻人。

    良久。

    “孩子,你可知道外公生前名讳?”

    不等简火度回答,金烛继续慢慢开口:

    “那时人们称呼我为‘三百年人间最风流’!白昼宗宗主白热、封鹤门掌门马一、碎星谷九长老霸雨疾、守川人万溅刀四人当初并称为人族四圣,有名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而你外公我却要生生压他们一头,人称一——”

    简火度轻声抢答:

    “一尊:玉麒麟至尊。”

    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不是外公名声大的惊人,对比祖上全是凡人的父亲简剑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不然为何即便已是成为那般优秀的年轻长老却还入不得老丈人眼?

    为何当初恶人报复白昼宗选中的的恰巧是自己一家?偏偏还刚好在外公死后不久才有胆动手?

    为何眼前这放出去足以惊世骇俗的削魂造灵之法执行者会选中外公?

    为何自己那颗被世人捧为“剑道最琉璃”的心也无法忍受平庸,不愿接受宗门给予的荣华富贵,安度余生,在离开宗门前一直被愤怒填充?

    一切都因为他叫简介魈!

    自己的外公是简介魈!

    即便已经逝去十九年,即便年轮翻滚,人间后起之秀无数,人们无几知道简介魈还有外孙,但人间一直记得他的名字!

    但凡文人,皆道、皆认、皆敬此世乃人族之盛世盛世最盛世,正是人族有这四圣一尊!

    金烛轻笑。

    “四圣一尊呐……你看,连你也知道外公虚名。但你再看:本我,玉麒麟,现在还活着吗?”

    “……”

    “外公的意思是,连那个三百年间最风流的简介魈都会死,还有谁不会出意外呢?”

    “你父亲很好,那种情况下,以那种修为他仍保住了你们母子,真的很好!换作我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虽然迟了,但我真正认可他,承认简剑来是我简介魈的姑爷。”

    “你母亲……火度,你可知道,‘烛九阴’,不会致盲?”

    简火度呆若木鸡。

    “我……”

    一个“我”字哆嗦半天,竟是没能说出后面句子。

    “你不知道对吧。若我没猜错,雪芯不止眼盲,她的五感除去听觉,应该都消失了。宗门丹阁阁主,曾经找我帮忙造过一种新丹,材料大多由川外邪物组成,我帮她去川外采集。”

    金烛语气缥缈,却又蕴含万千情绪。

    简火度呼吸急促,下意识又去握紧了“全图”剑柄。

    “后来,那新丹竟真给她炼成了,取名‘攻毒’。作用是以食丹者五感为柴,燃尽身体异态,无论什么要命的负面伤病都能消除,代价便是五感。消除的事物越厉害,失去的五感便越多;若丹药效力完全耗尽,即五感尽失且伤病未散,那么人也会死。”

    “当然这丹药效果并不稳定,过程极度痛苦,有时还没等丹效完全发挥,人就没了。想必本我死后,无人再去川外取料,这丹药后续也没有改进的可能。”

    “从高高在上的仙女一下坠凡,丧父失夫……火度,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母亲在这等悲痛之下,毅然决然吞下那颗‘攻毒’?是什么让她挺过了丧失四感过程之痛,又默默忍受了十余年?”

    心神巨震!

    原来不止父亲保我身,更有母亲护我心!

    “真是我简介魈的好女儿!”

    “所以,外孙简火度,你且听好!”

    “你外公一生降妖除魔,阻暴除恶!

    你父亲亦是;

    你母亲亦是;

    养育咱们三代人的宗门不求虚名权利,不为金银珠宝,只为大庇天下人族俱欢颜,亦是!”

    “也正因如此,我们注定与魔门邪派为敌,因果纠缠,未知谁先生死,最终结成一家皆惨恶果。”

    “可何为修仙?若无人哪还有仙?故修仙者理应护住凡人,斩杀罪者,即便因果再恶,亦是我辈修仙时便抗在身上的责任,无需避免,也不怕避免!”

    “好外孙,你既已提前食之恶果,何不化果为因,将你这块父亲誓死保护,母亲忍痛相伴才安然成长至今的璞玉,打造成一把荡尽世间罪恶,护得天下太平的绝世神兵!”

    “不使人间忘却父母名讳,你忍得住?”

    简火度原地跳起,已经热泪盈眶,握剑手掌青筋暴起,大呼回道:

    “不!我忍不住!可——”

    “火度!你只管坚定信念!”

    金烛火焰翻腾不已:

    “恢复修行的办法,我有!”

    “外公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