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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公主

    五百年前,一个举着赤金榴火旗帜的男人将这面旗帜扬遍天下,结束了乱世。

    在完成这份荣光的伟业之时,他也失去了的名字——“不可直呼其名讳,哪怕知晓其名讳就该以亵渎为罪名处决。只需知晓神祖皇帝之尊号,心存感激,膜拜与崇拜神祖陛下的伟大荣光。”

    那朵象征着皇家的火焰形黄金榴花,其名为“赢氏”。

    大秦五百年国祚,如今在位的秦一百六十六世在年前驾崩,谥号“昭明”,举国哀悼。

    王畿被洛水和秦岭划分。

    帝都以南二百里外为洛外两州之地,洛水以北是帝都的范围,帝都之北划作洛北用以封赏权贵朝臣,帝都西北百里为秦岭设西京府直辖,以东三百里外为洛东三州之地。

    帝都被誉为天下第一城,占地六十余万顷,田地百万石。全城一百零八个里坊,七十二条长街,十二路主道,四大市集皆分东西市,皇城坐落正中。

    长街西风凛冽,远道而来的少年站在帝都东北的安歌门下感触颇多。

    虽说是少年浪客,他却也不邋遢。

    大白广袖裁剪得体,唇色红润,面颊如同白玉剔透且光泽,鬓发如云。在他入城之后,就因容貌引得沿行的路人都多有驻足观望。

    “唔……好久不见啊!”

    少年对古老的建筑群致以问候。

    作为天下第一城,帝都不仅仅只是权利中心,文化与岁月的发酵产物是韵味。

    帝都之于天下的意义从来都不只是皇帝居住的城邦——这里是信仰的起始也是其终焉。

    数百年之前这里曾经只是一片焦土,在神祖陛下的荣光指引之下,帝都百姓们在笑颜和汗水中一砖一瓦将其建成。

    庭院、阁楼、遗迹还有皇宫,天下的信仰都集中在这座城市,无数虔诚的狂热使得帝都成为人人向往之地。

    绘画、诗文、歌舞……艺术的种子始于帝都萌芽而后蔓延到各地,让人们从生活的堕落中发现了美好希翼。

    少年就是做“艺术”生意的人。

    他可不是什么流浪街头的小痞子,反倒还是个很有名气商人。

    他叫季言,不过他还有个更出名的名字——“谲父”。

    商户们这么称呼他,因为他始终以戴着垂帘长及膝下的帷帽出现,带着奇珍异宝交易。

    有时他也会雇马队贩卖流通货走商道,但更多时间他居无定所,最后会突然在某个城市出现卖出价值连城的宝物。

    季言此次到帝都并非要做买卖,否则他也不可能抛头露面,而是中秋佳节临近,他的一位主顾邀请他来到帝都赏月。

    不过他却也不着急去谒见,他在城北的容时坊置有房产,房子的位置并不起眼但朝向很好。

    “冬天、下雨天和大夏天什么的最讨厌了。”

    秋雨绵绵,他却不得不穿街过巷,这一路上他快把白眼翻上天了。

    这间小房子很久没有人居住,大门一推开就有一堆尘土滚落下来,院子也是青黄斑驳满是落叶和杂草。

    应该提前请个杂役来干活的……

    半天时间的家务事足够让一个男人感到身心俱疲的,他有些后悔自己处事的不周全。

    时间一转戌时已末,落日的余晖余晖似血泊,所有一切都被染上旁晚的颜色,残阳中叶子树张牙舞爪的漆黑枝丫看着有些清冷冷。

    中堂里已经有些昏暗,季言就这么托腮静坐,转动着茶杯观赏釉面上笔锋勾勒得极好的卧龙梅。

    身材修长的季言是个好衣架子,可少年人却也是难免消瘦,有风吹拂过,他衣裳就被撩拨动,看上去有些空荡。

    探险寻宝的生活确实美妙有趣,却也孤独寂寞,尤其是“谲父”这个身份的生意,在他的旅途总会伴随着死亡。

    幼年时,季言被不出世的隐士抚育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但在师父去世后他活也活得乱七八糟,过也过得乱七八糟。

    这些年经商富足之后,这种迷惘的感觉尤是强烈,他手中的长刀能斩断一路上的牢笼困阻,可却斩不散心中这团的迷雾。

    愁上眉梢,思无所得,季言没发现自己眉头已经有些微微起皱,更没发现有个东西悄悄地靠近了他的脚边。

    那是个小东西。

    它突然嗷呜发出声音来,季言被它吓得,猛的扭过头瞪大眼睛,看清楚之后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只猫儿啊。

    还是只鸳鸯眼的雪狮子,不过看它这像颗毛球一般的模样,最近没控制体重……

    “喵呜?”

    这只不太自律的小猫冲着季言眨眨眼睛,好像在疑惑对方是想和自己比较谁的眸子很大。

    其实季言并不是很喜欢猫,一方面他确实之前住山里被大老虎揍害怕了,另一方面他觉得小猫咪也不是那么很好接触……

    他还是松开了刚才下意识抓起的佩刀,可是……这猫想干嘛?怎么还在盯着我!

    “嗷——!”

    突然,毛绒绒的大白猫猛的起跳,扑向了季言。

    “哎呦!”

    它确实很重,季言被扑倒在地上,这俩一身白色的家伙在地上好一顿折腾。

    “你可快别扒拉我啦!你洗过澡没有,是想分两只给我虱子吗?”

    嘴上抱怨归抱怨,爬起身时他还是把小东西抱到胸前,任由着这家伙在自己颈窝里一阵胡乱蹭。

    好痒……

    季言只觉得哭笑不得。

    忽然,街面上传来一阵马鸣。

    “沐沐,沐沐?”

    很快,小院的檀木门扉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的女子小心将头探了进来。

    “……!”

    季言抱着猫儿,朝那边看去,小猫也不再闹腾,而那姑娘看了看季言很快把头缩了回去。

    没一会儿功夫,门外传来一群女人们的吵嚷声音

    大门直接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群侍女打扮的女人,她们一水的齐刷刷低着头夹道排成了两列。

    “它在这里吗?”

    门外传来一声询问,问话的声音很是悦耳,却又有说不上来的清冷。

    晚风里吹来并不是应节气的八月桂香,而是一种如同冰尘之中诸多的鲜花在燃烧的香味——馥郁且克制。

    这种香味分明是如同海洋般的包容且浓烈,令人感觉它独尊得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因为我来了,所以这里的空气也应该是这样子。

    那是名年轻且贵气的女子,在近侍的搀扶下,她缓缓地将步子迈过了门槛。

    小院空荡,她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季言,院里的空气就像被杀掉了似的——安静得出奇。

    “刹那”这个词语仿佛就是为此而生,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打碎了。

    这两位都不自觉的打量着对方,很是理所当然却也是很失礼。

    作为行商人,季言很是难得的并没有下意识去衡估那一身的华袍绸萝是什么料子,那些金簪玉花又是多么名贵。

    一方面这姑娘弱柳清风,身上环佩的各种金银珠玉一点声音也没有,另一方面她确实漂亮得过分了——容貌比首饰衣裙更夺人眼球。

    而从她的视线看去,站在光暗交接之中的季言,从额角到下颌由锁骨到指尖,全身线条都呈现美妙的平衡感……

    我在认真打量一个男人……吗?

    想到这节她收回了视线,感到脸上有点发烫。

    或许是自己的做事唐突了。

    一时间这俩人都欲言又止,一下子就僵住了。

    倒是那只叫沐沐的猫儿会来事,它见到那姑娘来寻它,扑腾一下子在季言怀里跳了出去,一路小跑依偎到那姑娘衣裙下。

    “嘿!”

    季言和她都被逗乐了,忍不住嘴角微扬笑了笑。

    叮铃——!

    发髻间簪花微颤,她冲着季言歪了歪脑袋,一双杏眼看上去英气且灵性。

    “看来是本宫的小猫受你照顾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身后的女侍们也井然有序纷纷离去,有为她拾提云裳后摆的,有为她抱起猫儿的,最后离开的那个女侍将一锭金铢置于门内的地上。

    车马长驰,门前长街烟尘滚滚。

    季言走到门前拾起了这颗金豆子,顿时感到一阵哭笑不得,随手就弹到街边小乞儿的碗中。

    什么啊……

    冲那个乞丐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之后,他关上了大门。

    晚风吹拂惬意中夹杂远处的喧哗,季言回到中堂继续托着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或许是个福报匪浅的好女人,可惜嫁人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吧?

    等等……本宫?

    季言明白过来那女子是何人——公主,不,应该是长公主殿下。

    ……

    ……

    皇宫栖秋殿。

    皓月当空夜景上佳,出沿的青瓦割出了一拂月色,穿过紫藤花瓣的娇嫩鲜艳洒落半池塘子。

    良辰美景自然少不了美人,这一座极美的宫殿便是公主赢琰的寝宫。

    “哼……那傻猫跑去找他了吗?”

    赢琰此时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威严华贵,褪下了那身权贵逼人的行头,公主也只是美丽年轻的女孩子。

    作为皇室唯一的公主,她出名的事情却是有不少。

    及笄之年,其美貌便被有了“皇家第一美人”赞誉,不过这里一部分要归功于她母嫔的原因。

    下虢国的李氏是以出生赤瞳后代出名的氏族,被称作红珀家族,赢琰的母妃就是出自这个下虢的李氏。

    因为红珀家族的血统,所以在她眸中有一缕浅浅的红色剔透感若隐若现,混淆在她轮廓分明的精致面容里,更是有种难以言明的动人与妩媚。

    她的婚姻也很是出名。

    先帝将这位如花似玉的公主下嫁给了太傅雷砚川的兄长,当时举国震惊,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对待公主婚姻这件事太过敷衍。

    而在今年先帝驾崩后,国丧结束,公主殿下便写了一纸休书把驸马赶出了皇宫,又是举国为之震惊。

    一时间民间众说纷纭,有说公主不满意先皇的赐婚的,也有说公主和驸马婚后种种不合的,更有长公主想要招新驸马继承皇位的……

    看似是赢琰乖张任性,可事实上却是她智慧与慈爱的表现。

    很快她的弟弟便要即位,太傅雷砚川作为帝师,自然而然就是天下第一的权臣。

    此时赢琰与雷氏婚姻就难免会让世人有皇家势微需要依靠雷氏的错觉——这相当于触碰到了皇家逆鳞。

    那时雷氏当时处境也变得相当的被动,要么失去第一权臣的位置,要么就与皇室不合。

    最后这样的结果其实是赢琰给足了婆家面子——天底下没有女人能休自己丈夫,但是也没有人可以休得了一位公主。

    当然她本身对这桩政治婚姻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只是对她的女儿却是有不能弥补的亏欠……

    “毕竟天家贵胄。父皇啊……原来您是在教儿臣。”

    想到这节,她鼻子头泛酸,软长的眼睫没合及时,眼角还是被泪水打湿。

    也许找个什么抱一下就没那么感伤了吧,可连她自己的猫都不在身旁……

    最后她自己抱住了自己。

    ……

    ……

    那只叫沐沐的小猫也确实如赢琰所想,在此后的时间里,它总是趁宫人不注意就偷摸溜出宫墙。

    它总会来找季言。

    有时候某个午季言后外出归来,推开家门就能看见这只猫儿慵懒的趴在屋檐下晒太阳,有时候半睡半醒会发现这小东西在踩自己肚子……

    在好多年以后,季言或许会在午后的闲暇时间或是在午夜的长夜无眠,怀念起这件让自己无可奈何的小事——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这世间包罗万象,可它却留不住任何人,时间也会给出所有答案,但它却不会定格在最佳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