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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似此星辰非昨夜【二】

    二

    李家老店突然在昨天关门大吉了,据街头好事的王婆说,李老老板原本就不是金陵人,如今上了年岁,想念故土,所以叶落归根,水流归海,携着一家大小回关中老家去共享天伦了。

    慕容公子为此不得不下榻到云来客栈。云来客栈房间很多,大堂很广,客人却不是很多,与云来两个字似乎毫无关系。

    慕容公子住进来的第二天早晨,一个身穿锦袍的白面长须老人也来投店。

    这个老人对客栈伙计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半生求取功名,却屡屡在大考之年折戟沉沙,恨水东流,去年一场大病之后,彻底绝了科考仕进的念头,这次前来金陵做些生意,听人说云来客栈乃是商贾云集的地方,所以前来投店。

    慕容公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趺坐,就听到了这个弃文投商的客人在门外与伙计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云来客栈每天早晨都会有客人到大堂里用早膳。慕容公子听到那个老人随着伙计进了隔壁房间,就施施然走到了大堂,看到客人寥寥无几,不免怀疑云来客栈是不是浪得其名。

    临窗一桌坐着一老一少,老者似有五六十岁,少者未满十五六岁,看样子是祖孙两个。

    大堂里的伙计仿佛一夜没睡,无精打采地伏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柜台后坐着一个蓝袍男人,约摸着有四十多岁,面色苍白,神情郁郁,专心致志地摸着骨牌。

    他就是云来客栈的老板。他绝对是天下难找的好老板,伙计就在自己的对面打瞌睡,他居然不以为意,丝毫不予闻问。

    骨牌在他手下来来回回翻动,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幻不定,似乎他正在从哗哗作响的骨牌里推算自己的后半生。

    他的后半生似乎很不好,所以他才抑郁不快,一脸从去年到眼下都没有抹掉的阴晦。那个白面长须老人也来到了大堂,仿佛是乡下人初次进城,看到什么都很新奇,贴近柜台瞧着老板手下推来推去,翻个不停骨牌,问道:“这位兄台,这副骨牌里有什么?为何你始终不歇歇,好像乐此不疲呢?”

    老板正在烦闷,最是讨厌有人打扰自己持定的优雅抑郁,眼皮也未抬一下,呼出了一口隔夜的寒气,冷冷道:“这副骨牌能够推阴阳,演兴衰,判生死,你想知道什么,这副骨牌都能告诉你。”

    白面长须老人仿佛对老板的话信以为真,而且坚信不疑,问道:“诚如兄台所言,学生我倒要烦请兄台看一看此番生意如何。”

    老板煞有介事地重新洗过骨牌,唰唰推动半晌,一张张翻开,阴沉沉地道:“先生要问的生意似乎大有麻烦,若是听良言相劝,先生在金陵游赏十天半个月,还是莫如早早归去。”

    白面长须老人自寻了一番无趣,却仿佛一无所知,连连道谢,讪讪地到了慕容公子对面坐下,含着大半生的酸腐之气,字斟句酌地道:“这位先生,学生我游历甚少,才到金陵大埠不足两日,既然有缘与先生比邻而居,同席而坐,学生我尚请先生多多抬爱,学生我自当感激不尽,铭于五内。”

    慕容公子淡然道:“老先生客气了,既然风尘相遇,自然彼此照应。”

    白面长须老人居然喜不自胜,道:“先生如此说来,便是答允学生我了,学生我无以为报,今日早膳便由学生我请先生了,还望先生莫要推却。”

    三

    说书这种行当古已有之,江湖寂寞,红尘憔悴,说书人一出,便能稍解此中之苦。

    那临窗而坐的老人正是一个说书人,虽然五六十岁的年纪,开口却是金声玉振,言辞铿锵。

    “闲坐观风云,人众谈风月。这八个字大有名堂,深有讲究。三五个知己闲坐南山下,自然是清心明志,却看风起风落云卷云舒,大有魏晋遗风。这风云二字别有一层深意,也不能不知。从古至今,出了多好英雄,哪一个未曾领过一时风云?在朝在野,处庙堂之上,居江湖之远,傲笑风云者不胜枚举。就拿本朝来说,也在朝堂上走出来一位胸中有十万甲兵的大英雄真豪杰,激荡风云,决胜沙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这位英雄不久前还在江左济世安民,几年经略就赢得了何止万千的民心民望。诸君可知这位豪杰到底是哪一家?他便是神威将军石公讳擒龙,本朝用兵边关开疆拓土的第一人是也。”

    “爷爷,”说书人的孙子搭腔道:“听说石大人已经调回京师了,是不是呢?”

    说书人的眼睛扫了寥寥无几的客人一遍,似乎不经意地在慕容公子面上停了停,道:“神威将军石公擒龙确是已经宣调回京。这回京一路好生凶险,端的是豺狼丛生,虎豹当道,幸亏石公擒龙天生神力,胯下马掌中槊横勇无敌,更有那神出鬼没神通广大的江湖侠客一路随行,暗中相助,才回到京师,可谓是一路上险象环生,大为不易。你道那江湖侠客是哪一路的英豪?却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布衣神侠年少的江郎。”

    大体说书人讲古论今,虽说是入情入理,却到底是姑妄言之,虚虚实实,不可当做真事来听。不过这个说书人所讲的人所说的事却是极为确凿,说有所本,论有所据,绝非望风捕影,敷衍成趣。慕容公子虽然垂头喝水,却细加留意,侧耳倾听。

    白面长须老人倒是听得兴起,似乎真的应了读书人看戏替古人流泪的俗话,问道:“却不知那神威将军石公擒龙回京为何如此凶险?莫非自古能臣大吏都免不了遭人构陷的定数么?”

    说书人将手中茶杯重重落到桌上,道:“这位老先生讲得一丝不差,终究是饱读诗书内有乾坤的读书人瞧得真切,看得明白。石公擒龙可是我朝顶天立地的好汉,用兵如有神,治国安邦只是掌上观纹罢了。如今受人构陷,英雄失意,却是因为一个人称白衣秀士的奸人。那个奸人也在朝中为官做吏,天性嫉贤妒能,心性狡诈阴毒,一路青云都是构陷干臣倾轧贤人爬上去的。石公擒龙当初曾在此人手下做事,此人瞧出石公擒龙绝非池中之物,便勾结一班小人,将石公擒龙排挤出去。后来石公擒龙扬威天山,名满天下,此人甚是嫉妒,一日不思构陷石公擒龙便不得安生,端的是千般算计,花样百出。这朝堂上原就有两个祸国殃民的班头,迫害忠良的元凶,那个百般陷害石公擒龙的白衣秀士近来投靠了这两个佞臣,倒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如此这般,恶虎挡道,石公擒龙焉有大志得展的道理?”

    白面长须老人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这个时候又插嘴道:“听先生如此说来,石公擒龙遭人构陷,乃是白衣秀士这个奸邪小人嫉贤妒能陷害能臣的及结果。不知这等小人最终落个什么田地?”

    说书人微微咳嗽了一声,又巡视了一遍客栈里的客人,道:“若要问起那个白衣秀士的落到何等田地,便不能不提将石公擒龙一路护送到京师的江左布衣了。这江左布衣真真是个大仁大义的奇侠,他自称江郎,一身武艺盖世无双。他将石公擒龙护送进京后,那白衣秀士勾结江左的一干败类恶人先告状,向当今圣上状告石公擒龙三大罪,一个是贪藏枉法,想那石公擒龙一向清如水平如镜,端的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却被小人如此诬告。一个是勾结匪类,为祸百姓。这一条更加子虚乌有,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还有一个是腹诽朝廷,意图谋逆。这可谓是桀犬吠尧,无所不用其极。如此三大罪,朝中忠耿之士如何能信,纷纷为石公擒龙喊冤叫屈。朝廷有恶人当道,蒙蔽圣聪,石公擒龙竟被押到大理寺九卿会审。这布衣江郎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