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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似此星辰非昨夜【三】

    三

    云来客栈的生意最近一直很惨淡,老板的脸上就始终不曾一扫阴霾,他还在百无聊赖地推着骨牌,似乎打算推算出客栈的生意几时才能如同名字一样风生水起。

    骨牌推动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让听书人心里暗生厌烦,连温良谦恭的白面长须老人都忍不住瞪眼瞧了老板良久。

    “那江左布衣咽不下这口恶气,却不知他是否仗义出手,拔刀相助?”白面长须老人自己身在矮檐下,不得不咽下对老板的怒气,开口问道。

    说书人缓缓地喝了一口茶,似乎又向慕容公子一瞥,目光深沉而且神秘。润开喉咙,说书人放下茶杯,道:“那江左布衣江大侠原是有个义结金兰的盟兄,也是一位响当当的豪侠人物,叫做河洛秋水。这对结义兄弟在九卿会审的当口,飞身到了大理寺大堂之上,劫走了石公擒龙,江大侠还将那会审的九卿摘掉了乌纱剥去了官袍,着实教训了一番。如此这般还是不够,两位大侠将那两个朝中大奸大恶的佞臣班头劫到大雷音寺,剥得赤条条,悬挂起来三天三夜,两个佞臣何时吃过如此苦楚,连连哀嚎,求两位大侠饶他们的狗命,将一干构陷的阴谋如实倒了出来。秋水大侠乃是菩萨心肠,却行雷霆手段,听明真相,闯入白衣秀士家中将他拖出,丢进了丐帮的恶狗营中,那丧尽天良忌害英才的白衣秀士便活活丧命在恶狗嘴里,也算是天理昭彰,死得其所。”

    白面长须老者一边拍案称奇,一边赞叹不已,道:“不知石公擒龙现今如何?”

    说书人沉沉一叹,道:“听闻他已经辞官,回归故里了。可惜一代攻必取战必克的良将竟难逃茫茫定数。”

    茫茫定数,天下英雄又有几人能够逃出?江山何在,江湖何在,到头来英雄总是无觅处。

    慕容公子心中突然生出悲凉之意,再去看说书人,已经领着孙子萧萧然走出了客栈,走进了无处不在的茫茫定数。

    四

    这个时节并不是狩猎的最好时候,上天有好生之德,很多狩猎通常会在鹰飞狼走草木枯黄的秋天。

    镇南王依旧身穿着潇洒飘逸的长衣,他的盔甲也许早已经在一场的火中化为了飞灰。

    楚子南为王爷牵着已经很老的龙驹,旷野上的风很大,风吹来的时候,龙驹居然有了弱不禁风的战栗。

    秦逐北为王爷背着一张寻常的弯弓,却不是威震沙场的铜胎铁臂弓,箭袋里装的也不是破云箭,而是普通的雕翎箭。也许镇南王也因为英雄老去,已经拉不开需要千钧之力的铜胎铁臂弓,捏不住能够撕破云天的破云箭。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英雄老去,夫复何言。这个时候,除了感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还能怎样?

    宋城西依然故我,不远不近地立在镇南王身后,面无表情地瞧着那匹老马。

    镇南王府四大侍卫头领今天来了三个,最得镇南王信任倚重的那个没有来,而且不会来了。

    镇南王在等人,世上值得他等的人不多,他等人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旷野的尽处是一片密林,这个时节正是葳蕤茂盛。如同正处于壮年的男人,然而过了这个时节就会是万物肃杀的季节,那个季节就是英雄老去的时候,也是知交天涯零落的时候。

    这个时节还不是,镇南王知道这个时节还不是,也不该是那个时候。

    镇南王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风吹来,长衣潇潇,他居然发出了一阵沉沉的咳嗽。

    镇南王要等的人终于到了,到的比镇南王预想的要早,当从密林那边吹来的风掀起他的衣袖的时候,他看到了杨霸天。

    杨霸天还是老样子,微微驼着背,牵着一匹快马走了过来。

    在镇南王百步之内没有人能够端坐在马上,从前如此,现今依然如此,以后是否如此,就很难逆料了。

    杨霸天这些日子始终在金陵,王爷交代他的差事办得很不好,虽然王爷没有怪罪,但是他自己觉得难辞其咎,所以他在愧疚难当之际禀明王爷,自己要在王府外的一处宅子里一面面壁思过,一面查找杀害吴兄弟的凶手。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杨霸天虽然一向没有千里之志,但是在王府有事之时,还是要像当年那样恪尽忠贞,为王爷分忧。他相信别人未必懂得,但视他如手足的王爷定然能够体恤他的拳拳热诚。

    杨霸天的步伐从当年浴血沙场到如今叱咤镖行,一直都极为坚定铿锵,这不仅是因为他做人极其沉稳果敢,还因为他自小就修炼刚猛一路的内功,如今愈发深厚。他松开马缰,任那匹快马随在身后,自已一步一步望着镇南王走去,他几乎会被自己如同疆场金鼓的步履声所震撼。

    与其他地方相比,旷野的天空显得高远,高远的天空总是会引来向往翱翔和搏击的猛禽。镇南王在注视一步步走来的杨霸天的时候,听到了几声清厉的雕鸣,恍若又回到了山河如聚烽烟如怒的战场,有撕云裂帛的号角纵横激荡,让人血脉偾张,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宋城西仰面望去,就望见了三头大雕遥遥地从天际飞来,又激如暴风一样从他们头上的高空飞过,丢下了几声鸣唳。

    “王爷,”杨霸天躬身施以一礼,道,“今天王爷率领这些旧部兄弟到这里狩猎,端的是教人不胜感慨。王爷自从卸甲,仿佛始终未曾摸过当年的弓箭了,我们这些弟兄也一直无缘目睹王爷弯弓射雕的风采。”

    回望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这仿佛极其遥远,遥远到恍如隔世,遥远到犹如残梦。

    镇南王似乎也有无限感慨,不过以他此时的情形纵有万千壮怀激烈也要化为淡泊和平和,眼里虽然生出过飓风过海的一闪,面容却极为懒散,道:“我们都已经老了,当年就是当年,英雄了得也罢,气势如虹也好,都成了今天的一声唏嘘。如果不是昨夜莫名其妙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突发心血来潮,我也不会将大家惊动到这里来,陪着我聊发少年狂了。”

    杨霸天道:“王爷曾有四柄剑,都是价值连城的好剑,我们虽然经年未曾再睹,却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乃是天虹,地凌,风鸣,雪影,当年王爷叱咤疆场,两军阵前飞驰纵横,委实是剑气如虹人如龙,多少英雄豪杰一见折服。”

    镇南王仿佛在遥想当年,面上虽然平淡如水,眉目之间却溢出凝然之意,悠悠道:“当年杨兄似乎是用一口锯齿飞镰大刀,力大刀沉,甚是骁勇,立下了赫赫战功,若不是执意追随我,当年改换门庭,此时此际也已经赢得一个万户侯了。”

    杨霸天道:“王爷对我本有知遇之恩,又生栽培之情,我能有今时今日的身家全是王爷所赐。这等天高地厚的恩泽,我莫说当年,就是如今也断然不敢稍有或忘,唯有竭尽忠荩以报答王爷。”

    镇南王似乎大为感动,也极为欣慰,伸手拖住杨霸天的双手,道:“听闻杨兄有三位公子,现今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学了一身的艺业,我虽已归于庸碌,却到底有些门生故吏,杨兄以为哪位公子能够报效朝廷,建功立业,我便修书一封,荐为将佐,以待来日遂其青云之志。”

    杨霸天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王爷待我一家恩重如山,虽赴汤蹈火,不敢或辞。我那次子虎威或可能堪大用,不负王爷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