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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陆妩(一)

    在秦贺的吩咐下,搬到栖仙台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

    只是阿音害怕柴女官那儿交代不过去。郑书又将事情包揽,保证这一切都由她处理。

    彼时的她,在骄阳下昂扬地说着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没到三月,却胜似阳春三月里最明媚的光景。

    飒羽自然而然地就将郑书擅作主张的这些事悉数告知了郑揭。

    他目不斜视,批奏折的手抬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扔下一句,“随她去吧。”

    或许是飒羽的错觉,纵使他依旧纵着郑书的性子,可是总感觉不似从前了。

    郑书当然也知道飒羽依然是老头子的人,自己做的这些事肯定被告到殿前去了。她便等着,等着老头子会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说实话,现在她的心中总是透着心虚。

    见几日都没动静,大抵也是默了这些事。

    她稍稍吁了一口气。

    明明下月就是昭平出嫁的日子,可是宫里却并没有因为这多添几分喜色。

    朝堂之上,郑揭才将将把赐婚圣旨宣之于众。

    把并没有什么哗然,也没有什么道喜。

    整个朝野安静地可怕,只有曹赋上前谢恩。

    不知过了多久,郑策才走上前,率先出声,“恭喜麒麟侯!”

    他睨向曹赋,面上虽挂着近人的笑,但眼神确是扎人。

    郑郾站在一旁,并未出声。

    倒是陆丘程因为郑策的话语,也勉为其难地道了一声喜。

    郑揭看起来慵懒地摆了摆手,“这些还是等到下朝之后再说吧,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那些绷紧了背部的脸颊肌肉的大臣,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不知道昭平公主的身世成谜,大多都说她并非陛下亲女。这样敏感的话题,没有谁敢第一个出声。

    甚至有不少人有些开心,特别是陆丘程,本以为陛下有多重视偏爱曹赋呢,没想到也只是将这样一个所谓的公主赐婚于他,看来也只是名头罢了。

    曹赋莞尔而笑,恭敬有礼地应了道贺。

    他站上前去,“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郑揭眯眼假寐,精神恹恹,摩挲着手中的孔雀石,“说罢。”

    “北方峰山居多,前几日发生了地动,微臣恐祖坟有变动,故而请辞,望陛下应允。”

    这自然没有不妥,理应应允。

    但是郑揭似乎没有答应的样子,他一直没说话。曹赋便安静地等着。

    良久,“婚礼在即,麒麟侯还是不必去了吧,朕会安排人去查看,也可以将其迁至奉天。”

    果然,他想困住自己。曹赋想。

    他想通过这场赐婚困住自己,他在怀疑自己。他终于怀疑到了自己头上,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曹赋付之一哂,也没有继续固执己见,而是说:“多谢陛下。”

    这场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蕴藏着二人的较量。

    这下整个皇宫才有了一点议论之声。

    昭平听着,平日里她是不会在意这些宫人口中的碎言的。可是,这几日四处传起的流言,她却不自觉在意起来。

    “哎哎,你听说了吗,麒麟侯曹赋要和……成婚了!”

    “啊?!!!真的吗?”

    “麒麟侯是谁啊?”

    “你是新来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麒麟侯,总听说过洵美公子吧?!”

    “啊!就是那个揽月入怀,捧云而飞的洵美公子啊?!!!”

    昭平走得极慢,她细细地听着宫女们的交谈,心中的感觉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不知是谁发现了她的身影,轻声嘘了一声,然后一个个噤若寒蝉。有的心虚地浇着花,有的害怕地剪着枝,有的不知道干什么好,干站着不行,索性蹲了下来。

    反正就是没谁敢行礼。

    昭平攥紧了阿徵的手,加快了步伐。

    她也害怕,她在意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思绪有些乱,她只得逃离。

    身后的声音又在她离开之后复又响起,只是裹挟着风,她听不见。

    阿徵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大截,但是昭平猛然的加速,让她的背部有些嘶痛。但她没有出声,刚刚也是她自己要跟着昭平出来的。

    昭平飞也般地来到了安和殿,阿徵都来不及看穿她的心思,便已经立在了安和殿门口。

    曹赋刚刚从里面出来,抬头便看见了昭平。

    二人都是骤然一愣,只是昭平的愣神的反应要更大一些。

    他们都穿着白衣,春风乍起,并不是乍暖还寒的凉意,里面带着的完全步入春天的暖意,还将丝丝的扶心香的气息送入昭平的鼻下。

    扶心香,母亲最爱熏的香。

    她右手握着阿徵,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她的左手却已经将腰裙那儿捏得不成样子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曹赋倒是自然了许多,腰上的环佩因为风的缘故,响得清脆悦耳。

    真是天籁之音,昭平想。

    “微臣见过公主。”

    昭平忽生窘迫,刚才来的路上,连宫女都没有把她当公主看,他此时,不对,是仅见的那几次。他都会如此恭敬。

    或许是想得太多,她都忘记了颔首。还是阿徵轻轻推了推她,她才恍然,这才低眉示意。

    是郑揭让昭平来的。听到声响,他便让昭平和曹赋一起进来。

    因为是郑揭的召见,她一路上不想赶着来,可是因为宫女的话让她走得又快些。

    来的真是时候,来的真是时候……这一份独属自己的小心思只有昭平自己知道。

    “下月初七,你们便成婚吧。”

    郑揭还是那副样子,头都不抬,就像是在说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

    下月初七,今天是二月十八,好快啊。

    那天在永兴殿上早已宣读过的圣旨,曹赋早就知道,只是昭平却是现在才得知成婚的日子。

    曹赋不自觉偏头看向她,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惊异,转而有些慌张,最后才平静下来。

    “下月初七会不会太早了?”

    没必要这么急吧,昭平出声问道。

    “近二十天的时间,够准备的了。”

    更何况,三月初七,是曹赋自己请旨求来的日子。

    郑揭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曹赋。

    “微臣定会竭尽全力去操办。”

    这句话让昭平心中再次起了涟漪。

    郑揭这才转头看向她,面目和善了不少。

    昭平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没比要这么早,她还想着和阿徵在这段时间里,帮助阿音,最后能拉下郑策。

    见她眼神有些飘忽,蹙着眉头,半天没有说话,曹赋别过头,平时带着笑意的脸此刻有些绷紧。

    半晌,她才说道,“好。”

    好,因为她知道郑揭下的旨意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好,因为就算急了点,她似乎不是特别排斥。

    他们一同出来,阿徵本想迎上去,可是却顿了步伐。

    曹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昭平先是一愣,而后拈花一笑,灿若星河。这短短的几天,她好像又长开了一点,眉目间更加柔和。

    他说:“往后烦请公主多多照拂。”

    阿徵心中有一种自己养的孩子终要嫁人的感觉,有点紧着,又很开心。

    回到栖仙台,去宁心宫的郑书还没有回来。

    阿音见她们回来了,心才放了下去。尽管栖仙台有秦贺派来的人,但她总觉得不安心。似乎只有她们在身旁,她才觉得有了依靠。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郑书找到了郑郾,他不在。

    她等了一小会儿,才看见郑郾回来,束着和郑策一样的发。亲兄弟,终有些相像的。此刻夕阳四射,他逆着光,郑书还差点将他认成了郑策。

    之前阿徵和昭平和她讲过太子可能让郑郾乘坐他的轿辇,而自己则出宫厮混的事情。所以当即,她立马觉得她们的猜测是真的。

    “书儿?”

    见到郑书,郑郾脚下陡然停了下来,难得她来了宁心宫。

    “二皇兄?!!!”

    宁心宫中烟雾缭绕,犹如幻境。

    就像慈清宫中一样,这就是郑书极少来宁心宫的原因,就算宁心宫的熏香并不像秦太后的那样呛人,可郑书就是不喜欢这种糊了眼睛的感觉。

    许是宁心香烧得久了些,此时发出的香味要淡一些。

    “你让我帮?!”

    郑郾听完,微微蹙眉。

    葫芦儿赶忙再添了些宁心香,铜炉里烟渐渐更大了些,香味也浓烈了起来,争先恐后地钻入人肺腑之中,让人定神。

    “如何帮?”

    他转而展眉,淡然问道。

    “你就和老头子说郑策时常让你顶替他,自己则出宫不尽太子之责就行了。这样老头子应该就能相信他会做出侵犯宫女致其怀孕的事情了!”

    郑郾没说话,顺手拿起杯盏,轻抿了一口浦茶,沁人心脾。

    “怎么了?不行吗?”

    大抵是在外面吹了风,他猛然咳了起来,咳得五脏俱痛,几乎要咳出血来。

    郑书急忙拍着他的背,换来葫芦儿,让他去找太医。

    “不必。”郑郾摆了摆手,从怀中拿出时常备着的手帕,上面绣着蓝花楹,蓝紫忧郁,此时却染上了一点殷红。

    郑书看到这样,更加着急,大声怪道,“你咳血了!葫芦儿,你赶紧去!!!”

    “不用!”

    他声音猛然急了些,葫芦儿瞬间愣在原地,陷入两难的境地。

    可能意识到自己音量有些大,他擦了擦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看着有些愣神的郑书,“书儿,皇兄真的没事,葫芦儿,你退下吧。”

    郑书还是有些担忧,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瞬间淡了担心之色。

    “书儿,你还记得高夫人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虽然是不合时宜的扯开话题,但郑书的眼神还是在刹那间暗了下去。就像星河陨落,皎月遮蔽。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陆妩害死的,也就是郑策的母亲,死去的孝真皇后。

    高夫人是当年郑揭还在做镇西王,大魏的异姓王的一次西巡途中,遇见的一位大家闺秀。

    秀外慧中,温柔亲意,容颜姣好,正是女子最粉嫩的年纪。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中,都最能撩动意气奋发的男人。

    但远嫁京城,为了避重就轻,连细软都收拾得不多。

    少女情怀总是诗,总以为自己一腔爱意,为爱奔赴,是一件多么轰轰烈烈的事。纵然已经做好了他身为王爷的,又身兼大将军之职的高贵。可是到了王府,她还是怯懦了。

    他不缺女人。

    王妃陆妩容貌倾城,姬妾更是众多,个个都是出自高家小姐。而自己的父亲只是小小亭长,离京城千里之远,连书信来往都得近一月。

    她第一次知道府邸竟可以做到这么大,侍女可以这样多。

    花园里尽是奇珍异草,她几乎都没见过。特别是那茂密的凤尾竹林,浓翠欲滴,看起来鲜艳夺眼。

    还有那珍贵的百花,竟只是用来采晨露,用以酿酒,做糕点之用。

    她战战兢兢,深知这乍见的宠爱,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特别是当她在姬妾有意无意的谈话间,听到他曾亲手杀了陈氏,自己亲生儿子的母亲。她震惊不已,她想逃离,她好想回家,就算父亲是小小亭长又如何?提亲的人也踏破了门槛,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委身为人妾室的境地。

    可是,她怀孕了。

    本来对她没有正眼的郑秦氏这才缓和了脸色。她更害怕了,她怕一等自己生下孩子,就会沦为和那个陈氏一样的下场。

    因为,她的母族不能为他带来什么。

    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她闭上眼睛想,就算是死,她至少让自己的孩子不会变成养在后院那个五岁孩童的样子——受人凌辱,连见上郑揭一面都难。

    第三个威胁来了,惊雷骤然劈下,几乎要撕破天空。黑暗中,陆妩抱着郑策,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个可恶的施好,送走了那个不值一提的陈氏,现在又来了一个高子央!!!

    为什么要用这些身份低微的女人,来侮辱自己!

    她堂堂一个护国公之女,怎能与这些卑贱的女子共享丈夫。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只有自己的儿子郑策才能当世子,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王妃。

    高子央撑着桌子,虽然在心中说服自己,大不了就是空度一生,大不了就是死,大不了……不行,她还是害怕!

    郑揭踏步而来的时候,她没由来的一震,但是她还是立刻调整自己的状态,谦敬地起身,眉目弯弯。

    在郑揭来之前,她画了淡淡的妆,就算是已经显怀,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更加风姿卓越。

    “王爷——”

    “昨夜妾身做了个梦,梦中有一神鹿入腹,神鹿通体鲜红,身上落有明亮的阳光,一头扎进臣妾腹中,最后化作光芒消匿其中……真是神奇极了,王爷你说,这可是什么征兆?”

    “哈哈哈哈哈哈,当真神奇,本王希望,这要是女孩子的征兆就好了。”

    郑揭将她揽坐于自己膝上,抚摸着她的小腹,他倒真是期望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