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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陆妩(二)

    神鹿入怀,一下子就在王府里传开了。

    不少姬妾开始众说纷纭,都说是吉兆。

    陆妩再次握紧了拳头,什么吉兆,都是那个贱女人编出来的罢了!

    但是转而到了高子央的房里,她立马变了脸色,言笑晏晏,看起来平易近人,心胸宽广。

    “高妹妹,恭喜了,神鹿入怀,这可是吉兆啊!妹妹这一胎定然不凡!”

    那她就让这一胎不凡,她就让这个还未成形的孩子胎死腹中,让这编造出来的神鹿撞死这个贱人!

    高子央并没有奇怪自己与王爷说的体己话,怎么就落入了王妃的口中。因为这是她自己说出去的,她知道郑秦氏最是信这些神鬼之说,虚无缥缈的东西。

    “多谢王妃,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哪里有什么征兆?”

    虚与委蛇了好一会子,陆妩才离去。

    她前脚刚走,郑秦氏就来了。

    果然。

    这一天的应付,让高子央腰腹疼痛不已,但她不能有任何的松懈。

    陆妩派人送来了羹汤,说是今日见她咳嗽,便送来了这暖身的东西。

    桌子底下的腿开始发抖,高子央望着眼前这碗羹汤,心在不停颤抖。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别抖别抖……她不敢的,她不敢的……郑秦氏和郑揭现在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希冀,她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她不敢的。

    高子央一遍一遍的在心中宽慰自己,慢慢地端起羹汤,陆妩身边的侍女一直盯在身边,她不得不喝。

    “今日姑且就吓吓她,等到哪天这个孩子吓没了,可就没我什么事了。”陆妩端坐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

    郑策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跑进来,手上拿着郑揭让他温习的书。见到陆妩,他明显是吓了一跳,眼神闪躲,立马将书藏在身后。

    这段时间母亲很奇怪,像个疯子。

    看到郑策鬼鬼祟祟的样子,陆妩这才从自己的打算中回过神来,厉声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郑策步步后退,母亲最近的脾气很不好,要是知道了,定会打死自己的。

    “一——二——三——!你拿过来!”

    陆妩直接上手去夺,映入眼帘的哪里是什么词赋,而是不堪入目的春宫图,男女之间各种交媾合欢的画面,饶是与郑揭有过这么多年的床第之欢的陆妩,都吓了一跳,猛然丢开。

    自己在这儿想着怎么为他的未来铺路,他却在这个看这种污秽不堪的东西!

    陆妩心中怒气达到顶峰,顺手操起手边的戒尺,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

    郑策自知做错了事情,一开始还不敢出声,但是随着陆妩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每一下都像是在抽筋扒皮,他才哭出声来。

    陆妩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扔了手中的戒尺,捂住他的嘴巴,“不许出声!!!”

    要是郑揭来了怎么办?看见了这春宫图怎么办?对郑策大失所望怎么办?高子央生出儿子怎么办?后院的那个郑郾重新被想起来了怎么办?

    一系列的担忧逼得陆妩几乎疯魔,她死死地捂住郑策的嘴,全然没有注意孩子的腿在不停的扑腾。

    在最后一刻,她才回过神来,松开手,郑策不敢再哭,只是拼命地呼吸,平日里完全不在意的空气此刻却让他格外珍惜。

    “策儿……你别怪母亲……母亲是为了你好……”陆妩轻声哭着,发髻散乱,像个不修边幅的市井妇人。

    此时的高子央躺在床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面色雪白,心中依旧觉得不安。

    就算是她故意在郑策偷玩的地方丢了本春宫图,就算是她故意编造出神鹿又如何,她还是觉得不够,这个孩子的生死又陆妩和众多姬妾决定,而自己的生死——她不在意。

    “策儿,这个春宫图你是从何而来?!”

    看着陆妩猩红地眼睛,郑策诺诺地出声,“假山,我在……假山后面捡的……”

    捡的?

    陆妩瞪大着眼睛,一定是她!

    她大步流星冲到高子央的房间时,却看到郑揭坐在她的床边,神情凝重,周遭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犹如三尺寒冰,地上跪满了太医。

    而床上的女人因为痛苦时不时发出呻吟,没人注意到她一个王妃。

    还是虚弱的高子央发出糯糯的声音,“陆姐姐……”

    郑揭这才抬起头来,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明明身上散发着冷气,但他的目光如炬,几乎要将陆妩灼烧。

    “你进来!”郑揭厉声道,陆妩心中忐忑不已,她几乎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步伐有些慌乱。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一定自己服用了什么药物,但是不至于堕胎,然后推到自己身上!

    陆妩腾得跪下,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头发都还未梳理整齐。

    “夫君,这和我无关,夫君若是不信,完全可以彻查!”

    她振振有词,自恃坦坦荡荡,她是想弄掉这个孩子,但不是现在。

    只是,她没看到,痛得侧过身的高子央在一旁轻笑。

    上钩了。

    出乎陆妩的意料,郑揭暴怒,他竟抬脚就要踢自己,但是这一脚没有落下来,最终落在身旁的一个侍女身上。

    “陆妩,你这个贱人!八年,本王膝下子女不过三个,你真以为本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她惊恐万状,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爷会这样相信她,自己怎么说也是王妃啊!她看向床上的高子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阿好的孩子也是你的手笔。”

    郑揭不是质问,他只是在陈述。

    陆妩这次害怕得发抖,因为这是事实,她本以为可以让这件事尘封在岁月里,她本以为郑揭早已忘了那个施好。

    为什么又要说出来?!

    “你说与你无关,当年你说与你无关,让本王彻查,本王就不该信你!”

    郑揭一边说着,一边懊悔不已。

    现在子央的症状与阿好当年的症状一模一样,不过当年阿好固执地不去请太医,错过时机,才会让自己失去此生最重要的孩子。

    “王爷——”

    陆妩还在想着怎样才能开脱,而高子央却出声,“王爷——妾身好些了……不要再责怪陆姐姐了……孩子保住了就好……”

    听到她软糯清甜的声音,郑揭压了怒气,说道,“来人!!!王妃心胸狭隘,日日妒怨,难主中馈!即日将王妃幽居,没有本王的意思,任何人不得看望她!”

    “不行!”郑秦氏狠厉的声音传来,与郑揭的余音发生碰撞,就像是一场较量。

    瘫坐在地的陆妩就像是抓住救星,“舅妈——我是冤枉的——”

    秦阙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床边,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地敲在冰冷的地板上,所有人都不觉战栗了起来。

    “母亲。”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母亲,就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郑揭皱眉,他知道秦阙到底考究的是什么。护国公的女儿,可以帮他成就帝业。

    可是,任由她如此,自己还不知道要失去多少个孩儿。最让他不能放下的,就是施好当年怀的那个孩子。

    凭什么他与施好的孩子不能出生,而如今她却为那个魏其生下一个女儿魏织!!!

    一想到这,他就不甘,他愤怒,但他就是忘记一件事,是他亲手将施好献给了魏其!或者说他不是忘记,他只是自欺欺人,刚愎自用。

    “你若是不放了妩儿,老身便搬去崇明寺,一生与青灯古佛为伴,不再与你相见!”

    她说罢,猛然将手中的拐杖跺地,力道之大,不像是一个老人,还是个女人所能发挥出来的。

    高子央大概能想到郑秦氏会护着陆妩,她也不是非要陆妩怎么样,只要她对自己肚子中的孩子没了威胁,她就知足了。

    她的死活都靠着这个孩子,与世间其他女子不同,她希望这是个女孩。

    因为郑揭希望这是个女孩,因为女孩她就不用卷入诸多纷争中了。

    “你回去吧……”郑揭对着陆妩说道。

    陆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躺倒天亮都没有睡着,她想起,这样她不就蒙上了不白之冤了吗,这样不就承认自己对高子央的孩子动了手吗?

    她将那本春宫图烧毁,窗前吹进一室的风,将灰烬吹得散乱,将她的目光吹得迷离。

    贱人!高子央这个贱人!!!

    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变故和施好扯上了关系,高子央的这一胎,郑揭格外重视,派了诸多随从,甚至有的是自己的暗卫。

    接近分娩之日,高子央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偷偷找人诊定腹中之子的性别,大多此子好动,脉象冲滑,是为男胎。

    她没想到那本春宫图对本就不尽心于策论的郑策来说,影响有多大。她当初只想着如果这一胎是男孩的话,必然会成为陆妩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所以,她得提前下手,直接断掉这一切的祸源,让陆妩知道自己并不是好惹的。

    第一次经历分娩之痛,她以为这是世间女人都会承受的痛,殊不知她的痛比她人要疼上几倍。

    当初她偷偷诊定胎儿性别,是为自己埋下了坟墓。

    那人被陆妩买通,知道是女孩后,陆妩才没有那么急着将这个孩子害死。

    但是,她讨厌死了,讨厌异腹之子,恶心至极。

    她借那人之手使了手段,本想着让她在生产之时多受些痛楚,可当初高子央自己服用的用来对付陆妩药物,意外地与之相冲。

    她以为高子央希望是男孩,她便让那人骗她,让高子央满心欢喜之后再发出暗手,这样的痛苦可要更大一些。

    因果循坏,这也让郑策受了其害。

    痛,太痛了!!!高子央温柔的脸此时十分狰狞,五官扭曲在一起,湿漉漉的头发死死地贴在脸颊上,身下流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女医惊慌不已,这怕是大小皆难保。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她走到这一步,怎么可以失去一切,什么都没有!这个孩子就算是死她也要生下来!!!

    郑揭在外面来回踱步,这一幕很熟悉,就像是阿好当年生产的模样……

    从暮色四合到东方翻起了鱼肚白,一声婴儿的啼哭才划破了天际。

    郑揭飞也般地冲进去,却被侍女拦住:“王爷,请稍候。”

    就算是只有最后一口气,高子央连孩子都顾不上看了,唤来侍女,将自己脸上的汗珠擦尽,换了床单,理了发丝。

    未施粉黛,但整个人看起来凄凄美美,病中美人之态。

    郑揭进来的时候,她正掐着最后一口气,平静虚弱,满是一种为了生子而不顾一切,忍受疼痛的伟大母亲。不过,也确实如此。

    “王爷——妾身……无法再继续陪伴王爷了……妾身虽是遗憾……但也知足……了。”

    她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哭得凄美,让人望而生怜。最后,抚上郑揭脸上的手慢慢地垂下,让这么一个威严意气的男人都不禁失声恸哭。

    在高子央死后葬礼都不输王妃的礼制,在他的提拔下,她的父亲从小小亭长一跃成为左庶长,兄弟几人也得到了不大不小的提升,直接搬来了京城。

    这让本来松了一口气的陆妩,更加忌惮这个孩子。

    奈何郑揭实在宠爱,才将将出生几日,他便请旨封郑书为上阳郡主,时常抱在怀中逗弄,连郑策的功课都不再顾问了。

    要知道郑策出生的第三年,也就是五年前,他才请旨立他为世子。

    她知道,郑揭当初是在等施好的那个孩子,他想等施好的那个孩子出生,若是男孩,他一定会封施好的孩子为世子。

    所以啊,她才着急,她才害怕,她才第一次下狠,除掉那个孩子!可她自己都没想到,这竟然会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快意,让她觉得心安理得。

    她开始变得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开始变得一个异子都容不下去了。她甚至后悔,当初陈氏肚子里的郑郾都应该去除才对,她甚至觉得自己以前太善良了!

    所以就算后来她还是被封了皇后,郑策被立为储君,她还是不放心。

    她逼着郑策娶了自己的侄女陆之龄,她要让陆姓一族都稳稳地护住郑策,这样她看郑揭还如何敢废太子!

    怎么敢废皇后!

    心理上发生严重扭曲的她而不自知自己的死期将到。或许是因为郁结于心,喝了一杯她最爱的浦茶后,便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