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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枫国人与冯先生

    当破晓的阳光穿过茂盛的枝叶于山海世界那圣洁的白土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斑驳光影之时,也顺带着点亮了佣兵苍炎狼那漆黑如夜的大胡子。

    纳博里昂就看着眼前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的大胡子,脸上的黑线密集得都快要把自己给淹没了。

    “你怎么了?”被纳博里昂的目光重点关照的大胡子佣兵显然是看出了这位贵族少爷的不对劲,不过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直视下会有什么不妥,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朝着对面问道。

    “……”死死绷着一张脸的纳博里昂嗫嚅了几下,终于是以一种“咬牙切齿”般的劲道敷衍了对面那明显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没什么……”

    中学生在心里哀嚎:天呐,这要是让贝尔男爵知道我刚刚这毫无风度的敷衍,他老人家一定会被气得连头套都给摘掉不可!

    该死的我可不想再让我的手心和他老人家的戒尺亲热了!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像他这样的一个“学生”来说可谓是极其的新奇,以至于竟然让他当场就“咦”了一声出来。

    承接着这样的反应,纳博里昂抬眼望向了就在自己眼皮子……好吧应该是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铎恩炽人。

    佣兵“苍炎狼”腓特烈,这个家伙……他……居然听得懂自己的话?

    “不是……”腓特烈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之人的不对劲,这一回,他那一双浓重的黑眉直接皱了起来,“你这是……还想再睡会儿?”

    纳博里昂就这么好像全然没听见这个问题一样直愣愣地看着腓特烈:“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

    对面的一双银眸当即一凝,显然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抱歉……”铎恩炽人的话语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清醒,“难道我说的不是枫兰柯语吗?我承认我的枫国话的确是有口音,但也不至于会让你听不懂吧?”

    “问题就在这里啊!”纳博里昂终于是打算开口一抒心中的疑惑,“你是怎么能够听懂我的宫廷枫兰柯语的?”

    这也无怪乎纳博里昂会产生这么大的疑惑,毕竟枫兰柯的王室可是当年新诺睦帝国的建立者夏尔大帝的直系血亲。王国定都帕莉丝城的这一千多年来,枫兰柯的贵族们也一直骄傲而执着地固守着当年夏尔大帝制定的种种律法仪典,以“正统诺睦人”自居。

    某种程度上说,枫兰柯人的固执影响到了枫兰柯国的方方面面——比如枫兰柯语。

    直到如今,枫兰柯的贵族们还在使用当年夏尔大帝时代以古枫兰柯语结合近乎失传的古诺睦“古典兰汀语”和教会内部流传的“教会兰汀语”后诞生的缝合怪……哦不,是“能够体现贵族典雅与威仪的宫廷枫兰柯语”。

    这门语言一经诞生便成了无数贵族们都要使用的标准语言。而且当年的夏尔大帝可是新诺睦的正统皇帝,彼时的帝国也绝非如今这样的一盘散沙,所以这门语言变成了当时西土萨尔克利斯的通用语。

    而且哪怕是今天皇位空缺,邦国彼此攻伐的“阋墙乱世”,各国领主们互相交流、缔约、宣战时所用的官方语言也同样还是“宫廷枫兰柯语”。

    但正如这种语言被冠以“宫廷”这样的前缀一样,这是一门在贵族间流行的语言。

    哪怕是在枫兰柯国,贵族以外的平民是完全听不懂这门“大人们像唱歌一样的话”的。

    毕竟这门语言虽然以古枫兰柯语为基础,但其中却又杂揉了旧帝国兰汀语的种种复杂且繁琐的语法规则——古典兰汀语当初也是古帝国的先贤们在更为古老的“典雅曦洛语(曦洛雅言)”的基础上结合原本的古兰汀语创造出来的,这种套娃式的结构使得古典兰汀语本身就是一门念起来如同施法咏唱般的语言。而且帝国建立初期,当时(哪怕是现在)负责维护“文明火种”的是教会中的神职人员,所以这门语言在确立的时候,教会里的参与制定语法、规范读音的神官们又为其增添了许多宗教神学、神秘学、甚至哲学式的抽象概念。

    凡此种种,可不是单靠口口相传或者在家自学就能熟练掌握的,非得要学到系统性的教育才行。

    然而在如今的西土,无论是传统的家庭私教式的教育,还是铎恩炽式的学校教育,这可都不是平民大众能够负担得起的。

    对于枫兰柯的底层民众来说,他们只能说着被庄园中盛装打扮的老爷们评价为“聒噪刺耳”的“乡野枫兰柯语”。

    说来也是讽刺,毕竟这些说着所谓的“乡野语言”的民众在两千年前也是和如今的贵族老爷们说着同样的古枫兰柯语的人。只不过生活的艰辛让他们根本无暇在应付生存之余挤出时间来学****为零的识字率让这些民众也没办法为“语言的规范”做出什么贡献,时间一长,枫兰柯广大民众的口音也就开始野蛮生长,最终形成了如今的这种样子。

    纳博里昂不禁想起了自己十二岁时随着西迁的家人们第一次踏入枫兰柯的场景:

    那些身为各地领主、庄园主的大大小小的枫兰柯贵族们居然还要借助专门的翻译才能和自己领内的平明交流。

    明明是在同一个国家的生活着的人,彼此之间却如互相身处异邦陌路。

    于是纳博里昂便再次迫使自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说着宫廷枫兰柯语的佣兵来。

    插着羽毛、边沿一侧翻上卷起的卷边帽;谈不上什么“时尚”“设计感”但本身却极为坚实乃折腾的皮大衣左侧正有半边同样颜色暗沉主打耐脏无需常换洗且斜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身子的斗篷;持同样设计理念的裤子底下接着一双或许是一身行头中造价最昂贵的长筒马靴;浑身上下四处可见用来固定衣物的皮带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确凿无疑地像纳博里昂阐述着一个事实:眼前这个绰号“苍炎狼”的铎恩炽人腓特烈他,的确是个佣兵。

    非贵族出身的佣兵。

    当然纳博里昂也知道,随着战争的不断拉长,佣兵行会的老巢施淮茨山城这些年来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已经从原来那个穷乡僻壤的山城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军事城邦。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些在佣兵行会下登记在册的“正经佣兵”也不乏靠发战争财赚得盆满钵满甚至富可敌国的,但你要说这些佣兵们会去拿钱请专门的语言教师来教宫廷枫兰柯语……

    不是说不愿意相信,而是亲身经历就明明白白地告诉纳博里昂,这不可能。

    毕竟这世上向来不缺乏梦想着向上爬的人,而这些人里也总有那么一些成功的存在。

    这些从白日梦中脱离出来离开农田搬进城市并让自己无限接近甚至已经跻身上流社会的大豪商、大银行家——甚至是稍微有点希望的富裕市民们——也都曾斥巨资请家教来学宫廷枫兰柯语,但这门语言自诞生到如今的这漫长岁月里始终都和西土贵族们绑定在一起,早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脱于语言本身的“韵律”。

    或者说,是气质、格调。

    正如王都帕莉丝流传的俗话“不是会说宫廷语就成了贵族”以及“成为富豪只需一代,身为贵族却须三代”那样,即便这些脱去了贱籍的成功人士换上了最名贵的礼服,早年间的生活经历所塑造的形象虽然未必根深蒂固,但像改变也却非易事。

    事实上这种“市民腔”的宫廷枫兰柯语在帕莉丝的宴会上依然是饱受嘲笑的存在,甚至某些较为极端的“语言大家”还曾经叫嚣着什么“宫廷枫兰柯语只有一种标准,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市民腔’!”“我们应该在‘乡野’与‘宫廷’间新确立一种带有‘城市’这一前缀的枫兰柯语,以免让这些聒噪的暴发户们用他们那粗俗的语言来玷污夏尔大帝当年所创语言的纯洁性!”

    像佣兵、豪商、资深工匠这些自身并非贵族但却免不了要和贵族打交道的人——虽然很多时候他们也不过是在和贵族们的管家、代理人、中间人在对接业务——即便是想学枫兰柯语,他们学到最后也就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市民腔”“商人腔”。

    可眼前这匹苍炎狼却并非如此。

    纳博里昂回忆着两人之间对答的每一句话。

    因为家庭的原因,纳博里昂是王都贵族中少有的会说乡野枫兰柯语也愿意和民众打交道的人,事实上他在遇上苍炎狼之前他也一直是在用乡野枫兰柯语以及他的南方家乡话在和外面的人交谈。

    只不过因为他在见到腓特烈的第一眼就被他那一双童年阴影般的银眸给吓到了,然后又遇上了那足以把胆小鬼当场吓死的昏灾,情急之下开始说起平时说惯的宫廷枫兰柯语罢了。

    现在想来,他当时惊吓之余下意识地用宫廷枫兰柯语在和这个名叫腓特烈的佣兵对话,而这个佣兵非但听懂了甚至还能毫无障碍地用宫廷语来回答……

    虽然这个佣兵的语言也的确和他自己说的那样有口音,但这更多的是因为国籍造成的。还是因为家庭经历,曾经的纳博里昂也见过那些总以帝国自居的铎恩炽贵族们,这些姓氏前总带个“冯”的先生们说话时的口音可是和眼前这个佣兵一摸一样。

    这说明什么?纳博里昂不由得饱含深意地再度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大胡子。

    你真的是个佣兵吗?还是说……你是个行事如同佣兵的铎恩炽贵族?

    腓特烈……难道说你也是,或者曾经是位“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