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蓝衫志怪 » 一十 北延奉命察幽隐

一十 北延奉命察幽隐

    常四闻言,须发皆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立起身来,惊道:哪个死了!?

    常母惨然道:说是昨个的事了,今早人才运了回来。说是自己在城隍庙里拿剪刀戳嗓眼子寻的短,真真可惜了,模样体面,脾性也好,孝顺还勤快,最是有礼数,合庄数第一的人物,竟这般了局……真真可怜见,不到一晌午,她婆婆已哭昏过去三次了。

    常四忙问:为哪般寻的短?可见着陈甫升大哥了?

    常母道:你陈大哥,尚在庙湾的班房里,怕是也快咽气了。正是为了他的事,他媳妇才殁了的。

    常四听了越发疑惑,道:他一个常年在外做买卖的,一年在家也待不了几天,一回来就犯了事?好生作怪。

    常母摇头道:这却不晓得了,陈家现在一个主事的都没有,你陈大叔心神已经乱了,全靠几个紧邻张罗,忙到现在,才想起来请人去周家桥报丧去了。

    母子俩一时无言,默默坐了片刻,常母站起身来,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叹了一口气,自往灶间去了。一时端上晌饭来,草草吃毕,常母又道:你自在家,我和你田七婶,一起到陈家望望,看有什么能帮衬些的,说罢去了。

    常四应了一声,复坐在原处,好一阵怔忡。

    这时,又听门外脚步声响,远远有个声音传进来:常爷可在堂上?蓝衫营谴人来拜。

    常四忙站起身走出来,只见门外远远站着三个人,领头的正是蓝府的长随蓝五祥,后面站着北延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厮。

    蓝五祥忙上前见礼道:常爷新年如意,阖府安泰。小人奉命来投帖书,说着双手递上一个帖子,常四接了,将三人让进堂屋,再看那帖面上写了三大四小,一共七个字,仔细辨了辨,写的乃是:敬呈常壮士台启。翻开内页一看,密密麻麻写了好些字,便颇觉吃力,遂不细览,随手放下了。

    蓝五祥欠身道:鄙主人交代说,这席宴,本该是在初四,因黄洪泽的那桩事,前两日才得回,因故延了,还请常爷届时一定光降。

    常四却答道:乡野鄙夫,识不得几个字,贵主人的帖子竟写了些什么?还要烦尊驾念一念。

    蓝五祥闻言一愣,和北延对望了一眼,僵在那里,微有些发窘,一时不知如何答对。这时后面那个年幼的小厮抢上前来,脆生生道:我来给常爷念上一念吧。说着捡起案上的帖子,翻开来念道:

    谨于本月廿四日辰午,为女孙生辰,兼款契阔,敬治薄酌,恭请台光,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蓝狮采率女孙蓝甄九并合营人众扫室以待,再拜。

    常四听了,对蓝五祥点头道:日子记下了,上覆贵主人,届时一定叨扰。

    又转头道:有劳这位小哥,倒是面生。

    那小厮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五叔还不让我跟来,北延哥你看,如果我不在,今天这差就办不圆满。

    常四这才发觉这小厮乃是绫成所扮,因想到阿九,复又想到周巧云,不由黯然一叹。勉强笑道:劳动诸位,我这却没什么可相酬的。

    蓝五祥忙不迭道:常爷哪里话!

    北延在一旁也道:我们阖府都是常爷所活,领差遣时,我们争着来常爷这,哪个图别处几个钱的赏!

    常四微微点头,思忖片刻方道:北延兄弟,我这几日背上生了蛇疮,出不得门,正有几件要紧的事,想烦请你替我跑一跑,不知可使得?

    北延忙道:巴望不得,听凭常爷差遣!

    蓝五祥也道:小人回去复了命,也可以立时再回来听候。

    常四动容道:多感厚意,这事虽曲折,却要不了许多人。北延一人便够了,借用北延的事,劳动你上覆老仙吧。

    说罢,常四让蓝五祥带着绫成自回,叫北延坐定了,细细地交代了半晌,日偏西时,方送北延出了门,常四负着手立在门口,一直目送北延走到潮河边上,远处残阳如血,巨日似丹,近处芦花瑟瑟,北延的身影,一路走进那轮日影,愈行愈小。常四想起周巧云的音容笑貌,和宿在蓝山营那夜的梦,不由渐渐锁紧了双眉。

    待到第三日,北延往蓝衫营回转时,夜已黑透了,舟行在潮河里,仰看天上寒星数点,月将满圆,到得蓝衫营左近,忽然来了好大一团云气,氤氲不散,雾霭朦胧。北延一看,知道老爷已经正式开始授诀给孙小姐了。忙靠了边,紧赶几步,叫开角门,进到院子去。

    院里四周插着一圈灯笼,大家都站在廊下候着,天井正中,蓝龙王和阿九各披着一件长可曳地的斗篷,面对面立着,只见蓝龙王右手捻了个剑诀,举在半空,口中念念有词,阿九也举着手,一句一句跟着念:

    ..............

    太元浩师雷火精,

    结阴聚阳守雷城。

    关伯风火登渊庭,

    作风兴电起幽灵。

    飘诸太华命公宾,

    帝庭有敕急速行。

    ...............

    蓝龙王念毕了,叫阿九自己诵了两遍,见毫无错漏,便对阿九道:下面这就是顶要紧的了,学着我做。说罢左手牵住系斗篷的带子,右手依旧掐着剑诀,抵住眉心,闭着眼一字一句诵道:

    长长长,

    波涌起玄黄,

    风起!

    渊渊渊,

    身横顾三千,

    云来!

    诵罢,蓝龙王高举右手,斜指向半空,刹那间,蓝衫营上空,愈发云密风骤,廊下的灯笼忽明忽暗,被吹灭了好几盏,片刻后,中庭里已不大看得清人影,这时,又听蓝龙王大声疾念道:

    五湖四海,水必朝宗。神敕在我,百川听从!

    念罢一抖左手,扯开斗篷,一声霹雳,蓝龙王和阿九都已现了真身,腾在半空,霎时蓝衫营左近暴雨如注,足下了两盏茶工夫。忽而云收雨霁,星月又露了出来,两个仆妇各捧着一件干净斗篷和鞋履,从廊下走出,侯在天井正中的方池旁,片刻,一声水响,仆妇忙上前递上斗篷,放好鞋子,蓝龙已恢复了人身,披上斗篷趿着鞋子,走向廊下,片刻阿九也跟着上来了。老龙回头问孙女道:可觉着疲累?阿九扁着嘴嗔怪道:只下咱们十几亩地巴掌大一块地方的雨,如何就累了?还未觉出味来,您就收了,好不扫兴。

    老龙伸手拍了拍阿九的头,哈哈笑道:再长片刻,周边村邑的人便觉察了。我们因祸得福,刚刚脱了刑籍,万不敢再生枝叶。我只是教你兴布的法子,要是觉得不畅意,左右我们已蒙敕,可自由走动了,下月里我便领你去灌河口,叫你敖伯伯,找个年纪和你一般大的世兄,带你到远海上尽意施展去,爷爷这老朽,年长不以筋骨为能,奉陪不了喽。

    一转头,蓝龙王瞧见北延回来了,忙招手让他近前。北延上前见了礼,蓝龙问:常壮士差你所办何事?可妥当了?北延叉手回道:回老爷问,常爷命我到庙湾城,打听一桩刑案的原委,目下这事已访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便去常爷那回报。

    蓝龙听了道:那便好,常壮士是我们阖府的恩主,他但有所命,你们不必禀我,只管尽心去办,万不敢延误。

    又转头对蓝有富道:额外加他两吊赏钱。

    北延忙谢了赏,又禀道:回老爷知道,我看常爷对这案子实在上心,心焦得很,便不敢耽误,在庙湾时,因要探事,随身带的钱钞不够,擅自做主到郝二叔宅子上,问郝二婶借了四贯钱使费。

    蓝龙摆了摆手,道:你做得甚好,比你老子当年灵醒得多,你若回府支用银钱再赶回庙湾,便好耽误一天工夫了,借银的事不妨,到账房里说一声就是了。倒是叫你查访的这桩案子,事主可是常壮士的至亲好友?惹他这般挂怀,且说来与我听听。

    北延道:回老爷,这案主并不是常爷的亲友,乃是他同村的邻人,叫陈甫升,常年在外营商,年前刚自盱眙回来,一回来便被庙湾的快班们下了狱,他妇人周氏去探他后,便上下几处打点,为他鸣冤,因这周氏颇有些颜色,事没办成,反被那快班里一个叫王知傲的头领奸骗了,一时想不开,在城隍庙里指天而咒,要城隍为她做主申冤,当着众人面用剪刀刺喉而死,血洒当场,很是惨烈。庙湾那边纷纷都在传说这事。

    蓝龙王听罢叹道:这个叫陈甫升的为何入狱,可是确实有冤?

    北延道:小的在牢头那里使了二贯钱,已见过了那陈甫升,确是有隐情的,他那妇人周氏,更是蒙了绝大的屈辱,其中尽有曲折的。

    蓝龙王再待问时,却瞥见身旁的孙女似在簌簌地发抖,旋过身来细看,阿九在灯影里竟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