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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施惠者食髓知味

    马婶一见,双目欲泫,赶紧上前替她抚了抚心口,又拿出一块帕子,替她揩净了口角,就便搂在怀里,颤声泣道:妹子,如今只你多念着家里,你虽没有孩子,多想丈夫和父母。千万不敢憋在心里,往窄处寻思,急坏了身子,想我当年当日........如今,也过来了。

    周巧云听到此处,再也忍不得,手不断捶着桌子,二次放声大哭起来。

    马婶拍了拍自己心口,悻悻道:好了,好了,哭出来便不打紧了。说罢,起身给周巧云倒了一杯茶水,接着道:漱一漱吧,心里苦,大哭它一场,再不堪,嚼嚼咽了,不然怎么办?日子总得过嗄。

    周巧云哽咽着接过水来,微微点了点头。马婶因又说道:天色不早了,我马上到衙里探探口风,若是能够,好歹央告他,教他早早放了你丈夫回去。你且回那杨家八鲜行里听信,我晚些便去寻你。

    周巧云挽了自己的包袱,含恨别去,自往复兴八鲜行去了。到了门首,钱氏早迎了出来,见她一夜未归,双目肿赤,面有泪痕,忙问端的。周巧云哪里肯讲,只说在衙里帮佣的婶子那宿了一晚,只为忧心丈夫,哭了几遭——遮掩过去了。周巧云进了门,也不细讲究竟,也不吃晚饭,推说头疼,讨了床被褥,问钱氏告了声扰,早早躺下了。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也不见她起来洗漱,去问时,只说昨日怕是吹着风了,依旧头疼,钱氏益发疑心不已。

    一直到晌午饭时,周巧云才怏怏地起床,却不肯用饭,亦不再出去奔走,只是恹恹地陪着钱氏坐着。午饭后,间壁油铺子邱掌柜的老娘,裹着块头巾,挽着个小篮子,牵着两个孙女路过门首,匆匆往前面去了。钱氏伸着脖子问:婶子轻易不出门,今朝哪里去?邱老娘因站住脚说起近日城隍庙里远望常有宝气,合城的人都在传,神像后时时隐现五色光芒,据南城钱老爷讲,叫个甚么神主在此,都说是有求必应的,说罢一路去了。钱氏转过头来,对周巧云笑道:这老太一准是求孙子去的。周巧云淡淡陪了一笑,并未言声。钱氏又笑道:瞧这一个个的,这城隍庙都快挨挤不进去了,打一早下了板开门到现在,从我这眼前过去好几拨了。

    正说话间,钱氏又见一个妇人在街角探头探脑远远往这张看。一会走近了,略福了个礼,道:动问一声,主家可是姓杨?

    钱氏还没应答,里面周巧云已闻声迎了出来,却不请进来,却引着来人走远了些,站在街心说话。钱氏在柜面上望着,见她们还没说两句,周巧云一甩手就往回走,那妇人略站一站,也悻悻地往来处去了。

    钱氏见周巧云涨红了脸走了进来,忙问:来的是哪位?敢是事不顺遂?

    周巧云默然不语言,只点了点头,又闷闷坐在那。一会叹了一口气,道:钱姊姊,晚些时候,可得空陪我到城隍庙走一走?

    钱氏愣了一下,忙答道:得空得空,只是我这里离不得人,要等你杨大哥回来,他一早出门要账去了。

    周巧云黯然哦了一声,又道:这个自然,说完又闷闷坐在那里。

    待杨长发回来时,已红日西坠,映得天上彤云满天。钱氏迎了出来,问:如何去了一天?我还说等你回来,和周家妹子去趟城隍庙呢。杨长发答道:人不好寻。说着解下褡裢,又道:中晌在北门口碰到孙老六,他请了一顿酒。上次你给他家老三做的媒,如今成了,再四说谢你呢。

    周巧云立在一旁多时,也上来问讯,道:杨大哥说的,可是做芦席的孙家?说的是我们马家荡刘家的二姑娘的那个?

    杨长发点头道:不错,周家妹子,你敢是认识他家的?

    钱氏却道:这是哪里话,如果不是妹子,你道我从哪里知道有这么个刘二姑娘的?说起来,妹子也是半个媒人嘞。

    杨长发抚额笑道:原来是这样。因问及周巧云事体如何,可托着人了。

    周巧云却道:正想问杨大哥一事,孙家离这有多远?门首可好找?我想托他家孙小官替我捎个口信回去,若得便,再捎一套铺盖来,甫升这事怕是一时半刻了不了。昨日见他时,监房里倒也有一床破被子,只是又潮又腌臜,还削薄,眼看这天,怕是又要下雪了。

    钱氏在一旁道:正是,找孙小官是极得便的,他是新女婿,这两天必要去岳家送年礼的。

    杨长发捻须点头道:孙家就在北边,只里半地,只是门首不好找。却也不须你自去,我让小二子跑个腿把孙小官叫来,你当面交代就是了。周巧云忙谢了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然全暗了下来,孙小官果然到了门首,白面皮,高身量,左脸上有一块半揸长的褐色胎记,手里提着一盏风灯。钱氏忙让进门来,彼此见了,落了座,又说了遍原委。孙小官听了,对周巧云道,正是准备明后两日回马家荡,路径也不用指点,媳妇反正也一道回去,都是认得的。只是这话要如何带,嫂子细细说与我。

    周巧云沉吟了一会,蹙眉道:眼看就要过年,事到如今,瞒必定瞒不住了。我公婆虽都有几岁年纪了,身体都还康健,往宽处说,不要唬住也就是了。你只说,甫升他生意上与人争竞,犯了官司,现在庙湾衙里了。我在此处,已经托杨大哥,委了极得力的人,应无什么大碍,若是顺遂,这两三日就能回去,不耽误过年。若是问详情,你只推不知,就说过两日我们回去细讲。再有,让我婆婆把我现用的铺盖收拾下,劳烦你们会回转时再带来。

    孙小官一一记下,周巧云自包袱里取了二百钱要谢他,却哪里肯收,再四相推,辞了去了。

    送罢孙小官,钱氏转过脸来,郑重问道:巧云,你可是真的托着人了?我看你这气色,不像真没事的样子,究竟如何了,实话告诉姊姊,不用相瞒。

    周巧云一时不知如何答对,沉吟半晌,道:蒙杨大哥指点,王捕头见过了的,也肯相帮,只是甫升这事,牵涉一笔无主的二百两银子,一时还有些关碍。

    钱氏皱眉问:如何又出来一笔这么大的银子?周巧云欲言又止。钱氏见状只得道:且莫管他了,俗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妹子,这时候要舍得下本钱,若是一时不趁手,和姊姊讲,我们虽是生意上认识的,只爱重你人品性情,真把你当嫡亲妹子看,你莫要见外。

    周巧云听了心上一暖,眼眶就潮了,却甚么都没说,只牵住钱氏的手,用力握了握。

    眼前这么个平日里齐齐楚楚光彩照人的人物,一夕之间,变得形容憔悴,钱氏心上一时好生不忍,也陪着落了一回泪。又说了好多劝慰的话,到底劝周巧云胡乱吃了几口夜饭,陪着她歇下了。

    周巧云第二日再睁眼时,只觉得窗外分外明亮,正懵懂间,钱氏撩着帘子进来了,笑道:醒啦?我看你昨夜翻来覆去,天快亮时才安稳眯了一会。周巧云坐起身子,边找衣服,边歉然道:扰了姐姐啦,许是累着了,做了一夜梦,这什么时辰了?天这么亮?钱氏摆手道:还早着嘞,再躺一会吧,只是地上雪映的。

    正说着话,店伙姜小二,在门前唤钱氏。钱氏应了声走了出来,却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妇人,披着个斗篷,依旧要见周巧云。钱氏请她进来却又不肯,只站在廊下雪地里抄着手,等周巧云出来说话。

    钱氏只得进来叫周巧云,周巧云出来后,两人依旧跑到街心说话。天上雪下得正紧,说了约莫有小半盏茶工夫,那妇人自去了,周巧云走了回来,头上积了一层薄雪,钱氏相帮着去掸,却见周巧云睫毛上雪珠子不住颤抖。

    周巧云进得门来,收拾了自己的包袱,低着头对钱氏说:姊姊,我得走了,甫升的事,我还是得去托人,今晚上不用给我留门,我过两日再来,若是孙小官捎东西来了,姊姊先帮收着。说罢,头一扭,一径去了。

    钱氏在门口张看了一会,摇着头转身进去了,因对杨长发道:不大对劲。杨长发背着手,也立在门口张看了一会,叹口气道:她不愿意张口,你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