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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今的李府已经没有李淑蕴的一点痕迹了。

    她去了苏州三年,原先自己住的小院现在成了两个弟弟的书房,继母美名其曰“算命先生说这里风水好,适合给弟弟们做书房”。原先她用过的东西都被收拾入库,继母又说好些东西都放坏了,过几天给她买新的,可这一过,就是一个冬天。

    如今她和小丫鬟翠儿住在一间客房里,一切东西都是临时随意添置的,大家都将就着等她很快嫁到姚家去。

    今日继母又推脱说府上的绣娘回老家去了,给了她几两碎银叫她自己出去买些布匹回来准备过年衣裳。翠儿和门房下人周旋了许久,才调动一辆旧马车随她们出门。

    主仆两人坐在冰冷的马车里,听着吱呀吱呀车轮撵过积雪,冷风倒灌进来,吹得人手脚冰凉,翠儿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李淑蕴睁开双眼,神情坦然淡定,一面轻声问她哭什么,一面轻轻打帘朝外望去。

    “小姐,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您?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件是有良心的人能做的?我们回苏州去吧,小姐,咱们回去吧!”翠儿哭诉道。

    李淑蕴置若罔闻,突然又往外探了探头。她眉头一皱,立马放下帘子,吩咐马车夫道:“走相城北街。”眼看着马车转头,她才安慰翠儿道:“苏州范家是我外祖父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这样也没什么,反正我快嫁了。”

    一提嫁人,就想到了姚安,翠儿哭的更厉害了。

    李淑蕴垂下眼眸,宽大袖子交叠掩盖下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仿佛在狠狠地下决心一般。她忽然抬起手来,轻快又利落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里。

    她的神情太过于平静淡然,动作又太过于迅速果断。以至于伤心哭泣的翠儿丝毫没有察觉。李淑蕴扭头看了看她,突然一笑道:“好了你别哭了,车夫,停车。”

    翠儿懵懂地抬头看她。

    “我刚才看见那里有人在买菱子糕,你去帮我买一点回来,我在前面等你。”

    闻言翠儿抹了眼泪,乖巧的下了马车。

    “走吧。”李淑蕴温和地吩咐车夫:“继续沿着相城北街走。”

    马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

    李淑蕴又掀起帘子的一角,果然又看到对面街上马车上那一个“石”字。眼看两辆车逐渐变近,李淑蕴咬紧后槽牙,迅速放下帘子,掀起前面的车帘,猛地将手中的簪子朝马扔去。几乎是在马受惊跳起的一瞬间,她便故意朝外边摔去。

    天旋地转的一瞬间,她只觉浑身一痛,很快便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因为胳膊一阵阵刺痛,事情又太过于突兀,她便趴着没敢动。这时耳边传来了众人的惊呼声:

    “天哪!这是怎么了?”

    “谁家的马车翻了?摔出来个姑娘?”

    “这好像是李家的吧?”

    “那个李家?”

    “还有哪个?你们看这马儿,可够老的了!这么老怎么还拉车?”

    “嘿,马车也挺旧了,怎么大户人家还用这种马车?”

    “这时候还说什么马车,快去扶人啊!”

    这时正是冬日,天冷,街上的女人极少。只有一群路过的大老爷们围着摔落在地上的李淑蕴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扶她,毕竟大家都知道李家和姚家定了亲,扶了人家小姐,万一婚事黄了算谁的?

    “人家姑娘和姚家定了亲,我们不能扶啊?她家丫鬟呢?”

    在众人议论间,对面石家马车下一位小厮正仰着头和车里的人说话,片刻后主人便跳了下来,直接穿过稀疏的人群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石恒山。

    石恒山一面走一面解下身上的披风,待穿过人群后,直接一展披风兜头周身将躺在地上的李淑蕴裹好才慢慢扶她坐起来,头也不回的对众人道:“都散了!”

    大家一看是石小公爷出手,和姚家算半个自家人,都小声议论几句话散了。

    这时翠儿也抱着一包菱子糕跑了回来,她一面跑一面哭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李淑蕴面色苍白,神情却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她长出了几口气缓和一二,立马挣扎着站起来,冲石恒山行礼,礼貌客气道:“多谢小公爷出手相救。”说着又脱下披风递过去,还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这般疏离客气了?前不久她才说了…想要嫁给自己的话啊?

    石恒山原本扶着她胳膊的手一空,当下心里也有一些别样的情绪涌上来,他接过披风追问一句:“可要紧?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多谢小公爷,小女子无妨。”李淑蕴说着,转身问车夫道:“马车还能坐吗?”

    刚才的事情把车夫也吓了一跳,这会才回过神来道:“大小姐,老马受惊了,一时半会坐不成了。”

    李淑蕴点点头,轻快地瞟了一眼石恒山,又作不经意地故意理了理布料微微有些发毛的袖口衣领,抖了抖衣袖,让包着碎银子的荷包落在地上。可她又弯腰捡起来很快掩在袖子下说:“那小公爷慢走,今日小女子还有事,改日再与父母登门拜谢。”

    石恒山是何其细心的一个人,当下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窘迫:破旧的马车,年迈的马匹,半旧不新的衣裳,朴素的首饰,小到可怜的钱包。看来她在李家,过的不是很好。

    石恒山心下一阵怜惜,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道:“好,那李小姐小心。”

    转身他便上了马车,眼看着李淑蕴倔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路尽头,才又跳下马车不远不近的跟了过去。

    翠儿扶着李淑蕴缓缓往前走去,看着李淑蕴从一声不吭到默默落泪。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滚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只是这痛哭仍旧是悄无声息的,压抑又哽咽。

    “小姐,你是不是很痛啊?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马车怎么会摔了呢?小姐,你哪里痛啊?”翠儿连忙问道。

    心痛。

    她赌上了一切,只想换来他的怜惜,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可惜真的是什么也没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那天夜里她故意表白,除了真情流露,也确实是算计了人心。她总觉得,石恒山待她与旁人不同,况且像他那样负责任且沉稳的人,在知道她的心意后多少会权衡一下利弊,就算是不喜欢她不娶她也没关系,可总不会放任家里安排她嫁给姚安这样的人。她总以为就算没有爱,她在石恒山那里也是和别人有一点不同的。

    可是她和姚安再次定亲已经有半个月了,石恒山还是没有任何举动。难道她对他的喜欢,真的没有一点回应和价值吗?可是当年相处的点滴,他为自己谋划的那么多事儿,又算什么呢?

    回想起过往,李淑蕴默默落了一会儿泪,强忍着伤心拍了拍翠儿的手道:“我没事儿。”

    主仆二人都无心逛街,只随意进了一家衣裳铺子,李淑蕴神情萎靡,将小荷包放在柜台上,满不在乎道:“我只有这些钱,掌柜的您看能拿什么布就随便拿一点。”说罢便不再看老板,直接坐在旁边的小桌子前发呆。

    老板摸了摸荷包大小,转身去了库房。屋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李淑蕴慢慢陷入了回忆。

    那一年石恒山接她入国公府,教过她如何读书写字,也教过她为人处世。虽说是严厉凶狠了一些,可如今李淑蕴回过头看,都知道他那是为她好的。可是他既然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又不在乎她的心意,到底是为何那么对自己呢?一想起他曾经那一句“我家的姑娘”,李淑蕴又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来。她正哭着伤心,眼下却突然多了一方手帕。

    “好了,别哭了。钱没带够不要紧的,我给你买。”

    李淑蕴愣愣地顺着帕子抬头看了上去,一眼就落入了石恒山关切的眼眸之中,当下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百感交集,一行清泪又落了下来。

    石恒山心里头诧异,连忙询问道:“是不是方才摔疼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李淑蕴摇了摇头。

    石恒山把帕子放在她跟前,估摸她是为摔跤丢人气哭的,于是便安慰道:“我今日办公巡防,相城北街上积雪未消,一上午眼看着摔了四五家的马车,掉出来的姑娘不止你一个的,大家不会记很久的。我已经吩咐他们赶快去消雪了,别哭了,一会儿我亲自送你们回去,肯定安全。”

    他甚少和她说这么长的话,又难得耐心温和,柔声细语的安慰人。听的李淑蕴心头一软,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他到底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石恒山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哄道:“这地方衣裳布料不好,我带你去天衣楼买。”

    就在李淑蕴要下意识点头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赌气偏头道:“不去。”

    “怎么了?”

    “我没有钱。”

    瞧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石恒山不由得带了一些笑意道:“那我出钱,就当我办事不利,害你摔跤赔偿的如何?”

    李淑蕴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去:“小公爷这又是何必,过了年我就要嫁给姚公子了。您这是提前关照侄媳妇吗?”

    她故意说“侄媳妇”和他呕气,想看石恒山的反应,不料他却一展衣袍坐了下来,像是触发了话匣子般一本正经道:“我正要找你说此事呢。姚安确实是个混账小子,不怎么上进。可到底是我们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心地是善良的。你……”

    “竟然连你也来劝我?”李淑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旁人劝我也就算了,你…你怎么也…!”

    看着小姑娘急了,石恒山却神情坦然地摆摆手道:“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想嫁他,也已经给你想好了退路。”

    “什么退路?”

    “你觉得你表哥范平瑞如何?”

    听着石恒山这么一问,李淑蕴就了然了,原来他说的退路就是把姚安换成范平瑞。

    “范平瑞与你年岁相仿,你们是表兄妹,他自个儿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若是他们家肯说你们俩有娃娃亲在先,只是因为你母亲去世了才没有再提。如今老太太心疼外孙女,想让孙儿娶回来养在自己身边照顾……”石恒山一面说一面看着李淑蕴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逐渐没有一点血色,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和她心意。于是立马停下来问道:“怎么?你不满意?”

    “小公爷如此用心替我谋划,小女子十分满意。”

    石恒山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

    “只是。”李淑蕴抿抿嘴道:“平瑞表哥心悦我舅母的外甥女儿周月芹,他们才是定了娃娃亲的。”

    “有这回事?”石恒山疑惑了,他派去打听的人怎么没有说这件事?

    李淑蕴眨巴眨巴眼睛,无奈一笑道:“没有,我诓您的。周月芹今年才八岁。”

    “什么意思?”石恒山有些迷糊了。

    “小公爷您乱点鸳鸯谱,想叫我嫁给表哥,可也不想想表哥愿不愿意娶我?有没有心上人?我又愿不愿意嫁?心上人是谁?”李淑蕴看着老板抱了几匹素色的布出来,立马起身让翠儿接过布料,主仆两人扭头就往外走去。

    她走到门口时突然驻足回头道:“哥哥,既然您不要我,那晚的话就当淑蕴没有说过吧,我会踏踏实实嫁给姚公子的。他好也罢,歹也罢,我都认了。这辈子您于我有恩,若不是您,我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也不可知。此生恩情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她顿了顿,苦涩一笑道:“也罢,来世您未必想见到我。小公爷,我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石恒山当下心中一惊,猛地想起来上一世临终时的情景。

    那时他意识已经模糊,李淑蕴抱着他吻了吻他的额头。在他刚刚咽气的那一刻,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罢了,若有来世想必您不会再娶我了,可真残忍啊。”

    这轮回的命运,如此相似的话语,难道他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若不娶她是正确的,那他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石恒山疑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淑蕴!”

    可惜屋外街道上空无一人,她早已走远,唯剩下这白茫茫一片的街道。

    石恒山哑然,逐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