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镜堂
进门转个弯，蓦然出现一个明亮的大厅，正上方有一片阳光直直地射下来，看上去比九仞更要高更要宽敞。
正面墙壁是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高宽均逾五丈。陆贞只见过母亲那面陪嫁的铜镜，脸盆大小，他经常对着它做鬼脸。这面镜子却把整个人都影了进去，如果不是陆贞知晓，冒冒然一个跟自己一个模样的人站在对面，也着实要吓个不轻。
镜子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位五绺胡须都已花白的瘦弱老者，眼睛奇大，眉毛也奇长，从眼角处垂到脸颊上。两个脸颊通红，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穿一件灰色的破袍子，脚下踩着一双露出脚趾的鞋子。
另一个就站在自己身边，跟陆贞一样高矮，穿一套红色衣衫，很漂亮的姑娘。姑娘一双大眼正盯着陆贞，满脸的鬼笑。
镜子里她手里握着一盏火烛。
陆贞转头再看，那位老伯远远站着，身旁却只见火烛不见人。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看不到人。
陆贞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妖法？岂不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火烛突然向陆贞飞来，陆贞大叫一声，连忙逃开。
“咯咯咯……”烛光肆无忌惮地笑着，一直在身后尾随着他。
陆贞在镜子里看到了那姑娘，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住一个转身，姑娘躲闪不及跟他撞了个满怀，火烛也失手掉在地上熄灭了。
“小坏蛋小坏蛋……”姑娘恼了，对着陆贞一顿捶打，嘴里不停地骂。陆贞也不躲，任由她的小拳头往身上招呼。
“喀喀……”小姑娘正在闹得不可开交，老者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襄儿，不要胡闹，让这位小公子过来，阿公有事要问。”
这位叫襄儿的姑娘罢了手，撅着嘴说：“你先去跟阿公回话，一会儿再来找我。”
陆贞挠挠头说：“我又看不见你，怎么找你？”
“嘻嘻嘻——”姑娘又笑了。陆贞觉得她笑起来很甜，特别好听。
刚走出去几步，姑娘在身后说：“你回头看。”
陆贞连忙回头，镜子里那个姑娘活灵灵地站在跟前，正笑靥如花地朝他摆手。
陆贞来到老者跟前，赶在老者开口前问道：“老伯，这位小姐姐使得什么法术？”
老伯一边打量他一边说道：“隐身术。”
陆贞突然两眼放光，“老伯，小姐姐的隐身术肯定是您教的吧？可不可以教我呀？”
老伯捋捋胡须问道：“你要学这法术有何用处？”
陆贞急切地说：“我隐身了就可以去找我母亲呀？我母亲被犬戎王抓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伯突然脸色一变，转而却问道：“是谁教你打开那扇门的？”
陆贞正要说是跟着父亲学的，突然想起父亲曾不止一次交代，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讲自己的身世。这世上是有很多好人的，但只要不小心碰到一个坏人，就足以丢掉性命，甚至比丢掉性命还要严重。
“老伯，我来自华夏，在我们那里，这是小孩们经常玩的游戏，大人们更加人人都会的。”陆贞顺嘴敷衍了一句。
老者见他闪烁其辞，知道他不愿说出家世，倒也不怪他。至于他说在华夏人人都会，老者自然不信。且不用说这机关是极高深学问，就算那几个字也不是谁都认识的。
“这么说，桃园广场上那个九仞之主的石钥也是你拿出来的了？”
陆贞摇摇头说：“我只管做游戏，那块石盘我搬不动，是龙王挪开的。”
看来在这个孩子眼里一切都是游戏，老者哑然失笑，“这么说五行门的游戏也是你玩的？”
“嘿嘿。”陆贞腼腆地笑一笑，又转回方才那个问道：“老伯，隐身的法术麻烦您教我好不好？”陆贞看到老伯好像不情愿，就扳起手指头来说道：“要不这样好了，那个五行门呀八卦盘呀什么的，还有这个生死门，这些游戏您喜欢我都可以教您，您只要教我隐身法术就好了行不行？您一个换我三个，好不好呀？”
“呵呵……”老者忍不住笑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口口声声要教他，让人听见还不笑死？不过这孩子人小鬼大，是个精明的小滑头。
“要掌握隐身法术，必须是我氏族中人，你可愿意？”老者注视着陆贞问道。
陆贞顿时沉默了。父母曾教育自己，宁可丢失性命，也不可辱没氏族。
正在这时，陆贞在镜子里看到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过来，向老者躬身行礼后说道：“禀告公爷，各位族长们都在外面候着。”
老者招招手说：“都请进来吧。”
襄儿姑娘上前拉了一下陆贞，笑眯眯地说道：“小笨蛋，走，跟我到后边去玩耍。”
陆贞反唇相讥道：“你才是小笨蛋呢。”
“你连隐身都不会还说不是笨蛋？”
陆贞一时语塞，这是铁打的事实，不容争辩，但也不能就这么输给个小姑娘，便说道：“除此之外你再挑一样来比试。”
两个小人一边斗嘴一边转过明镜。后面还有好长一条岩洞，只是光线稀少，越往里走越黑暗。岩洞用帷幔分隔，看似有很多人居住。
襄儿带陆贞走进一间岩洞，崖壁上挂了几件花花绿绿的儿童衣服，地上却摆了无计其数的小东西，小石头鹿角虎牙应有尽有，靠墙壁还堆着一堆沙石。
襄儿朝陆贞眨眨那对大眼，“我的房子，不奇怪吧？”
陆贞抱之一笑，“不好妄评。”
襄儿撇了撇嘴，讥笑道：“只要是男子，都不喜欢女子把房子装扮成这样吧？”
陆贞不想再跟她斗嘴，一转眼看到帷幔边上放着一个棋枰，旁边摆着两个陶罐，里面黑白两色棋子光色柔润。陆贞走过去拿了几粒，入手滑腻，果然是玉石磨成，是极为珍贵的物件。
陆公家里也有一副几乎一样的围棋，是魏乙妹人嫁妆，说是兄弟们在山上玩耍时看到一黑一白两块伴生的玉石，一点杂色都没有，就请匠人割开打磨出数百个棋子，数了数刚刚好三副。
这会儿睹物思人，看到这副棋子，陆贞又思念起母亲来。母亲去见犬戎王不知道可否返回，龙王跟那些族人争斗，不知道结果如何。
陆贞把棋子扔回到陶罐里，转身往回走。
襄儿一把拉住他，“你不会对弈吧？”
陆贞摇摇头，“我要回去了。”
襄儿拉住陆贞不放，“有本事赢得了我，不然哪里也不能去。”
陆贞奋力甩开襄儿，襄儿讥笑道：“还说你不是个小笨蛋，不会隐身，也不会围棋，不是笨蛋是什么？”
陆贞转身瞪了襄儿一眼，走回去拿起白子来，指着黑子说道：“我让你十子，我赢了你送我回去。”
“嘻嘻……”襄儿笑着说道：“你就吹牛吧，我阿公都让不了我十子。吹牛的，要输了怎么办？”
“输了，我就让你叫我叫笨蛋。”
陆公是华夏第一弈手，在围棋界号称陆十子，就是跟他对弈的都要承让十子棋局才有些悬念，连尧帝跟他对弈都要承让十子以上。陆贞深得父亲真传，尧帝长子丹朱到龙城来也只找他来切磋，陆贞也要让他十子。
襄儿又哪里知道这些，抓起棋子来随意在下角的星位连下十子。
陆贞本来正在懊恼把话说大了，万一赢不了岂不是自认“小笨蛋”？看到襄儿如此落子，不免笑了，便放下心来，第一子落在天元位上。
襄儿却不知道陆贞在天元落子是瞧不起她，跟着陆贞在旁边靠了一子。陆贞见襄儿的水平着实一般，又急着回去，就落子如飞，只要襄儿落一子他立刻就落一子，立、双、飞、跳满棋盘飞跑。襄儿也见招拆招，玩得好不痛快。
明镜前大厅里，忽然间拥起来三四十人，朝老伯作揖行礼后垂手肃立。
“喀喀喀。”老伯咳了几声，招呼最前面站着的一名男子。
“无亥，把麦收的安排跟大家说一说。”
那名男子三十多岁年纪，着一套灰色粗布衣裤，身高长相跟老伯很有些相似。
魏无亥，老伯的儿子。
无亥转身面向众人，大声说道：“相信大伙也看到了，龙山北平原这十万亩良田的夏麦长势良好，现下已经成熟。只要把这些麦子全部抢收回来，足够鬼方国目前这三万人吃用三年。”
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大伙不免欣喜若狂，互相交头接耳，分享内心喜悦。
“喀喀。”无亥干咳了两声，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现在我来分派任务，请大家一定记住。一是必须在晚上收割，当下正值月圆，光照良好，晚上也凉快些。二是尽量保持安静，不要唱山歌跳民舞。三是要在十天以内争取都收上来。上面这些想必大家都知晓缘由，我这里便不再多说。”
“近卫营的五百人跟我去守山口，我们保证不让犬戎的一只狗进入到山北平原，给大伙留足安全收麦时间。”
“而且有个好消息告诉大伙”无亥突然提高了嗓门，“犬戎贼寇这次远征华夏，虽然重创华夏，但他们也损兵折将，尤其是我们最担心的魔兽旅全军覆没，据说是一头野兽都没回来。”
“好啊好啊……”听到这个消息，大伙又是一阵喧哗。
一个族长大声说道：“小公爷，不如带我们杀去犬戎，给死难的亲友们报仇！”
一语激起千层浪，大伙都纷纷附和。
无亥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且方族长，你又鼓动闹事。公爷多次强调，鬼方国不谈报仇，不要报仇。我们已经失去十几万族人，如果再去报仇，鬼方将灭国，帝鸿将灭族。”
那个族长还要争辩，被旁边的几个人呵斥了一顿，这才作罢。
无亥继续说道：“各族长回去把部落里能劳动的人口要全部动员起来，所有的梿枷木耙等农具也全部都拿出来。大伙齐心协力，就是要把粮食抢回来。粮食充足才能养得起更多的人，鬼方人口才能增长，鬼方才能强大。”
无亥突然又提高了嗓门。
“华夏黄炎两部族有一百多万人口，犬戎有二十五万人口，大伙想报仇，就至少要让鬼方的人口超过犬戎的人口。三十年，我给大家三十年时间，把人口增长到三十万，到那时，我魏无亥将亲自率领大军讨伐犬戎，吃尔肉喝尔血，把他们所有猎狗全部扒皮抽筋烧烤来吃……”
无亥越说越亢奋，说到后来竟然连连挥拳踢腿。
“喀喀……”老伯喝了他一声，随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魏无亥这才收住了嘴。
老伯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兴衰自有天意，不可妄动报仇之念，鬼方当下最需要平安。大家散了吧。”
老伯声音很小，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等众人都散尽，老伯对魏无亥说道：“你这颗心太浮躁。你嘴里说让他们等三十年，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恐怕你时时刻刻都想杀去犬戎报仇。”
无亥恨恨地说道：“我与犬戎仇恨不共戴天，儿有生之年唯一抱负，就是亲手灭掉犬戎国。”
老伯长叹一声，指指后面说道：“你去见见襄儿，让她知道她是个有父亲的孩子。”
魏无亥唯唯称是，转身去了里面的岩洞。
老伯是鬼方国首领魏公魏吾子。
鬼方国与犬戎国一山之隔，由融龙山向北至黄河河套地区大片黄土平原，几十个部落，都归鬼方所属。自从犬戎强大这几十年来，对鬼方的侵扰日渐严重，鬼方一再北迁也无法躲避。只因为出融龙山山口一直到河套有条条大路，几乎无险可守。面对犬戎国的猎犬，部族人口牲畜也无处躲藏。鬼方已经退到了黄河边上，一来再也无法渡河北上，二来北边过于寒冷，部族人无法适应。
两年前，犬戎再一次对鬼方大规模侵略，魔兽旅的数百头野兽首次参战，鬼方全无抵抗力，被掳的掳杀的杀，鬼方几乎死伤殆尽。若不是魏吾子幸得神助，解救部分族人并守住这十万亩良田，鬼方国就亡国了。
数年征战不仅部族损失惨重，一国首领魏吾子也家破人亡，五个儿子四个战死，数十人的家族现下只剩祖孙三人。
是以血海深仇固然刻骨铭心，部族生存却更加紧要，魏吾子是万万不敢心存复仇之念的。
魏公见无亥许久没有出来，恐孙女魏已襄缠着他误了正事，便想到后面岩洞催促。走过他自己住的那间岩洞，看到小公子正坐在他那局残棋前，手里捧着一只陶罐。
魏公走近一看，那局残局已经完结，登时大吃一惊。要知道这局残局他已经解了多年，也从未有如此精确精练的解法，叫人一看之下顿开茅塞。这盘残局是女儿魏乙妹前些年托人带给他的，说是她夫君陆终所创。
魏公打量着小公子，颤声问道：“你怎么会下这盘残局？”
小公子笑道：“老伯可知道这残局叫什么名字？我告诉您吧，它叫千层宝阁式。这个残局我三岁就摆过几十遍的了。”
魏公仔细看着小公子的眼睛，突然警醒，走上前抓住小公子肩头，颤声问道：“你姓陆，倘若我还没老糊涂，你应该叫陆贞。”
陆贞也突然顿悟，大叫一声：“您是我外公。”
正面墙壁是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高宽均逾五丈。陆贞只见过母亲那面陪嫁的铜镜，脸盆大小，他经常对着它做鬼脸。这面镜子却把整个人都影了进去，如果不是陆贞知晓，冒冒然一个跟自己一个模样的人站在对面，也着实要吓个不轻。
镜子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位五绺胡须都已花白的瘦弱老者，眼睛奇大，眉毛也奇长，从眼角处垂到脸颊上。两个脸颊通红，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穿一件灰色的破袍子，脚下踩着一双露出脚趾的鞋子。
另一个就站在自己身边，跟陆贞一样高矮，穿一套红色衣衫，很漂亮的姑娘。姑娘一双大眼正盯着陆贞，满脸的鬼笑。
镜子里她手里握着一盏火烛。
陆贞转头再看，那位老伯远远站着，身旁却只见火烛不见人。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看不到人。
陆贞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妖法？岂不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火烛突然向陆贞飞来，陆贞大叫一声，连忙逃开。
“咯咯咯……”烛光肆无忌惮地笑着，一直在身后尾随着他。
陆贞在镜子里看到了那姑娘，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住一个转身，姑娘躲闪不及跟他撞了个满怀，火烛也失手掉在地上熄灭了。
“小坏蛋小坏蛋……”姑娘恼了，对着陆贞一顿捶打，嘴里不停地骂。陆贞也不躲，任由她的小拳头往身上招呼。
“喀喀……”小姑娘正在闹得不可开交，老者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襄儿，不要胡闹，让这位小公子过来，阿公有事要问。”
这位叫襄儿的姑娘罢了手，撅着嘴说：“你先去跟阿公回话，一会儿再来找我。”
陆贞挠挠头说：“我又看不见你，怎么找你？”
“嘻嘻嘻——”姑娘又笑了。陆贞觉得她笑起来很甜，特别好听。
刚走出去几步，姑娘在身后说：“你回头看。”
陆贞连忙回头，镜子里那个姑娘活灵灵地站在跟前，正笑靥如花地朝他摆手。
陆贞来到老者跟前，赶在老者开口前问道：“老伯，这位小姐姐使得什么法术？”
老伯一边打量他一边说道：“隐身术。”
陆贞突然两眼放光，“老伯，小姐姐的隐身术肯定是您教的吧？可不可以教我呀？”
老伯捋捋胡须问道：“你要学这法术有何用处？”
陆贞急切地说：“我隐身了就可以去找我母亲呀？我母亲被犬戎王抓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伯突然脸色一变，转而却问道：“是谁教你打开那扇门的？”
陆贞正要说是跟着父亲学的，突然想起父亲曾不止一次交代，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讲自己的身世。这世上是有很多好人的，但只要不小心碰到一个坏人，就足以丢掉性命，甚至比丢掉性命还要严重。
“老伯，我来自华夏，在我们那里，这是小孩们经常玩的游戏，大人们更加人人都会的。”陆贞顺嘴敷衍了一句。
老者见他闪烁其辞，知道他不愿说出家世，倒也不怪他。至于他说在华夏人人都会，老者自然不信。且不用说这机关是极高深学问，就算那几个字也不是谁都认识的。
“这么说，桃园广场上那个九仞之主的石钥也是你拿出来的了？”
陆贞摇摇头说：“我只管做游戏，那块石盘我搬不动，是龙王挪开的。”
看来在这个孩子眼里一切都是游戏，老者哑然失笑，“这么说五行门的游戏也是你玩的？”
“嘿嘿。”陆贞腼腆地笑一笑，又转回方才那个问道：“老伯，隐身的法术麻烦您教我好不好？”陆贞看到老伯好像不情愿，就扳起手指头来说道：“要不这样好了，那个五行门呀八卦盘呀什么的，还有这个生死门，这些游戏您喜欢我都可以教您，您只要教我隐身法术就好了行不行？您一个换我三个，好不好呀？”
“呵呵……”老者忍不住笑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口口声声要教他，让人听见还不笑死？不过这孩子人小鬼大，是个精明的小滑头。
“要掌握隐身法术，必须是我氏族中人，你可愿意？”老者注视着陆贞问道。
陆贞顿时沉默了。父母曾教育自己，宁可丢失性命，也不可辱没氏族。
正在这时，陆贞在镜子里看到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过来，向老者躬身行礼后说道：“禀告公爷，各位族长们都在外面候着。”
老者招招手说：“都请进来吧。”
襄儿姑娘上前拉了一下陆贞，笑眯眯地说道：“小笨蛋，走，跟我到后边去玩耍。”
陆贞反唇相讥道：“你才是小笨蛋呢。”
“你连隐身都不会还说不是笨蛋？”
陆贞一时语塞，这是铁打的事实，不容争辩，但也不能就这么输给个小姑娘，便说道：“除此之外你再挑一样来比试。”
两个小人一边斗嘴一边转过明镜。后面还有好长一条岩洞，只是光线稀少，越往里走越黑暗。岩洞用帷幔分隔，看似有很多人居住。
襄儿带陆贞走进一间岩洞，崖壁上挂了几件花花绿绿的儿童衣服，地上却摆了无计其数的小东西，小石头鹿角虎牙应有尽有，靠墙壁还堆着一堆沙石。
襄儿朝陆贞眨眨那对大眼，“我的房子，不奇怪吧？”
陆贞抱之一笑，“不好妄评。”
襄儿撇了撇嘴，讥笑道：“只要是男子，都不喜欢女子把房子装扮成这样吧？”
陆贞不想再跟她斗嘴，一转眼看到帷幔边上放着一个棋枰，旁边摆着两个陶罐，里面黑白两色棋子光色柔润。陆贞走过去拿了几粒，入手滑腻，果然是玉石磨成，是极为珍贵的物件。
陆公家里也有一副几乎一样的围棋，是魏乙妹人嫁妆，说是兄弟们在山上玩耍时看到一黑一白两块伴生的玉石，一点杂色都没有，就请匠人割开打磨出数百个棋子，数了数刚刚好三副。
这会儿睹物思人，看到这副棋子，陆贞又思念起母亲来。母亲去见犬戎王不知道可否返回，龙王跟那些族人争斗，不知道结果如何。
陆贞把棋子扔回到陶罐里，转身往回走。
襄儿一把拉住他，“你不会对弈吧？”
陆贞摇摇头，“我要回去了。”
襄儿拉住陆贞不放，“有本事赢得了我，不然哪里也不能去。”
陆贞奋力甩开襄儿，襄儿讥笑道：“还说你不是个小笨蛋，不会隐身，也不会围棋，不是笨蛋是什么？”
陆贞转身瞪了襄儿一眼，走回去拿起白子来，指着黑子说道：“我让你十子，我赢了你送我回去。”
“嘻嘻……”襄儿笑着说道：“你就吹牛吧，我阿公都让不了我十子。吹牛的，要输了怎么办？”
“输了，我就让你叫我叫笨蛋。”
陆公是华夏第一弈手，在围棋界号称陆十子，就是跟他对弈的都要承让十子棋局才有些悬念，连尧帝跟他对弈都要承让十子以上。陆贞深得父亲真传，尧帝长子丹朱到龙城来也只找他来切磋，陆贞也要让他十子。
襄儿又哪里知道这些，抓起棋子来随意在下角的星位连下十子。
陆贞本来正在懊恼把话说大了，万一赢不了岂不是自认“小笨蛋”？看到襄儿如此落子，不免笑了，便放下心来，第一子落在天元位上。
襄儿却不知道陆贞在天元落子是瞧不起她，跟着陆贞在旁边靠了一子。陆贞见襄儿的水平着实一般，又急着回去，就落子如飞，只要襄儿落一子他立刻就落一子，立、双、飞、跳满棋盘飞跑。襄儿也见招拆招，玩得好不痛快。
明镜前大厅里，忽然间拥起来三四十人，朝老伯作揖行礼后垂手肃立。
“喀喀喀。”老伯咳了几声，招呼最前面站着的一名男子。
“无亥，把麦收的安排跟大家说一说。”
那名男子三十多岁年纪，着一套灰色粗布衣裤，身高长相跟老伯很有些相似。
魏无亥，老伯的儿子。
无亥转身面向众人，大声说道：“相信大伙也看到了，龙山北平原这十万亩良田的夏麦长势良好，现下已经成熟。只要把这些麦子全部抢收回来，足够鬼方国目前这三万人吃用三年。”
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大伙不免欣喜若狂，互相交头接耳，分享内心喜悦。
“喀喀。”无亥干咳了两声，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现在我来分派任务，请大家一定记住。一是必须在晚上收割，当下正值月圆，光照良好，晚上也凉快些。二是尽量保持安静，不要唱山歌跳民舞。三是要在十天以内争取都收上来。上面这些想必大家都知晓缘由，我这里便不再多说。”
“近卫营的五百人跟我去守山口，我们保证不让犬戎的一只狗进入到山北平原，给大伙留足安全收麦时间。”
“而且有个好消息告诉大伙”无亥突然提高了嗓门，“犬戎贼寇这次远征华夏，虽然重创华夏，但他们也损兵折将，尤其是我们最担心的魔兽旅全军覆没，据说是一头野兽都没回来。”
“好啊好啊……”听到这个消息，大伙又是一阵喧哗。
一个族长大声说道：“小公爷，不如带我们杀去犬戎，给死难的亲友们报仇！”
一语激起千层浪，大伙都纷纷附和。
无亥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且方族长，你又鼓动闹事。公爷多次强调，鬼方国不谈报仇，不要报仇。我们已经失去十几万族人，如果再去报仇，鬼方将灭国，帝鸿将灭族。”
那个族长还要争辩，被旁边的几个人呵斥了一顿，这才作罢。
无亥继续说道：“各族长回去把部落里能劳动的人口要全部动员起来，所有的梿枷木耙等农具也全部都拿出来。大伙齐心协力，就是要把粮食抢回来。粮食充足才能养得起更多的人，鬼方人口才能增长，鬼方才能强大。”
无亥突然又提高了嗓门。
“华夏黄炎两部族有一百多万人口，犬戎有二十五万人口，大伙想报仇，就至少要让鬼方的人口超过犬戎的人口。三十年，我给大家三十年时间，把人口增长到三十万，到那时，我魏无亥将亲自率领大军讨伐犬戎，吃尔肉喝尔血，把他们所有猎狗全部扒皮抽筋烧烤来吃……”
无亥越说越亢奋，说到后来竟然连连挥拳踢腿。
“喀喀……”老伯喝了他一声，随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魏无亥这才收住了嘴。
老伯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兴衰自有天意，不可妄动报仇之念，鬼方当下最需要平安。大家散了吧。”
老伯声音很小，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等众人都散尽，老伯对魏无亥说道：“你这颗心太浮躁。你嘴里说让他们等三十年，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恐怕你时时刻刻都想杀去犬戎报仇。”
无亥恨恨地说道：“我与犬戎仇恨不共戴天，儿有生之年唯一抱负，就是亲手灭掉犬戎国。”
老伯长叹一声，指指后面说道：“你去见见襄儿，让她知道她是个有父亲的孩子。”
魏无亥唯唯称是，转身去了里面的岩洞。
老伯是鬼方国首领魏公魏吾子。
鬼方国与犬戎国一山之隔，由融龙山向北至黄河河套地区大片黄土平原，几十个部落，都归鬼方所属。自从犬戎强大这几十年来，对鬼方的侵扰日渐严重，鬼方一再北迁也无法躲避。只因为出融龙山山口一直到河套有条条大路，几乎无险可守。面对犬戎国的猎犬，部族人口牲畜也无处躲藏。鬼方已经退到了黄河边上，一来再也无法渡河北上，二来北边过于寒冷，部族人无法适应。
两年前，犬戎再一次对鬼方大规模侵略，魔兽旅的数百头野兽首次参战，鬼方全无抵抗力，被掳的掳杀的杀，鬼方几乎死伤殆尽。若不是魏吾子幸得神助，解救部分族人并守住这十万亩良田，鬼方国就亡国了。
数年征战不仅部族损失惨重，一国首领魏吾子也家破人亡，五个儿子四个战死，数十人的家族现下只剩祖孙三人。
是以血海深仇固然刻骨铭心，部族生存却更加紧要，魏吾子是万万不敢心存复仇之念的。
魏公见无亥许久没有出来，恐孙女魏已襄缠着他误了正事，便想到后面岩洞催促。走过他自己住的那间岩洞，看到小公子正坐在他那局残棋前，手里捧着一只陶罐。
魏公走近一看，那局残局已经完结，登时大吃一惊。要知道这局残局他已经解了多年，也从未有如此精确精练的解法，叫人一看之下顿开茅塞。这盘残局是女儿魏乙妹前些年托人带给他的，说是她夫君陆终所创。
魏公打量着小公子，颤声问道：“你怎么会下这盘残局？”
小公子笑道：“老伯可知道这残局叫什么名字？我告诉您吧，它叫千层宝阁式。这个残局我三岁就摆过几十遍的了。”
魏公仔细看着小公子的眼睛，突然警醒，走上前抓住小公子肩头，颤声问道：“你姓陆，倘若我还没老糊涂，你应该叫陆贞。”
陆贞也突然顿悟，大叫一声：“您是我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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