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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峰回路转

    皇帝点头准了。

    他知晓季庶人生性嚣张跋扈,方景颐说的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现在传唤李婕妤来作证,肯定能证明方景颐说的是事实,季庶人说的是假话。

    一个敢当着皇帝的面混淆黑白说假话的人,她的证词还能有几分力度呢?

    他立刻派遣平仲去凤仪宫传唤李婕妤。

    婉妃却另有一番想法。

    李婕妤这个人,在多方势力之间游走,一会儿跟了淑妃,一会儿跟了皇后,又游移着投奔了蒨充仪。

    兜兜转转,宫里有势力的妃嫔李婕妤跟了个遍。

    这其中就是没有嘉昭仪方景颐的影子。

    是以婉妃放心李婕妤过来对质。

    李婕妤是个有眼色的人,应当能看出如今形势强弱,东风压倒西风,嘉昭仪毫无胜算。

    她应懂得如何抉择。

    婉妃眼眸一弯,飘过一丝得意之情。

    嘉昭仪今晚有一句话说的对,那就是她婉妃位高权重、脸面也大,只消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抢着收拾了她看不顺眼之人。

    李婕妤如果不识抬举,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上次落水诬陷淑妃一事,本来想借机把李婕妤除去,婉妃自认为放了李婕妤一马,没有赶尽杀绝,亦没有阻拦她求医问药。

    今日,该是李婕妤报答她的时候了。

    季庶人忽然又大喊道:“光李婕妤一人还不够,她那年以下犯上,遭了奴婢的训诫,焉知不会怀恨于心报复于奴婢。当日还有辛芳仪在场,请皇上一并传唤辛芳仪。”

    “去怀玉堂宣辛芳仪!”

    又有宫人领命而去。

    那一串串的灯火如游龙一般闪烁在巍峨的皇城里,潇潇飒飒,同漫天秋雨一起洗去中秋晚宴的片刻欢愉。

    或许在这碧瓦红墙里,肃穆庄严才是亘古的气息。

    踩着一地的水洼子,平仲来回的奔跑。

    他推门进来,小跑着来到皇帝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皇帝神色变换,最终抿紧了薄唇,迟疑开口道:“宣宫女橙香进殿。”

    去各宫库房查询洋花缎子的宫人们,在回来复命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宫女,小宫女说自己有要事要向皇上禀报,便跟着雍和宫宫人们一路进了暄妍楼。

    方才大殿内剑拔弩张,没有人有功夫搭理这小宫女。

    好容易殿中争端又搁置下来,平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准备出来透口气。

    那唤作橙香的小宫女从漆黑的灯影下奔出来,请平仲大总管代为通报,她要见皇上,她要做证人。

    小宫女声音清脆,穿透了薄薄的雨雾,容不得他听不见这有力的呼喊。

    抄手游廊下,一应宫女、内侍并金吾卫都看了过来。

    平仲无奈,只得进殿来通禀。

    皇上恩准了。

    小宫女橙香低着头进来,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跪在地上等贵人们垂问。

    她的胆量没有季庶人那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威严的阵势,不一会儿就瑟瑟发抖。

    手抖,脸抖,声音也抖动起来。

    “回皇上的话……奴婢橙香……如今在尚衣局针……线……房当差……”

    她微微抬头,从眼睫毛底下斜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不由紧张的打了一个嗝,嗫嚅道:奴婢……奴婢……听到雍和宫来查库房的姑姑们说了……说了……季庶人和嘉昭仪的……事情,奴婢忐忑……奴婢曾经亲眼见到了……“”

    “轰隆”一声,一记秋雷在屋顶炸开,仿若有神灵用巨锤打击着碧瓦飞甍的人间富贵。

    顷刻间,蓬蓬大雨从云端落下,仿若银河倒灌。

    一时间,殿外草木被打得东倒西歪,廊下宫人们发出了几声嘈杂的惊呼。

    支摘窗被“哗”的一下吹开,冷风和雨线打在橙香的后背,仿佛千万根银针扎入血肉。

    橙香打了个寒颤,双腿哆嗦的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一下子吓得、冷得瘫倒在了地上。

    方景颐自看见她进来,一双眼就没有离开过橙香身上。

    从头到脚,打量了不下于五次。

    直到橙香脸色苍白的倒在殿内冰凉的地砖上,她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橙香的出现,恰似这一声滚滚的秋雷,把她心头的最后一点疑惑炸平,炸出一条四通八达的小路来。

    婉妃和杜蘅芜纵然有一番谋划,但也太过于画蛇添足了。

    她身边每一个三等以上的宫女都得了那洋花缎子荷包……橙香,也不例外。

    晒书之事东窗事发后,橙香就被她遣回了内务府。

    那唯一一个流落在外的洋花缎子荷包,就在橙香身上。

    现如今,她终于有了一条思路。

    重重秋雨洗刷着琉璃瓦上的尘土,汇成一匹透明又清寒的雨帘绸缎,把暄妍楼的大青砖地面打得“噼啪”作响。

    没有条理的一场乱雨,却比焚香沐浴都让人警醒。

    方景颐将一缕鬓发掩到耳后,缓声问道:“橙香,你看见了什么?”

    她轻柔又从容的语调,落在橙香的耳朵里,不亚于又一重秋雷。

    旧主难离。

    纵使离开了旧主的宫室,但橙香的心里,仍隐隐有一种以下对上的恭谨界限。

    下人反过来诬陷主子,这是一桩刻在她心里的、最不能违背的事情。

    初入禁宫,教养嬷嬷们曾经严厉教导过这个道理。

    橙香现在仿佛还能想起那细细的竹篾打到手心的疼痛感。

    “唉……”

    一声更为轻柔的叹息传入她的耳朵。

    橙香下意识动了动耳朵,从右侧寻过去,这是婉妃娘娘的声音。

    她复而挺直了腰板。

    现在她的主子,可是位份更高、恩宠更重的婉妃娘娘,她怕什么!

    腰上一股劲托着橙香的身子,她不由自主的开口了,声音怯怯却又清楚,“奴婢曾经看到过……嘉昭仪身边的知夏姑姑……夜里去了冷宫……想来是去找季庶人商量的……”

    方景颐心神毫无所动,但面上仍然带出一分震惊来,呵斥道:“橙香,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以往在旖霞阁当差,知夏对你多有照顾,如今,你就这样污蔑她和本宫么?”

    说着说着,她眼眶里挤出了几点清泪,仿佛委屈至极。

    橙香急的一张脸又白又红,她急吼吼的扯着嗓子道,“皇上明鉴,奴婢不过一微末之人,何尝敢撒谎欺骗于主子们。奴婢那天晚上出来起夜,见一轮明月当空,庭院里十分亮堂,便仗着胆子准备去针线房外边的茅房小解。等奴婢出来的时候,已经漏下三刻了,一个人影也没有,远远看见知夏姑姑挑着一盏小灯过来,奴婢便躲在茅房门后面悄悄的看了一会儿……”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说得太急把自己呛到了,“知夏姑姑静悄悄的往冷宫地界去了……奴婢不敢多看,就收拾了一番回去了……”

    “你亲眼看见知夏进了冷宫和季庶人密谋么?”方景颐问道。

    她语调四平八稳。

    婉妃和杜蘅芜却蓦的挺直了身子,动也不动的盯着橙香和季庶人。

    “那……那倒没有……奴婢看着知夏姑姑是朝长秋宫那边去了。从针线局后门出来,一条石子路被灌木掩住了,过了石子路,就是长秋宫和几个荒僻无人的宫室,奴婢想了想,知夏姑姑深夜出行,也只能是去冷宫了……”

    橙香磕磕绊绊的说着话。

    跪在她身边的季庶人忽然讥笑一声,“嘉昭仪,你不要再抵赖了。知夏那晚就是奉你的命令来找我的,我本人和这一荷包的金豆子就是铁打的证据。你说我污蔑你,我包藏祸心,难道这局外之人的小宫女亲眼所见也是假的么?”

    “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宫里一个两个的都赔上性命来污蔑你……幕后主使就是你,你对蒨充仪心怀不满,便要拿着二皇子撒气……”

    陈元昭听得疑惑,扬声问道:“嘉昭仪和蒨充仪情意相合,哪来的旧日宿怨?”

    他记忆里的方景颐和杜蘅芜,依稀是同进同出、互相协力的姐妹呢,再算上妙贵姬姚念谙,这三个人的情谊一向不错。

    去年上元节杜蘅芜被火烧伤,方景颐和姚念谙出言解围,才维护了她的脸面。

    难道他记错了么?

    杜蘅芜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手劲把眼眶擦的发红,“自从嫔妾遭了劫难,嘉昭仪和嫔妾就疏远了,想来世态炎凉,人情自然稀薄了,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份儿。”

    这一番话说的,仿佛方景颐是个趋吉避凶、专会钻营的小人。

    座中有妃嫔窃窃私语,没想到一向清高的嘉昭仪竟然是这么个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有些妃嫔们神思变换,忽然想起了那年从丽正宫传出来蒨充仪下毒害了妙贵姬和嘉昭仪的旧事来。

    两方牵扯攀咬,不知谁对谁错。

    她们位份太低,即使知道那些事情也没有插嘴的份儿。

    就连最最和善、不掺和世事的段修容也张大了嘴,发出一声低呼来,“去年春上嫔妾奉了皇上的命来暄妍楼接二皇子,准备带回延庆宫帮着照看几天,在梅花林里偶遇了嘉昭仪,当时蒨充仪伤心难过,一概人都不见,嘉昭仪吃了冷门,面色很不好看呢,想来当时那情谊就没剩几分了……”

    她温吞吞的哀叹道,“可怜蒨充仪,那会子伤了身子又伤心……”

    姚念谙听得心火上涌,这群人颠倒黑白,满嘴谎话,听得都脏了她的耳朵。

    她蓦的拍案而起,把那葫芦花纹锦缎桌布都带的一怔,怒道:“蒨充仪好大的胆子,在皇上面前,当着六宫众人都说起弥天大谎来了,还有段修容…,”

    她伸手一指,指尖护甲尖锐,仿佛要爬上对面人的脸庞,

    “你不明就里,跟着唱什么大戏。嘉昭仪宅心仁厚,最为宽和,这件事情她一直不让我往外说,今日听你们胡乱抹黑,本宫实在忍不住了!”

    “皇上,初入宫闱之时,嫔妾、嘉昭仪、蒨充仪确实是志趣相投的好姐妹,也曾经有过一段风雨同舟的日子。后来杜蘅芜生下二皇子,成为宫里最受宠的娘娘,皇上每日都来探望她,嫔妾和嘉昭仪为了避嫌,有一阵子就没轻易踏足暄妍楼,但每日里书信问候、宫人嘱托都没有少过。”

    皇帝点了点头,那段日子在暄妍楼里确实没有见到过旁人出入。

    而且,他是方景颐的枕边人,耳鬓厮磨相伴三载,他不相信方景颐是杜蘅芜口中的小人。

    反倒是杜蘅芜,自从复宠后总有一股汲汲营营的功利之心。

    姚念谙眼神有些飘忽,似是想起了过往,“嫔妾有一日和嘉昭仪前去探望蒨充仪,那天蒨充仪的母亲湘真县主也在,她们母女两个十分热络,不由分说就把一盒子珠宝首饰塞给了嫔妾和嘉昭仪,说是县主从宫外带来的好珠宝……嫔妾推却不得,只得收了。”

    风愈发的大,掠过宫殿楼宇,卷上黑夜之中。

    暄妍楼殿外的槅扇被拍的啪啪作响。

    姚念谙拢了拢衣袖,拧着嘴唇生气,“嫔妾从里面捡了一套碧玺首饰带了好久,后来偶尔有一天请太医来问诊,才发现那碧玺首饰连同一整匣子的珠宝,全都在药水里泡过,长久佩戴可以使女子终身不孕,就连嘉昭仪那里的也是如此!”

    又决绝问道:“皇上,这可是湘真县主从宫外带来、让蒨充仪送给嫔妾和嘉昭仪的东西,里面竟然有这样的隐私,存了这么大的歹心!要说蒨充仪一点都不知道,嫔妾才不信呢!她包藏祸心陷害我等,我们才不得不疏远了她,嘉昭仪一片好心想帮她遮掩,怕里面有误会,怕这件事传出来坏了她的名声……”

    她顿了顿,鼻翼微张,脸庞一片潮红,显然极怒,“没想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今天蒨充仪竟然倒打一耙!”

    姚念谙的一番话头,带出了无数个震惊人心的消息。

    杜蘅芜头脑中嗡鸣一声,仿佛炸开了漫天的惊雷。

    她头晕目眩,脸色白蜡蜡的透出一股虚弱来,腰板上顿时没了劲儿。

    这件事情,她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为什么她们会知道呢?

    为什么她们知道了偏不说,今日才说出来?

    为什么她们知道了,不气冲冲的过来问她?

    为什么!